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過麵具上的小孔往外看去，通往地下的樓梯仿佛有無限長，每踩下一步都有回聲，他往周圍掃了一眼，卻被徹底吸引了。

    樹枝彼此纏繞，表皮上生出的倒刺戳穿對方，自身不斷膨脹，從牆壁裏冒出來，擠壓一切生存空間。

    程澤天把臉瞥向一邊，再重新望過去，樹枝又不動了，這隻是畫。

    “第一次看見總會震撼，但這隻是開胃菜。”

    程澤天順著蒲老板麵具正對的方向望去，直徑長達三米的鹿眼。

    那是多無辜的眼神，脆弱、可憐、飽含深情、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程澤天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看見的樹枝是鹿角。

    隻要我們還有幻想，鹿角可以變成樹枝，也可以變成任何東西。

    接著鹿眼動了一下，程澤天再次眨眼，驅散幻覺，但是這次鹿眼仍然在移動。

    沒錯，確實有什麽在移動，不過不是鹿角，而是鹿角前的一個小凸起。鹿眼前方貼著地麵的位置，凸出的部分是鹿眼瞳孔的黑色點綴，但當她抬起上身，才發現那是她胸前的雙峰。

    她的腰部隻有他的手掌那麽長，她的手腕很細，就像被剝掉倒刺的鹿角樹枝，每移動一下，關節處就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

    即便如此，她的雙峰仍然還挺立，她的身體隻能緩慢移動，顯得詭異而美麗。

    地下室裏的角落裏，放著小小的方形紗燈，曖昧的暖光，照不亮他們的麵具，也隻將女孩的身形透出個模糊的影子。

    明明看鹿角樹畫的時候，沒有覺得室內暗，但他卻忽然想要高瓦數的白熾燈光，將女孩的整張臉照亮。

    因為他認為，她就是袁馨！

    他已經忘了她的臉，她的身形也模糊不清了，但是這一刻，他全都想起來了。

    她的臉、她的脖頸、她胸前的雙峰，他變得熱淚盈眶，忍不住往前走……

    蒲老板伸手攔住他的身體，說道：“隻能保持這種距離，不能再靠近了。”

    蒲老板戴著老人的麵具，讓他的形象更有威嚴，但程澤天知道，他的內裏是腐爛的。

    程澤天停下腳步，這個距離讓他看清女孩的臉，他又覺得她和袁馨完全不像了。

    女孩就像靈魂也被束縛在這鹿眼之中，空無一物，隻剩下即將被消耗殆盡的軀殼。

    她的眼睛慢慢睜開了，露出綠光，他仿佛聽見了生命之鍾咯噠咯噠的聲音，不知哪一刻，她的生命就會消散。

    她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有不能出聲的詛咒，絕不會說什麽給大家帶來麻煩。當然，她也沒機會離開這裏。”

    蒲老板怕他不理解，給他解釋。

    “太美了，她太美了！”

    一名男子跪在地上，程澤天認出他的聲音。程澤天經手他的生意，而他的同學也正在幫這名梁姓醫生打離婚官司。

    他對妻子孩子有暴力行徑，但由於種種原因，妻子既無法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也無法和他協議離婚。他對律師的要求是拖死妻子，並且讓她失去孩子的撫養權，淨身出戶。

    這位喪失了最基本人倫素養的醫生正跪倒在她的麵前，嗅她踩過的泥土，當他伸出手想要去撫摸她腳踝上的鐵鏈時，他的手腕被一根長長的戒尺打中。

    趙儒伸出手，手握在戒尺的另外一端，透過臉上的青年女子能樂麵具，能感受到他麵具後麵的臉也在微笑，卻帶著難以想象的寒意。

    “接觸是禁止的。”

    “就連一下也不行嗎？”

    梁醫生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某種搖尾乞憐的生物。

    趙儒搖頭，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梁醫生隻能收回了手，趙儒還用戒尺敲擊他的膝蓋。

    梁醫生又慢慢移動膝蓋，將身體縮了回去。

    “趙老板你不會懂的，我是多麽愛她，看著她以快於常人數十倍數百倍的速度衰老，我才能確定，我自己活著，我活得如此的快樂！再也沒有人能給我這種感覺了。”

    趙儒揚起手，他缺了一節的小指在麵具上滑動，仿佛能透過麵具觸碰到自己的臉。

    “我當然明白你的感受，因為我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你，都要重視你，否則就不會跟你共享這個地下室，這裏是我們共同的秘密。”

    梁醫生轉身往外走，他駝著背咳嗽了兩聲，就像很多他這個年齡的老人一樣，然而下一刻，他忽然衝了回來，抓住女孩的手腕。

    “我忍不了了！我要帶走她，每天隻能看著，我太難受了！”

    他伸出手，掐住那個女孩的脖子。

    “我現在就想看著她死去！我還活著啊！活著！”

    下一刻，他的手鬆了。

    一名帶著男子麵具的侍者擊中他的頭，他的動作迅猛犀利沒有絲毫遲疑。

    趙儒甚至都沒有動一根手指，侍者就將他拉了出去。

    “趙儒！你算什麽東西，你今天讓我出去，明天我就讓你在螃城待不下去，我說到做到！”

    侍者無視他的聲音，把他推出另外一個出口，聲音消散了，地下室又恢複了寧靜。

    “掃了大家的興，真是對不起，請下次開放日再來。”

    第二天，程澤天看到梁醫生自殺家中的消息，至少對他飽受虐待的妻兒是一件好事。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知道了這一切絕不是趙儒之流能做到的，因為在地下室裏，趙儒一次也沒有為女孩還活著而感動，一次也沒有為她加速消散的生命而喝彩，一次也沒從她身上看到其他人，他隻是個旁觀者，隻是個生意人。

    他根本不懂什麽是美。

    “你是說趙儒殺了梁生？”

    程澤天：“他可不是一般的處刑人，他是已經確認殺了十二個人的連環殺人魔。為了能維護地下室的正常運轉，他要按照規矩處罰一兩個不聽勸告的會員。”

    “如果趙儒真跟你說得這麽謹慎，他怎麽還會犯賣掉戒指，被人發現這種錯誤。”

    “賣戒指的不是趙儒而是王嶽，他貪圖小利，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不僅僅是小馨，凡是受害者身上的貴重物品都會被他拿去賣掉，隻是大多數人身上的金飾會被融掉重鑄，小馨戴的是鑽石戒指，才會保持原樣。小馨失蹤那麽久，戒指才流傳到網上，我想他一定是瞞著趙儒，先把東西藏起來，等風聲過後再賣掉。我手機瀏覽器的收藏夾裏有王嶽的拍賣界麵，你們去調查，一定能找到痕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