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鬆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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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瑞安就是一個酒鬼,這是範建新見到他的第一印象。
    範建新搬著葉貞老娘舅送來的一箱洋酒,進了李瑞安家門時,就聞到一股強烈的酒味。再見到李瑞安本人,就確定這酒味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重活一世,範建新不喜煙酒。
    前世“三高”纏身,窮困潦倒,最後落得孤寡一人,生活失去了目標和樂趣。
    雖然跟人合辦了一家書畫藏品的拍賣行,但業務量有限,曬網的時間總是比打魚的時間多的多。
    平時主要依靠裝裱書畫,仿字贗畫,賺點生活的銀兩,但所掙的收入,多數都浪費在沽酒買煙上了。
    新生伊始,生活翻天覆地……
    今年元宵節的那天,卻在華家喝多了酒。當著華偉幾個妹妹的麵,口無遮攔,不知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差點暴露了重生的老底。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願意沾酒,也不喜歡跟嗜酒者打交道。
    李瑞安給他的第一印象並不好,與他心中的李瑞安形象,相差的太遠。
    當難聞的酒氣從他身上飄來,範建新不禁輕蹙眉頭。
    眼前的老酒鬼,五十出頭的年紀,寸發花白,卻依然根根豎立,比年輕人還像刺蝟。
    他的身材頗為壯實,手臂上的青筋暴露,像是個常年出體力的勞動者。
    若不是早有了解,範建新根本不相信他的那雙粗糙的手,能寫出刻在校門口文化石上《虞夏傳》的句章“卿雲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複旦兮……”;
    範建新看到客廳牆上掛滿他的各種書畫作品,不得不相信,眼前的這人就是“鬆濤體”的創始人——李瑞安。
    李瑞安的書法有兩大特點,一是筆畫雄渾力遒,結構沉穩,筆墨凝重而不失酣暢。
    後人給予的評價“近看如鬆枝堆砌,遠看似鬆濤翻浪。”
    二是文字間筆畫多有相連,如同精心設計的一般。
    “貞子,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同學?……”
    “嗯,表舅。怎麽樣,他身上的文藝氣息是不是很濃厚?”
    “呃……沒,沒看出來。”
    李瑞安教授睜大了醉醺醺,充斥發紅眼絲的老眼,端詳著範建新一會兒,說:“我倒是從他的身上,看出一股子的銅臭味……”
    “啊?……”
    葉貞有點意外,她一進門就發現兩人似乎不對付,正琢磨著如何化解尷尬呢,卻聽表舅如是說,也隻得尬笑道:“他確實有經商的天賦,他……他在巉州和滬市都創建了工廠……”
    “既然他有實業,你幹嘛還帶他來我這陋室?……”
    李瑞安話外之意:我這裏可是藝術的聖地啊,墨香雅室……豈容銅臭之人駐足?!
    “我,我看過他的書法和繪畫,很有功底的……”
    “哼,笑話!書畫藝術,豈是隨便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學的?!……”
    “啊?……”葉貞驚詫,無言以對。
    範建新自知自己有點失態,滿眼的李瑞安作品就掛在牆上,在後世這些都是成捆的鈔票啊!作為一個有著收藏執念的人,他的眼神不出賣他才怪呢。
    重生以來,最讓他放不下的還是書畫收藏。
    作為一個童顏蒼心,有著兩世為人經曆的人,範建新很快就調整好心態。
    心想,就你這老酒鬼,也敢學劉禹錫稱自己的居所為陋室?
    人卻不含糊,彎腰給李瑞安深鞠一躬,說:
    “李老,恕學生有些失態……一進您家,我就被滿眼精妙的書畫作品,震撼的迷失了心竅。
    前幾天,我一到複旦大學的門口,就被您老書寫的《虞夏傳》句章石刻,給迷住了。那天,我比今天還要失態……我實在無法抑製自己的喜歡之情,站在石刻前,對著上麵的字,憑空臨摹了不下百遍。
    每臨摹一遍,猶如做了一節健美體操,渾身的筋骨都得到了鍛煉和舒展……那種愉悅之情,簡直難以言表!所以,這才懇請葉貞帶我來拜訪您。”
    範建新的一番話,聽的李瑞安驚愕又唏噓。他也有看到好的書畫作品,用手憑空臨摹的習慣。
    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作品竟能讓這個滿眼銅臭的後輩,癡迷的臨摹百遍,他有些不信?
    但他畢竟已是知天命的年齡,很是懷疑這個愛財的小子,是在恭維自己。
    “你說你憑空臨摹《虞夏傳》句子,不下百遍,那肯定能記住字的筆劃順序?……”
    “那當然。”
    “既然如此,那你就用毛筆臨摹一遍《虞夏傳》的句章,給我看看……”
    李瑞安眼中疑惑滿滿,他想看看外甥女嘴裏的這個有書畫天賦的小子,是不是在扯謊撂屁,哄騙自己的外甥女。
    “行呀。”
    李瑞安見範建新答應的爽快,也不磨嘰,引著範建新就往書房走去。
    一旁的葉貞,聽了這話,心裏卻緊張起來。
    表舅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是想看人出洋相啊!
    她拽了拽範建新的衣服,想製止範建新。誰知,範建新卻對她報以一笑。
    範建新當然明白葉貞怕他出洋相,心裏卻暗忖:這正按照我的劇本走呢,我若不露點書法功底,上哪得到你表舅的書畫?
    範建新前世不知臨摹過多少遍李瑞安《虞夏傳》的句章,雖然臨摹的是刊物上的圖片,卻與真跡也是無差別的,無論筆順、結構,還是用墨。
    範建新來到書桌前,鋪就好宣紙,遂捉起一支顯然是李瑞安教授最常用的一支毛筆,沾滿濃墨,一氣嗬成將《虞夏傳》句章“卿雲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複旦兮”寫在了紙上。
    這不光看呆了葉貞,也看呆了李瑞安。
    李瑞安不禁移步,從書架上找出他書寫的《虞夏傳》句章,攤開放在範建新所寫的字旁邊。
    “表舅,這……這臨摹的也太像了呀?!”葉貞說這話時,聲音都有點顫抖。
    “是呀,我若不仔細看,怕都會打眼……”
    李瑞安的手也有點顫抖,摸摸搜搜從櫥櫃中摸出一瓶酒,擰開瓶蓋,直接將瓶嘴放在嘴裏,猛漱了一口,問道:“你,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李老,恕我直言,我發現您老的書法極具個性,明顯是吸收了董其昌的技法。我那天在臨摹校門口石刻時,就發現您的行筆用墨,似乎在跟一種無形之力,發生抗爭、扭打、戰鬥……這使得通篇文字,遠看似鬆林隨風翻浪;近看如遒勁的鬆枝,屹立在凜冽的寒風中……讓我看的都入魔了。”
    範建新不僅自己有收藏李瑞安的作品,經手拍賣過的李瑞安作品不下五六件,更是看了不少後人對李瑞安作品的藝術鑒賞文章。
    他雖沒親眼見過李瑞安書寫的《虞夏傳》真跡,隻看過書刊上印製的圖片,但絲毫不影響他對李瑞安書法特點的研究和模仿。
    前世,他也曾來過複旦大學,向李瑞安夫人求購過《虞夏傳》的真跡,卻沒能達成心願。
    今天,他既是迫不得已,也是懷揣目的,一展自己臨摹的技能,和點評一下李瑞安書法的特點。
    “哦?……小夥子,我的字,真有你說的這樣的意境?”李瑞安若有所思,臉色已變的和藹可親。
    他對範建新的態度,已判若兩人。
    “是呀,李老,如若讓我給您老的書法分類、起名的話,喚著‘鬆濤體’最為合適……”
    “哈哈……‘鬆濤體’?嗯,這稱呼,很符合我的心意……”
    “鬆濤體”的叫法,是千禧年之後的事呢,那時李瑞安已離世多年了。
    現在範建新提出來,不免讓此字體的創始人耳目一新,又十分的受用。
    李瑞安再看範建新的眼光,已變的溫和慈祥了。
    “那我的畫,你怎麽分類起名?……”
    範建新當然知道後世對李瑞安畫的分類和叫法,但他不能說,否則就壞了他的目的。
    “李老,我雖喜歡收藏,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您的畫作呢,雖然牆上掛了不少,可我一幅都沒仔細看呢……豈敢隨便的置評?”
    “啊……哈哈。”
    範建新心想,一個老醉鬼,我還對付不了你?
    “表舅,我說過嗎,範建新很有書法和繪畫的天分……”
    葉貞這時仿佛從社死的狀態中走了出來。剛才她表舅對範建新的不待見,讓她坐立不安,尷尬的要死。
    “你叫範,犯賤……什麽來著?”
    “表舅,他叫範建新。模範的‘範’,建立新國家的‘建新’……”
    “哦……範建新,好名字。你不是喜歡收藏嗎?……這樣,我送你10幅我不同時期的畫作,你拿回去仔細的研究,然後給我寫個分類、評鑒什麽的,不得少於千字……”
    李瑞安的意思,是用10幅畫,作為範建新寫評鑒的潤筆,聽的範建新小心髒“砰砰”的亂跳……他暗中用手指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告誡自己“要沉住氣,一定要沉住氣啊!”
    “李老,寫您畫作的評鑒不可能不提及您的書法,書畫本就是一家嘛,您的書法作品也送我10幅吧?”
    “行,你隨便挑吧,但盡量不要拿裱褙過的,我那可是花錢裝裱的。哦,對了,我聽葉貞說,你懂點裝裱……”
    “嗯,我母親以前做過裝裱師,在巉州堪稱一絕。我跟母親學了一點,您老以後需要裝裱的字畫,我全部承包了……”
    範建新不敢耽擱,當真就挑選起李瑞安的書畫作品來,而李瑞安呢,也在選他的繪畫作品。
    範建新才不傻呢,他搜索腦中的記憶,專門挑選李瑞安那些被後世熱炒的作品。
    他竟然翻到那幅曾經過他手拍賣過的長卷《陋室銘》,當時的拍賣價超過了滬市一套百來平方的住房,不禁心花怒放。
    “聽說你準備上複旦?……”李瑞安很快選好了10幅畫,看範建新還在挑選書法作品,問道。
    “是呀。”
    “那你幹脆做我的學生吧。”
    “我來複旦財金係上學,肯定是您的學生呀?”
    “不是讓你跟我學經濟,而是學書畫……”
    “這……這恐怕讓您老失望了。”
    “哦,你嫌我的書畫造詣不高,做不了你的師父?”
    “不不,李老。我的誌向在經商,不然我也不會準備報考貴校的財金係了。對於書畫,我頂多也就在收藏的層麵……”
    “誒……這也太可惜了。”
    李瑞安說著直甩頭,範建新卻在擔心他會不會頭暈,本就喝了不少酒。
    “李老,我聽葉貞說您珍藏有董其昌的作品,我冒昧的向您請求,能否讓我看一眼嗎?……”
    “呃?……行,走,到我的臥室去……”
    “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