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下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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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錫範想要自立台灣王?」徐文宏手撚白須目現沉吟,語氣卻沒有絲毫猶疑,顯是早就聽到風聲。
    「不隻想要自立為台灣王,而是迫在眉睫即將發動!」
    徐國難沉聲道:「馮德貴既敢借壽誕之機當眾遙祝馮錫範萬壽無疆日月同光,說明馮錫範已經萬事俱備隻欠動手,絲毫不怕風聲傳入鄭王爺耳中。」
    他赴宴之後回到徐家宅院,見徐文宏獨自坐在院中觀看棋譜,劉雅萍田媽忙著伺候俞依偌,徐淑媛徐太平卻是不知去向,暗使眼色示意老爹進入臥室,把壽宴遙祝風波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馮錫範掌控朝政獨斷專行,絲毫不把延平郡王鄭克塽放在眼裏,有識之士早就瞧出必有謀逆野心,徐文宏為人老到,表麵不過問朝政卻對時局了然於心,早就知道馮錫範野心勃勃時刻想要更進一步,聽到遙祝風波毫不吃驚。
    見徐國難目光隱蘊怒火,徐文宏微笑道:「馮錫範久蓄異誌,能夠拖到這時動手已是大出意料,其實無論馮錫範能否取代鄭克塽成為台灣王,都隻是一家一姓更替之事,與普通百姓安居樂業無多大幹係,用不著如此氣憤填膺。」
    「台灣目前風雨飄搖內外交困,馮錫範卻在此時野心勃勃想要取代鄭王爺,孩兒擔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後反讓虎視眈眈的占了便宜,趁機出兵掃滅大明最後一塊江山,華夏文明傳承也因此斷絕。」
    徐國難輕聲回道,聲音有些哽咽。
    他潛伏漳州執行厄斯計劃期間就知道施琅厲兵秣馬一心想要立下平台戰功,替子孫後代掙得世襲罔替的靖海侯爵位,馮錫範與鄭克塽兩虎爭鬥,無論最後哪個輸贏都會大損實力,施琅瞧到機會哪會不趁機下手,滅絕華夏文明傳承。
    台灣畢竟是大明海外領土,倘若滅亡華夏江山全都淪陷鐵蹄,自己隻能率領不甘奴顏事虜的誌士流亡異域,日後想要重返中原反滿興漢倍加艱難。:
    想起老師在《複甫文集》茲茲囑托的台灣不可棄,永嗔大師寄予的整合海外錦衣後裔複興華夏的殷切期望,徐國難覺得心中酸澀,痛苦異常。
    徐文宏自然明白徐國難心思,微歎一聲神情怔忡,心情有些惘然。
    他自幼居住在南京親身經曆過甲申國變,親眼見到南明文官武將麵對虎視眈眈欲滅南明而後快的滿清依舊醉生夢死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陷入無窮無盡的黨爭內鬥,沒有一人真正把國家大事放在心上。
    史可法明明是治國幹才不諳武事,用於戰場征戰自曝其短,卻被南明黨爭逼得自請督師江北,以弱質文人率老弱軍隊對抗渡江南下的滿清鐵騎,南明四鎮總兵坐擁數十萬大軍故意視而不救,想要借敵人之手除卻政敵,最後史可法兵敗揚州慘遭身死,凶橫屠殺無辜百姓八十餘萬,把繁華揚州燒成瓦礫碎磚,成立不到一年的南明朝廷也在黨爭內鬥中灰飛煙滅,劃江而治保住半壁江山成為夢幻。
    徐文宏不甘成為順民毅然南奔逃難,曆經無數艱險方才追隨國姓爺渡海在東寧府覓得安身之地。
    當前明鄭局勢與南明時期何其類似,虎伺在側朝廷權貴還是黨爭內鬥你死我活,莫非還要再來一次揚州十日,華夏子民慘遭無窮荼毒?
    老夫已經風燭殘年,必定不甘忍受剃發易服之辱,最多不過一死,就算又能如何,百年之後必有偉人崛起率領漢人驅除韃虜,重現漢家無上榮光。
    想到這裏不知怎地眼前閃現定國公徐文達的蕭瑟身影,徐文宏百感雜陳,胸口不住劇烈起伏。
    徐國難見老父閉目沉思,眼角漸漸滲出晶瑩淚珠,不敢驚動坐在旁邊等候。
    窗外忽地響起徐太平無憂無慮的歡笑,田媽數落家長裏短的嘮叨,
    隱隱還有鳥雀啁啾雞鴨聒噪,好一番太平盛世和平景象。
    想到台灣的太平幻象不久就要在鐵騎下碾成碎塵,徐國難不禁焦心如焚,他不在乎馮鄭哪個成為高高在上的台灣王,卻絕不願好不容易建立的太平港灣因為權貴的一己之私眼睜睜毀於一旦。
    隻是以天下為棋局的搏弈棋手,布局落子哪會考慮無辜棋子的真實感受,又有哪個會把百姓期盼真正放在心上?
    閉目沉思良久,徐文宏緩緩掀開眼簾,見徐國難目光遊移心神不寧,手指輕輕敲擊桌麵,舉目望向窗外喃喃吟道:「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對徐國難慨然道:「天下興衰盛亡自有定數,自古以來從無百年之運,莫看今日猖獗凶橫,百年之後必有偉人崛起驅除韃虜反滿興漢,重振大漢於世界之林——國難,你要切記保種重於保國,每人都有每人的責任,莫要管馮鄭黨爭爭鬥,隻要牢記炎黃子孫身份,不忘陳先生囑托即可。」
    「一切為了複興華夏!」
    徐國難低聲自語,眸子晶光發亮,起身向徐文宏長長一揖,「孩兒明白,多謝爹爹出言指教。」
    父子兩人相視對笑,隻是神色陰鬱表情都有些沉重,眸光沒有絲毫歡喜。
    徐淑媛興高采烈騎著阿黃回家,立即奔進房間沐浴淨身,重新換了身淡雅衣衫,清清爽爽宛若剝去外殼的雞蛋。
    想起阿黃居然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竟被自己無意得到,徐淑媛就覺得喜氣從胸口溢將出來,她梳洗完畢立即前往後院探看黃驃馬,見徐太平賊頭賊腦躲在馬廄邊探頭探腦,立即上前打了記暴栗,喝道:「平安,你想要幹甚麽?」
    徐太平挨了記暴栗吃了一驚,轉頭望見徐淑媛忙喚了聲二姑,賊兮兮瞄向阿黃飄揚尾毛嘻笑不語。
    徐淑媛冰雪聰明,一眼瞧出徐太平打的是啥子主意,嗔道:「上次給你的尾毛還不夠麽,怎麽又來打阿黃的主意!」
    徐太平苦著臉道:「那幾根尾毛都被亮亮他們不小心弄斷了,二姑能不能幫平安再拔幾根。」
    台灣素乏馬匹,平民百姓出門都是乘騎鹿車,徐太平得到尾毛立即跑到夥伴麵前顯擺,卻不料爭搶之間斷成數截,夥伴當即慫恿徐太平再去拔幾根,哪料黃驃馬甚是警惕,見到徐太平接近揚蹄便踢,試了好幾次依舊不能動手
    徐淑媛哼了一聲,撇嘴道:「哪個讓你拿尾毛前去夥伴麵前炫耀,斷了也是活該!」
    嘴裏說話提起水桶想要打水替阿黃洗涮,見徐太平撅嘴站在旁邊終覺不忍,道:「你替二姑打水洗涮,等會二姑再拔十根尾毛給你。」
    徐太平轉了轉眼珠,討價道:「十根不夠,起碼二十根才行。」
    徐淑媛翹起瓊鼻,嗤道:「你想把阿黃拔成禿尾,再多說就隻給五根。」
    徐太平見討價無效,氣哼哼拎起水桶前去打水,奔前跑後替徐淑媛打下手,望著阿黃身上結成漿塊的汗血,好奇問道:「二姑,阿黃怎麽成了這副模樣,莫非不小心受傷出血?」
    這話正好搔著徐淑媛癢處,邊刷洗邊輕笑道:「你老老實實幫二姑幹活,等會兒二姑講汗血寶馬的故事給你聽。」
    好不容易洗涮完畢,徐淑媛賞給徐太平十二根尾毛,又替阿黃添了馬料,回到前院坐在石凳上給徐太平大講汗血寶馬的神奇傳說,忽見徐國難麵色沉重從爹爹臥室走出,笑嘻嘻站起叫道:「大哥!」
    徐太平聽得津津有味,仰起腦袋脆生生喚了聲爹,向徐淑媛道:「二姑,午飯後帶平安到鄉下兜風,平安要騎著汗血寶馬好生威風威風。」
    阿黃失而複回,徐淑媛心情大好,纖細手指刮了下徐太平鼻頭,笑嘻嘻道:「
    小鬼頭要咋樣就咋樣。二姑一切都依你就是。」
    徐太平喜笑顏開,雞啄米不住點頭。
    瞧著兩人嘻笑玩鬧其樂融融,徐國難心裏感到浪漫溫馨,走過去強笑道:「阿黃傷勢還沒大好,暫時勞動不得筋骨,要騎就先騎台生的黑豹,跑起來一樣飛快。」
    徐淑媛冰雪聰明,如何聽不出徐國難擔心汗血寶馬出行惹得小人垂涎,給徐家招災惹禍。
    心想大哥顧慮有理,剛想措辭哄徐太平這個機靈小鬼,徐太平噘嘴道:「三叔一大早就騎著黑豹離開,說是軍情緊急馬上就要返回軍營。」
    徐台生昨晚請鐵騎營弟兄前往狀元樓喝酒,半夜三更方才麵紅耳赤返回徐宅,徐國難原本以為徐台生奉命公差至少要在東寧府留連數日,料不到僅過了一晚立即就要奉命返回軍營,心中詫異思忖難道生蕃部族已經作亂,出山肆意屠殺漢人。
    徐文宏緩步從臥室走出,瞪眼道:「平安莫要隨口胡說,台生軍務在身哪能逍遙,聽是帶隊將官已領了軍械,下令即刻返回軍營,徐台生隻能跟著回去,倒不是因為軍情緊急。」
    指著餐廳道:「你娘一大早特意燉了老母雞,台生半口都沒喝著,全都給了依偌補身子。」
    徐國難這才恍然,也不在意正要開口說話,院外響起登登腳步聲響,一名身著箭魚服的精瘦漢子喘著粗氣急步走進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