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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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邊的盒子遞給我。”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壯,但是頭發蓬亂,穿著汗衫短褲,架著副瘸了腿的眼鏡在鼻梁上,正認真的衝刷著一個量杯。
之前去麗池夜總會與姚世雄把酒言歡的劉阿狗,此時則出現在這處九龍油麻地的國光照相館,幫中年人把旁邊一個裝著剪刀,夾子之類的盒子翻找出來,遞給對方,嘴裏說道:
“豹哥,那位雄哥想讓我們幫他站腳助威,答應事成之後,讓我們到岸上跟著他開工吃碗安穩飯,不用整天在海上擔驚受怕。”
被稱為豹哥的,就是劉阿狗一直對外介紹的團夥二號人物,但是實際上卻是他們這些人的帶頭大哥,王豹。
照相館內雜物堆砌的亂七八糟,屋頂也被拉出了七八條細線,掛滿了各種照片,王豹專心清洗著照相衝洗使用的工具,直到徹底把工具收拾完,一一歸納好,才停下動作,摘下眼鏡,遞給劉阿狗一支香煙:
“弟兄們怎麽說?”
“大家都說聽豹哥的。”劉阿狗接過香煙,用打火機幫王豹先點燃,這才自己吸了一口說道。
王豹嘿的一笑:“不用說我也知道,海上這碗飯越來越難吃,國民黨逃過來的人馬越來越多了,不僅黑吃黑,現在連水警的船都敢搶,分明是逼著英國人調海軍來收拾大家,一群目光短淺的王八蛋,給大家找條上岸的門路也沒什麽不好,你覺得那個姚世雄怎麽樣?”
“手麵大,講究,心黑手狠,能做大事,對我向來是醜話講在前,就算岸上站不住腳,跟了咱們在海上,也不會是個孬種。”劉阿狗吐了個煙圈,回憶著自己與姚世雄兩次相見的場景,給出了幾個簡單的評價詞語。
王豹看著手指夾著的那支香煙:“兄弟們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搏命,不就是為了賺錢舒舒服服的活著嗎,他養得起,讓兄弟們跟他開工也沒什麽,可是還是老規矩,不能盡信,見過我的老兄弟還剩下幾個?”
“算上我,五個,剩下的都沒見你。”劉阿狗看向王豹,心中隱約有些猜測。
王豹吸了一口香煙:“告訴他,拿筆錢安置四名不願意跟他開工,想要踏實過日子的兄弟,其他的,如果他能站穩腳,跟他享享福也沒什麽,回頭讓那四個跟著我繼續開工罷。也是給姓姚的繃一繃弦,讓他有一天想拿你們當棋子時,有點兒顧慮。”
“那豹哥你……”劉阿狗彈了一下煙灰:“回海上?”
王豹打量了一下四周:“算上我才五個人,怎麽回海上?岸上賺點小錢,綁個國民黨哪個官員小妾兒子之類,總不能這麽多黨國軍人來了香港,隻能跟狗一樣撕咬求活,那些王八蛋卻照樣紙醉金迷吧?沒什麽要緊事,以後不要來見我,跟了人,就別讓人以為你有二心。”
“知道了。”劉阿狗連吸了幾口香煙:“那豹哥,我去……我去告訴那四個兄弟?”
劉阿狗站起身,朝王豹行了個軍禮:“長官,保重……”
“去吧。”王豹看劉阿狗那副模樣,笑了笑,朝劉阿狗不耐煩的擺擺手:“都成了賊了,哪還有什麽長官。”
等劉阿狗轉身要走,王豹突然開口:“阿狗,等一下。”
“怎麽了,豹哥?”劉阿狗回頭看向王豹。
王豹指了指後麵的暗房:“家夥在裏麵,挑一些,把你們那些破破爛爛的短槍換一換,然後從後門走,去站腳助威也好,吃江湖飯也好,看著要像那麽一回事,香港這地方的人,不比咱們中央海軍出身,看慣了大海的漢子,他們眼界窄,勢利多,別被人當成要飯的乞丐,要做保鏢,就威風些。”
“知道了,豹哥。”劉阿狗答應一聲,悶頭鑽進了後麵的暗房。
等後門開合聲音響起,前中華民國海軍總司令部少校副官,中央海軍訓練團訓練課戰術組教官王豹把手裏的煙蒂碾滅,從懸掛的無數照片中,摘下一張,靜靜的看著。
照片上,是一張重慶號上的兩人合影,照片上的王豹麵容冷峻,身姿挺拔,直視鏡頭,在他左前方,一名佩著少將軍銜的五旬老者,正笑容滿麵的用手撫摸著旁邊的艦炮。
頂部一行白字,中央海軍訓練團主任林祥光少將接收重慶號留念。
王豹眼睛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輕輕把照片懸掛了回去:“老師,如今國民黨敗局已定,陶兆清身在海南,如果逃去台灣,必然會赴港轉乘,見一見被他早就安排在香港定居的情婦與私生子,我每天都在暗房裏,看著他情婦的住處,隻要他出現在香港,學生一定親手把他破腹挖心,祭奠你和那一日死去的閩係海軍兄弟。”
隨後,他戴上眼鏡,目光平靜的在照片下方,繼續無聲的忙碌著。
……
“阿金,夜總會出了什麽事嗎?”看到自己的得力手下金德明,帶著白煥飛出現,坐在茶室內享受著一名旗袍靚女按摩頭頸的李裁法,手裏捏著一支雪茄,開口問道。
他年過四巡,但這些年保養得體,樣貌看起來隻有三十六七歲,白色襯衫,暗金色花紋的馬甲,領口處甚至還係著領結,看起來如同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商人,恐怕這幅打扮就算是走在路上,也不會被人當成青幫在香港如今名聲最大的聞人大亨。
“裁法先生,夜總會沒什麽事,隻是我收到些消息,覺得有必要同裁法先生你講一講。”金德明走進茶室,畢恭畢敬的欠了欠身,開口說道。
李裁法擺擺手,讓女郎退開,坐直身體:“坐下講,阿飛也坐下,去幫阿金泡一杯羅漢果,潤潤嗓,幫阿飛倒一杯威士忌。”
“裁法先生還記得我喜歡威士忌。”白煥飛聽到李裁法的話,受寵若驚的笑著說道。
李裁法拋了一根雪茄給白煥飛:“跟我上海,香港,台灣走了個遍,遇到事衝在最前麵,忠心義氣,這麽好的兄弟我能忘掉?我還記得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衝動,不肯動腦,不然現在哪裏會隻能做個小小領班?”
三人閑聊了幾句,等女郎送上飲品,離開茶室之後,金德明才把茶杯放到手邊,看向李裁法:“裁法先生,有個叫姚世雄的門裏人,同本地洪門結下了恩怨,洪門送了八字戰書給他,三日後在三角碼頭不死不休,這個姚世雄今天在夜總會見了一批槍手,我讓阿飛查了查他,發現他這幾日出入金三爺的府上,我是擔心這裏麵會不會有些問題。”
“金廷蓀的人?”李裁法把雪茄從嘴裏取下:“你是說,有人想要讓這個姚世雄在三角碼頭豎一杆青幫大旗?”
金德明輕輕點了點頭:“杜先生來香港這段時間,裁法先生鞍前馬後,事無巨細的照顧,可是杜先生始終沒有開過口,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像金盆洗手,不問江湖是非,雖然裁法先生對杜先生這些人禮數周到,可是這些人心中可能想的是,再周到,裁法先生也不是自己人,他們不方便直接插手如今青幫的事務,和裁法先生你爭人心,那就捧一個人到台麵上幫忙打理就是了。”
“杜先生他們要捧人上台,我也不能攔著不是。”李裁法從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茶室窗前,望著眼前的假山流水,淡淡開口說道:“喜歡捧人上台,那我們……”
他轉過頭,看向金德明,白煥飛:“也幫忙捧一捧,捧的高,摔下來,老頭子們才心疼啊。”
金德明眼珠轉動,迎向李裁法的目光:“那……”
“阿飛,捧場助拳會不會?”李裁法沒有理會金德明,笑著看向白煥飛。
白煥飛站起身:“裁法先生,我自幼從碼頭打出來的,這種事我最拿手。”
“好。”李裁法等白煥飛說完,才看向金德明:“你安排阿飛去處理,阿飛對人仗義,聽到有門裏兄弟出事,出麵幫手義不容辭。”
“你聽懂了裁法先生的吩咐嗎?”金德明看向白煥飛。
白煥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搖了兩下。
“裁法先生是說,你去助拳幫那個姚世雄,但是一定要表明身份給那些本地洪門,你是裁法先生的人,姚世雄是杜門中人,真的不死不休,要讓他們記得找誰算賬,再安排一夥人冒充姚世雄的人候著,等碼頭那邊一結束,讓他們出手,逼本地洪門找杜先生那些人的麻煩,最後,裁法先生會出麵,壓服這件事。”金德明靠近白煥飛,放低些聲音叮囑,不過剛好卻又讓李裁法能聽得清楚。
看到李裁法沒有開口反對,金德明拍拍白煥飛後背:“懂了?”
“懂了。”白煥飛聽完之後,抬起頭看向李裁法:“裁法先生,我下去想想,找些穩妥的弟兄。”
“先把酒喝掉。”李裁法端起茶盞,朝白煥飛示意道。
白煥飛雙手端著酒杯,把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倒退著離開了茶室。
等白煥飛離開,李裁法歎口氣,有些唏噓的說道:“我本來一心想要團結在香港的門內弟兄,讓大家身在異鄉好過些,可是既然老頭子們喜歡分清楚香港青幫,上海青幫,那這次就分個清楚罷,等分完之後,讓本地洪門看仔細,杜先生那些嚇破膽的上海青幫還有幾分成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