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百忍成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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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的一掌用力擊中供桌桌麵,延平郡王鄭克塽目光如欲噴火,咬牙恨聲道:“馮—錫—範!”一字一頓如同嚼碎從齒縫硬生生迸出,鄭克塽胸口起伏雙目赤紅,白皙麵孔漲成紫醬,掌心震得疼痛兀不自知。
    紫檀木製成的厚重供桌在掌力重擊下微微搖晃,盛滿瓊漿供奉祖先的定窯瓷杯震得反彈,順著供桌滾落下來。
    眼看潔白瓷杯就要掉到青磚地麵跌得粉碎,旁邊迅捷無倫伸過兩隻細長手指,牢牢挾住即將落地的瓷杯。
    “王爺忍功還沒有爐火純青,受不了點滴刺激。”謝公公慢慢直起身子,把瓷杯輕輕放回供桌,白嫩手掌從桌麵輕輕拂過,流淌酒水如被烈火烘烤變成嫋嫋蒸汽消失無蹤,輕言細語道:“馮錫範野心勃勃欲圖不軌,早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爺何必為些許無禮言語生氣,早些設法除去權奸重掌大權才是正經。”鄭克塽聞言冷哼一聲,麵色鐵青沒有說話,呼赫喘氣顯得惱怒之極,他雖然故意扮成吃喝玩樂胸無大誌的鄭阿鬥,然私下卻是自詡英明果斷的韃子皇帝康熙,整日想著如何同康熙一樣設法除卻權奸,絕不容許馮德貴當眾遙祝馮錫範萬壽無僵,蓄意挑戰王爺威嚴。
    兩人站立之地是王府後殿祭奠祖先的家祠廳堂,伺候的宮女太監全都守在外麵不得擅入,聲音雖然響亮倒也不虞被聽到動靜。
    鄭成功反清複明屢敗韃子,掌管朝政的輔政大臣鼇拜遣使者招降不成,反而損兵折將大敗虧輸,惱怒之下接納鐵杆漢奸黃梧獻的
    “平賊五策”,下令把鄭芝龍及其親族斬於京師菜市口,又派人前往福建南安挖掘鄭家祖墳,企圖斷了鄭家風水讓鄭成功不戰自敗。
    古人極其重視祖墳,曆朝律例挖墳掘墓一律死罪,消息不久之後傳到台灣,剛剛率軍驅走荷蘭殖民者的鄭成功自覺對不起老父鄭芝龍和曆代祖先,傷心之下在後殿設立靈堂時時祭拜,鄭經襲位後擴大成為家祠,供奉列祖列宗靈位,每日都要親香祭拜,祈禱祖先保佑大業得成。
    鄭克塽襲位後被馮錫範派人暗中監視,宮女太監全都不可信任,隻能以祭祖名義與謝公公私下密會,暗通消息。
    家祠祭祖神聖莊嚴,宮女太監身份低賤隻能候在家祠外麵等候,不虞被有心人察覺異樣。
    謝公公表麵年老體衰人畜無害,實際是鄭芝龍親自收服的心腹死士,奉命暗中掌管鄭家死士,隻聽鄭氏家主命令行事,確保明鄭江山不落入異姓之手。
    鄭芝龍年輕時曾經前往倭國平戶經商,無意與忍者世族伊賀族長服部杉相識結交,親眼見到忍者神通廣大忠誠無比,宣誓效忠再也不會叛變,羨慕之餘起意以忍者模式訓練鄭家死士,護衛鄭家日益龐大的基業。
    服部杉瞧出鄭芝龍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人下,對自己擴大勢力大有好處,也是有心結納討好,特地吩咐宗族子弟服部吉野追隨鄭芝龍,立誓隻忠於鄭氏家主。
    服部吉野化名謝永常,以侍衛身份跟隨鄭芝龍返回福建,趁著饑荒秘密收養一大批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童,每日洗腦嚴加訓練,長大之後自然對鄭芝龍忠心耿耿。
    鄭家死士收集情報刺殺敵手,著實替鄭芝龍幹了不少黑活,成為鄭芝龍對付政敵的有力武器。
    鄭芝龍降清之後服部吉野轉投鄭成功,永曆六年鄭芝龍迫於清廷嚴令派人秘密投書侄兒鄭彩,囑咐聯絡軍中將士設法奪權,接替鄭成功的家主位置後再率軍降清。
    服部吉野也接到鄭芝龍的親筆書信,命令派遣死士配合鄭彩秘密行動,務必設法除去逆子鄭成功,服部吉野觀望形勢嚴詞拒絕,暗中把機密情報透露給鄭成功,鄭彩作亂功敗垂成,服部吉野功不可沒。
    鄭成功將計就計軟禁鄭彩,誅殺參與謀逆的統兵將領,施琅也被懷疑暗中追隨鄭彩作亂,在馮錫範挑撥離間下鄭成功下令殺了施琅滿門,最終施琅逃出廈門憤而降清,處心積慮與國姓爺作對,成為明鄭的生死大敵。
    服部吉野從此得到鄭成功信任,奉令繼續掌管鄭家死士,他生性本就陰柔,習練忍者寶典秘籍葵花神功漸漸失去男子功能,索性以假作真入宮充當太監,多年以來暗中掌管鄭家死士,赤膽忠心護衛明鄭江山不落入異姓之手。
    馮錫範到處尋覓鄭家死士蹤跡,萬料不到死士首領便是向來不管外事,老弱無用仿佛風吹就倒的謝公公,也算得上是燈下黑。
    “孤王是國姓爺嫡孫堂堂延平郡王,麵對馮錫範老匹夫還得強裝笑臉任由斥罵,一心一意充當扶不起的鄭阿鬥。”鄭克塽鼻翼翕張急劇喘氣,赤紅目光瞪視謝公公,
    “馮德貴膽敢當眾遙祝馮錫範萬壽無疆日月同光,謀逆之心已是昭然若竭,孤王究竟還要忍耐到何時。”
    “忍字頭上一把刀,再是難忍王爺也得勉強忍耐,否則如何臥薪嚐膽除卻權奸重掌大權。”謝公公麵色不變,輕聲細語道:“馮錫範領兵多年心腹眾多,早就掌控了陸師各鎮,若不是對劉國軒總督心懷忌憚不敢作亂,說不定趁東寧事變就已自立為台灣王,王爺也早就成為階下囚。”聽到這話鄭克塽麵色倏變,想要說話強行忍住,麵色赤紅青筋暴跳,眸光現出憤恨色彩。
    謝公公卻是熟視無睹,續道:“王爺雖然貴為國姓爺後裔,然而朝政軍權都被馮錫範架空,眼下馮錫範借口年幼不允王爺親政,王府內外遍布馮氏爪牙,就連枕邊人都是馮錫範女兒,隨時都可以出手對付王爺。王爺身處危局若不能百忍成鋼,學勾踐臥薪嚐膽忍氣吞聲,把握機會行雷霆一擊,極有可能落得監國世子和董國太同樣下場。”聽謝公公提起被馮錫範縊殺的大哥鄭克藏,鄭克塽不禁麵色慘變,頹然坐倒在蒲團上,久久不發一言。
    外人傳言他窺伺王爺寶座與馮錫範勾結發動東寧事變殺害監國世子,哪曉得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極好,鄭克塽從沒想過襲位延平郡王,馮錫範暗中勾結鄭氏族老先行縊殺鄭克藏,事成之後才把他強推出來充當傀儡。
    董國太年老體衰不治身亡固是事實,流言傳說白日見鬼被鄭克藏夫婦嚇死卻是荒誕,鄭克塽隱約聽說馮錫範有心取代鄭氏自立為台灣王,覺得董國太礙手礙腳暗中在食物中施放蠱藥,引得董國太精神恍惚驚悸而死,卻把罪責推到虛無縹緲的鬼魂之上,甚至借機掀起大獄,企圖掃除政敵劉國軒。
    想到貼身伺候的太監宮女全都負有暗中監視職責,夜晚睡覺還要擔心說夢話被馮芊芊聽出異樣,除三朝元老太監死士首領謝公公宮內無人可以信任,鄭克塽不自禁慘然色變,跌坐椅上半晌問道:“謝公公,鄭家死士訓練得如何,有沒有與馮錫範狗賊一拚之力?”謝公公眯著眼睛沉吟半晌,搖頭道:“鄭家死士是鄭老太爺仿東瀛忍者暗中組建,隻受王爺指揮調遣,雖然赤膽忠心奮不顧身,無奈人數實在太少,正麵對抗抵不得軍隊雷霆一擊,隻能作為奇兵使用。”提起東瀛忍者謝公公目光閃爍嗓音微顫,仿佛看到了大和鄉下的秀麗山水,眼眶不自禁微微有些濕潤,忽地想起前些時日秘密收到的族長服部杉的親筆書信,一顆心不由地砰砰劇跳起來。
    他生性陰忍立即平息異樣情緒,見鄭克塽滿麵沮喪低垂腦袋,緩步上前輕笑道:“王爺莫要心焦,國姓爺率軍平定台灣德高望重,鄭家正統地位早已深入人心,馮錫範把持朝政但也不能掌控一切,劉國軒將軍掌控水師精銳無敵,若肯出師勤王足以與馮錫範匹敵抗衡。”頓了一頓道:“寧靖王早就暗中聯絡盧澤、馬信等忠心大臣,等待時機成熟裏應外合再來一次東寧事變,到時老奴率領鄭家死士與寧靖王、劉總督裏應外合,必能把馮錫範那驕橫跋扈、目無主上的逆賊一舉拿下,王爺也能一展宏圖,恢複祖宗榮光。”聽到忠心大臣鄭克塽忽地憶起榮軍哭墓時見過的徐國難,沉吟問道:“孤王瞧察言司的徐國難僉事為人甚有擔當,能不能設法把他拉過來為孤王所用?”謝公公麵色有些古怪,慢聲道:“王爺不曉得麽,馮德貴借壽宴之機遙祝馮錫範萬壽無疆日月同光,當時徐僉事就坐在馮德貴旁邊——”仟仟尛哾鄭克塽呆了呆,目光不由現出憤恨神色,舉掌又要往供桌上麵重重拍擊。
    謝公公張嘴想要說話,忽地側耳傾聽,向鄭克塽暗使了個眼色,身形晃動鬼魅般無聲無息消失在廊柱後麵,轉眼就已不知去向。
    鄭克塽怔了怔,隱約聽到房頂瓦麵似有動靜,曉得馮錫範派遣的密探又悄悄潛入窺伺動靜,嘴角噙著不屑冷笑,整理衣冠慢慢跪倒蒲團,嘴唇翕張似在虔誠默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