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官員臉麵
字數:4182 加入書籤
杜繼浩這話正合眾人心中所想,馮錫範堂堂東寧總製使萬人之上一人之下,在台灣說一不二直與南麵稱尊的帝王相似,座騎倘有韃子烙印無疑大失臉麵,甚至會因此被有心人故意造謠指摘,譏刺他公然乘騎韃子戰馬,不再記著反清複明驅除韃虜。
官員臉麵重於一切,崇禎末年闖王李自成率領義軍席卷陝西攻破山西,滿清韃子雄踞關外虎視眈眈,大明天下左支右撐岌岌可危,眼看江山難保崇禎皇帝自然而然起了南遷避敵心思,隻是顧及皇家臉麵不好率先開口,想讓臣子提議自己順手推舟
“屈”從眾意,這樣就能夠保全皇家臉麵。哪料文武大臣個個都是顧惜聲名的人精,哪肯在煌煌史書留下勸主南狩,拋卻半壁江山的人生汙點,朝堂廷議滿口忠君報國誓死不屈,動輒就是
“天子守國門,百官死社稷”,仿佛忠君愛國誓死不屈,沒有一人肯當眾勸說崇禎南遷避敵,效仿趙構司馬睿劃江自守重整河山。
自詡英明極其看重臉麵的崇禎皇帝不好開口自承昏君,南遷事宜一拖再拖遲疑難決,甚至有官員建議讓太子朱慈烺先行南遷,經營江南以防不測,也被多疑崇禎擔心朱慈烺效仿唐肅宗靈武故事南京稱帝,把自己撇在北京淪為宋徽宗,遲疑良久還是最終擱置。
最後死要麵子活受罪,李自成率軍從陝西席卷而來,沒多久就攻陷京師,自詡天子守國門的英明君主崇禎無奈吊死煤山,口口聲聲與國偕亡的士大夫爭先恐後投降,太子朱慈烺也被外公周奎親手捆綁送給韃子處理,各地藩王爭奪帝位大打內戰自相殘殺,最後全被趁機入關的滿清韃子一掃而光,把原本領先世界的華夏文明拖入野蠻愚昧。
倘若崇禎皇帝不重明君虛名毅然南遷重整河山,或者先行指派太子前往南京監國主持大局,以江南的富饒穩固,士子對大明的衷心擁護,南北分治半壁江山當可保全。
若是後代能出英明君主,甚至可以效仿洪武帝北伐中原,把入關韃虜全都一掃而空,匹馬不得返回關外。
曆史自然無法假設,然而崇禎皇帝生性多疑死要臉麵活受罪,明知大廈將傾無法挽回依然死守絕地不肯南遷重建基業,甚至不允許太子朱慈烺先行南下主持大局,最終導致藩王內鬥江山易主,白白讓滿清韃子撿了大便宜,可以說是天性涼薄自私自利到了極點。
上行必定下效,明末官員也是極其愛惜臉麵,尤其重視煌煌史書記錄的聲名,東林黨人與閹黨水火不相容,擁立福王朱由崧即位南京建立南明政權立即陷入無窮無盡的黨爭,把凡是政見不合的敵手全都毫不客氣斥為閹黨,馬士英阮大铖諸人俱在其列,絲毫不顧及團結抗清的大局,結果清兵壓境朝堂大臣還在相互彈劾,甚至見死不救故意陷政敵於絕境,最終玉石俱焚同歸於盡,把大好河山輕輕鬆鬆送給滿清韃子,徒然在史書上留下了君子聲名。
馮錫範自然也極其看重臉麵,發動東寧事變時重權在握,趁機誅卻國姓爺子孫自立台灣王也不無可能,卻是猶猶豫豫顧及臉麵,最終擁戴鄭克塽襲位延平郡王,定了名份自縛手腳。
如今馮錫範雖然有了更進一步的心思,卻是內忌鄭家死士外防劉國軒率軍勤王,更加擔心日後史書留下弑主汙名,萬事俱備卻是遲遲不肯發動,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自然不願因座騎印有韃子烙印被人暗中詬病。
此節馮德貴早已想到,因此麵對汗血寶馬才有些猶豫不決,卻被杜繼浩一語道破心思,麵色不由地微變。
眾賀客相互對視都沒有說話,臉色變幻精彩之極。吳斌眯著眼睛瞅視醜陋烙印,吐著酒氣不以為然道:“韃子烙印有啥子了不起,軍中戰馬印有韃子烙印多的是,也沒見有人多嘴多舌說三道四。”杜繼浩不屑地冷哼一聲,板著麵孔道:“真是粗蠢無知的武夫見識,總製大人德高望重,一舉一動萬眾矚目,如果公然騎著印有韃子烙印的戰馬招搖過市,會對聲名造成多大不利影響,何況總製大人行大事在即,眼下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跟到跑馬場的賀客都是信得過的心腹,杜繼浩隨口便把馮錫範的心思說將出來,其他人倒也罷了,躲在後頭的田中三郎聞言麵色微變,暗自打著算盤。
徐國難偷窺眾人精彩臉色,故意搖頭道:“杜大人說得不對,宋朝名將狄青出身低微麵有刺字,不照樣名垂青史千古流芳,可見高貴低賤憑借的是真實本領,而不在於相貌美醜。汗血寶馬烙刻官印是韃子所為,絕不會有人不識好歹對總製大人胡言亂語。”轉頭向馮德貴鄭重道:“下官自願把黃驃馬獻給總製大人乘騎,免得埋沒汗血寶馬的偌大聲名。”馮德貴本來還有些猶豫難決,聽到這話反而下定決心,撚須強笑道:“徐僉事美意本官心領,隻是寶馬是徐僉事親手奪得,本官哪能奪人之美,還是歸守義兄乘騎較為妥當。”瞧著高大神駿的黃驃馬委實有些心痛,聲音也是顯得有些嘶啞。
當下一人堅決要送,一人不肯接受,虛情假意你推我讓謙遜了好半天。
眾賀客站在旁邊瞧著好戲,互使眼色誰都沒有開口,眸光全都意味深長,不知在想些什麽。
徐國難生怕演戲太過砸了場麵,見馮德貴堅決不要也就幹笑著呐呐作罷。
他獻馬討好上司卻毀在韃子烙印上麵,自然無臉麵停留,搭訕幾句牽著黃驃馬灰頭土臉告辭離去。
眾賀客都是人精,見馮德貴麵色鐵青含怒不發,顯是到手汗血寶馬眼睜睜親手送回,心情極是鬱悶,誰都不肯留下充當出氣筒,個個拱手告辭溜之大吉。
不一會偌大跑馬場隻剩下馮德貴孤家寡人,眼見周圍再無旁人,馮德貴憋了半天的鬱悶終於忍不住發泄出來,重重一拳狠狠捶在欄幹上,嘴裏喃喃自語,麵目扭曲目光陰冷,表情極是猙獰可怖牽著黃驃馬出了馮府,徐國難忍不住輕笑出聲,硬裝出來的鬱悶一掃而空。
回頭望見馮府朱漆大門彩燈高懸,守門家丁挺胸凸肚盛氣淩人,連青玉石獅都披了華美彩綢,呈現出鮮花著錦烈油烹火的富貴氣象。
數名沿街乞討的饑民見馮府鼓樂齊鳴舉辦壽宴,想要趁機討些殘羹剩菜,都被家丁拳打足踢遠遠驅離,縮在道旁唉聲歎氣,愁眉苦臉。
徐國難瞧在眼裏,目光陡地射出冷焰,翻身上馬馳向思明街,眉頭緊皺不知想些什麽。
剛拐過街角,前麵茶館忽地竄出嬌俏身影,伸手閃電般扣向轡頭。徐國難下意識撥馬避讓,鼻中聞到和煦香風撲麵而來,當下勒馬不動,低聲問道:“淑媛,你怎麽守在這裏”嬌俏身影正是徐大姑娘,午後陽光斜射過來粉嫩麵頰潔白宛若皓玉,站在街心亭亭玉立嬌豔動人。
她伸手緊緊拉住馬韁,眉眼全是動人喜氣,嗔道:“啥叫守在這裏,大哥早上出門妹子就緊跟了過來,從來都沒有離開。”喜笑顏開細細打量黃驃馬,得意道:“妹子計策不錯吧。官員最重臉麵,阿黃臀部印了韃子烙印,馮剝皮果然就不肯要,自行把阿黃還了回來。”說著把白嫩麵頰緊貼黃驃馬頭頸,黃驃馬認出女主人,也是挨挨蹭蹭極為親熱。
見徐淑媛白淨臉頰不小心沾了紅斑,好似被頑童用胭脂亂塗亂抹,說不出的古怪難看,徐國難忍不住有些好笑,輕聲道:“還不快些閃開,小心寶馬汗血弄髒你的衣衫。”徐淑媛呆了呆,有些不太明白大哥意思。
徐國難忍笑指了指黃驃馬,徐淑媛仔細望去,見金黃馬毛被汗血染成朵朵桃花,或大或小或濃或淡,陽光映照下別有風味,愕然問道:“這是咋回事”徐國難也不隱瞞,一五一十把黃驃馬奔馳汗血說了一遍。
徐淑媛聽得又驚又喜,雀躍道:“阿黃果真不簡單,居然是傳說的汗血寶馬。”點漆眼珠轉了轉,疑惑道:“阿黃既是汗血寶馬,馮剝皮怎舍得放手,不獻給馮錫範自己留下不也很好”徐國難早已想透關竅,嗤道:“你道馮德貴真地不想留下寶馬隻是汗血寶馬名貴無比,馮德貴倘若隱匿不肯敬獻,萬一被有心人傳入馮錫範耳中,誰曉得馮錫範會作何感想馮德貴的功名富貴全在馮錫範一念之間,不敢冒險隻得忍痛退還,避免給有心人留下把柄。”徐淑媛方才明白,嗤笑道:“當官的瞻前顧後想得太多,不如本姑娘爽爽快快一言而決。大哥,你快些下馬,我要騎阿黃回家。”徐國難愕然道:“幹嘛要讓給你乘騎”徐淑媛頓足道:“妹子這副鬼模樣難道還有臉麵見人”徐國難見她發急,知道女孩子容貌重於一切,翻身下馬讓給徐淑媛乘騎,囑咐道:“汗血寶馬有市無價,回去後切莫到處張揚,免得惹人眼紅。烙印也不要洗去,萬一傳入馮剝皮耳中又要多生是非。”阿黃失而複回,徐淑媛心中如同重石落地,說不出的舒暢快活,嬌軀騰空淩空倒翻躍上馬背,白了眼徐國難道:“妹子不是傻瓜,用不著千叮萬囑。你自己慢慢走路回家,妹子先走一步。”拱手作出江湖俠女告辭姿勢,馬韁微抖黃驃馬奮鬢揚蹄,瞬間消失在街道拐角。
瞧著徐淑媛樂滋滋模樣,徐國難不由地搖頭苦笑,轉頭望見神情麻木呆坐街旁的大群饑民不禁又皺起眉頭,歎了口氣沿著街道慢慢走向徐家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