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琳琅是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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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的班級群裏,有人聊起幼升小擇校,林琅看了一眼,汗顏起來,原來有的家長未雨綢繆,孩子還在娘胎裏時就已經為孩子把幼兒園,小學的路鋪好了。她忍不住也說了一句:“孩子現在才小班,沒那麽急吧!”馬上有人反駁:“怎麽不急?好學校學位緊張,有多難進你不是不知道?不提前準備,臨時抱佛腳可就來不及了。”另一個家長說:“就是,你們知道嗎?三中附小找關係進,擇校費就得十萬左右,黑啊!我打算在附小旁邊買個房子。”
其他家長就開始調侃那位家長土豪,群裏非常熱鬧。
陶夭夭把中介朋友算出的貸款比例和利率轉發給林琅,還好,首付十五萬左右,她找父母借點,用公積金貸款,每月壓力也不大。她給陶夭夭回複說:“好!就定了吧!周末我去交定金,我們把合同一簽。”
讓她真正下決心的主要原因是,那套房子的學區劃分就是那個附小。
周五晚上,她如常帶雅雅去父母家吃飯。
哥嫂也帶孩子回來了。雅雅和果果姐姐追跑打鬧,果果往楚清懷裏鑽,林琛就忙拿拉住孩子:“小心,別撞到媽媽肚子。”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楚清的肚子上,楚清喜上眉梢:“還不太確定呢!沒去查。”
母親詫異之後恢複了平靜,淡淡地說:“去醫院查查。”
倒是父親特別開心,克製地笑了笑:“喜事!好事!生,生下來我們給你帶。老張,張老師,把那個茅台拿出來,我跟兒子喝兩杯……”父親一開心,就管母親叫“張老師”。
“醫生說你不能喝酒。”母親把水杯和藥放到父親麵前,說:“吃藥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管好你這把老骨頭。”
吃飯的時候。林琛說起今天沒開車來,家裏的車出了小毛病去修了,那輛車開了好幾年了,現在總出狀況,想換一台新車。
林琛的單位離家近,他每天步行五分鍾到達,家裏的車,那輛車是他們結婚時父母給買的,主要是楚清在開。
說著,他打開手機點開了一張廣告圖,給父親看他中意的新車,男人們對車有天生的熱情,父子倆意見高度統一,兒子說這個車舒適,車廂大,父親說,好,好,一家四口,就要空間大。
一看價錢,二十多萬。林琛笑了笑:“爸,我還差點錢,你給我拿點吧!”
林琛在區政府物價局上班,上麵有好幾位領導。在這種機關單位上班的人,很會笑,林琛會各種笑法,一邊的笑肌提起,那是敷衍的笑;鼻子裏輕微地“切”了一下,那是無所謂的笑,眉頭一皺,下巴收緊,窘迫地笑;眼神發亮,那是傾聽的笑,如果五官都生動起來,那就是諂媚的笑,此刻,他就用諂媚的笑麵對父親。
父親慷慨極了,說:“行啊!差多少。”
林琛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用手比劃了一個數,是七萬,還是八萬,林琅沒有特意看。
父母隻是普通工薪階層,兩袖清風,哥哥先開了口,林琅覺得自己不好開口了。
手機響了一下,陶夭夭又發信息來,說她的中介朋友今天又帶人過去看那個房子了。林琅懂這個意思,這是銷售的一種手段,當然,也可能是真的。
吃完飯,一直捱到快回家的時候,林琅才做好心理建設,找了個機會向媽開口:“我看好了一個房子,說好後天交定金。”
“要多少?”
“首付大概十五萬左右,差五六萬。”
母親也很爽快,就去翻銀行卡。這時,父親進了房間,大剌剌地朗聲叫:“張老師,把你卡裏的錢給兒子轉點,我的錢都放在基金上。”
“我沒有。”母親拿銀行卡的手又縮了回去。
父親還是一眼看見了,揶揄著:“這是啥?小氣,對你兒子還這麽小氣。”
“我就這點錢,答應給林琅了。她要買房子。”母親盡量壓低了聲音。
一聽買房子,父親馬上否決:“買房子幹啥?每個月還房貸,把自己搞得那麽大壓力何苦呢!林琅,你別急,離婚這事,我也想通了,可是你還年輕,終究還要再婚,和誰結婚他能沒有房子?沒房咱還不嫁呢!”
嫂子大概一直在外麵聽牆根,聽到這話,笑嘻嘻地冒出來,接過公公的話茬,說:“就是,憑你這條件,想找什麽樣的找不來?咱這次再找,一定要找個比劉傑強的,氣死他。”
林琅略顯尷尬,她才離婚不久,再婚的問題還沒有考慮過,心裏也失望得很,有時也會冒出和雅雅相依為命,自己將來孤獨終老的念頭來。
“我現在這樣挺好的,不想找了。”她有些懨懨地說。
“那怎麽行?你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要多出去走走,多認識人,好男人多著呢?我正想給你介紹一個,我們商場的李哥,開了三家服裝店,大老板,好幾套房子呢!哪天咱們約一下。”
這一次,還不待林琅說話,父親先把臉一沉,口氣裏滿是嫌棄:“別添亂,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事事村他就隻能配般般醜,你們穿衣也講究個搭配,你別亂點鴛鴦譜。”
父親大學裏在中文係執教,研究方向是“唐宋文學”,這說詞不知從哪個古紙堆裏拉出來的,把兒媳懟得沒好氣。當初兒子和這城中村的姑娘談戀愛時,林教授就一百個瞧不上,奈何年輕人真愛無敵,他阻擋不了,現在兒媳竟然跳出來要給他的寶貝女兒介紹對象,人以群分,她的圈層能有什麽優質男?笑話。
林琅感到欣慰,她還是父親的掌上明珠,不容褻瀆。
楚清討了個沒趣,撇撇嘴,不屑道:“什麽配不配的?配不上也配了。誰比誰高貴啊?清高就別向娘家伸手。”
林琅臉皮薄,臉刷的一下紅了,她不會和人吵架,但是事後就懊悔,過後心裏的台詞字字鋒利,當時卻笨嘴笨舌說不出話。過去幾年,她和嫂子從未有過齟齬不和,麵子上都是客客氣氣親親熱熱的,她想不通,為什麽楚清現在變得刻薄起來。
母親心疼地看看林琅,又看看楚清,有點惱了,索性卡也不拿出來了,冷臉道:“我的錢,都別惦記。都出去。”
林琛見勢不妙,趕緊進來和稀泥。
從父母家回自己出租屋的路上,林琅被巨大的沮喪包圍著,城市的燈火勾勒出大樓的輪廓,如同海市蜃樓,這裏是她從小成長的地方,她熟悉每一個街巷,每一棟建築,現在,她卻覺得這裏如此陌生,她覺得自己如同喪家之犬。
回到小區車庫時,雅雅已經睡著了,她抱著她回家,打開門,一股悶臭的氣味傳來,一定是因為早上沒開窗不通風導致,安頓好孩子,她睡不著,去冰箱拿牛奶,她才看到客廳沙發背後的粉色城堡壁紙開了縫,卷了邊,踢腳線那裏也發黴了。這裏不是她的家,她始終沒有辦法愛上這裏,愛上一個出租屋。湊合住吧!她在心裏歎息。
微。信提示音響了一下,竟然是前夫發來的。他說明天想見見孩子。這是他離婚後第一次說要見孩子。雖然離婚協議上寫著探視權和探視時間,但他沒有要求過。過去林琅暗罵過他沒人性,又為他找了許多理由開脫,比如工作太忙,現在,他要求見孩子,在他長久的冷漠中,總算找到一點殘餘的父愛。她說:“好!在哪兒見?早上她上完舞蹈課,我和她過去。”
這一次,他客氣地說:“不用你跑了,我來接她。”
原來是隻要見孩子。
她錯愕幾秒,說:“好。”
“地址還是xx路嗎?”他說了個地址,那是她父母家的地址,他以為離婚後她住在父母家。
她沒有說話,給他發了現在的住址。
第二天,前夫到小區門口來接孩子,雅雅見到爸爸,先害羞地抿嘴笑笑,很快就恢複了過去的嬌憨親熱,爸爸一張開手臂,她就像小鳥一樣撲棱到他的懷裏。劉傑抱著孩子,打量著小區周邊環境,帶著一絲好奇和八卦,訕笑著說:“這小區不錯啊!你買的?租的?我還以為你在你爸媽那邊住呢!”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淡淡地問:“幾點送孩子回來?”
“七點多吧!吃完飯。”
雅雅一看媽媽不去,在爸爸懷裏扭起來:“媽媽一起去嘛!”
林琅很無奈,撒謊道:“媽媽去單位有點事,今天不能陪雅雅,你要聽爸爸的話。”
劉傑也安撫孩子:“奶奶來看雅雅了,給你帶了許多好吃的,爸爸還給你買了一個新的芭比。”
聽到爸爸這麽說,雅雅才勉強同意,依依不舍地上了車。
這天是周六,雅雅走了,林琅並沒有什麽事,把屋子收拾收拾,聽聽音樂看看書,一天過得很快,期間劉傑主動發了幾張孩子的照片,有奶奶陪著在遊樂場逛的,有在餐廳吃飯的,其樂融融,林琅也就放心了。
下午六點多,劉傑打來電話,說自己臨時有事要出去,不能送孩子,麻煩她過來接一下。
她驅車前往自己過去的那個家,心裏五味雜陳,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又有種隱隱的期待,她想看看她花園裏的花開得可好。
進小區的時候,她給他發消息:“叫她們出來吧!我就不進去了。”
停好車,遠遠的,看到前婆婆和雅雅站在自家花園的小柵欄門的門口。她走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她們身後的院子。柵欄門虛掩著,東邊籬笆牆攀藤的歐月月季正值花季,卻匍匐倒地,在地上紛披縱橫胡亂開著,院子的一角,堆了一些沙子和水泥,草皮被鏟除了,地磚已經鋪設了一部分。林琅驚怒,一股無名之火竄出來,她推開柵欄門,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差點心絞痛背過氣去。
“這是怎麽回事?這院子怎麽成這樣了?我的那盆繡球花呢?”
婆婆不明所以:“啥繡球花?我沒見啊!”
孩子畢竟還小,一天玩得盡興,又回到從小熟悉的地方,不想走了,上去拉媽媽的手:“媽媽,今天能不能住在家裏,你陪我睡我的小房間。”
婆婆是個普通的農村婦女,老好人,過去偶爾嘮叨過讓兒媳再生個男娃,但也沒過多插手他們的生活。不知道劉傑是怎樣向自己的母親解釋離婚的事的,婆婆見了林琅,聽到孫女又這樣留戀這個家,隻是歎息:“唉!你們咋搞成這樣了,唉!”
林琅強忍著心裏的怒火,抱起了孩子,語氣是溫柔卻不容置疑的:“不能。我們回xx路的家。”
車子開到半路,她的手指仍在微微顫抖,心裏的哀傷像洪水,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她把車子停到路邊,給劉傑打電話,質問道:“院子怎麽變成那個樣子了?你在做什麽?”
前夫大概在外應酬,背景嘈雜,他的語氣是平淡的:“在給院子的地麵做硬化。”
“為什麽要這樣?那些花草礙你什麽了?”她有點失控地抬高了聲音。
那頭的人有點意外,他不理解她的憤怒,語氣也惡劣起來:“我討厭花花草草,我討厭植物,我討厭蛇鼠蚊蟲,我討厭泥,討厭土,不行嗎?”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
“再說我做地麵硬化跟你有什麽關係?我們離婚了,那是我的房子,我愛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
“你混蛋。”
掛了電話,她趴在方向盤上,久久不能平靜。雅雅坐在後排,怯怯地叫:“媽媽!媽媽!”
孩子怯怯的童音讓她從失態中抬起頭。她是一個媽媽,不能崩潰,不能失態,不能哭,隻能堅強勇敢,隻能心情美好。她調整了呼吸,轉過頭,強顏歡笑:“沒事,回家,我們還會有漂亮的房子,小小的花園。回家。”
又是一個難眠的夜晚。林琅心裏的鬱氣久久不能彌散。她對小花園的感情是深邃而複雜的,土地的溫厚踏實,植物的榮枯開落,讓她安心從容,她把對家的感情投射寄寓在那個小花園裏,如今,滿地的殘景都成了啼笑皆非的嗟歎。她後悔嗎?有吧!在這樣的夜裏,後悔像幽靈一般閃躲一下,她後悔的不是離婚,而是她沒有誓死保衛她的“家”,她恨那個溫良恭儉讓的淑女,後悔自己沒有像一個母獅子一樣,暢快淋漓地與人撕扯爭奪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陶夭夭的來電吵醒。夭夭很急:“給你發消息怎麽不回啊?趕緊過來,昨天那個客戶看中這個房子了,今天就過來交錢簽合同,你趕緊過來,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不能讓他們撿了漏。”
林琅從一夜淺睡中清醒,一邊應著,一邊起床:“今天先交定金,對吧!”
“對!你趕緊過來吧!最好把首付款帶足,有備無患。”
掛了電話,林琅隻覺頭痛欲裂,她深吸一口氣,聽到有人敲門。
母親來了,同時帶來了她的存折。林琅接過存折,眼底酸澀,心裏像被一團裹著棉花的鈍物重重地擊打,悶悶地疼。
“媽,這錢,是我借你的。”
“趕緊去吧!”
林琅拿了存折火急火燎往約定的中介公司趕,走到半道,又接到陶夭夭的電話,她沮喪地說:“別去了,他們簽了。”
業主反悔,被別的看房客截胡這種事,她在新聞裏也看到過,沒想到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她把車停在路邊,長長地鬆了口氣,有點惋惜,又有些釋然。她對陶夭夭說:“其實,我覺得那個大姐不該賣那個房子。她,也許會後悔的。”
陶夭夭還是大大咧咧,安慰她:“別人的事咱們就不管了,林琅姐,別灰心,我繼續幫你留意著好房源。”
從半道回到家,她把存折又還給了母親。母親安慰她:“房子和人一樣,沒遇上,那是緣分未到,遇上了又失之交臂,那是緣分淺,不要強求。再婚也是,別聽其他人的聲音,不著急,慢慢來。”
這樣的張老師,怎麽越看越可愛?林琅笑著調侃母親:“您現在活得像一塊玻璃。”
母親被搞得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是通透。”
“那你這比喻不貼切,要扣分。那磨砂玻璃,長虹玻璃,都不通透,通透的是水晶。”
“那我說錯了,改。您現在活得像一塊水晶。”
雅雅也跟著調侃:“姥姥是個水晶人。”
說到這個母親便想起了林琅的名字,說:“你知道嗎?你林琅這個名字,還是我取的。”
林琅覺得意外:“我以為是我爸取的。從小我們同學就覺得我的名字特別好,讀起來瓷實又清脆,聽著就貴重。”
“琳琅是美玉,媽媽希望你能有玉的溫潤,又有玉的堅硬。”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好名字。那些美好的寄寓,她是否擔得起?<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