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母啞著聲音，語氣卻極為溫柔地說道：“你知道嗎？母親最高興的事情，便是在臨終之前，能夠看到你有了心愛的女子。”

    在唇角血跡與麵上憔悴蠟黃的氣色映襯下，她的笑容稱不上好看。

    可是，那發自內心的幸福卻似乎要從心中溢出來。

    她看向一旁跟著垂淚的杜小姐：“好孩子，杜小姐也是個好孩子。”

    陸雲訣張了張嘴，他並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可是卻也不忍打斷母親生命最後關頭的話。

    陸母的聲音越來越輕：“其實，母親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成家立業的那一天……若是你想娶杜小姐，不必替我守孝，娘真的、真的很想……”

    淚珠從她的眼角緩緩滑落，而她也就此停止了呼吸。

    “娘？”陸雲訣不敢置信，“娘，你醒醒！”

    可是，陸母卻再也不會回應他的話。

    何大夫上前診脈，又摸了摸鼻息，歎道：“人已經走了。”

    床下的半銅盆血水中，映著女人自榻上支出無力垂落的手臂，她在臨死之前似乎想要再撫摸一次自己的兒子，卻終究是不能。

    當初剛來到京城之時，是陸母發自內心的接納了這個胡心兒這個兒媳婦。

    她從不嫌棄胡心兒的粗俗，手把手的教她如何做好當家主母。

    等到胡心兒成長之後，她又毫不猶豫的放權。

    那時候，因為過往曾經經曆的痛苦，她精神上的病就沒好，經常整宿整宿的做噩夢。

    可是展露在所有人麵前的，卻依然是那個端莊優雅、處事滴水不漏的陸家夫人。

    陸母在他人的生命之中，似乎大多數時刻都是扮演著累贅的角色。

    生下穆卿的她，是陸宰相愛恨交加而不能舍的累贅，亦親手導致妹妹江瑤流離多年，江家全族覆滅。

    在太子的棋局之中，她永遠都是陸家所有人的弱點和軟肋，甚至若不是因為她的病情，胡心兒等人可能早已出發前往小山村，也就不至於被太子的人發現行跡。

    可是，她也是承受痛苦最多的那個人，以自己柔韌的肩膀，扛住了命運所賜予的所有苦難，並且盡力的向他人奉出自己的溫暖。

    她絕不是沒有能力的無知婦人，也曾是江家風華絕代的大小姐，本應該與落魄的陸書生成就一段佳話。

    最終，卻喪命於自己的仁慈與愧疚之下，死在她最疼愛的孤女手中。

    榻上，陸母的身軀尚有溫熱，她死去時還有話未說完，並不像是沉睡時那樣安寧。

    “娘……娘！”胡心兒撲上前，卻因為顧及著孩子的原因而不能做出更親近的舉動。

    她看著陸母的容顏，不由得悲痛萬分，竟暈厥過去。

    杜小姐難得小心翼翼的說道：“你們幾位節哀，陸夫人已經暈過去了，不如我們先將她安置……”

    話音還沒落，跪在床前的穆卿與陸雲訣亦雙雙吐出一口鮮血，也暈死過去。

    杜老爺匆匆踏進門，明明是不怎麽遠的路程，可以他的武功居然還是趕出了一身汗，可是心中有多麽的著急。

    他氣喘籲籲的說道：“藥……藥來了……我把庫裏頭的千年人參全拿來了。”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回應他。

    他抱著一大堆盒子，有些無措的看著眼前的情景。

    杜夫人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淚水，推了他一把：“傻愣著幹什麽？把藥盒子放下，幫忙收拾！”

    看著眼前亂糟糟的情景，杜老爺再怎麽愚鈍，也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也被這氣氛所感染，垂頭喪氣地往床前走，準備先把胡心兒救起。

    不料，殷離直接將胡心兒打橫抱起，默默歎氣：“傻丫頭，別人家的娘死了，你也哭得這麽傷心？得虧你夫君不是真中了蠱，否則你不得直接哭死過去？”

    杜小姐見到陸雲訣暈倒，亦是著急地上前：“陸郎？陸郎？”

    她攬起陸雲訣往外走。

    床前隻剩下昏倒在地上的穆卿，杜老爺抱到一半忽然愣住，怎麽感覺有哪裏不對？

    淡青色的紗帳與白帳頂透著安寧的氣息，房中燃著嫋嫋熏香，下人們在外頭做著活，時不時的發出幾聲響動。

    這場景美好得就如同今日清晨剛醒過來之時一樣，胡心兒睜開眼睛發著愣，幾乎以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夢。

    也許，陸母根本就不是回光返照，而是身上的毒素徹底痊愈，這會兒馬上就要醒來，跟他們去赴宴？

    一隻手在她的麵前晃了晃：“醒了？醒了就把藥給喝了。”

    殷離收起了平日裏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正經的模樣讓胡心兒更加恍惚，她忍不住問：“娘呢？”

    殷離本來想直接回答死了。

    可是他看了胡心兒幾眼，最終隻是抿唇道：“你不應該先關心自己的孩子嗎？”

    胡心兒有些緊張的摸摸肚子，身上沒有流血的跡象，肚子也並未傳來疼痛。

    她鬆了一口氣，想再次問一遍剛剛的問題，卻又敏感地收住，隻是想到陸母，鼻頭還是忍不住一酸。

    穆卿目露驚詫，這女人該不會又要哭吧？

    胡心兒緩了緩，貌似平靜地問道：“穆卿呢？他怎麽樣了？”

    “他和陸雲訣都昏過去了，現在還在杜家那邊。”殷離雖然知道她一醒來肯定想找穆卿，但心中還是難免有點不對味。

    自己辛辛苦苦這麽多天，出生入死全為他人做衣裳。

    但他也能夠體諒胡心兒此時的心情，那點剛生出來的氣都不用人哄，自己便消散了。

    胡心兒現在沒有心思去照顧別人的情緒，她匆匆穿鞋下榻：“我得去找他們。”

    殷離轉著扇子喝茶：“那你去吧，喏，就在旁邊。”

    胡心兒匆匆離去，沒有半分留戀。

    眼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殷離臉上貌似愜意的笑容也漸漸變淡，直至消失。

    他將扇子放在桌上，露出自嘲的表情。

    其實這些天他寧願去追查內鬼，也不願意像從前一樣暗中陪伴胡心兒，正是因為不想看到夫妻二人刺目的互動。

    他想起自出生之時就經常出現的那個夢，不由得苦笑出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