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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沙發,左海成站起了身。

    他看著明悅,這麽多年,在明悅記憶十分清醒的情況下,難得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出聲:“明悅,這是你哥。”

    明悅睜圓了眼,舉著杯子,呆呆的站著。

    左海成拳頭掩鼻,輕咳了一聲:“你們雖然同父異母,卻是親生兄妹。爸爸希望你們和和睦睦的,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左昌翰沉默,連張叔都緘默不語。

    明悅的視線看了一圈,難以置信的落在林槿歌身上。

    左海成說道:“這麽多年沒讓你們相認是爸爸不對,爸爸現在想通了,往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他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他們……

    “——他是誰?”

    明悅艱難的出聲問,她的聲音很低很低,但在這寂靜的客廳裏,卻尤為清晰。

    左海成抿了抿唇,閃躲的轉過了身,“他是你哥,往後了……”

    左海成還在說,明悅突然推開站在麵前的林瑾歌,她走到了沙發前站定,目光隻放在她唯一信任的爺爺身上。

    林槿歌輕挑著眉,轉身看向明悅。

    隻見她張了張嘴,開口問:“爺爺……怎,麽回事?”

    她的聲音很細弱,好似一陣風都能給吹散。

    明悅隻專注於左昌翰的回答。

    左昌翰拄著拐杖的手捏緊了力道,肅穆臉上即便沒有說話也威嚴外懾。

    張叔擔心明悅不接受,氣氛在弄僵,出來打圓場:“明悅,張叔送你先回房。”

    “張叔,你不要瞞我了!”明悅脆弱的道,她眼裏閃過一抹痛楚:“你不讓我下樓,我就不下,你們不讓我知道的事,我就不知道……就像當初爸爸媽媽離婚一樣。他們離婚了,我才知道他們不要我了……”

    “那……現在呢?”是不是像過去很多個選擇一樣,等他們把所有的決定都做了,然後象征性的通知她一聲。

    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想法,十四歲父母離婚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張叔手頓在半空,抿緊了唇。

    客廳一時靜謐極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明悅執拗的看著左昌翰,喊他:“爺爺……”

    “明悅,”左昌翰終於出聲了,卻並不是告訴明悅發生了什麽事,而是嚴肅不容拒絕的直接說:“不要亂想,這裏永遠是你的家,你現在回房間去。”

    明悅搖頭,她極力遏製著心裏升起的悲戚:“爺爺,他真的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那個“他”明悅沒有說明,但現場幾人都知道她說的是誰。

    左昌翰抬起了眼,矍鑠眸子裏銳光凝聚。

    明悅問:“現在相認,是不是他們要回家了?”

    左昌翰見瞞不過,沙啞嗓音道出一個字:“是。”

    張叔注意到明悅臉色青蒼煞白,擔憂她心裏過不去這個梗,給解釋道:“明悅,一家人能夠團聚,這是喜事。往後了,就再也沒有誰敢輕易在左家頭上動土。”

    “那我呢?”

    明悅輕聲打斷了張叔的話,她被迫著一步步行走他們安排好的路線,像傀儡一樣,每天戰戰兢兢的活在等待中。

    被人誤會,被人指著鼻子大罵沒臉沒皮,她都覺得沒關係。因為熬過去,爺爺有了希望,她就可以自由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些痛苦,隻會被她壓在心底深處,隨著時間推移,會漸漸遺忘。她每天隻期盼著盡頭,然後走出那種令她壓抑的環境。

    可這些……到頭來全是一場笑話。

    她是笑話的源頭,是那個怯怯的,企圖用微薄之力去改變的小醜。

    甚至連小醜都不如。

    多麽的可笑!

    張叔隻以為她接受不了這突然冒出來的哥哥,勸說她:“悅兒,你還是你,你現在不是有寶寶了嗎?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們大家,你看瑾歌是你哥哥……”

    “他不是……”

    明悅突然揚高了聲否定,她的視線不偏移分毫,看著那挺直脊梁坐在沙發上的爺爺,問出了埋藏心裏已久的話。

    “爺爺,我是誰?”

    左昌翰皺眉,緊抿的薄唇已顯示出他隱隱怒意:“明悅,你別鬧,乖乖回房去。”

    明悅後退了一步,每次都是如此,遇到事情的時候他們總是讓她回避。

    她是人,不是阿貓阿狗沒有思想,他們不知道,讓她回避,她焦慮鑽心般沉痛的煎熬。

    她想問,她是誰?

    她是不是這個家的人?

    他們所謂的為她好,實際上一步步折斷她的羽翼,隻讓她照著他們安排的路去走。她沒有快樂可言,她壓抑的要崩潰……

    這些……他們不懂,他們也不允許她去表達。

    眼前不知不覺霧氣遮蓋,明悅使勁的眨著眼,逼回那凝聚的淚水。

    開口說:“爺爺……我不是物品,不是隨手可甩開的麻煩。您不該剝奪我的記憶,如果我沒有忘記,我願意成為一個神經病,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感覺自己猶如破布,什麽都不如。”

    “明悅,你……”張叔驚訝的看她。

    就連左昌翰也抬起了頭,那雙眸銳利洞察一切,卻又讓人無法堪破他的想法。

    明悅露出慘淡一笑:“我的母親,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要是她沒有告訴我,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是不是等你們商討完所有決定後,再來象征性的通知我一聲?”

    她看向他的父親,那與她極為相似的單眼皮微垂著,透露出抹沉重,他在思索。

    是不是通過她的話,來忖量一直以來她的存在?

    再看林槿歌,他同樣看著她,那雙幽潭般的眸子裏麵的情緒很複雜。

    直到現在明悅還記著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他和謝子遲一同邀約穆少川去打麻將。那時候,明悅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過他們還有這樣的關係!

    怪不得一開始趙雙雙處處找茬……也許當時趙雙雙不知道彼此這層關聯,但後來幾次相遇,她都是惡意相向。然後順著這條線,不難猜想趙雙雙的心思。她喜歡穆少川,她是林槿歌的表妹,林槿歌認祖歸宗後,她也算作家小姐,如果時間再早點,她說不定還能取代她明悅嫁給穆少川。

    因為她現在已經取代了呢!

    昨晚……父親帶著趙雙雙去吃飯,趙雙雙看到她離開後,父親那儼然不放心的樣子……

    明悅到現在才想通。

    她低垂下頭,淒涼一笑,原來至始至終,她才是那個多餘的人。

    她一直不願把自己放的那麽低,因為再怎麽卑微,她始終覺得背後還有一個爺爺依靠。

    爺爺是她的一切……可若,就連爺爺也欺騙她,甩開她呢?

    明悅轉過了身,她抬腳朝大門走去。

    剛邁出三步,身後傳來左昌翰威嚴的聲音:“明悅,不告訴你,是要保護你。你不應該沾染上這些!”

    左昌翰看著她的背影,還有一句話沒說。

    她就該如此無憂下去,不去經曆黑暗,她一直是她,因為有他這個做爺爺一直保護她。

    明悅微微側頭,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很累……心身疲憊。

    爺爺以為她不該沾染那些複雜黑暗,可他不知道的是,她實際已經經曆太多太多了,多的……這短短幾個月,她都忘記了快樂是什麽滋味!

    明悅重新邁開腳步朝玄關走去,張叔不放心的跟上她:“悅兒,你去哪兒你這是……?”

    明悅沉默不語,打開門出去,張叔尾隨她問:“你是不是要回去?我讓司機開車送你,還有一些東西都沒準備,你……”

    “張叔,”明悅打斷他:“家裏有客人,你不用管我,我想靜靜。”

    “那你這是……”

    “我會回去帝軒。”

    張叔歎了口氣:“你別怪我們什麽都不告訴你,這都是為你好,悅兒,你不應該經曆這些的!”

    “我知道,我隻是一時難以接受,我靜靜會想通的。”明悅平靜的說道,她牽強地扯了下嘴角:“張叔,你照顧好爺爺。”

    張叔看她似乎真的是冷靜下來了,心裏提著的那口氣放下,他叮囑:“回去了讓保姆多給你燉點兒補湯喝。明悅,你爸爸他能回來,這也有你爺爺的考量,你……”

    “我知道,張叔你不用解釋,我什麽都懂。”明悅抬手別開臉頰上一縷發,沒讓張叔窺探她眼中的神情,說道:“我先走了。”

    “好,到了記著給家裏打電話。”

    明悅點點頭,在張叔的視線下,走出院子,順著小區大路離開。

    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張叔才收回視線,回了屋內。

    客廳裏,左海成和林槿歌已經在沙發上坐下,左海成說著他這些年修習的心德,主要是勸慰老爺子想要讓他鬆口,徹底允許林槿歌認回左家。

    張叔進來,左昌翰轉過了頭看他。

    一個眼神,張叔就明白老爺子的意思,他開口說:“明悅也是一時難以接受,她說想靜靜,先回帝軒了。”

    左昌翰收回了眼,左海成自告奮勇的說:“我去送送這孩子吧!”

    他是好意,也是實心實意。

    隻是這話一出,老爺子冷哼了一聲,怒叱質問:“你還有沒有一點做父親責任,悅兒出嫁的時候她是你唯一的女兒,你出現過嗎?”

    “當年你和若寒離婚,這一鬧,離家十多年,你可有惦記過你的女兒,她過得好不好?”

    “海成啊,”左昌翰聲音沙啞喟歎:“我左昌翰雷厲風行了一輩子,從沒後悔過任何事情,可等到了老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最大的錯誤是什麽。”

    “忙於工作,忽略的教你們做人的最基本道義。”

    老爺子的話音落下,客廳裏陷入了死寂一般的靜謐中。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左昌翰腦海裏想起明悅的身影,到底是自己的孫女兒,又怎麽可能不心疼呢!

    他歎了口氣,撐著拐杖站起身。

    張叔過來扶他,左昌翰無力的交代:“既然要認祖歸宗,那就挑個良辰吉日設宴吧!”

    左海成眼睛亮了起來,他差點激動的問出聲,老爺子這是同意了?

    林槿歌表現淡淡的,嘴角始終掛著溫和笑意,可若仔細去感受,那笑意又沒傳達眼底。

    ——

    明悅離開沒過多久,楓苑外麵突然響起一道刺耳刹車聲。

    這聲音,在鳥語花香的楓苑門前尤為突出,連張叔都驚得率先從屋內出來車看究竟。

    穆少川下了車,都顧不得鎖門,直奔院內。

    張叔看他風風火火,問道:“少川,你怎麽過來了?悅兒剛回帝軒……”

    穆少川透著急迫的抓住張叔的胳膊:“我找左老……”

    “什麽?”

    穆少川一時急了,都忘記去演戲變稱呼,還是張叔疑惑問出聲,他才反應過來。

    “爺爺,我找爺爺,他在家嗎?”

    “老爺子在呢!”張叔瞧出了他眉宇間的焦急,都不敢耽擱趕忙把人領進屋。

    。

    書房裏,房門敲響,停了好一會兒裏麵傳來左昌翰蒼老的聲音,張叔才推開門進去。

    穆少川跟在身後,他一眼看到坐在辦公椅上的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麵光線太亮緣故,今天的左老,突然的就讓他意識到,坐在那裏的那個人不是曾經叱吒商場的風雲人物,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老了……

    穆少川不著痕跡收回視線,張叔給說道:“少川來了。”

    左昌翰思索的目光才收回,直接越過張叔,落在穆少川身上。

    張叔退開:“你們先聊,我去給你們泡杯茶。”

    等張叔離開後,穆少川抬腳走到了左昌翰麵前,從上飛機的那刻他的心就似熱鍋上的螞蟻,煎熬著難以安生。

    張院長臨終前的話語一直縈繞在耳旁,蘇末還活著,並且左昌翰是知道的。

    穆少川不知道左昌翰為什麽會知道消息,如果當時的地點不是在美國,在國內,他很有可能做出什麽衝動的事情,去質問蘇末的下落。

    可經過飛機上的跋涉,他想到了明悅,突然就平靜了。

    蘇末,是他十年來的執念,他忘不掉。但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這份執念注定存了遺憾,他隻是想把那個人找出來,告訴她……這麽多年,他一直沒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