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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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被吃掉的。”
    “要被……啥?”
    李追遠將葉兌放進兜裏,坐下來,攤開右手,先是掌心血霧浮現,緊接著惡蛟飛出,裹挾著血霧開始在少年身邊環繞,對那些擦傷進行止血結痂。
    羊毛出在羊身上,這種治療手段不會改善身體狀況,甚至會讓身體更虛弱一些,但能止痛。
    趙毅彎腰,湊了過來,小聲問道:
    “真是字麵意義上的吃啊?”
    “嗯。”
    “那算了,知道你小子嘴挑,我皮筋厚,不委屈你塞牙了。”
    趙毅搖搖晃晃地走到林書友跟前,趙毅看著紅通通的林書友,發出一聲心疼的歎息:
    “唉……哈!”
    最後一聲高調,源自於他看見阿友身旁已經歸鞘的那把刀。
    雖然對姓李的能力充滿自信,但瞅見這把刀真的被姓李的給封印摘下來了,他心裏依舊難抑激動。
    陳靖在旁一隻手攙扶另一隻手輕撫趙爺爺胸口,生怕趙爺爺一個激動,直接蹬腿。
    趙毅看向李追遠,柔聲呼喚道:“小祖宗……”
    “說是給你的就是你的。”
    “長者賜,不敢辭。”
    葉兌先前搖晃鈴鐺時,亡靈騎士沒有出現,李追遠就知道應該是趙毅那邊起到了作用。
    趙毅的能力與價值,永遠都無法忽視。
    你讓他探路,他能給你打阻擊;你讓他佯攻,他能給你打成主攻;你讓他串聯,他能給你當成盟主。
    給他一張隻需拿到及格分的卷子,他不僅能給你做成滿分,還會發揮主觀能動性找來附加題做做,額外再加分。
    想享受怎樣的服務,那就得付出怎樣的價格。
    況且,這把刀對於本團隊而言,那就是一次性產品。
    阿友抽刀劈了一次,就變成這個模樣了。
    珍貴的雞肋,沒什麽好留戀,不如大大方方地送出去。
    趙毅在林書友身邊坐下,從陳靖那裏接過藥膏,小心翼翼地給阿友塗抹,一邊心疼地“嘖嘖嘖”,一邊安慰著昏迷的阿友:
    “沒事兒,咱這下連環切都做好了。”
    梁豔拖拽著梁麗與徐明來到了這裏。
    這意味著趙毅那邊事情一解決,就立刻帶著陳靖趕來支援,連自家傷員都留在了後頭。
    李追遠處理好自己的傷勢,又簡單休息了一下,站起身。
    趙毅抬頭看去:“我還是想去,大不了我不進去,就站外頭看看?”
    李追遠:“我得攙扶著你?”
    趙毅:“讓阿靖陪著去。至於這裏,阿豔在這兒看著就行。”
    李追遠點了點頭。
    陳靖將趙毅重新攙扶起,又想伸出另一隻手來攙扶遠哥。
    李追遠:“我沒什麽事,可以自己走。”
    其實,陳靖本人傷勢非常重,超過徐明與梁麗,但他血脈不斷提升後,韌性也越來越強。
    李追遠從口袋裏把葉兌拿出來:
    “指路吧,帶我去那個地方。”
    “好!”
    三人脫離了隊伍。
    路不好走,但這一路上倒是沒再出什麽幺蛾子。
    “姓李的,我覺得年紀大了後,身邊要是有小輩攙扶著,感覺也挺不錯的,我算是懂你為什麽那麽招老頭老太太喜歡了。
    我現在頭發白了,皮膚也皺了,嘿,居然也是越看你越順眼了。”
    “那你就別變回年輕了。”
    “那哪行,我未來保底有兩個老婆,可不能委屈了她們。
    對了,姓李的,我聽譚大伴說他是畢業了就準備結婚的,你呢,你打算什麽時候成家,成年麽?
    額,現在法定結婚年齡是多少歲來著?”
    “你老了後,好囉嗦。”
    “孩子,你不懂,我這是為你好。”
    李追遠不再做回應。
    到地方了,外麵看起來是孔洞,但進入後豁然開朗,如臨仙境。
    近前,是一座造型古樸的石拱橋。
    遠處,一條條小河,自下、自中、自上,流淌而出,交織穿行,環繞著一座向上登臨的階梯。
    階梯最頂端,是一個冊封台,古樸威嚴。
    神話故事裏所描繪的場景,也不過如此了。
    趙毅開口道:“假象。”
    你所看見的,並不是真實存在。
    事實上,前方這一塊區域,它完完全全被礦脈所包裹。
    這裏,是礦脈的核心,絕對的礦心所在。
    隻不過過於濃稠,反而顯化出一種空靈感,那一條條不斷交織在一起的河流,實則是濃度高到另一個層次的表現。
    所以,這裏沒有大門,也沒設禁製,因為完全不怕有人擅闖或潛入。
    趙毅:“姓李的,你確定要進去?這怎麽看都和自殺沒什麽區別。”
    李追遠低頭看向掌心的葉兌。
    葉兌:“請上橋,等上了那座橋,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橋上是安全的,它給人的感覺,像是人間通往仙境的路徑。
    李追遠抬腳,踏了上去。
    剛步入橋麵,李追遠身體就怔了一下。
    精神出現了恍惚,這種感覺極為熟悉,以往每次犯病時,都會有這種前兆。
    耳畔,似有陣陣脆響,像是人皮褶皺開裂的前奏。
    這裏的環境,的確是能有“清淨”內心的功能,但並非通過修身養性、參悟勘破,更像是物理質感上的刮骨療毒。
    葉兌:“你感受到了吧,我沒有騙你,我已經能感受到你發自內心的顫栗與喜悅,這就是你夢寐以求之地。”
    高明的騙術,就是讓你在徹底輸了後,還堅持被騙的那一套真理。
    自己明明很反感這種感覺,在他嘴裏,卻成了興奮到顫栗。
    趙毅在陳靖的攙扶下也上了橋。
    “嘶……頭有點暈。”
    趙毅用手捂著額頭,輕輕揉搓,腦子的思維意識,在此刻出現了紊亂。
    生死門縫快速轉動,胸前一朵黑色桃花綻開,趙毅目光才重新恢複清明。
    邊上,陳靖鬆開攙扶趙爺爺的手,自己蹲在地上,瘋狂幹嘔。
    這淨化效果,在不同人身上,體感也不一樣。
    陳靖這種人與妖的雜混,在這兒就格外難受。
    李追遠繼續向前,越往橋上走,這種“淨化”強度就在不斷提升,但都在可控範圍內。
    畢竟,這裏還隻是外圍,隻能算開席前的涼菜。
    趙毅手扶著欄杆,在後頭慢慢跟著。
    “姓李的,不對,這裏有問題,我說不上來,但肯定不對勁。”
    李追遠的感覺還好,直接走到了橋下,往前再踏出一步,就將正式走入“仙境”。
    葉兌臉上的笑容愈來愈盛,他介紹道:
    “這裏分為三個等級,橋上這點根本就不算什麽,隻是讓你嚐個鮮。
    往前踏出向裏走後,強度會陡然提升,堪比牢房裏的水波刑罰。
    走上台階再拾級而上,每一層台階都相當於在牢房裏動用一次禁忌,水波刑罰程度加劇。
    最頂上的那一層台階,相當於牢房刑罰的最頂級。
    等正式踏上冊封台後,將迎來真正的終極,直麵天意!”
    李追遠:“牢房刑罰?你覺得我這種體魄,能扛得住?”
    葉兌:“這裏與牢房不同的是,這裏隻針對意識,而不針對肉身。”
    李追遠沉默。
    葉兌似有疑惑,他不理解,為什麽少年都到這一步了,還能忍受得住誘惑,竟還在擔憂自己身體是否能扛得住。
    他難道不應該無所顧忌、欣喜若狂麽?
    李追遠抬手,將葉兌丟了進去。
    “啪嗒!”
    隻剩下一塊肉的葉兌落地,他的臉上立刻浮現出痛苦的神色,不過,這塊肉,確實沒發生什麽變化。
    這意味著,葉兌說的是真的。
    隻是針對意識層麵的話,那自己真的可以進去。
    葉兌:“你看,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騙你。”
    李追遠回頭看了一眼趙毅。
    趙毅:“姓李的,你自己考慮好,我那種不祥的預感很輕微……它但凡強烈點,我都沒這麽擔憂。”
    李追遠:“我有必須得進去看一看的理由。”
    趙毅:“那我就不進去了,在這裏等你。”
    李追遠點了點頭,伸手向著趙毅一指,惡蛟飛出,直奔而去。
    趙毅愣了一下,沒躲。
    惡蛟撞入趙毅身體。
    “咳咳……咳咳……哎呀……我這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這般造喲~”
    李追遠,正式下橋。
    精神意識上的痛苦,開始襲來。
    如果說先前在橋上隻是自己犯病時的前兆,那麽現在,幾乎就等同於自己正在犯病時。
    你的一切雜念與情緒,在此刻都受到了剝離。
    對被鎮壓的邪祟而言,這就是一個將你意識存在進行分解的過程。
    其實,這應該才是針對邪祟的真正殺招,至於對身體的破壞,李追遠懷疑,那是因為濃度不夠所產生的一點副作用。
    就比如在“葉兌”的陳述中,魏正道當初是在把牢房裏的水波刑罰提升到最高程度後,傷勢反而開始恢複的。
    這應該是濃度提升後,那點副作用,就不存在了。
    而魏正道之所以打洞,可能也是在尋找這個地方。
    但這裏實在是太大了,且這個孔洞前麵又沒特殊布置,在進到這裏之前,隻會認為是一個普通牢房。
    所以,效率起見,魏正道幹脆一口氣打到宴會廳去,找墓主人。
    讓墓主人為了殺死自己,將自己帶到這裏來實現淨化。
    李追遠放緩呼吸,身形微微搖晃。
    眼下,很奇特的是,明明自己這會兒處於犯病階段,但本體,卻還是沒動手。
    同樣的處境下,放其它樣本身上,早就開始不惜一切拚殺爭奪身體主導權了。
    自己這裏,卻還在孔融讓梨。
    這可不行。
    太難受了。
    李追遠閉上眼。
    他來到了自己的意識深處。
    太爺家壩子上,正在喝茶的柳奶奶,終於變回了老年模樣,這意味著本體終於把這裏給收拾重建好了。
    李追遠到來時,本體腰間係著圍裙,手持刻刀,從地下室走出。
    本體知道李追遠的來意,直接發問道:
    “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太過分了?”
    “我不舒服,你代我走一段。”
    “我很忙。”
    “我幫你。”
    本體解開了圍裙,指尖將其遞送上前。
    李追遠主動接過來,係在了身上,然後把刻刀也拿了過來,順便問道:
    “你好像沒有絲毫增長。”
    “這處環境,隻是淨化,很單純地剔除,不存在增量,我們是一條狗身上長兩顆腦袋,我吃你的肉,不會讓我更壯實。”
    “真是個粗糙的比喻。”
    “你在鋪墊,我知道。”本體目光平靜地看著李追遠,“你在賭魏正道留下的謊言,能給你帶來一場大機遇。”
    “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我被他坑慘了,你不也是?”
    “你不用試圖打動我,我隻追求利益最大化。”
    “我知道。”
    “但在我看來,這場風險,不值得冒,初步預計,我能主動庇護你到台階最頂端,但進入那座冊封台後,最終的淨化就會來臨。
    當初墓主人就是通過把魏正道吃進肚子裏,再將他帶上冊封台,完成對他的湮滅。
    同理,作為心魔,你也將徹底消散。
    沒有你在外麵糊裱,對現在的我而言,並不是件好事。”
    “我相信魏正道已經成功死了,但我不信他是死在這裏。”
    “你懷疑你家祖墳裏那卷破草席,曾經裹著的就是他?”
    “也是你家祖墳。”
    “你現在越來越有無聊的閑情逸致了。”
    李追遠晃了晃手中的刻刀:“比如這個?”
    本體消失,去掌握這具名叫“李追遠”的身體了。
    李追遠沒急著去地下室,而是來到二樓,他來到本體的房間。
    門沒上鎖。
    李追遠滿意地點點頭。
    推開門,走進屋,來到書桌前。
    嗯,書桌也沒上鎖。
    李追遠把抽屜打開。
    沒有像上次那樣,飛出滿屋子的紙張筆記。
    裏頭,就隻有一張白紙,上麵是以自己的筆跡留下的字:
    “最近忙於修複重建,沒功夫看書感悟。”
    離開二樓,來到地下室。
    剛把鐵門推開,李追遠就明白過來,本體為什麽最近沒時間看書感悟了。
    原本,這裏的地下室就比現實裏的大上了十倍,這次,更是又在原有基礎上,又翻了好幾番。
    地下室裏的麵積,如今足有半個標準足球場。
    前排坐著的,是最新修複好的村民。
    後麵,是村裏的貓貓狗狗,最中央的位置,小黑仰起頭,毛發黑亮。
    “你怎麽不把村裏的蛇蟲鼠蟻也都雕刻出來?哦,還有蚊子。”
    等再繼續往裏走,李追遠看見了一個個瓶瓶罐罐,他還真看見了裏頭放著的蛇蟲鼠蟻,甚至,還真有本地蚊子。
    以前,是精力不夠,本體隻能維係一個太爺家以及魚塘。
    村裏其它地方,都是能簡則簡,哪怕是天上的太陽,經常都隻是畫個荷包蛋代替。
    現在,它條件寬裕了,自己還得求著它多消耗一點精力,要不然身體支撐不住。
    它就真的開始“事無巨細”地雕刻了。
    李追遠坐下來,指甲掐出一點黏土,開始雕刻起蚊子。
    “真是玩物喪誌,不如多看點書。”
    ……
    趙毅從橋上下來了,因為陳靖要支撐不住了。
    “呼……呼……呼……”
    陳靖跪伏在地上,伴隨著大口喘息,他身上的白色狼毛時而顯現時而收斂。
    趙毅看了會兒陳靖的狀態,又看向橋那邊,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的姓李的。
    嗯。
    趙毅忽然發現,姓李的身體不顫了,像是一下子變得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這一點,距離最近的葉兌感受尤為深刻。
    他覺得眼前的少年,好似換了一個人,尤其是那目光裏,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
    少年彎下腰,將葉兌撿起。
    葉兌:“我們……繼續吧?”
    少年:“嗯。”
    葉兌:“去走上那台階,去聆聽真正的天道之音!”
    少年:“好。”
    沿著一條河流行進,來到階梯下,抬腳,邁上去。
    站上第一層台階後,葉兌臉上的痛苦之色加劇。
    台階下方位置,是牢房正常刑罰強度,葉兌能夠適應,但上台階後,每一層都提升一級刑罰,他開始難受。
    但少年並未給自己和他絲毫適應時間,一層兩層三層……就這麽直接往上行。
    “啊啊啊!!!”
    葉兌發出慘叫。
    這種刑罰強度的陡然提升,讓他難以承受。
    更可怕的是,他發現少年臉上沒有絲毫痛苦之色,目光仍舊無比平靜。
    仿佛這神聖的階梯,在少年這裏,就是普通的爬樓。
    等爬到一半時,葉兌的臉已經在扭曲,處於將崩潰渙散的狀態。
    “求求你……吞……吞了我……吞了我……現在就……吞了我……”
    少年沒做理會,繼續向上。
    葉兌的臉,逐漸模糊,眼耳口鼻幾乎消失,隻剩下那張嘴,像是魚唇般不斷開關蠕動。
    他的存在,進入了倒計時。
    終於,少年走到了最頂層台階。
    前麵,出現了一道屏障,阻攔進入。
    這應該是階梯的規則,冊封台隻能進去一個人,無論你以何種方式,都得變成“一個人”。
    “求求您……吞……吞了我……天意……我要看到……天意……就差一步……我就能看到了……我盼望好久……心願……”
    少年掌心出現了一團業火,開始焚燒葉兌。
    葉兌嘴唇張開,哪怕沒了麵容,可他依舊將那種極端震驚與絕望的情緒給表達了出來。
    掌心的肉瘤,化作一團黑色粉末,少年手一揚,隨風飄散。
    “這麽惡心的東西,我可吃不下去。”
    一個曾算計過自己,且已經被榨幹所有剩餘價值的東西,沒有繼續留存下去的必要。
    讓其在距離希望最近的地方陷入絕望,是對他最好的安置。
    屏障消失,冊封台,現在可以進入。
    少年這次,沒有急著落腳。
    他從進來到上台階,都毫無感覺,是因為他絕對幹淨,自然就不用承受淨化之苦。
    可站到這上麵後,他將無法再庇護住心魔。
    他亦無法承受,心魔就此湮滅在這裏的結果。
    “明明已經贏了,卻還要賭一把大的,不夠理智。”
    如果有明確的線索佐證,根據概率去做取舍,他能理解。
    可心魔這次,完全是在賭魏正道留下的騙局,是想摘當年魏正道留下的果子。
    精神意識深處的地下室裏,回蕩起本體的聲音。
    李追遠沒停下手裏的雕刻工作,回應道:
    “你不覺得,這一浪若是就這麽結束了,會顯得太過平淡麽?”
    少年:“這是什麽理由?”
    李追遠:“一種超脫絕對理性之上的感覺。”
    少年:“幼稚。”
    李追遠:“上去吧。”
    少年:“選擇一旦做出,就沒有反悔的餘地。”
    李追遠:“全部正確的選擇下,我活不到成年。”
    最終,少年還是踩上了冊封台。
    刹那間,一股比之前更強大不知多少倍的淨化之力降臨。
    少年抬起頭,看向上方那忽然璀璨而起的光亮,這一刻,少年好像真的感知到了天意的存在。
    純澈無垢,象征著最為至高的理性。
    少年目露疑惑:“你,竟然真的會在此降臨下意誌?”
    心魔的存在,正在快速消解。
    “叮當!”
    精神意識深處的地下室裏,李追遠手裏的刻刀滑落。
    他的身體已經變得透明,拿不起這裏的東西了。
    本體的聲音,在地下室裏再度響起:
    “你快消失了,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李追遠抬頭,開口反問道:“那你覺得,這會是魏正道想要的結果麽?”
    “無意義的情緒導向,讓你失去了冷靜的判斷。”
    “墓主人和葉兌的判斷就很合理性,但他們都錯了。”
    “你沒有多少時間來做爭論了。”
    李追遠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雙手,問道:“那麽,你聽到它的聲音了麽,我指的是,天意?”
    “我聽到了……嗯?”
    本體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隨即繼續緩緩道:
    “心魔,你賭對了。”
    李追遠:“我從未承認過,我在賭。”
    現實中。
    少年將自己的頭低下來,看向下方。
    他聽到了天意,但並非來自於頭頂,而是出自腳下。
    天道,什麽時候跑下麵去了?
    少年蹲了下來,將手掌貼在冊封台上,開始觀察這裏的紋路。
    哪怕是曆代前往這裏接受天道冊封的墓主人,都從未有過如此閑適的時候,因為他們無法像本體一樣,在這裏毫無影響。
    少年:“靈魂剔透,沒有雜質,沒有皮的怪物。
    這是墓主人以葉兌的身份,初次見麵時,對你的評價,實則是當年此情此景下,墓主人對魏正道的客觀對比感受。
    墓主人在煎熬,魏正道在泰然自若。”
    李追遠:“墓主人,為什麽會煎熬?它當年早就接受過冊封,按理說,應該被淨化過了,一個絕對幹淨的它,再來到這裏時,隻會和魏正道一樣幹淨,一樣自若。”
    少年:“這說明,它不幹淨,哪怕被淨化過,卻依舊不幹淨。”
    李追遠:“嗯。”
    少年:“淨化是淨化,髒是髒,淨化是為了接下來更好地髒。”
    李追遠:“你聽到了麽?分享一下。”
    少年:“天道的呢喃,現在聲音還小,是經文一類的東西,除了神聖感比較強外,枯燥乏味,沒有新意,這應該是鋪墊。”
    李追遠:“我快沒了,可能等不及這‘天意’慢慢鋪墊。”
    少年:“我來加速。”
    李追遠:“謝謝。”
    少年貼著地麵的手掌轉動,他早就在分析冊封台地麵的情況了,現在有了初步結果。
    “哢嚓……哢嚓……哢嚓……”
    冊封台,傳來了陣陣解鎖展開的聲音,而且,是那種牽一發而動全身,很快,它的展開速度變得越來越快。
    少年:“我隻是起了個頭,它就自己展開了,說明這裏曾被人打開過。”
    李追遠:“你猜猜會是誰?”
    還能是誰,隻有那位。
    冊封台徹底展開,裏麵出現了一座凹槽,凹槽內,躺著一具潔白晶瑩如玉石般的骸骨。
    骸骨的嘴,正在不斷輕微開啟與閉合。
    那來自“天意”的呢喃,正是從這裏發出。
    少年把臉湊近骸骨,仔細觀察。
    聲音變大了。
    一是它本就有逐漸擴大的趨勢;二是距離拉近,聲音自然也就更清晰了。
    李追遠:“我的透明,停止了。”
    少年:“原理很簡單,也很大膽。
    他應該是建立這座古葬的那位高句麗天師。
    他已經死了。
    但他借助這裏的特殊礦脈核心環境,布下了這個局,他是在傳道,在自己死後,仍舊由他繼續親自傳道。
    這裏的淨化、剔除掉一切雜質,都是為了讓他能更好地將自己的‘道’,以天意的形式,傳遞給一代代冊封者。
    一代代墓主人所聆聽到的天意,都是他的呢喃。
    他是死了,但他卻一直還‘活’著,能將自己對天道的理解與信念,一直傳續。”
    李追遠:“我覺得他是出於好意,他應該不是為了自己。”
    少年:“是的,他是希望自己的道統傳承永不變質,亙古永恒。”
    李追遠:“他沒料到,他可以不變,但天道會變。”
    這一點,在對自己的特殊針對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少年:“不僅如此,這位天師的此舉,又何嚐不是在綁架天意?
    甚至有可能,這裏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麽天意,就像是葉兌一樣,是這位天師自己的推演之法,一直在揣摩天意,並將此法進行傳承,讓一代代墓主人,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保持對天道感知的敏銳。
    綁架天道、窺測天機……
    再嚴重點,其實就是在自立天道,代天行道。
    天師以這種方式,在自己死後,把自己化為了‘天道’。”
    李追遠:“我正在重新變得凝實,效果不錯。”
    所謂的冊封台,就是在將墓主人這一脈傳承者進行提純,看似讓他們變得無垢,實則是將最大的“肮髒”植入,而植入的方式就是……心魔。
    冊封之後,每一代墓主人心裏,都會時不時感應到來自天道的呼喚,也就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秉持天意。
    天師沒控製他們,但天師卻在時刻影響著他們,本質上,是一種讓本人都無法察覺的更高明控製。
    少年:“骸骨的呢喃,是心魔最好的養料,隻要我不受其影響,你就能不斷從這裏汲取到增量。”
    李追遠:“謝謝你。”
    少年沒有言語。
    站在本體的立場,坐視心魔不斷發展壯大本就匪夷所思,而他現在,更是在親手助推心魔的茁壯成長。
    少年將手,放在了骸骨上。
    呢喃聲,瞬間變大變清晰,如同當麵對話。
    李追遠:“速度加快了,很舒服,效果奇佳。”
    精神意識深處的地下室裏,李追遠不再分心雕刻,而是盤膝坐了起來。
    如果說上次大烏龜留在自己腦子裏的養分,是幫自己擴建了精神意識容量,如同進一步開挖了蓄水池。
    那麽這次,對自己這個“心魔”的壯大,就等於是提升裏麵水的純淨度。
    而且,這種提升是單向的,不與本體分享,將讓自己這個心魔,占據更高的主導權。
    實力層麵質的提升固然可喜,但少年更在意的是對病情的進一步壓製,以實現人類情感的快速生成。
    這裏,哪裏是割人皮的地方,簡直是給你反複不停地披人皮。
    李追遠:“所以,墓主人拿囚犯割人皮,是不是因為它其實已經發現什麽了。”
    少年:“嗯,它應該是感受到自己承受了某種桎梏,被打上了一道烙印,但它沒想到,這一切的開始,是在這裏。”
    李追遠:“而且,它為了殺死魏正道,還第二次來到這裏接受淨化,這其實是將它的問題,變得愈發嚴重了。”
    少年:“這種一直不變的傳承,如不變的死水,會發臭、會變質。可能在最早的那個時期裏,天師確實是最能感知到天道意圖的那一批人,但伴隨著天道的動態改變,這裏的原地踏步,相對成了一種與天道的背離。”
    李追遠:“這種背離,是逐步累加的,等傳承到墓主人這一代時,根據天師留在它身上的傳承推演……墓主人,反而成了違逆天道的邪祟。
    所以,這一代的墓主人,就從這座監獄的主人,變成了這座監獄的犯人。
    那套盔甲所代表的規則,就開始對它進行鎮壓。
    它可真倒黴。”
    少年:“也很諷刺。”
    少年的手,在保持觸碰骸骨的同時,輕輕摩挲,他發現,這具骸骨上,有著肉眼無法捕捉的密密麻麻紋路。
    他將身子進一步前傾,幹脆將自己的手,掐住骸骨的脖子。
    李追遠:“效率又提升了,我現在,真的體會到了心魔的快樂。”
    少年:“恭喜,接下來你再犯病時,可以輕鬆鎮壓我,至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會是這樣。”
    李追遠:“你接下來如果把書房門或者抽屜上鎖,我能輕鬆破開。”
    少年:“你幼不幼稚?”
    李追遠:“我剛剛在下麵處於犯病狀態,你都不出來鎮殺心魔,那我鎮壓你有什麽意義?還不如找點有實際價值的。”
    少年側過頭,他看見骸骨脖頸邊,有一行字。
    字跡飄逸,很熟悉。
    相同的字跡,也出現在《江湖誌怪錄》與《正道伏魔錄》上,這是魏正道留下的字。
    這行字寫道:
    【還以為在這裏能抓到天道跟腳,結果就這?】
    少年:“魏正道,不是來求死的,他是來找天道的痕跡。”
    李追遠:“或許,二者並不衝突。”
    少年:“墓主人二次進這裏時,之前被植入的心魔被剔除,被二次打入心魔時,應該短暫失去了意識,在這段時間裏,被它吞下去的魏正道,反而成了它這具身體的掌控者。”
    李追遠:“然後魏正道和你一樣,發現天道呢喃居然是從下麵發出的,打開了這座冊封台底部,看到了這裏的‘天意真相’。”
    少年:“墓主人和葉兌,不僅是被魏正道騙了,他們在很久前,就被這座古葬的建立者,給欺騙了。
    這一代墓主人,一生,都活在欺騙之中。”
    李追遠:“曾經最懂揣摩天意,號稱天道意誌傳達者的傳承勢力,最終卻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發展為了天道需要借江水滅掉的邪祟窩點。”
    少年:“像不像現在的,瓊崖陳家?”
    李追遠沉默了。
    少年:“陳家的域發展到後期,隻限於陳家血脈能使用,可那位陳老爺子卻主動想要將它公開推廣。
    那個陳曦鳶,更是被你以手段,調教得絕不會與你為敵。”
    李追遠:“你說得,我像是個災星。”
    少年:“在天道眼裏,我們難道不是麽?”
    再次掃了一眼那行魏正道留下的字,少年繼續道:
    “難怪天道會對我們的存在如此警惕應激,別人都是唯恐被天道的目光看到自己,他居然主動在人間尋找天道痕跡。”
    李追遠:“他很委屈吧,覺得天道不公,讓他能長生不老。”
    少年:“但一切證據都表明,他應該死在了這裏。
    以他當時在這座古葬裏所展現出的實力來看,他的特點是難殺,但他並不是墓主人的對手。
    要不然,他根本就不需要花費這麽久的時間在這座古葬裏摸尋打洞,可以有更簡單直接的方法。
    所以,墓主人應該能確認,魏正道,死在了這裏。”
    話落,李追遠與本體都沉默了。
    因為二人在此時,都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可能會讓他們樂極生悲的事。
    再智慧的思維,也無法預判到這一步。
    少年將手從骸骨上抽走,站起身,當他想要走出冊封台區域時,無形的屏障再度出現,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屏障,無法破解,這是礦脈物質的變化。
    再精明的開鎖師,哪怕破開了門鎖,也無法推得動這數噸重的大鐵門。
    而這時,骸骨的聲音開始放大,近乎於咆哮!
    一直無法成功“傳道”,心魔始終無法植入,骸骨開始了狂躁。
    哪怕此時沒有再直接接觸,可隻要還在這座冊封台上,可怕的增量,仍在以越來越可怕的姿態狂湧入李追遠這裏。
    李追遠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他無法一下子容納這麽多,他會被撐爆!
    葉兌在自己牢房裏根據當下環境特性所布置出的那個精妙陣法,就是被李追遠以這種方式破的。
    現在,李追遠將享受相同的待遇。
    少年:“你還能撐多久?”
    李追遠:“撐不了多久。”
    少年:“魏正道當年,是在這裏被撐爆了,將墓主人的肉身內部給炸毀了,讓它最後,就隻剩下了一張人皮。”
    李追遠:“我快撐不住了。”
    少年身體一顫,伸手捂住自己的額頭:
    “腦袋要炸了。”
    少年強撐著不適,再次看向骸骨。
    最簡單有效的處理方式,就是一拳將它打爆。
    但這骸骨主人生前本就異常強大,留下的骸骨更是經受礦脈中心區域的滋養浸潤,就算是潤生在這裏,怕也沒能力將其破壞,更別提“少年”了。
    如今,能依靠的,隻有陣法。
    少年十指交叉,快速分割,十根手指全部裂口子,準備以鮮血為引,快速布置陣法。
    雖然他知道這麽做,希望也很渺茫,但總好過什麽都不做。
    “轟!”
    “轟!”
    “轟!”
    陣法效果不斷激發出來,轟擊向這具骸骨。
    “哢嚓……哢嚓……哢嚓……”
    脆響聲,不斷傳來。
    無論是李追遠還是少年,都對如此見效之快感到詫異。
    骸骨上,原本肉眼無法捕捉的紋路逐漸清晰,而後開裂。
    少年:“不是我用陣法破壞出來的效果。”
    李追遠:“我現在雖然很難受,但它的湧入降低了,在這個臨界點上,我剛剛好能承受,所以……”
    少年:“因為魏正道當初,把天師留下的存量,給吸收得差不多了,現在剩下的這點,正好在你的容納範圍內。”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裂紋繼續增大,先是腿骨脫離身體,再是胳膊斷裂,最後連脖子處也自動分斷。
    裂開後的骸骨,開始快速粉末化。
    最終,化作一片白色的塵煙,徹底消散。
    ……
    上方,宴會大廳。
    喧鬧的宴會場麵,如同拉閘般,瞬間陷入死寂。
    坐在王座上的盔甲,低下頭。
    盔甲收縮,重新整齊擺放。
    ……
    周圍,原本在天上環繞的河流,開始落下。
    伴隨著骸骨的消失,屏障解除,礦脈中心的環境也開始發生連鎖變化。
    少年:“心魔,你運氣真好。”
    李追遠:“我之所以來這裏,就是為了這根胡蘿卜。”
    少年:“要出去了,希望你運氣繼續好,別活埋進這裏。”
    李追遠:“你先上橋,再把身體交給我,要不然我還是會痛。”
    少年:“疼痛感能激發你的身體潛能,讓你跑得更快。”
    少年閉上眼。
    本體交出身體控製權,回歸意識深處。
    李追遠睜開眼。
    他即刻向下奔去,跑下樓梯。
    李追遠在前麵跑,後頭的樓梯正在不斷塌落,像是在與死神賽跑。
    他很疼,意識上不斷傳來撕裂感,不過一是因為這裏環境變化,導致淨化作用降低,二是李追遠剛剛得到了質的增幅,使得他對這淨化之力的抵抗能力也得到明顯提升。
    總之,雖然很難受,但李追遠還是能保持清醒。
    成功跑到橋麵上後,李追遠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惡蛟從趙毅體內鑽出,第一時間回歸主人,對自己的暫居之地表現出深深嫌棄。
    李追遠像以往那樣,伸出右手向前一抓,讓惡蛟回歸融入。
    可這一抓,卻像是抓到了實質,掌心有滑膩感。
    惡蛟沒能進入,而是被李追遠徒手抓住。
    指尖上傳來的桎梏之力,讓它動彈不得。
    這一幕,被橋下一直在擔憂李追遠的趙毅看到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姓李的被什麽鬼東西奪舍了!
    胸口生死門縫快速旋轉,趙毅朝著李追遠看去,打算分辨其現在的真實情況。
    恰好此時李追遠也將目光看向趙毅。
    趙毅目光裏夾雜的東西讓李追遠本能反感,眉頭微皺。
    刹那間,趙毅隻覺得有一股實質化的精神力刺入自己的意識,胸口生死門縫一滯,差點整出個心髒驟停!
    “噗!”
    噴出一口鮮血後,趙爺爺向後搖搖晃晃,若非陳靖及時攙扶,怕是就要後腦勺著地倒下。
    “毅哥,你沒事吧,毅哥?”
    趙毅:
    “該死啊,又讓姓李的吃到好的了!”
    那徒手抓惡蛟,並不是靠體魄強震出來的束縛,而是精神實質化的表現。
    而精神實質化,簡而言之,姓李的一個眼神,一記響指,就能催發出類似術法的效果。
    以後使用術法,牽動風水,操控陣法,都完全不需要掐印或者走其它流程了,一切布置,都可快速於無形中成型。
    自己在大烏龜那一浪裏,爽賺一大把功德;在這一浪裏,又得到了這把“神兵”。
    可問題是,姓李的是每一浪來一次質的飛躍,你他媽真不是人啊!
    李追遠:“阿靖,背著趙毅,我們現在要離開這裏。”
    “好!”
    陳靖將趙毅背起。
    但阿靖個頭太小,要想不把毅哥當麻袋一樣在地上拖,隻能用肩膀扛起,這就讓趙毅的姿勢跟個扁擔似的,伴隨著陳靖的奔跑,頭和腳不停上下晃動。
    他這把老骨頭,還真禁不起這般折騰,隻覺得快要散架。
    不過,趙毅還是強忍著,對身邊同樣在奔跑的李追遠問道:
    “姓李的,你在那上頭是又遇到什麽機遇了麽?”
    “嗯,家裏有位師承長輩,在上麵留下了一點剩飯,我吃了。”
    趙毅酸道:“嗬,這就是家大業大的好處啊,到哪兒都能碰到自家先人長輩留下的饋贈,哪像我,小門小戶出身,好不容易在貴州山區裏遇到一件家裏遺留,還被別人捷足先登拿走了。”
    李追遠:“你要是不想像上次在玉龍雪山時那樣生死時速,就閉上嘴,讓阿靖專心奔跑。”
    趙毅:“又不是拍電影,哪可能次次都這樣?”
    話音剛落,後方傳來連續的“轟隆”巨響,礦脈核心區域原本那高度濃縮的礦料,開始分散,附近的所有建築物都被碾得粉碎,而且這一趨勢還在不斷延伸。
    趙毅:“姓李的,你大學專業是不是學的拆遷啊,走哪兒哪兒塌,到哪兒哪兒倒!”
    回到葉兌的牢房,梁豔已經將所有人的傷勢都簡單處理了一遍。
    “走,轉移!”
    重傷者太多,能動的人太少,而且大部分傷者還不能劇烈拉動。
    陳靖獸化,全身長滿白色的狼毛,一隻手提潤生,另一隻手提譚文彬,將徐明叼在嘴裏。
    林書友全身已經被包裹起來,在趙毅的吩咐下,梁麗專門負責抱著林書友走。
    至於趙爺爺,則被李追遠攙扶著前進。
    即使如此,趙毅另一隻手,仍舊死死攥著那把刀。
    強烈的刺痛感,讓他麵皮不斷抽搐,每走一段路,身體都得跟觸電似的顛擺一下。
    但你要是讓他放下那把刀,那萬萬是不可能的。
    後方,各個孔洞以及內部的種種,都在礦料洶湧澎湃的席卷下,被抹去一切曾存在的痕跡。
    爬出井坑,來到宴會廳時,陳靖先將三人放下,然後身子一晃,“噗通”一聲,倒在地上,一直重傷之下的他,這會兒是把自己徹底榨幹了。
    李追遠的目光,在那套盔甲上掃過,它依舊顯得那麽平平無奇。
    井口內,開始有礦料液體溢出,宴會廳裏的柱子也開始融化,整座大殿都在搖搖欲墜。
    趙毅:“姓李的,在原地布陣等待救援吧,我們這次好像來不及跑出去了。”
    李追遠指了指周圍不斷彌漫出來的液體:“在它的濃度稀釋到一定程度前,我的陣法很難長期有效地布置在這裏。”
    礦料的濃度確實是會稀釋的,而且很快,因為它現在就是中心區域的稀釋外擴,但那時,眾人已經被活埋在這裏麵了。
    趙毅:“那你看看哪個角落,能留有支撐點餘地,能讓我們等到救援隊進來搜救。”
    李追遠:“所有柱子都化成液態了,哪裏還有支撐點能找?”
    趙毅:“找不到?這點事都做不好,虧你還是個大學生呢!”
    死不死另說,先把長輩嘴癮過了。
    這時,一道身影從施工通道處衝來,進入到了這裏。
    是韓樹庭。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
    趙毅對他目露警惕。
    韓樹庭:“你們沒接到停工通知麽,施工安全條例是怎麽背的,真是不像話!”
    趙毅聞言,舒了口氣。
    韓樹庭:“都給我閉上眼!”
    絕大部分人都昏迷著,能睜眼的沒幾個,大家都聽話地閉上眼。
    韓樹庭雙手一甩,一條條鎖鏈飛出,將每個人都卷了起來,提在半空中。
    用鎖鏈捆住人拉著人走,這是個成年人都能做到,但把這麽多人都懸浮起來,且在行進時絲毫顛簸都沒有,這必須得有可怕的體魄以及入微的境界。
    韓樹庭清楚知道,這裏的重傷者不能受過多顛簸,為此不惜讓自己承受更多的壓力與負擔。
    為了在這裏倒塌前成功帶著眾人離開,他仰起脖子,身上青筋畢露,肌肉暴起,這是動用了會對自己身體造成嚴重損害的秘法。
    下一刻,眾人就像是天上飛著的風箏一般,被韓樹庭帶著快速前行。
    趙毅小聲感慨道:“是個高手啊!”
    “高手”的稱呼,是基於自身的實力衡量,趙毅能瞧出來,在單打獨鬥方麵,自己絕不是這位的對手,除非對方原地不動,讓自己先砍一刀再打。
    趙毅與李追遠“飛”得近,扭頭對李追遠小聲問道:
    “喂,姓李的,你哪裏收服來的這種高手?”
    李追遠大聲回答道:
    “家裏親戚的至交,我家秦叔在家裏經常提起他,說他在工地當保安隊長,以後要是犯了錯,可以找他幫忙通融。”
    韓樹庭兩側嘴角不自覺向後一拉,速度再度猛增!
    趙毅努了努嘴,立馬跟上節奏也大聲讚歎道:
    “真不愧是能和我秦大哥當年一起競爭保安隊長職位的人!”
    其實,韓樹庭能在不知道下麵具體情況時就主動下來,幾乎是抱著有去無回的決心。
    人家之所以願意下來,有部分原因是秦叔。
    一想到在家裏被劉姨調侃、被老太太嘲諷的秦叔,在江湖上也有對他念念不忘的欽佩者,還挺有趣的。
    當然,韓樹庭選擇下來,大部分原因,是看在秦柳兩家的麵子上。
    以前走江時不那麽明顯,但在特定願意幹事且有江湖道義與犧牲精神的人群裏,龍王秦與龍王柳的牌匾,是很好用的。
    他們是真的信這個,也認這個。
    畢竟,按崗位責任劃分,在下麵局勢不明朗時,韓樹庭身為工地負責人之一,以身犯險,是件很不負責任的莽夫之舉。
    可麵對秦家人以及用羅盤的柳家人,他還是決定莽了。
    哪怕家裏龍王牌位上都沒有靈了,但這也算是“祖宗顯靈”,拉了自己一把。
    離開施工井,來到陸地。
    在一個開闊安全地將眾人平穩放下後,韓樹庭站在原地,緊繃的身體略有些抽搐。
    大戰一場,可比先前這種救人方式要輕鬆多了。
    韓樹庭目光一瞪:“你們待在這裏不要動,我去喊醫務人員過來,然後再給你們報個大過,真是太不像話了!”
    趙毅:“我有位姓秦大哥,與我是三刀六洞的過命交情!”
    韓樹庭目光微凝:“兄弟,你說的是真的?”
    趙毅:“千真萬確!當年我遇到危險,不惜站在他麵前,渾身浴血,這才得以轉危為安。
    所以,這位大哥,看在我秦大哥的麵子上,別記處分好不?
    我馬上要評我們施工團隊那邊的先進工作者了,我很看重這份榮譽!”
    韓樹庭:“那我就給你們報一個意外工傷,不提你們違反施工條例的事。”
    趙毅:“謝謝,謝謝!”
    李追遠能看出來,趙毅不是在借虎皮故意巴結韓樹庭。
    他沒這麽做的動機。
    趙毅,是真的很看重這份榮譽。
    哪怕他不會在這處工地幹太久,過陣子就會離開,但他還是希望自己這段經曆能得到圓滿。
    韓樹庭離開了。
    趙毅開口道:“姓李的,我真舍不得離開這裏。”
    李追遠:“陳曦鳶在海南島的一家學校裏當音樂老師,你也可以繼續在工地工作,浪來了後,再請假出門一趟。”
    趙毅:“是個選擇。但我想要進修,我能參加下一屆高考麽?”
    李追遠:“去做個身份,或者幹脆買個學籍身份,溫習一下高中課業,注意考試方法。”
    這年頭,冒名頂替上大學的例子很多。
    找個學習很差本就無意高考的,買換個學籍,不難。
    趙毅:“你還要教我考試方法?”
    李追遠:“注意控製,別不小心考個狀元,放聚光燈下,禁不起查。”
    “也是。”趙毅馬上瞪眼道:“不對,你是高考狀元,我不能是,姓李的,你他媽連高考都要壓老子一頭是吧!”
    醫務人員來了,將傷者運送至醫療站。
    倒是不用擔心這種傷會引起懷疑,因為這些醫務人員,還喂眾人吃藥丸,所躺的床周圍,布置了陣法。
    在這兒,任何奇怪的傷,都不會奇怪。
    這邊剛安頓好,那邊就傳來刺耳的轟鳴,地麵也隨之震顫。
    山體內部,塌了。
    李追遠本就沒什麽傷,也走出醫療站,查看那邊塵土飛揚的情況。
    這意味著,先前的施工,全都白費了。
    但裏麵的問題已被解決,接下來就是純施工問題的話,反而會進行得更快也更簡單。
    古葬裏餘下的痕跡,應該都被礦料的爆發給摧毀了,接下來,這下方就是大量所需要的礦產,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
    唯一的隱患就是,開挖時不要觸及到那套盔甲所在的位置,它肯定不會被毀掉,這就需要自己在新施工圖上,再下點功夫,延緩盔甲被開挖到的時候,最好等幾年後,自己再回來做個徹底解決,免得留下遺患。
    天亮後,李追遠一個人回到了營地。
    剛進自己帳篷,準備拿換洗衣服去洗個澡好好休息,就看見薛亮亮滿眼血絲地坐在裏麵。
    他在這兒,焦慮擔憂地等了自己一宿。
    “小遠,你回來啦,他們呢?”
    “他們受了點傷,在醫務室治療,問題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
    薛亮亮站起身,主動走到李追遠麵前,用力抱了抱少年。
    “老師那裏我幫你請假,就說你病了,你先好好休息。”
    至於譚文彬和林書友那裏,不用特意請假。
    他們在不在,老師也不會察覺到區別。
    “亮亮哥,我得去,工地出問題了,要重新設計施工。”
    “小遠,是你覺得哪裏需要改動麽,你告訴我,我去安排改。”
    李追遠笑著點點頭,把需要改動的位置陳述了一遍,理由是他覺得要是挖到那裏去,可能會引起新的塌方。
    薛亮亮示意自己記住了。
    李追遠洗了澡後,就躺床上開始休息。
    “吧嗒吧嗒!”
    《無字書》自己從外頭靠著翻頁翻進了帳篷,然後繼續翻頁,翻上了少年床頭枕頭邊。
    “嘩啦啦……嘩啦啦……”
    書頁晃動,像是在傾訴內心無盡的哀怨與思念。
    她都不見了,可他回來第一件事,居然是洗澡睡覺,而不是來找自己,他是真的不怕自己跟人跑了麽!
    李追遠閉著眼,伸手按了一下,示意知道了,安靜。
    譚文彬他們所在的營地區域,安檢嚴格,李追遠就沒刻意去找尋他們,畢竟在那裏接受臨時治療,效果的確是最好的。
    這幾日,李追遠都在病假狀態,沒去羅工那裏,專門調理與適應自己目前的新狀態。
    工地的施工雖然得重頭再來,但效率提升了很多,該爆破爆破,該挖掘挖掘。
    隻是,很快,一則新的意外消息,被薛亮亮帶來。
    薛亮亮這幾日被安排去後方,整合新的團隊進駐,所以也離開了羅工辦公室。
    等回來時,他驚訝地發現,原本他離開前確定好的新施工方案,居然被改了。
    申請改動的是翟老,翟老找到羅工,重新論證了施工方向與成本,並親自出手,論證了引起新塌方的擔憂並不具備數據支撐。
    翟老本就是這方麵的泰山北鬥,再者羅工自己重新確認後,也沒有理由不同意更改。
    同時,羅工還私底下找薛亮亮單獨談話,指出他的工作失誤,並教育他,他們這一行,圖紙上一點錯,都可能給國家帶來巨大不必要的損失。
    被批評,薛亮亮沒什麽意見,他擔心沒按照小遠的要求施工,接下來還會有什麽大麻煩發生。
    “小遠,這下怎麽辦?”
    “亮亮哥,算算時間,這會兒應該已經挖掘到那個區域了吧?”
    ……
    工人師傅們進入帳篷,將一口大木箱重新封起。
    周圍聚集著一眾剛剛完成研究探查的相關專家,大家各自端著水杯,一邊往外走一邊繼續做著交流,都顯得意猶未盡。
    翟老與相關負責人正在簽訂文件。
    這件新挖掘出來的文物極為特殊,保留完整度非常高,極具研究價值。
    恰好豐都那邊因近期的水利工程施工,常常挖出了不得的東西,當地某位富豪就出資捐建了一座文物實驗室,用以保護當地的文化遺產,裏麵有國內最先進的一批檢測儀器。
    翟老:“好了,簽好了,麻煩你們了,希望你們在路途上,多注意保護。”
    “翟老,您放心,這是我們的職責!”
    翟老點點頭,轉過身,走到那口大木箱前。
    透過木箱縫隙以及下方填充的塑料板與木屑,能看見一絲盔甲的鋥亮痕跡。
    翟老雙手抓著這份文件紙的兩側,仔細閱讀,做最後檢查,這姿勢,像是正宣讀著一道聖旨。
    檢查完畢後,翟老將文件紙拍在了木箱上。
    接下來,這套盔甲,將發往……
    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