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何為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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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母校校慶,不過是林琅在李總監麵前隨口扯的一個謊而已,哪有學校春節辦校慶的?可是李總監心虛,愣是沒反應過來。校慶是假,經上海參加一個小型同學聚會是真。
同學聚會定在大年初六,來參加的都是一些在上海或蘇杭工作常駐的同學,隻是一個午飯時間,林琅把母親和孩子留在酒店遊泳池玩,稍事整理,前去赴約。
聚會是一個“先富起來”的男同學張羅的,地址定在一家中高檔的星級酒店,席開兩桌,來的人也不算少。這是林琅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同學聚會,漢語言文學是個萬金油專業,同學們分布各行各業,投身教育的,考編製做公務員的,創業開文化公司的,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人到中年,有人禿頂有人胖,女同學們也都胖了,但比男人胖得委婉一些,熟女都會幾分打扮,現在的粉底遮瑕力驚人,乍一看個個皮光肉滑風姿綽約,沒人特別落魄憔悴,當然,落魄潦倒的根本不會來。
來的人中有幾個和林琅交好的女同學。離婚的羅伊帶一五歲男孩,剛剛在青浦區買了房子,她在那邊的一所中學教書,兒子的小學就是旁邊的附小,小區旁邊有一個公園,每天兒子寫完作業,她處理完工作,一起去公園裏跑步打球,周末帶孩子去書店,逛漫展,好不愜意。所有同學裏,羅伊最顯年輕皮膚好。大家都問她保養秘訣,羅伊挑挑眉說:“秘訣就是‘無婆婆之亂耳,無老公之勞形’,你們有這家庭條件嗎?”
旁邊的已婚婦女們暗羨不已,仍保持十二分的精神,舉手投足間釋放著幸福美滿的信號。
林琅笑笑:“這家庭條件不服不行。試問座中誰得似,西安林琅可還行?”
聊開來,大家才知道林琅也離婚了。林琅這一年常跑工地,曬黑了些,但更顯健康活力,現在又有愛情潤澤,整個人眼神明亮,神采奕奕,也難怪如此自信了。
大家紛紛側目,一位剛剛生完二胎還沒減肥成功的同學唏噓不已,半帶調侃地慨歎道:“變了變了,這世道變了,以前一提起離婚婦女,腦海裏馬上蹦出四個字,落魄潦倒,同情她,現在呢!一提到離婚女人,馬上想到四個字,哇!光彩照人,我好羨慕。”
還有幾位女同學大齡未婚,正在聊買房子的話題。葵葵自己做短視頻公司,抓住了風口,做得風生水起,剛剛買了靜安的大平層,還有從前住在林琅上鋪的曉苒,現在做公眾號,也賺得盆滿缽滿,已經買了第二套房子,葉子留校任教,已經攢夠了首付,最近正在看房,她們都在有條不紊地籌劃著自己未來的人生,這個籌劃裏或許有婚姻,但也隻占很小的比重,或許沒有,但也並不影響生活的質量和熱情。同學中既有“人在美國,剛下飛機,年入百萬,博士學位”的傳說,也有節衣縮食攢錢付首付的大多數,有人幸福著,有人偽裝著,林琅靜靜聽著,既有一種泯然眾人的釋然和輕鬆,又仿佛榜樣的力量照進現實,心裏又鏘鏘地敲起了鼓點。
聚會輕鬆愉快,後來發生了一些不和諧音符。男生大偉有點喝高了,過來跟葵葵碰杯。過去他暗戀葵葵,但出身農村內心自卑不敢表白,這些年緊趕慢趕,始終也追不上葵葵的腳步。他喝多了,舌頭打結,兩條腿也有點打架,酒壯人膽,說:“恕我直言,雖然,你很好,但是,其實我覺得,你這樣的女孩,不適合做老婆。”
他的語氣裏,帶著不甘和怨氣,酒杯碰在一起,葵葵卻笑著,一點也沒生氣,她說:“以前你要是說我不適合做老婆,我要跟你急,我覺得你在罵人,現在我才明白,這是誇我,適合做老婆可不是什麽好詞,那是封建殘餘。”
有幾個同學來拉大偉,他仍不肯回座位,刻薄地說:“嗬嗬!你就是自我安慰。”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對,我不適合做老婆,但是我知道將來與我相愛的那個男人會告訴我,葵葵,你是一個很棒的女人,適合做我的伴侶。”這些話,葵葵是笑著說出的,但每字每句,擂鼓鳴金一般,讓人為之一振。
“咬文嚼字。切!”大偉嘴裏仍在嘀咕嘟囔著什麽,被人拉回了座位。
氣氛凝滯數秒,很快冰消,又恢複了歡聲笑語。林琅的心興奮地跳動著,臉上帶著蓬勃的笑容,靠近了與葵葵碰杯,說:“我們會遇到視我們為伴侶的那個人的。”
酒足飯飽,餘興未了,有人建議轉場去ktv,林琅借口還要照顧孩子推辭了,她與幾個交好的同學打算去母校看看。
既是冬天,又逢假期,校園裏人跡寥寥,有一些假期留校的學生在操場上打籃球,校園擴建,蓋了新校舍,九重葛開得正盛,林琅記憶中的核桃樹早已不見了。
一行人遊遊蕩蕩,經過籃球場,看了看少年打籃球,唏噓青春短暫,來到文學院,花壇裏的草已長得老高,是“萋萋滿別情”的味道,再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來到設計學院,設計學院一草一木都頗有藝術氣息,從前中文係的文學少女們最愛來這裏拍照,現在這裏蓋了新樓,大變樣,再也找不到過去的感覺。
拍了幾張照,大家才驚覺,母校就像老情人一樣,相見不如懷念,隻適合留在記憶裏。大家決定打道回府。再經過籃球場的時候,林琅竟然看到了文民如教授。文教授倒不顯老,提了一袋子菜,像是剛從超市回來,一根蔥從袋子裏露出頭,襯托得文教授更接地氣了。林琅想起文教授過去在課堂上激揚夢想的樣子仿佛就在昨日,覺得可親又可敬。
她忙上前打招呼。
過去庭院設計專業的女生不多,林琅又愛向老師請教,文教授對她印象深刻,見到過去的學生很是開心,問她近況。
林琅一一作答,興奮地說:“我現在從事庭院設計行業,雖然還沒有做出什麽成績,但能做喜歡的事,已經很滿足了,也算不辜負老師的栽培。”
文教授年紀大了,話多,問的詳細,問她在哪個公司,她便說了荷風,沒想到文教授說:“嗯嗯!聽說過,不錯,不錯。”
“李光磊學長也跟我在同一個公司,您也教過他的。”她對李總監有所懷疑,既然碰到了文教授,正好一探究竟。
“李什麽?光磊,誰?”文教授好像耳背了,沒聽清楚。
“李光磊,也是你的學生,他說是97級的。”她又重複了一遍。
文教授是個執拗又認真的人,眯著眼想了想,篤定地說:“別看我年紀大了,我這裏好好使著呢!我教過的每個學生,都記得清清楚楚,沒有人叫李光磊的。”
從上海回來後,林琅又私下聯係了葉子,就是那位留校的女同學,她正好在檔案室工作,查一查曆屆畢業生名單輕而易舉,李光磊並不在列。
種種跡象表明,李光磊在畢業於x大這件事上說謊。他為什麽說謊?顯然是x大名頭響亮,他需要為自己臉上貼金,他為什麽給自己貼金,因為他沒有。林琅為這個發現感到吃驚和竊喜,她在竊喜什麽?她拿住了李的七寸,他授人以柄,至於這個柄交到她手裏能幹點什麽,她還沒想清楚。
過完節回來上班後,在茶水間見到李總監,兩人先沉默地對視了一眼,李總監忽然笑了,用手指指林琅,什麽都沒說,林琅也笑,都笑得意味深長,笑得莫名其妙。
正月十五,林琅在母親的住處一起做飯,快遞小哥在樓下打電話,說林琅女士買的按摩椅到了,送貨上門,問家裏有人沒。
林琅納悶,以為是什麽騙局,核實了半天,才搞清是周重光買的。
按摩椅送上來,好大一坨,拆開安裝好,雅雅就推姥姥坐上去試一試,姥姥說真舒服,雅雅也上去躍躍欲試。
母親自然開心,但又怨林琅亂花錢,雅雅脫口而出:“不是媽媽買的,是周叔叔買的,他們剛才打電話我聽到了。”
母親眼睛亮了,追問那個男人是幹啥的?多大年齡?是離異還是未婚?哪兒的人?有房沒?還不等林琅回答,雅雅先搶答了,小孩子說話,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把周叔叔描述成了四不像,母親一會兒覺得這個人是個農民,一會兒又覺得是個裁縫,他用玉米皮編了一個娃娃,惟妙惟肖,還跟雅雅一起用蕁麻纖維織了一塊布,用板藍根染藍,給玉米皮娃娃做了一件小衣服,孩子的眼神藏不住事,喜歡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孩子嘰嘰喳喳說完了,林琅才篤定又甜蜜地總結了一句:“他很好。”
話音剛落,又有快遞打電話來。東西送上來,這一次,是一輛兒童用的平衡車,打開一看,竟然是粉色的,雅雅尖叫起來。
按摩椅和平衡車都是國外大牌,價格不菲。林琅退到臥室,打電話過去,先問道:“為什麽是按摩椅和平衡車?”她實在想不通,追女人不是應該送首飾化妝品嗎?
他倒善於自嘲,笑道:“因為我覺得一直送一把采來的野花送自己的手工作品,有點不像話。我想讓你知道,什麽叫浪漫,也想讓你看看,什麽叫務實。”
她在電話這頭笑了,這個男人,是怎麽做到把世故和圓融、天真和真誠揉合一起渾然天成的?她說:“我媽和雅雅都很喜歡。”
她是時隔好幾天之後,偶然翻到相冊裏的年會照片,看到她曾發給他的那輛小電動車的照片,才恍然大悟,那張圖上,她拍到了按摩椅,平衡車。他看到了,記了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