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青鹽換黃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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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院裏,李元惜絲毫沒注意到小左、周天和已然出逃,方才青衫們說到的另一件喜事,頗令她欣慰。靳長生竟然要大婚了!新娘便是那個啞丫頭。不過,青衫們並不稱呼她是啞丫頭,而是直呼大嫂。

    “什麽時候?”她問靳長生。靳長生年近三十,以往做挑水工時,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找到伴侶。

    “租好房子就辦。”他激動地說,“丫頭已經在城牆腳下的西教坊找到合適的房子,明天我抽空去簽租約、交租金。”

    “那豈不是很快就能喝得上你的喜酒了?”李元惜大笑:“靳長生,平日!你少言也就算了,這等大事你也能瞞得住?我早說過,你要是大婚,我定然贈你喜宴。說話算數,咱就在西教坊開筵席!”

    靳長生千恩萬謝,說了許多要為街道司當牛做馬的話,李元惜相信他是真心而發,大家說笑許久,便也散了。該休息的休息,該值班的值班,一如往常。

    她去賬房找小左,小左不在,罵她一頓又如何?回到寢房,自己洗漱一番,上!床就寢,卻好賴睡不著。隻好翻起床褥,找到那枚銅錢鏢,翻來覆去地看。

    突然疼,指肚滲出一顆豆大的血珠,她含進!嘴裏!吮!吸,喉間一股澀的腥味。回想今日的點點滴滴,一股暖流涓涓而出,隻是未盡興。怎樣才能盡興?

    大理寺專職辦案,都水監與它的“要事”,能是什麽?孟良平此刻又在做什麽?他是否也會忽然想起今夜的歡歌笑語?

    不得而知!

    此時的都水監內,匯集大理寺寺丞及三司使,他們是承官家密令,共同調查西夏青鹽走!私案。這是孟良平全然沒想到的:鹽,又是鹽!

    與那個西夏奸細所透露的鹽,可是一回事?

    他叫來錢飛虎,告誡他務必要加強巡邏,若有奸細,立即吹號示警,不能俘便立殺之。

    所謂十口之家,十人食鹽,百口之家,百人食鹽,鹽乃國家經濟命脈,在京城統一由都鹽院售賣。官鹽分三種:顆鹽、末鹽及井鹽,本就質糙,前陣子又發生了官鹽摻沙的大案,百姓不願購買,致使西夏出產的青白鹽大量被走!私入市,官鹽四十五文一斤已是保障民生的低價,而西夏青鹽一斤僅售十五文,百姓焉能棄低價?

    西夏青鹽嚴重擾亂大宋鹽市,實是朝廷所不能容忍。

    “西夏青鹽價低,似有折本可能,我們調查半年餘,發現邊境走!私,鹽販必須拿銅錢與之交易。我大宋本就少筒,鑄錢需用鐵,銅的大量流失,更是對我們不利。”

    發言的,是大理寺丞,三司使郭昶繼續補充:“我們發覺,鹽販中的其中一支,交易從不用銅錢,幾乎是白拿,要多少有多少,且拿到的,都是上等好鹽,於是我們派人秘密入境西夏去調查。”郭昶拿出一條沾血的布帶,放在桌案上,布帶先由幾位大人看過,然後才交到孟良平手裏來。

    “這個密探,是我爹郭恒的親信,他在歸途中被西夏人發現,不得已,撕破衣衫,用血寫就這條布帶,一箭射發過來,我們的人親眼看著他被夏賊殘忍殺死,卻不能救,他們回京時又遇到三川口戰事,一波三折,幸不辱命。”

    那布帶被孟良平攥在手裏,像是要被他狠狠捏碎一般。血跡雖然模糊,但不難辨別,上書:元昊賜張元鹽場三處,攏收銅錢。

    鹽、張元、丁若可,隱隱約約的,孟良平覺察到,自己離丁若可不可告人的機密越來越近!

    “我們之所以放幾批摻土的官鹽,是已致仕的三司使郭恒大人的主意,這招叫引蛇出洞。隻有官鹽出問題,西夏青白鹽才會為利所驅,肆無忌憚地進入京城。”大理寺丞接著,叫孟良平找來一張最新的汴京城內水係圖。

    他已探查明白,這次押鹽入京的鹽販,會把鹽藏在生石灰礦石下,由貨船走水路進京,都水監必須秘密協助大理寺行動,活捉罪犯。

    “孟大人,官家信得過你,水路的布置,全靠你安排了。”郭昶語重心長地交代,孟良平拱手,向兩位肱骨大臣深深作揖:

    “竭力效勞!”

    汴河河道最寬最深,水流也最急,城外上遊地段,僅二十公裏便分布著兩個大渡口,鑒於不少貨船為避進城查驗貨物和收稅,會在城外渡口卸貨,而大理寺在偵查中發現,私鹽販子也常在這兩個渡口處活動。

    “我們大理寺,和郭大人轄下的鹽鐵司都會在汴河兩岸布置自己的心腹,到時萬事俱備,隻待東風。孟大人,一旦西夏私鹽出現,你我配合,立即收網,不逃一個人,不漏一粒鹽!”大理寺丞揮揮拳頭,誌在必得。

    可孟良平有隱憂:倘若是自己負責押送這一船私鹽,進別國的國都,會同船而行嗎?定然不會,自己會乘客船,緊隨貨船之後,一旦貨物被官府攔截,客船隻需掉頭逃遁,尚不會被威脅自身安危。

    對此,寺丞微微搖頭:“以往的偵查中,從未發現押送人與貨船分開的前例。”

    “都鹽院官鹽出現問題,京城百姓買辦私鹽已成習慣,”孟良平展開那條沾血的布條,指著“張元”的姓名給兩位大人看:“張元不同於西夏羌人,他自小長在大宋、熟悉大宋,他清楚朝廷不會放任這一現象不管,何況前些日子,又有宋人潛入他鹽場偵查的事跡提醒。既然兩位大人想勝券在握,就要顧及任何可能,不可有半點疏漏……”

    提到這裏,三司使郭昶突然冷哼一聲:“孟兄,你未免太把張元當回事,他在大宋,不過是個落榜書生,能有什麽大智慧?”

    三司使乃是三甲進士出身,掌管全國禁榷商貿和財政收支,地位僅次於兩府大臣,當然驕傲自滿,看不上落榜之人。然而,人的能耐大小並非隻看卷麵上的筆墨。眼見得郭昶如此輕敵,孟良平頓生怒意,他克製著情緒,冷冷發問:

    “張元是西夏國相,協助元昊,把西夏從蠻荒遊牧民族建成吞並大小戎族的帝國,難道不是大智慧嗎?從前大宋上下鄙夷元昊,如今有金明砦、三川口的大敗,要是再鄙夷張元,我看,郭大人未免太自信了!”

    郭論哪裏肯受這個氣?登時怒目圓睜,指著孟良平的鼻子欲加教訓,方放出個“你”字,突然變了神色,和顏悅色地,把孟良平推進了難堪境地。

    “孟水監說得有道理。我記得,你轄下街道司管勾很有本事。家父曾貴為太宗朝三司使,如今也被她籠絡,常去做客。不如孟水監這重顧慮,就交由她去做,如何?”

    大理寺畢竟是勘察辦案的衙門,實戰經驗要比隻在文案上辦公的三司強了不少,就在郭論陰陽怪氣間,寺丞經過一番思慮推敲,認同了孟良平的觀念:為保全勝,務必要顧全所有疏漏。但畢竟人貨分開的可能不大,因此,隻需派人盯著私鹽船後的幾艘客船便是。

    他連忙做起和事佬,給兩位拱拱手:“兩位都是為國事著想,為官家解憂,切勿傷了和氣。孟水監,大理寺與鹽鐵司調動人馬皆不易,郭大人隻是煩惱此事,並無疏忽之意。追捕鹽販,主要是從水路著手,依我看,孟水監,咱們方才計劃的部署不變,大理寺抽調兩名捕快,按你所說,嚴密監視尾隨鹽船後的客船,如若果真鹽販藏於客船,可不至於我們竹籃打水一場空,如何?”

    得於寺丞的啟發,郭大人雖不情願,也不想落人後。

    “既如此,鹽鐵司也願抽調兩名差役,配合捕快一起行動。”

    過程雖坎坷,所幸達成一致意見,就著水路地圖,孟良平連忙再將自己的意見講示了番,征得二人同意後,便不敢再耽擱,連忙調堤岸司管勾立刻到都水監言事。

    有密探報說,七日前貨船已從宋夏邊境出發,留給三人準備的時間著實倉促,但也是密探緊趕慢趕趕出來的,不可貽誤。

    都水監所轄衙司中,以堤岸司最熟悉水務,因此,堤岸司管勾趕來後,孟良平立即遵照兩位大人指示,趁夜吩咐下去,令他召集心腹,置辦道具,隨後依據計劃分別行事。

    “你們的目的隻有一樣:協助大理寺捉拿要犯,其餘的,不許問,不許說。”他囑咐。

    管勾耳朵裏聽得明白,心裏藏著糊塗,聽命辦事,於午夜時分與喬裝打扮的大理寺捕快和鹽鐵司差役,在汴河城外裕豐渡口處會和,並依照計劃秘密分散開去。

    隻客船篩查跟蹤之事,還未來得及落在實處。貨船就在這兩天進京,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後天,故最好今夜再去尋李元惜,叮囑個明白,好叫她有時間準備。孟良平這般打算著,送走三司使和大理寺丞,心裏盼著鬼樊樓對緝捕鹽販的計劃並不知曉,隻道是尋常的辦案需求。

    抓住鹽販,那麽,張元在宋國都內販賣私鹽的合夥人,也就要浮現而出了。

    到底那人是不是丁若可?

    這般思考時,孟良平已見到暗處有乞兒在向他張望,遂折身回到衙門內,佯裝先回寢房歇息,再趁著巡邏的衙役繞出後院的短暫時間,開門欲出……

    “大人!”

    錢飛虎手裏端著碗酸梅湯,熱情地向他走來:“是不是晚上吃多了消化不動?我特地去外麵買了這消食湯羹,趁熱喝了,走兩圈就舒服多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