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鳩占鵲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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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越來越冷,陶夭夭還堅持下班以後做跑腿,一冷一熱,折騰感冒了。整個人渾身酸痛腦袋沉,嗓子咽水都困難,仍堅持上班,要命的是,部門時不時還安排他們出門去發傳單,寒風瑟瑟,心情比霧霾還糟糕。晚上回到出租房,屋裏也冷冰冰。房東給每戶裝的的自燒的暖氣,忽冷忽熱的,陶夭夭覺得自己房裏的管道好像堵住了,叫房東來修了兩次,作用不大,再叫修,房東老太太開始不耐煩:“你不是快搬走了嗎?還在這兒耗著幹啥?這房子我以後就放雜物了,暖氣壞就壞吧!”

    陶夭夭氣不過,跟她扯皮了兩日,實在身心俱疲,老太太被她纏煩了,最後答應給她退兩百塊錢了事。

    兩百就兩百吧!可以買個電暖器了。她隻能歎息安慰自己,開始打開手機搜索合適的電暖器。剛瀏覽了幾個,選好了一款,正要下單,有電話打進來,快遞小哥說,電暖器到了,叫她到門口簽收。她裹了件羽絨服下樓去拿,一個一米寬窄的紙盒,哼哧哼哧搬回屋,打開,果然是一個嶄新的電暖器片,她一邊心裏納悶著,一邊拆開插上了電。暖氣片很快熱起來,放到床邊,把被子和臉烤得熱烘烘,剛洗好的襪子放上去,很快就幹了。

    麒麟發來消息:“電暖器收到了吧?把濕襪子放上去烤,很快就幹了,早上穿的時候熱乎乎的。”

    她恍然大悟,原來暖氣片是他買的。

    “喜歡吃水晶餅嗎?把水晶餅放上去,堅硬的餡兒會變得綿密柔軟,更好吃。你試試。”

    她笑了,回複:“烤完襪子再烤餅,別有風味。”

    麒麟在追陶夭夭。陶夭夭對他半信半疑。在她眼裏,他條件那麽好,長得帥 ,在一家大的律師事務所做律師,前途無量,應該有許多女孩子喜歡吧?他喜歡她什麽呢?她有什麽值得他喜歡呢?她想起網絡上常說的殺豬盤,這種男人,就專找脆弱單純渴望愛情的女孩下手,騙財騙色,最後人財兩空。她留了心眼,他請她看電影,她有時去,有時不去,請她吃飯,她也是偶爾答應,多半都說沒時間,吃兩次飯,必有一次她買單,他買電影票,她就買飲料。她不占小便宜了,經過幾次戀愛,她總結了一些經驗,小恩小惠,惠而不費,普通男人都拿得出手,要看他肯不肯拿出他最寶貴的東西。

    她把這點人生體悟分享給姐妹們,慧聞恬不知恥地笑瘋了,打字飛快:“他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哈哈哈,‘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個說法我絕不同意,我認為男人有一個好東西。”

    這個欲女,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陶夭夭發了一個嫌惡的表情。

    林琅是認真的學術探討:“最寶貴的是什麽?愛?陪伴?時間?還是賬戶餘額,還是房子加名?”

    陶夭夭仔細想了想,覺得也沒想明白,被林琅這麽一問,更糊塗了。

    慧聞正經起來:“不要用女人的思維去想男人,男人的腦回路跟女人不一樣,要知道男人最寶貴的是什麽,得問男人。”

    陶夭夭這個傻妞,就果然單刀直入地問麒麟:“你覺得你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

    麒麟隔了很久才回答:“是健康吧!”

    這話說的真是滴水不漏,健康對哪個人不寶貴呢?陶夭夭現在還生著病,他這麽說,帶了點投其所好的意思。果然,下一秒,麒麟就吧啦吧啦對陶夭夭科普健康的重要性,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囑咐她按時吃藥。

    圓滑。陶夭夭搖頭歎息。

    陶梅周日休息,過來看女兒。一進房子就喊冷,說:“我那主家的房子暖氣太熱了,快三十度了,穿短袖都熱。你這兒沒暖氣嗎?怪不得感冒了。”

    夭夭還記仇呢,態度淡淡的:“暖氣壞了。你坐這兒吧!這個也暖和。”她把電暖氣片朝母親那邊推了推。

    “今天我休假,過來看看你。”

    “我有啥好看的,你去給寶玉看看店。”

    提起寶玉,陶梅的眼睛亮了,興奮地說:“這幾天關門。”

    陶夭夭一聽馬上譏諷道:“怎麽關門了?我就說嘛!黑心生意做不長。”

    “寶玉下周六結婚,你去不?不過主要是招待一下女方的親戚,走個形式。”

    話這麽說,明顯就是並不想讓女兒去。陶夭夭翻翻眼皮,懶洋洋地說:“我最近工作很忙,一堆事,就不去了。”

    陶梅馬上通情達理地說:“你忙你的,工作要緊。”

    “結婚大事?怎麽突然這麽急?”

    “不結不行了啊!李月都懷孕四個月了,再拖下去就顯懷了。我兒子還是能耐,親家見勢不妙,彩禮打了個對折,嘿嘿!”

    陶梅得意洋洋地炫耀著,陶夭夭反感地撇撇嘴,不置可否。

    一陣寒意從窗縫裏溜進來,陶梅縮了縮脖子,又喊冷,問:“你新房子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吧?咋還不搬?”

    “這邊還有兩個多月到期,現在提前搬了,快過年了,她又不好租出,這個房東難說話,肯定不給我退錢。”

    “哦!這樣。”陶梅若有所思。

    臨走,陶梅把裝在包裏的一瓶秋梨膏拿出來,說是雇主送她的,她舍不得喝,見夭夭咳嗽,就拿過來給她。

    “這個沒有添加劑,純手工熬製的,沒加一滴水,喝了對嗓子好。”

    陶夭夭推讓了一下,陶梅也推讓,無比真誠,陶夭夭又不爭氣地被小恩小惠打動了。弟弟結婚的時候,她轉了兩千塊的紅包,對弟弟的友好和善意,就是對母親的回報。後來她又想起她總結的那番關於感情的道理,放到親情裏也適用,父母的對孩子的愛,也是有深有淺,有親有疏的,小恩小惠,惠而不費,等閑都拿得出來,要看他(她)最寶貴的是什麽。肯定不是一瓶秋梨膏,也不是一碗扁食,但這些瞬間,真真切切,像路上的石子兒,硌了腳,讓她的心打了個趔趄。

    年末了,各單位都忙著年終總結、述職報告、開年會。

    慧聞的年會最實誠,知道大家不喜歡表演節目,就發大紅包,抽獎,年底了,旅遊業的旺季要來了,打雞血灌雞湯都好,但獎金和紅包是最好的興奮劑。

    荷風開年會的時候,林琅也跟大家上去唱歌跳舞,李總監在大家跳舞的時候,在一旁表演書法,其他部門有人跳反串舞蹈,俗氣又快樂,最後也有抽獎環節,林琅想抽按摩椅給母親,或者平衡車給雅雅,誰知手氣差點,抽了一輛電動車。抽到電動車也是令人快樂的,她把那輛精致的小車子拍照給周重光看,任何時候,她都能得到及時的回複,他說:“你總是這麽幸運。”

    大boss到每一桌敬酒,就是那個總是微笑的女老板,她來到設計部的酒桌時,大概累了,寒暄畢了,順勢坐下來,做出平易近人狀,跟大家閑聊了幾句。她對李光磊說他勞苦功高,應該多喝幾杯;她跟林琅聊衣服,口紅,借著酒勁兒,大boss盡情地釋放著平易近人,適當地流露出女人的柔弱、傷感,說自己整日勞心勞神,太累了,兒子在國際學校上學,很叛逆,她應該多陪陪孩子,過年她要好好休個假,一家人去蘇梅島玩一玩,她問林琅過年去哪兒玩。酒桌上呈現一派祥和,微醺的恍惚中,林琅差點把老板當成了知心姐姐,她告訴她,過年要帶孩子和母親華東五市遊,最後一站是上海,順便去參加母校的百年校慶。老板忽然想起來似的,問李光磊:“百年校慶啊!老李,你們母校啊!你是不是也去參加?”

    李總監正與旁邊人推杯換盞,回過頭來,遲疑了一下,像是沒聽清:“什麽?什麽校慶?”

    “母校的百年校慶啊?你去不去?你收到邀請函了吧!”林琅問。

    “老李可是知名校友。”老板說。

    想起學生時代,林琅有些興奮,陷入一種回憶的歡愉,興奮地說:“記得教我們製圖課的老師,特別風趣,叫文民如,那時候五十多歲,現在應該退休了吧!李老師,你認識嗎?”

    “認,認識啊!當年也教過我們。”李總監把酒杯放下,又端起來,想找個人碰杯。

    “不知道那個核桃樹還在不在?我以前經常在那裏曬被子,有一次把樹枝都壓折了。”

    李總監體貼地把一盤核桃山楂轉到林琅麵前,笑道:“想吃核桃了啊?嚐嚐這個。”

    “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李總監歎了口氣:“收到邀請函我一直在猶豫,可是家裏老母親生病了,我這心急如焚的,恨不得現在就趕回去,校慶那邊,可能沒法參加了。”

    林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觥籌交錯中,露出晦暗的笑。

    春節將近,周重光邀林琅與她同赴新西蘭探親,他早年父親病故,母親與姐姐在新西蘭,姐姐買了一塊地養蜂,一直想要他也過去一同創業,他不肯去,母親對他留在嶽父身邊且一直沒有再婚而頗有微詞,現在,他想帶林琅去,以安慰老人,自然,對林琅也是尊重和認真的態度。

    林琅很為難,找了許多牽強的理由說不便去,周重光雖覺可惜,但表示理解,他想,女人離異,再接受新的關係,考慮的問題更多,總想要更穩妥一些,想把過程拖長一些考察男人,他能理解,也願意給她時間考察。

    陶夭夭喝著母親帶來的秋梨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嗓子果然很快就好了。隔幾天陶梅又來了,這一次,給她帶的是小金桔,說小金桔和蜂蜜泡水喝潤肺祛痰,還有一大包喜糖,說是寶玉的喜糖,剝開一個塞到夭夭嘴裏,夭夭覺得齁甜。陶梅還隨身帶了一點毛線活兒,織手套,說是天冷,給夭夭織的。房子裏有一台電視機,陶梅打開了,一邊織手套一邊看電視,母女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閑話,竟然有一種和諧溫馨的感覺。陶梅說兒媳婦李月是個好姑娘,跟著寶玉吃苦了,結婚才一個星期就跟寶玉又回西安來,繼續開店,不嫌苦不嫌累。

    夭夭說:“何苦呢!你不能陪李月在老家養胎嗎?來回折騰啥?”

    陶梅撇撇嘴:“就興你折騰?你怎麽不在老家待著?誰不知道大城市好。”

    這時,陶梅的電話忽然響起來,她用的那種老人機,來電鈴聲洪亮,接通後聽筒裏傳來的聲音也很清晰,寶玉很著急:“媽,李月摔了一跤,見紅了,在婦幼醫院,你快來。”

    陶梅一聽,手裏的活兒往包裏一塞,著急慌忙就打算趕過去,夭夭就陪她一起去。

    趕到時,李月已經躺在了婦產科的病床上。她爬到包子店後麵的床鋪取東西,下來時踩空,摔了。寶玉告訴母親,醫生說有先兆流產的跡象,已經打過了保胎的黃體酮。

    李月滿腹怨氣,見婆婆和姑姐來了,她又不好發作,隻拿眼白狠狠地剜寶玉,寶玉像犯了錯的學生,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歎氣,不敢抬頭看。

    醫院裏人滿為患,床位緊張,李月躺的床是臨時休息的,先兆流產在婦產科很常見,護士過來讓她回家去,並囑咐她一定好多臥床,不要爬高上低。

    寶玉就去扶李月,小心翼翼地說:“走吧!”

    李月終於忍不住怨懟地哭喊道:“走哪裏去?哪裏可以讓我靜臥養胎?就那張破床,我怎麽才能不爬高上低?”

    病房裏還有其他人,寶玉羞愧難當,低聲下氣:“要不,你跟我媽回老家住住?或者,你在你媽家住一段時間?”

    這話聽了更讓李月生氣,她怒火中燒,刻薄反問道:“我是嫁給你了?還是嫁給你媽了?我回我家住那還結什麽婚?”

    陶梅一聽也覺臉上無光,好氣相勸:“咱們先回去再說吧!”

    其實陶梅在老家的房子給兒子兒媳收拾了一間婚房,刷牆吊頂鋪地板,買了一套全新的家具家電,窗簾鑲著蕾絲邊,絕無怠慢,可是現在的孩子,有幾個願意在老家村裏安心住著?個個心比天高,最不濟也要在縣城買套房子。陶梅就這樣摳搜打對折的,小十萬也快花出去了。她實在心有餘力不足啊!

    “回哪兒?回哪兒去?賈寶玉,你說話啊?你原來怎麽答應我的?你就是個騙子。”李月越說越激動,小腹又感到隱隱作痛,忍不住蹙眉捂著肚子哭起來。

    “先回去吧!我給你租一間好點的房子,行嗎?”寶玉小聲說。

    “你就是個騙子。”

    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屬嫌他們聒噪讓小聲點,外麵有人探頭張望看熱鬧,護士聽到吵架動靜,過來沒好氣地訓斥:“這裏是醫院,不要大聲喧嘩吵鬧。”

    陶夭夭倍覺尷尬,幹咳了一聲,又小聲提醒:“先回去再說吧!”

    寶玉手足無措,陶梅一時情急,把陶夭夭推了出來,對兒媳說:“你姐的新房還空著,你先住過去,好不好?那邊有暖氣,有熱水,也不用爬高,不會讓你和娃受罪的,好不好?”

    說著,她又轉頭焦灼地推了推陶夭夭:“夭夭,你給月月說,沒問題吧!”

    陶夭夭被架起來,來不及反應,腦袋嗡嗡的,被母親一戳,機器人一般回應道:“哦!哦哦!沒問題,那邊方便,我暫時不住,你住過去吧!就是,就是……”

    她說到後半句,像是忽然清醒過來,腦子迅速轉著,想找一個合適的拒絕理由,終於靈光一現,脫口而出:“就是新房甲醛比較重,你懷著孕,恐怕……”

    陶梅連忙找補回來:“沒事沒事!你不是用的都是環保材料嘛!哪有那麽多甲醛,我一會兒就去買一個空氣淨化器。走!就說定了,咱回!”

    李月武火攻心的怒氣終於熄了,扭扭捏捏地同意了。

    陶梅從夭夭手裏拿過新房鑰匙的時候,知道女兒心裏犯嘀咕,大方安撫道:“放心吧!我讓寶玉付你房租。”

    陶夭夭擔心的不是房租的事,連忙追問了一句:“我租的房子還有兩個月到期,我到時要搬過去的。”

    “沒問題,兩個月呢!足夠他們租房子想辦法了。放心吧!”

    有媽這句話,陶夭夭把心放到了肚子裏,想到弟媳懷著孕還爬那個高床,確實不易,心裏又升騰起一種做好事的聖母之光,覺得自己驕傲又偉大。

    終於放春節假了,這是中國人最注重的節日,天南地北,遷徙跋涉,每個人都奔向屬於自己的風景和味道。

    春節是旅遊業的旺季,慧聞安排好工作,自己卻和男友去泰國曬太陽去了。

    林琅在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畔吃了鴨血粉絲湯,拍了許多扭捏作態的遊客照。

    周重光與她視頻,給她看新西蘭的蜂農的樣子,他穿著防蜇服像宇航員,神秘又滑稽。

    寶玉和李月歡歡喜喜地搬進了新房,陶梅的雇主大年三十才給她放假,她叫夭夭到新房來,一起包餃子吃。這是長這麽大,夭夭第一次和母親一起過的除夕。寶玉給客廳買了一台液晶電視,餃子是芹菜肉餡兒的,端上來熱氣騰騰,大家圍坐在客廳一邊看春晚一邊吃餃子,晚會上有兩個演員演了一個感人的親情小品,把陶夭夭感動得直抹眼淚。

    新房隻有一張床,除夕夜她和母親就在沙發上湊合了一晚,睡得腰酸背痛,初一吃完早飯就回自己出租房去了。房東老太太看到她,露出同情的表情,破天荒柔聲細語問了句:“你吃飯了沒?我這兒煮了餃子,你吃點?”陶夭夭受寵若驚,忙千恩萬謝說自己吃過了。老太太在她身後直歎氣搖頭。

    把房子讓給弟弟弟媳住這件事,左想右想看起來都像一件蠢事,這不是扶老奶奶過馬路,不是幫老爺爺推車,得不了小紅花,上不了光榮榜,她不好意思對人說,說了說不定還會被人嘲笑,可還是藏不住心裏憋屈,對麒麟說了,麒麟不知其中原委和夭夭身世曲折,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還與她玩笑:“姐姐,你還需要弟弟嗎?”與他玩笑一陣,她似乎又忘記了不快。

    朋友圈裏的微商代購和中介們依然忙碌,陶夭夭看到她那位房產中介同事仍在不遺餘力地發廣告,有一套整租的,離寶玉的包子店很近,麵積也合適。她截了個圖,想發給寶玉,又忍住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