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這個時代，陸母已經快當祖母了，可是按照現代的年齡評判，四十歲的她真的還很年輕。

    可是就在這短短的一年時間之內，她那容色猶存的臉上，皺紋已經不知道多了多少條，說是50歲也恐怕有人信。

    良久，她總算喘過氣來，雙目空洞的看著床帳頂：“好累……”

    也不知是身體上的折磨，令她心神疲憊，還是在感歎這一生過得太苦太累。

    陸雲訣的眼眶紅了，哽咽著道：“母親，您別睡，藥很快就會送過來的。”

    陸母的臉上浮現出夢幻般的笑容，她看著陸雲訣，輕輕地說道：“你是誰家的小孩呀？為什麽在我的窗子底下偷看？”

    “噢，原來，是雲訣呀……”

    她的神色變得猙獰：“姓陸的，你有種就把我殺了，讓全天下都瞧瞧堂堂陸宰相是如何人麵獸心的！”

    繼而，她的麵上又露出幾分悲苦：“瑤瑤，爹……娘……我好想你們，你們快來救救我。”

    “不會的，不會的！江家怎麽會被滅門呢？！”

    “爹！娘！女兒不孝，女兒愧對列祖列宗啊——”

    聽說人死之前，一生之中所有經曆過的事情都會在腦海裏回放。

    而陸母，儼然是在臨死之際混淆了現實與回憶，再次陷入狂亂之中。

    隨著她那錐心泣血的言語，眾人似乎將她的一生快進放完。

    “娘，你醒醒，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一直沉默的穆卿開口，也帶上了哭腔。“都是兒子無能，兒子沒用，才讓您受了這麽多苦。”

    “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當初風頭太盛招惹太子，便不會有今日！”陸雲訣再也無法克製，淚水止不住落下。

    他恨，恨自己為什麽明知道太子品行不端，卻還是不知韜光養晦。

    若是早知道會連累家人，他便絕不可能做下那等行徑。

    盡管眾人都在很努力的跟陸母交流說話，可她的目光終究是一點點變得暗淡渾濁。

    殷離說得對，就算是千年人參，也不可能永遠吊著一個人的命。

    胡心兒這麽想著，心髒卻似被人緊緊攥住一般難過。

    “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她忍不住哭著再次詢問殷離，“有沒有什麽方法能夠吊住母親的命，能不能等保住她的命之後，我們再去找一葉丹？道長就是道宗出來的人，他一定有辦法的！”

    殷離瞧著她的淚眼，心下終是不忍，可也隻得默默扭過頭：“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

    “嫂嫂，娘在喊你的名字！”陸雲訣帶著哭腔開口道。

    胡心兒忙奔到陸母床前，下意識的想要對她展現笑臉，可嘴角卻止不住地隨著眼淚一同往下拉。

    “心兒，心兒……”陸母恢複清醒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找胡心兒。

    她那虛弱且布滿歲月紋路的手，緊緊地抓著胡心兒：“都是娘拖累了你們，如今，總算能去了。”

    “娘！你說什麽胡話呢？”胡心兒哪裏聽得下去這樣的話，她紅著眼睛哽咽道，“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娘親，也是最好的婆婆。”

    陸母想要伸手去撫她的臉，又唯恐自己手上的血跡會弄髒她。

    最終，陸母隻是把希望的目光投向她那隆起的肚子，喃喃道：“心兒，你是個好孩子，是我們陸家拖累了你。”

    她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又看向穆卿：“穆兒，你們夫妻倆要一直好好的。”

    在得知陸母即將死去的那一刻，穆卿便仿佛置身於噩夢之中，他的靈魂好像有利於身體之外，直到這一刻才歸位。

    “您不會死的，母親。”他緊緊的握住陸母的手，十分固執的重複道，“您不要急著交代遺言，先休息一會兒，我馬上就去給您先找藥。”

    他站起身，踉蹌著往外走，模樣瞧著十分冷靜，可說出的話語與動作，分明都展現著一個事實——穆卿接受不了現實的打擊，正處於崩潰的邊緣之中。

    陸雲訣攔住了他。

    “哥哥。”陸雲訣紅著眼道，“母親想跟你說說話，你留下來吧。”

    “不，我要去給母親找藥。”穆卿恍惚地將他推開，“雲訣，你照顧好母親和嫂嫂，我去找藥……”

    “哥哥！”陸雲訣直接拽住他的袖子，眸中滿是悲哀。

    穆卿緩緩的轉過頭，眼中竟流露出小孩子才有的無助和茫然。

    於他而言，眼睜睜目睹著陸母病危，要比自己身患絕症還要痛苦百倍。

    他的嘴唇開始發抖，但卻沒有說出一個字，而是痛苦地閉了閉眼，淚水滾滾而下。

    他不明白為什麽好不容易才和家人重逢，卻要麵臨這樣的結局。

    其實相比於弟弟而言，他在陸母的麵前是沒有那麽自在親近的，這是因為之前的十多年他都遠離母親，而且也沒有接受到來自江瑤的親密關係教育。

    他不是沉浸在愛裏長大的孩子，和陸母也並不算是很熟，甚至，陸母和胡心兒待在一起的時候，都比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看著要快活。

    但他曾經以為，這些淺淺的隔閡最終都會被血緣和時間的力量所消除，等到山村之中隱居之後，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侍奉母親。

    現在的他，忽然開始強烈地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在從前的日子裏頭與母親多說說話、多逗她開心。

    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離開京城，也許在皇帝的庇護之下，陸母活的時間還要更久一些。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

    兩兄弟蹲在陸母身前，他們早就已經摘掉了臉上的麵具，神色之中盡是悲傷。

    陸母看著兒子們的臉，眸中忽然迸發出異樣的神采：“見到你們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可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放心的代價便是陸母能夠毫無顧忌的赴死，那他們寧願讓陸母操一輩子的心。

    也許是因為到了生命的盡頭，所以陸母的呼吸越發平緩，眼中也有了平日清醒的光芒。

    她看向陸雲訣，忽然笑了：“決兒，我也有話要對你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