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身涉危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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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孟良平故意調侃他:“周師爺,對街道司,你心中有鬼?”

    “水監說笑了,周某忠心耿耿。”

    “既無鬼,何必害怕鬼?”

    雷照聽孟良平這樣說,再看周天和一臉尷尬相,敞懷大笑:“師爺,你就是想得太多,把膽兒嚇跑了。俺雷照糙老爺們一個,渾身長著十二副膽,什麽牛鬼蛇神,俺都不怕,你安心交代左姑娘收銀子好勒。”

    孟良平隨意向他告知了一處茶樓,便要踏進街道司院內,然而,他又收了腳,臨時變了計劃:“周師爺,我想去探望蠻伢,煩請你帶路。”

    他自是清楚路徑方向,不過,他看出周天和意欲再去追回雷照,便故意滯留他一時半會兒,好給雷照走脫的時間。

    周天和心急如焚,但也不好忤逆水監,隻好耐著性子引路,待抽身後,立刻掉頭匆匆往街上趕,分明不多時的功夫,竟然真不見了雷照的人影。

    “肯定是往那家酒樓去了。”他隻好按著孟良平所提到的,錢家田莊說話的悅仙酒樓的去處,一路趕過去。

    昨夜五丈河浮屍出現,他便立即著人報官,同時維持秩序,確保屍體不被破壞。仵作驗屍時,他捂了三層口罩,強忍著嘔意,和一眾青衫、開封府衙役一道,繼續驅離好奇的閑人,無意中回頭掠去一眼,正巧見仵作拿鑷子夾著銀針,從屍體的顱腦中取出,落進盤中。

    銀針!顱腦!和人販張驢兒死因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街道司一位青衫曾親眼目睹他意圖往孩子耳內吹針,並上報官府,仵作恐怕也不會深入地去剖開張驢兒的顱腦,查探出根銀針來。

    那時,周天和已然明了,這又是吹針偽醫造下的孽,心裏憤慨這廝目無法度,殺人不眨眼,但也牽扯不到街道司,自然,他也就當個意外看待了。

    直到回到街道司,小左透露給他杜、孟、李三人的討論,才知道這具浮屍,是籠車幼童案的另外一名人販董其成,作為某個神秘老爺爺的見麵禮,送給李元惜。那老爺爺很可能就是吹針偽醫!

    並且,孟良平和杜衍都猜測,吹針偽醫的勢力來自地下!

    無法形容,那一刻周天和心底的震驚。小孩描述中的老爺爺,竟和他接觸過的卜卦高人頗為相像,不得不令他懷疑,就是來自鬼樊樓的卜卦高人,正在威脅街道司不再插手人販買賣之事。

    因此,今天李元惜提起,街道司青衫將不再插手人口販賣,但一旦發現販賣線索,消息將由她出麵報官時,他覺察到危險。

    他勸說過,但李元惜怎可能聽他?她不懼危險,敢於擔當的品性,曾是周天和誠心追隨的原因,而今,卻讓他如坐針氈。

    更讓他難受的,是雷照,這個粗皮糙肉的莽漢悟不透李元惜保全他們、保全街道司的深意,隻以為是李元惜瞧不上他們,因此為證明自己,更要插手人口販賣。

    自己之所以跑出門來,也是想私下再勸勸雷照,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在街道司門前遇到孟良平,他還差點失口把鬼樊樓的名號說出來!

    他惴惴不安,隻能強裝鎮定。不知孟良平後來關於鬼不鬼的詰問,究竟是有意無意。

    腳下不由加快步伐,或許是焦躁心情所致,悅仙樓比他印象中的距離遠了許多。

    壞事中總算遇到件好事——也不能說好,隻能說巧!巧了,距悅仙樓不過數百步外,他竟巧遇卜卦高人的算卦攤鋪。

    高人的生意一如以往的紅火,周圍聚集了不少人,紛紛讚歎他是神卦,有的願意花大價錢來請他為自己破災。

    其實,哪裏是神卦?不過是鬼樊樓的神通,使他有機會知曉某人的秘密,有意針對那人下套詐騙罷了。

    周天和對他,心有餘悸,對他所行之事,心驚膽戰。先有他放浮屍威脅李元惜,後又有李元惜不聽勸,雷照尋找錢家田莊售肥,每一步,街道司都在往鬼樊樓的刀尖上撞!

    他暫先放棄尋找雷照,打開錢袋,掏出一些碎銀子,撒了出去。圍著高人的那一群人像蒼蠅見了糞坑,立即撲搶了過去。

    卜卦的捋了捋胡子,眯著眼看他:“周公子從來就在金銀窩裏長大,不知錢貴啊。”

    周天和耐著性子,疾步走到他麵前,推開正算著的那客人,自己坐下,與高人麵對麵。

    “鬼樊樓涉及幼童販賣了嗎?”

    “周師爺不要亂講話。”高人說道,拾起桌麵上的銅錢,合在手心裏:“師爺,來卜一卦吉凶?”

    “給李管勾送腐屍的人,是你!你就是吹針偽醫!”

    高人並不反駁,信手將銅錢在桌麵拋灑開來,開始解卦,周天和卻聽不得他那些胡言亂語。他火冒三丈,一掌拍在銅錢上,死盯著他的眼:

    “你既然想插手街道司的街道革新計劃,想分杯羹回去,幹什麽又要威脅街道司?”

    他咬牙切齒的威脅,在高人那裏如同小孩兒最愚蠢的玩笑一般,惹得他一陣仰頭大笑。

    他捋著胡須,手輕輕擺了擺,周天和向後看去,隻見有個十四五歲的青年無賴正瞪著黑洞洞的眼睛,在人群裏覷他,手指含在唇邊,隨時準備吹個響亮的號子,叫來援兵。隻是見了高人的手勢,他才放棄動作,但依然保持著警惕。

    這些無賴,幼年時也是乞兒來著,不過長期的禁錮和培養,他們已然成為鬼樊樓的忠實擁躉和嘍囉,甚至以此為豪。周天和自幼長在京城,早就耳聽過這些無賴打架時有多不要命,尋常人惜命,稱他們為瘋狗,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師爺,你還不明白嗎?鬼樊樓的賬,隻有入的,沒有出的。羹,隻有分回來的,沒有分出去的。街道革新如此,人口販賣亦如此。”

    高人那雙狡詐的眼閃爍著光,白胡子下隱藏著的紅潤唇,好像一張嗜血妖怪的嘴!

    “誰威脅鬼樊樓,他就隻能做鬼!”

    周天和打了個寒噤,他狠狠吞咽一口膽怯,據理力爭:“街道司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線!你們鬼樊樓,是不是可以為了一己私利,抹殺這全京城所有百姓的人性!”

    高人突然伸手按在他肩上,暗暗小施氣力,周天和歪了肩膀,身下的椅子腿哢嚓一聲,裂了縫。

    他疼得渾身哆嗦,高人卻麵不改色:“什麽道德?什麽底線?什麽人性!愚蠢的出頭鳥,隻能是死路一條!”

    “周師爺,如果你真想對街道司好,現在不應當是,正勸阻你家管勾乖乖聽話嗎?睜隻眼,閉隻眼,很難嗎?”

    隨之,手掌從肩膀移至胸前,一股宏大的力浸透周天和體內,逼得他離座後退了好幾步,胸腔內火辣辣的一陣灼燒。

    “我照顧你老爹舍不得斷你一根手指,但我警告你,你若再私自來破壞我的買賣,在五丈河上遊泳的,就是你了!”

    雷照一夜未歸。

    周天和一夜守在正堂,惴惴不安地在紙上虛畫著街道草圖。其實,他的心總在半空懸著,反反複複念著卜卦高人那句“睜隻眼,閉隻眼”的威脅。雷照沒有閉眼,是否會不幸見鬼?

    小左要計算革新萬怡街和南熏門大街的費用,因而抱了隻算盤,在正堂陪著他。見他魂不守舍,不知所以然,問了兩遍,都給周天和胡亂搪塞過去。

    小左不傻,怎麽看不出他在等人?

    等誰?

    不一會兒,有個矮矮胖胖的糧店掌櫃到了,似與他約好了,專找周天和,周天和也不怠慢,起身和他在堂外嘀咕了好一陣,回來時心情略微平順了些。

    “怎麽?糧店掌櫃給你說媒了?”

    小左打趣地問,周天和斟了杯茶,潤潤著急上火的喉:“左姑娘說笑,哪裏是說媒?白天時,雷照跑去酒樓,找錢家田莊的人談糞肥的買賣,到這個時辰還不回來,擔心而已。”

    這理由,小左怎的也想不通:“擔心?又為什麽找糧店的人說話?”

    “找糧店的掌櫃,無非是想了解錢家田莊的事。有的糧店,為節約成本,會親自帶人去田莊收糧,對田莊的情況多少了解些。掌櫃就能去錢家收過糧,未見有不妥處。”

    說到這裏,小左一片混沌的腦中瞬間擊中一簇靈光:“你是說,你怕錢家田莊有幼童,雷大哥觸雷被報複?”

    周天和點點頭,小左忙壓住胸口狂跳的心,抽出身去也斟了茶解渴:“你盡說些嚇唬人的話,要是姐姐聽到了,這會兒又該往外衝了!”

    喝完茶,又放心不下,覺得自己有必要去通告一聲在寢房休息的李元惜,可轉念一想,未免太驚驚乍乍,杯弓蛇影了。京城外多少田莊,未見得莊莊藏匿童工,再說,糧店掌櫃在錢家田莊未見不妥,便是真沒藏匿童工。

    “我去門外瞧瞧,雷大哥興許是在人家田莊吃酒,回來遲了。”小左披了件鬥篷,說著便要往外走。

    忽然,她手臂受力,周天和一把將她拽了回來,指著黑黢黢的門洞處嗬斥:“誰在那裏?”

    平常,街道司門前都有燈火照明,今日不巧,有隻燈罩壞了,青衫正在偏院修理換燈,所以門洞處便有半麵是暗的。

    小左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五丈河浮屍的威脅,鬧得街道司人心惶惶。她死盯著那處,直到暗影裏走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看清楚了,是殘臂乞兒!

    這小乞兒猶猶豫豫地走進門來,不忘警惕地向門外掃瞭,害怕有人在身後跟著。

    小左見是他,大大地鬆口氣。

    “是你!你躲著幹什麽呀,嚇人。”她走下堂去,想把乞兒拉進來,但乞兒卻連忙後退了兩步。

    他認得小左、周天和,但目光逡巡,仍在尋找李元惜。

    他清楚他們三個都是好人,但當初說出“需要幫助就來街道司”的,隻有李元惜,他接了她六個銅板的施舍,臨走前提起賈家田莊的蹊蹺,而後,也親眼見著李元惜毫不猶豫地獨身登船,去赴賈家。京城消息貫穿人耳,他聽了許多李元惜的故事,他隻放心把話講給李元惜聽。

    “姐姐忙了一天,先去寢房歇息了,你找她有事?”小左親和地問,又看向他的手臂:“你敷藥了沒?傷怎麽樣了?”

    乞兒看著她:“姐姐?”

    “對,我和李元惜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異姓姐妹,你有事跟我說,我一樣可以幫你。”

    乞兒繞過她,看向周天和。周天和的心在嗓子眼裏懸著,生怕乞兒說出自己與鬼樊樓過往的交易。

    接著,乞兒的目光又回到小左身上,指著周天和。

    “你信那個人嗎?”

    “信。”

    “你們管勾也信嗎?”

    小左靈秀,殘臂乞兒對周天和的警惕和質疑,使她回想起那日周天和從賬房匆匆抽身,趕去“請客”的蹊蹺,前後態度懸殊過大。且“請客”後不久,孔丫頭便被尋回了京城,街道司順理成章地拿下禁軍營的第一條糞道。

    小左猜得出來,周天和用的手段,極有可能不是托朋友打聽那般簡單,這小小的殘臂乞兒身上,蘊藏著她所不知的京城勢力。

    她蹲下身,篤定的地看著乞兒。

    “整座街道司,都信。他可能自作聰明地用了傻辦法,但他一直在做好事。”

    她回頭,周天和正震驚地看著她,緊緊地捏著拳頭,似乎要把自己沉重的心事全部捏碎。

    他點了點頭,衝乞兒和藹說道:“你有什麽事,就說吧。”

    乞兒沉思片刻,下定決心。

    “糧店掌櫃不敢跟你講實話的。”他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周天和:“田莊鬧起來了,吹針的,想要你們乖乖聽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