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個星期天，都市人早已將幾日的準備符諸於行動之中。清明節是這個國家的傳統節日，是人們用來祭奠逝去親人的特殊日子。然而看著那些跟隨父母、滿麵含笑的青年人來說，上幾輩的人生早已離他們遠去，如今留下來的清明節，隻是大多數少男少女外出踏青的又一個借口而已。

    時間雖然隻是清晨，但溫暖的日頭早已為掃墓提供了適宜的天氣；開山小區的居民區內，陳舊的民房裏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居民。蘇蘇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整理著自己的小手袋。然而她並不是要去掃墓，因為對蘇蘇的家庭來講，清明節一直壓抑著他們心頭的重擔。

    “你這是在幹什麽，又準備去看那個吃軟飯的男人？”蘇建軍的手上拿著一大袋錢紙和香燭，有些不樂意地看著癡心的女兒。蘇蘇沒有回答，隻是默默的將手袋放進了自己的房間。蘇建軍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阻止女兒的行為；他慢慢地打開了後門，說道：“算了，你也是個大人了，爸也不想再多說些什麽。但今天好歹祭奠一下咱們老蘇家的先祖你再走吧！”

    “是……”蘇蘇跟著母親一起來到了小小的後院中，心裏開始覺得有些沉重。其實這個有些勢利眼的父親，並不是像外人想象中的那樣令人厭惡。他之所以這樣生活，是因為自己的家庭造就了他的某些性格。

    蘇建軍打掃出了一塊空地，默默的插好了香燭，隨後恭敬地跪在了麵前；蘇蘇和母親也跟著跪在了他的後麵，看著很少露出自己真實感情的親人。她的爺爺和奶奶去世很多年了，甚至沒有看見過蘇蘇，而且他們死後，連一片墳塋也沒有獲得……

    “爸，媽，我又帶著你們的兒媳婦和孫女看您來了，你們在那邊過得還好吧……”蘇建軍磕了三個頭，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母女二人聽著他嗚咽的聲音，也慢慢地流下了眼淚。

    “爸……媽……你們是好人，兒子知道你們是好人……爸的腿丟在了反自衛戰的戰場上了，就衝這一點，我為你們驕傲！那些人說什麽，你們別在意，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爸媽，快看看你們的孫女！”蘇阿姨抹了一把眼淚，拉過了蘇蘇的手，“看她是不是比去年更漂亮了？我們家的日子現在過得挺好的，一定是你們在那邊保佑我們的對不對？……”

    “爺爺奶奶，希望你們能夠保佑我們……”蘇蘇磕了個頭，流著眼淚點燃了錢紙。蘇建軍虔誠地燒了一堆又一堆，蘇蘇和母親也跪在他的身邊陪著他。但漸漸的，這種虔誠的氛圍已經被蘇建軍的行為所打破；因為母女二人的腿都已經跪麻了，他的錢紙才隻燒了一小半。

    “爸……”蘇蘇抹了抹眼淚，有些不理解地看了父親一眼，“爸，用不著燒這麽多吧，我……我想進屋去休息一下了……”

    “混蛋，你這個不肖的女兒！”蘇建軍忍不住罵了一聲，“你知道你爺爺奶奶死得多慘嗎？他們是被關起來活活餓死的！不多燒點錢，你讓你爺爺奶奶在那邊當餓死鬼嗎？……”

    “老蘇你說什麽呢，這裏可是靈堂！”蘇阿姨忍不住坐在了地上，揉了揉發痛的膝蓋。老蘇頓時醒悟了過來，連忙扇了自己一耳光：“兒子不肖，兒子不肖！來，爸媽多拿點，過好日子！不過我告訴你們說，錢再多，也要省著點花，不然日子可就過不去了。你們不知道，現在你們的這個孫女看上了個吃軟飯的臭小子，一分錢便宜沒占到，現在還落幫別人送飯送水……虧了啊，虧大發了我……”

    “……”蘇蘇也跟著母親坐在了地上，有些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本來頂莊重的靈堂，每次都會被這個老爸攪成了這個樣子。但這怪他嗎，可能不完全是他自己的責任。如果當初蘇家有一點點錢，現在可能也是三世同堂的幸福家庭了。

    “拿去用，實在用不完的可以分給老戰友，分給那些街坊鄰居，給誰都行，就是別給那些閻王判官！他馬的個巴子，一群狗日的東西沒一個好人，老子算是認得他們了……”蘇建軍邊燒著錢紙邊念念嘮嘮的，蘇蘇和母親無奈地對望了一眼，隻得在旁邊靜靜地等著他。

    過了近一個小時，太陽已經掛得老高了，蘇建軍終於完成了他的清明祭奠。蘇蘇疲倦地回到了大廳裏打開電視，蘇建軍也恢複了往日的常態。

    “別一大早就看電視，浪費電！”

    “……”蘇蘇叛逆地不停地按著遙控，根本沒有回答他的話。突然蘇蘇的眼睛裏一閃，將遙控器又往回按了幾下；果然，市春季展銷會的現場直播出現在了電視屏幕裏。

    “哎呀，這就是時裝展銷會啊，我也來看看？”蘇阿姨正路過了客廳，也跟著坐了下來。蘇建軍著急地想把遙控器搶過來：“沒事看看有用的東西，看看革命老片子，不要看這些！這些亂七八糟的衣服有什麽看頭，浪費時間浪費金錢，簡直是不倫不類……”

    “老頭子你安靜點行嗎？”蘇阿姨一把將遙控器拉了回去，又調回了那個頻道，“我們隻是看看，又沒說要買？你急什麽！”

    “那你們可要保證，別上午看了廣告下午就去買衣服！想當年我小時候，一年也穿不上一套新衣服，你們倒好，隔三岔五的逛商場，以為錢用不完的嗎？衣服夠穿就行了，別滿腦子的想著去花錢……”

    “……”母女二人根本就沒聽他講話，目不轉睛地看著新上市的新款春裝，眼睛裏放出了女人特有的神采。

    “蘇蘇啊，這套衣服你穿肯定漂亮！”蘇阿姨認真地指著某個鏡頭，“你比那個模特漂亮多了，你要上台肯定紅！”

    “媽你說什麽呢……”蘇蘇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把目光停留在了那款漂亮的長裙上。蘇建軍皺著眉站在一邊觀察著她們的反應，隨時準備將可能發生的銷費掐死在搖籃裏。突然間，一家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看著電視的屏幕，因為電視上的那個模特似乎是他們很熟悉的一個人。

    “欣怡？”蘇蘇有些激動地叫了一聲，“媽，你快看，是欣怡妹妹！她們公司也參加這次展銷會了，而且她還是模特！”

    “真的啊！”蘇阿姨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電視屏幕，臉上露出了神采，“真的是她！這丫頭真了不得了，居然當了他們公司的模特了！蘇蘇你看，欣怡多漂亮啊，比那些模特漂亮多了！剛才那套裙子要是讓她來穿，肯定不會是那種效果！”

    “是啊，欣怡妹妹可是穿什麽衣服都漂亮！”蘇蘇也激動地欣賞著電視裏的少女，“可他們公司怎麽隻展出了這幾套衣服？我還沒看夠了……哎呀，這個欣怡，怎麽不看看鏡頭，害什麽臊啊……”

    雖然是平時熟悉的那個少女，但蘇蘇從來沒有見過葉欣怡彩妝的樣子；而且她從來也沒有想到過，上了妝的葉欣怡居然會這麽漂亮！電視上的那位可人兒踏著輕妙的步筏展示著身上的新裝，但卻沒有像其他模特那樣對著鏡頭搔首弄姿。她隻是努力地完成著自己的使命，完全沒有奪走服飾應有的光彩。

    但越是如此，越使得鏡頭前的觀眾想看清她的容貌，以至於坐在電視機前的人感覺這個公司的展銷會時間太短了一點。

    “就是，轉過來一點，讓阿姨看清楚嘛……哎，下去了！”蘇阿姨失望地搖了搖頭，把身體靠在了沙發上。後麵的節目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了，好像展銷會的高潮隨著葉欣怡的下場告了一個段落。唯一能讓觀眾有所留戀的，隻有看看這個少女所帶來的廣告，權且填充著有些遺憾的眼睛。

    “小葉上班的公司是叫……塞拉帕克？”從來沒有興趣看時裝表演的蘇建軍居然也記住了屏幕下方的廣告，“剛才的那套裙子感覺顏色太深了，蘇蘇穿不合適。嗯，還是小葉比較適合……”

    “老爸，不要盯著電視看了，小葉已經下場了。”蘇蘇有些好笑地看了父親一眼，蘇阿姨的臉也開始拉長了。

    “我……我看她幹什麽！”蘇建軍扭過了脖子，罵罵咧咧地走開了，“每天又不是看不到？對了，現在又到了月初，這丫頭還沒交房租呢，今天晚上我就去找她……”……

    市新建成的展覽館內，湧動的客人們依然沒有散去，前來參加這次集會的市領導和群眾們還沉浸在剛才濃鬱的氣氛之中。炫麗的新裝，優惠的價格，所有的廣告再次吸引著銷費者的目光，不願意離去的人流留念地看著無處不在的廣告，各家公司的臨時辦公地點前也圍滿了谘詢的各個廠家和經銷商。

    “程鬆，欣怡，你們今天表現得太好了！”傅晟雅和秦芳雨趕到了化妝室，看著正在整理衣服的他們，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因為葉欣怡的存在，頭一次參加這種展銷會的塞拉帕克竟然成為了廣告上的焦點；而且葉欣怡那種含蓄的美更是讓塞拉帕克的新款女裝展露到了極致。

    “這都是公司領導們對我們的器重，我們應該感謝塞拉帕克給了這次機會。”程鬆禮貌地回應著，得到了兩位領導讚許的目光。而他身邊的葉欣怡，自走上展台之時就沒有放下心裏的那份緊張。

    “哪裏，我覺得今天隻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已……”葉欣怡卸下了彩妝，依然顯得有些羞澀，“是徐導的服裝設計得好，而且梅老師的化妝也……”提到化妝，少女的臉上又出現了紅暈。傅晟雅看著她現在素雅的樣子，一時間又覺得有些陶醉。她，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是這麽漂亮。

    “我的設計能夠讓葉欣怡小姐穿上展台，這是我的榮幸。”徐敬源撫mo著少女剛剛換下來的衣服，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時裝展銷上回到現實。他用複雜的眼神看了傅晟雅與葉欣怡一眼，隨後收好了自己的藝術品說：“我很高興能夠與塞拉帕克合作，如果這次的展銷能夠讓我的藝術品大規模的投入市場，我也會覺得欣慰。隻是……”

    “隻是什麽？”傅晟雅看著這位藝術家，發覺他今天的情緒並沒有期待中的那樣高興。“徐導你怎麽了？今天的展銷會辦得很成功啊……”

    “成功？”徐敬源苦笑了一下，緩緩地站起了身。“對你們來說，能夠取得營利就是成功吧？但對我來說，T型台上才是我成功的地方。這些服飾如果投放到市場之中，我相信會受到大家的歡迎，但我卻不希望滿大街的人都穿著它們自以為是。因為，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得上我的藝術，除了……”他說著看了葉欣怡一眼，急急地離開了化妝室。

    “這個徐導，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梅老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回頭高興地拉過了葉欣怡的手，“欣怡啊，你現在可是梅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了！因為你，梅老師準備再教十年形體訓練，你可千萬不要離開學校啊！”

    “十年啊……”葉欣怡有些吃驚地聽著梅老師的話，“那我畢業了也不能走嗎？”

    “畢業了，留校任教！”梅老師認真地說道。傅晟雅打斷了她的話：“梅老師，馮老師說欣怡畢業了去她們係繼續學習服裝設計，您打算怎麽辦？”梅老師皺著眉道：“這麽漂亮的女孩，學什麽設計？當然是像今天一樣在T型台上當模特了！那個老馮沒眼光，我不放人！”

    “請問這裏是塞拉帕克的休息室嗎？”一個年輕的少年掛著相機敲開了門。傅晟雅點了點頭：“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市X報記者，希望能對塞拉帕克進行相關采訪。”他說著禮貌地點了點頭，但並沒有征求任何同意就把手裏的相機對準了葉欣怡；傅晟雅敏感地擋在了她的前麵，說道：“對不起，如果要采訪，希望你們去塞拉帕克的公司總部。現在我們正準備下班。”

    “那……”小記者伸過脖子看向了青年身後的少女，“我隻拍張照片行嗎，這可是我的工作……”

    “不行！”傅晟雅的聲音嚴厲了起來，“我說過現在不能接受采訪！”

    …

    …

    大型展覽館的後門，傅晟雅帶著葉欣怡偷偷地跑了出來。沒有想到，現在居然有不少自稱記者的人都湧到了化妝室，這讓傅晟雅大為惱火。留下了秦芳雨繼續應付那些人，他連忙將葉欣怡帶到了展銷會外麵。不知為什麽，傅晟雅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身邊的少女不再是以前那個默默無聞的銷售員，而是成為了繁星中的一輪明月。

    葉欣怡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感覺整個人都為之清醒了不少。上午的經曆如同一次虛幻的夢境，使她的思維一直處於停滯的狀態。看著周圍那依然熟悉的陽光，葉欣怡忍不住找了個花壇就坐了下來。

    “累了嗎？”傅晟雅也坐在了她的身邊。葉欣怡點了點頭，有些抱怨地說道：“幹嘛偏要在星期天舉行展銷會，我今天還要去掃墓呢。”傅晟雅笑了笑，說道：“是啊，最好所有的外勤活動都在上班的時候，這樣我們不僅可以有借口不去值勤，而且可以趁機打打遊戲機什麽的……”他的話讓少女的臉紅了不少。的確，這段時間傅晟雅經常趁“外勤”的機會讓葉欣怡出來放鬆，葉欣怡意外的發現了自己竟然也有貪玩的一麵。

    “誰想出來玩了，我隻是今天有事。”葉欣怡狡辯了一下，真怕自己會變成一個喜歡逃班的人。傅晟雅認真地說道：“人需要勞逸結合，這樣工作才能效率高。你這段時間表現得越來越好，就是因為勞逸結合，這其中有我大部分的功勞！”

    “如果被方店長知道那些事，我肯定會挨罵的。”葉欣怡有些擔心地說道。因為就在今天早上，傅晟雅還帶著她在展銷室旁邊的遊樂場裏坐了一次電動玩具車。傅晟雅摟住了少女肩，說道：“不怕，如果有人要批評你，就讓他們先批評我吧！”葉欣怡沒有在意他的動作，隻是有疲倦地眯起了眼睛。

    “要不要躺一躺？”傅晟雅似乎想起了什麽，再次敞開了自己的懷抱。葉欣怡的臉上突然發熱，連忙站了起來：“不，我現在要去醫院。媽還等著我一起去掃墓呢……”

    “幹嘛這麽急，先睡幾分鍾嘛……”傅晟雅有些失望地說道。

    “不行……”葉欣怡的臉紅得更狠了，慢慢地向著展覽館的大門跑去。傅晟雅無奈地笑了笑，快步地跟在了她的後麵，自語道：“是啊，大白天的確實不好……嗯，找機會再說吧……”

    跑車輕輕地發動了，向著協和醫院慢慢地駛去。這時，另一輛轎車也從馬路的一邊開了過來，停在了剛才跑車泊下的車位。

    “葉欣怡……”油頭粉麵的年輕律師從車窗裏伸出了腦袋，“真的是她嗎，葉欣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