第九十七章:錢家夜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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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聽得小左一身冷汗:糧店掌櫃不講實話,莫不是錢家田莊真藏匿童工?吹針的,就是在五丈河放浮屍的那人,他又把小乞兒當做傳話人了嗎?他想要街道司乖乖聽話,可街道司的雷照已經去了錢家……

    她張皇地轉頭去看周天和,周天和的麵色已經變了,他撲過去想抓住乞兒,乞兒立刻向門外跑去。

    “他已經去田莊了嗎?”周天和喊問,小左掉頭,直奔後院,想把消息通告李元惜,一起再去營救雷照。

    然而,剛推開院門,她就見兩道人影從後院牆躍出。

    “救命——”

    她嚇傻了,眼淚撲簌簌地流出,該不會是姐姐已被……

    奔到寢房前,推門進去一看,好險不是血流滿床的慘象,卻不見李元惜。

    被褥空空地裹著,尚有餘溫。

    難不成,李元惜被吹針邪醫帶走了?

    再看刀架,斬馬刀颯,居然不見了。這意味著,李元惜是帶著兵器離開的——那兩個躍牆而出的人,其中一個是李元惜嗎?他們動作太快,如鬼魅一般,她個凡人之眼,匆匆一瞥,怎能看清楚!

    “姐姐……”小左抽噎著,六神無主,忽然間,床角掖著的一隻手帕引起她注意,她匆匆抽出來——

    用銀針釘著的,是王喜婆月子所的手帕!

    銀針,與五丈河浮屍體內取出針無異,手帕,她再熟悉不過,上有湯藥的汙漬,還有淡淡的藥草氣味。

    銀針無疑指向吹針邪醫,至於手帕,全天下隻有三人清楚它的內幕:李元惜、孟良平,還有一個,便是她——小左。

    小左機靈聰明,頃刻釋然:這是暗號,是孟良平和李元惜告訴她,兩人要去糾辦吹針邪醫之事,且行動機密,勿要外傳。

    周天和聽到小左喊救命,立刻追進後院,小左趕忙藏起手帕和銀針,出寢房迎了上去。

    見周天和手裏拿著大鐵鍬,緊張地四處打量,她急忙安撫,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既然小左沒事,就該談論雷照有事。

    周天和向後看去,見房門都被小左關上了,本應風風火火出現的李元惜卻沒影,再看小左,已不見當初著急的神色,種種蹊蹺,都令周天和腦筋轉不過彎。

    “左姑娘,怎麽回事?雷照可能在錢家田莊有難,大人為什麽不出現?”他著急地問。

    其實,小左心裏也在重新做一次分析,好確定對孟良平與李元惜所傳達之意正確領會,不過造成嚴重紕漏。

    人命關天!

    “你說起過,錢家田莊,是孟水監白日裏來時曾說起過的,對不對?”

    “是。”

    “五丈河浮屍出現的那夜,孟水監暗示凶手勢力來自地下,這事我也對你講過,是不是?”

    “對。”

    如此串聯,便可推斷,孟良平和李元惜定是奔錢家田莊去了。隻是,一個疑問浮起在小左心頭:孟良平引導雷照往錢家田莊去,難道是拿他做誘餌了嗎?

    小左愈加感到,孟良平神秘莫測,難以捉摸!

    “姐姐說,這事咱們不要管了,她會把雷照帶回來。”她正色說道。

    “可是……”周天和急得想去敲門,小左拽回了他:

    “怎麽著?你還要進去看姐姐更衣?”

    “小左,此事關乎雷照性命,不能兒戲!”

    “誰兒戲?”她拉扯著焦急的周天和往外走:“你說什麽,我信,我說的話,你也要信。姐姐有姐姐的辦法,咱們就不要管了。”

    “可……”周天和到底不放心,巧的是,相比他,青衫們雖然動作慢了些,這會兒也緊趕著,帶著棍棒跑來。

    小左隻說是被隻野貓嚇了跳,眾人再看周天和,雖然神情奇怪,卻沒提異議,便都信了。

    “一隻貓而已,隻要那什麽吹針的,不把浮屍送進咱街道司,什麽都好說。”董安安慰她,“你得慶幸,幸虧雷子不在,他要在,衝著你那一聲救命的哭喊,就得把貓捶成肉餅。”

    說著,又模仿著雷照的舉止做番怒發衝冠、揮舞拳頭的動作,逗得大夥都笑了。

    “好啦好啦,沒事了,都去做自己的事吧。”小左說道,轉頭便逼著愁眉苦臉的周天和同她一道回正堂。

    “現下,你得好好跟我講講,這個鬼樊樓,究竟是怎麽回事?跟那個吹針的,還有田莊童工、販賣人口,又有什麽關係?”

    她本以為周天和品性正直,是信賴得過的,哪裏想得到,背著她姐妹二人,他竟和一個什麽鬼樊樓有了牽扯,回想那殘臂乞兒曾神秘兮兮地找他談話,可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街道司的事?若是今晚乞兒不來,他還想瞞到什麽時候?

    可,姐姐識人的眼光不會錯,她的感覺也不會錯,這裏定有她不知的誤會。

    雖是如此思慮,小左仍對周天和生了絲絲縷縷的失望,甚至害怕——怕自己的信任,隻是一廂情願。

    她拾了條凳子放在周天和身後,壓著他的肩膀,本想讓他去坐,不料周天和卻猛一哆嗦,不自主地痛叫聲,一步跳出三丈遠,護著肩膀。

    這可嚇到了小左,她又不是李元惜,半點武功都不會,手上哪有大力氣弄疼他?

    “怎麽了?”她的思緒被攪亂,連忙追上去,縱使周天和目光躲閃,也要緊追著他,她隻想到一種可能:“你受傷了?怎麽會受傷?什麽時候的事?我看看!”

    周天和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背過身去求饒:“左姑娘,你信任我,我很感激,可周某做壞了事,沒道理叫你跟著擔驚受怕……”

    “你是因為害怕我擔心,才故意隱瞞?”小左追問,周天和真如此在乎她的感受嗎?

    恍然間她感到胸腔裏似掀起了火紅的浪潮,她殷殷地望著周天和,對方平時鎮定自若的那兩池子烏黑,也自慌亂地起著波紋。

    既如此……

    “師爺,你瞞著我,隻會疏遠我,對解決事情沒有一點幫助,你應比我更清楚。”小左罕見地冷著麵孔,命令周天和:“給我看你的傷!”

    她的生氣,到底讓周天和無可奈何,隻能稍稍地把領口放鬆些,將靠近脖頸的淤青給她看。

    “這是一個掌印——誰傷你了?”她急切地問,扭頭往正堂裏走:“醫藥角放著散瘀的藥膏,你為什麽不用?”

    “味道太重,怕被發現。”周天和滿是歉意地跟在她身後:“我想你和大人白璧無瑕,卻到底被我不周全的謀劃所誤,被迫要染一身臊。”

    “臊?你道我姐妹二人,是京城錦衣玉食的花骨朵兒?旦有一點怕臊,不至於流落到京城來!”小左恨鐵不成鋼似的教訓,手眼不歇,快速找了貼膏藥,放在玻璃燈罩上焙熱,催周天和把那整個掌印都露出來,然後給他工工整整地貼上去,抹平了。

    “謝謝。”

    聲音很低,低到差點聽不清。周天和這聲謝,似乎與往日那些輕快的謝不同,這個謝,如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份稀世珍寶來的。

    小左抬頭,四目交對間,頓時察覺到一種熱乎乎、黏膩膩的牽扯,幾乎不待她反抗,就帶她來到漩渦中心。

    不約而同的,兩人又急忙避開目光。剛才停跳的心髒,此時報複地激烈搏動著,小左借著收拾桌麵上的東西——她不由得想到李元惜,李元惜也給孟良平治過傷,那麽她是不是也與孟良平的目光黏膩膩地交融?是不是也會胸腔內騰起火紅色的浪?是不是心髒也會報複地狂跳?

    什麽時候,兩人竟走這般近了?

    現在,可是談正事的時候啊!任它狂跳片刻,小左憑著理智,強行壓它恢複冷靜。

    “你要真謝我,快別折磨我了,告訴我,誰傷的你?是不是鬼樊樓?”她問。其實,不消周天和親口回答,單從他那糾結又不反駁的態度裏,小左便依然得知答案。

    “告訴我,你都和他們發生過怎樣的糾纏?”

    “左姑娘……”

    “欸?”小左擺手,不愛聽周天和諸如為難之類的推辭。

    “這事講不清楚,不是我小左無情,恐怕真得送你去開封府過過堂了。”

    她可真不知,今夜的自己,在周天和眼裏又變了個樣兒。

    周天和幾次都有把心裏話向她一吐為快、從此坦誠相見的衝動,但多是為著共度難關的原因。可,當小左在乞兒麵前,毫無條件地給予他信任的那刻起,那原因便巧妙地變了——他想撲上前去告訴小左自己所有的隱瞞,好讓她知道,信任是值得的,在她麵前,他不會存在任何秘密。

    可這事千頭萬緒,如何開口?從哪裏講起?他一張嘴兩片唇一口牙,能不能把來龍去脈講清楚?

    肩頭一陣火辣辣的痛感傳來,那是膏藥的藥性在向卜卦高人的威脅挑戰。這是小左給予他的鼓勵,這個小雀兒般活潑機靈的女子,小小身軀裏蘊藏著巨大的能量,春風化雨地撫慰他的焦慮和創傷,一日日地讓他驚喜。

    他坐到小左為他安排的椅子裏去,方才的對視叫他多少殘留了些眩暈的後遺症,隻好先飲兩杯茶靜心。

    “小左,你不必大義滅親,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和鬼樊樓的孽緣,還得追溯到拱宸門……”

    這邊的街道司一派安詳,從街道司後院院牆跳出的兩個黑衣人,卻穿破黑暗,一路急行。

    到了城外,兩匹駿馬早已暗藏林間,孟良平解了韁繩,正欲上馬,被李元惜猛地拽到一邊。

    “一句話給我說明白,到底怎麽回事?”

    “吹針偽醫要殺雷照!”

    孟良平麵色嚴肅,半分沒有開玩笑或是誇大事實的意味,可他說出的這話,聽來就頭疼,許多疑問像被捅了的馬蜂窩,嗡嗡嗡地在李元惜腦海中吵鬧,煩不勝煩。

    半個時辰前,她在寢房睡得好好的,孟良平便已悄無聲息地潛到她床榻旁邊,她聽著動靜馬上覺醒,欲反抗,先被捂嘴噤聲,隨後幾招全被迅速破招壓製,來人摘下麵罩,請她辨認。

    李元惜又驚又怒,安靜下來後,險些一巴掌給他扇過去:大晚上的,你偷潛女人寢房,算什麽正派人!

    “換衣。”

    孟良平把一身夜行衣丟給她,隨後背過身去,到刀架前拾了她的刀,回來時把手帕掖到床角。手腳利落,條理清晰,顯然計劃已經深思熟慮。

    李元惜隻知此事非同小可,且孟良平行動安靜,她也不好多說話,隻好照做,換了夜行衣,便和他一道出了街道司,在數不清的小巷中,專挑老鼠都不去的偏僻小巷走,一路行來,硬是在一百五十萬人口之眾的京城中,連個鬼影都沒見到,可謂是見識到不一般的大宋國都,也令李元惜詫異,孟良平對這些見不得人的通道竟如此熟悉。

    待到林中騎馬,回頭看,京城已甩至身後四五裏地遠,燈火輝煌,仿似一盆熊熊燃燒的炭火,正是夜市熱鬧時。

    李元惜不願再繼續糊裏糊塗地跟著孟良平跑,故才向他要了個一句話的說法。

    吹針偽醫要殺雷照!

    這話不是一時半會能解釋清楚的,那就留待日後解釋,正事——即:救雷照,最要緊。

    兩人翻身上馬,走小道往錢家去。

    到錢家二裏地外再下馬,找了處遠離道路的田壟,在高聳草垛後藏好馬匹。

    夜色暗沉沉地覆壓著,月不明,烏雲陣陣。上百畝泥土翻著蔬果清甜氣息,空氣潮潤,枝條葉片上凝成的露珠擦在衣衫上,濕冷沁透肌膚。

    為避免被人發覺,兩人避開大路,李元惜盡力跟上孟良平的步伐,心裏暗暗讚歎他身手的敏捷和輕盈。

    這樣精絕的功夫,沒有超強的領悟能力,及十多年常人難比的刻苦練習,不能成功。

    走出一裏地,遠遠地見有幾盞火把,孟良平向下壓壓手,李元惜順從地微微蹲身,將自己完全掩映在莊稼後。

    那擎著火把的人,步履匆匆,顯然是要去迎什麽人,待他們走遠,孟良平立刻動身,腳步更快,李元惜按著刀柄,斬馬刀颯服帖地靠緊她,仿似匍匐探路的暗哨,平靜中難捺興奮。

    它是嗜血慣了的兵器,李元惜卻不是,她擔心著雷照的安危,生怕這樣一條漢子在她手裏折了,那樣的話,她該如何向雷照家人交代!

    兩人間的默契甚至超乎彼此的預料,見到錢家宅院青磚牆後,孟良平回頭望了她一眼,並不言語,李元惜便知曉分工。

    她點頭示意,眨眼間,昔日文質彬彬的水監已不見蹤影,再看牆頭,憑借李元惜的眼力,尚且費了些功夫,才在錯綜複雜的暗影中瞥到他曇花一現的飛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