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更骨之術
字數:12513 加入書籤
【欲入江湖先換骨,萬山之中生情根】
宋翊手腕被攥,隻覺筋骨欲斷,疼得呲牙咧嘴。
高漢武卻瞪圓雙眼問道:“你說張守真死了可有憑證!”
宋翊一邊掰著高漢武大手一邊說道:“你,你,你先把手鬆開。”
高漢武方覺情急之下用力過猛,險些將宋翊手腕捏斷,急忙將手放開。
宋翊揉揉手腕,從懷中取出玉牌遞給高漢武說道:“我師傅隻留下一個玉牌,不知你是否識得?”。宋翊看到高漢武焦急模樣便知道他與師父定是有些交情,而且此人一身豪氣也不應是什麽壞人。
高漢武見到玉牌長歎一聲,心知宋翊所言不虛,於是也從懷裏取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玉牌,說道:“我與你師父卻是有些交情,但是眼下我也不能傾言相告。張道長的玉牌你暫且收好,日後興許還有用處。你給我講一下張道長遇害的經過。”
高漢武的玉牌,無論質地、圖案都與宋翊手中的一般無二,隻是背後卻是個“肆”字。見到高漢武得玉牌,宋翊心中顧慮盡消,便將登州之事詳細講了。
高漢武聽後,不住感慨:“張道長卻是英雄豪氣,我不如他。”轉頭又問宋翊道:“這段時間你又在哪裏落腳?”
宋翊又將在龍德太一宮的事情講了,最後補充道:“我本想為師傅報仇,現如今卻成一個廢人,如果您和我師父淵源深厚,有朝一日還請您出手幫我師傅報仇。”
卻見高漢武正色道:“手刃愁敵,乃是人生一大快事,豈能假手他人,你師父的愁還要你自己報!”
宋翊苦笑著搖頭說道:“我報,我怎麽報?”
高漢武卻不解地說道:“當然是把武功學好。”
宋翊又道:“我剛剛說過了,我真元大損怎樣學武?”
高漢武哈哈大笑:“學武和真元有什麽關係,你覺得我武功如何?”
宋翊正色道:“應該與我師父不相上下。”
高漢武十分驕傲地說道:“我行伍出身,十六七歲便在沙場之上搏命,死人堆裏爬出過幾回。一身武功都是從廝殺中悟出來的,從沒練過什麽內功心法。”
宋翊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定是天生神力。”
高漢武聽罷又是一陣大笑:“神力我確實有,但卻不是天生的。人生來各有不同,你所說的真元是如此,骨骼筋肉、心肝脾肺也是如此,你看人們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便是如此原因。
武學一道也分內外,內家功練氣便是你們修道之人最喜歡幹的事情,聽說能修成仙,我卻是不信。
我們這些俗人,尤其是舔著刀尖過活的人還是煉外家功的居多。實際上,煉體之術比練氣之術的出現要早的多,隻不過煉體更為痛苦,而且又有諸多的條件限製,所以人們漸漸放棄了這門學問改為練氣。
練體雖然更容易見效,但是練氣修到極致的確不是煉體可以相比的。可世上能把練氣修到極致的又有幾人?你若報仇,煉體足以。”
“煉體什麽法門?”宋翊聽到還有這麽一門武學,忽然間來了精神。
“煉體就像練氣一樣法門很多,我隻會其中一種,是在戰場上從一具黨項人的屍體上發現的。
這個黨項人身高六尺開外,蠻力驚人,手持一柄巨斧硬是砍翻了我們兩百多個弟兄。盾牌鎧甲在他麵前紙糊的一樣,沒有人能擋得住他,他的周圍堆滿了屍體。
後來西夏軍兵敗撤退,他的戰馬累死了,他卻不肯退,仿佛後退的恥辱遠遠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黨項人幾乎都是自私的膽小鬼,而他卻是我唯一敬重的黨項人。
一支箭根本殺不死他,甚至無法射透他堅實得筋肉。但他最終還是死在亂箭之下,身上插滿了羽箭巴掌大的空地也找不到。
我焚燒屍體的時候,從他的背囊中找到了一本書,卻是一本用漢文寫的書,書上記載了奇特的煉體之術——更骨術。”
宋翊起初認為煉體就是鍛煉筋肉的方法,張守真當初也讓他練習過紮馬步舉石鎖之類基礎功夫,確實是十分辛苦,忽然聽到“更骨術”這麽血腥的名字下了一跳。心想,該不會是把骨頭一根根剔出來換新的吧?
高漢武看到宋翊一臉警覺的樣子笑道:“所謂‘更骨術’,是指讓身體骨骼重新生長,使筋肉骨骼變得強韌,從根本上增強你的體質,幾乎有脫胎換骨的效果。”
宋翊聽道高漢武解釋後才鬆了一口氣,仔細看了看他又問道:“你是不是更骨之後才變這麽高的?”
高漢武想了一下回道:“我想是有些關係。那時我剛十九歲,習練更骨術後身高長得非常快。嘿!你到底學不學?”
宋翊想了想:“看來這個高漢武與師父頗有淵源,應該不會害我。而且我現在已然這個樣子,縱使苟活一生也是索然無味,不如博尚一把。”當即下定決心道:“好,我學!”
高漢武道:“那你跟我走,先離開此地再說。”
高漢武帶著宋翊來到祥符縣城,覺得宋翊一身道服太過顯眼,便給宋翊換了一件土黃色粗布筒袖短褐①,一身普通百姓的打扮。
到了晚飯時間,二人找了一間中等客棧打火投宿。客棧名叫“滿堂輝”,掌櫃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又矮又胖滿麵紅光,為人十分熱情,將二人安排到了二樓一個大間。
高漢武安頓好行李便帶著宋翊到一樓用飯。高漢武生性灑脫,喜歡豪飲,喚過店中小二問道:“店中有何好酒說來聽聽?”
小二是個機靈人,一見高漢武如此口氣便知道是個好飲不疼錢的主,便道:“這位爺,俺們小店有自釀的水酒,也有本地的特產的佳釀。不過些這都不是上品,本店最好的酒要數這京城“忻樂樓”自釀的“仙醪酒”②,酒香入骨聞之皆醺,隻是價格貴了點。”
高漢武聽到好酒哪還能夠顧得其他,隨手摔出一兩銀子說道:“那個仙醪酒先打上二斤,再安排些好酒好菜,麻利點。”直接用銀子付賬的豪闊人倒不多見,小二接過銀兩眉開眼笑,吆喝一聲直奔後廚,心想這一兩銀子可以揩出不少油來。
不多時,一桌酒菜擺的滿滿登登,燒羊肉、溜變蛋、鯉魚焙麵、清蒸獅子頭、五香豆幹絲、香芋蒸火腿、琉璃藕、最後還有一道“套四寶”外加幾盤青菜,全部都是開封府的出名菜肴。
最絕的就是這個套四寶,雞、鴨、鴿、鵪鶉四隻全禽層層相套,個個通體完整,無一根骨頭,集濃、香、鮮、野四味於一體。宋翊看到這些菜肴眼睛都直了,這是幾個人的飯量?這店小二真是拿他們當大頭了。
高漢武看了卻不以為然,先給自己到了一碗“仙醪酒”,聞了香氣便道聲“好!”,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大笑道:“好酒,好一個酒香入骨,聞之皆醺,果然不錯。”
高漢武拎起酒壇又給宋翊到了一碗說道:“喝!一分酒量一分膽量,一分食量一分力氣。”說話間已將一個獅子頭下肚,正拎著一根雞腿大嚼特嚼,口中還不住稱讚:“這個雞腿甚好,沒有骨頭,吃起來痛快”。
宋翊不會飲酒,順著碗邊細細咂了一口,隻覺溫酒下肚腹內便似燃起一個火球,十分受用。吃了一口青菜,又飲一口,不知不覺間半碗酒下肚,隻覺通體舒泰,煩惱皆消。
高漢武不動青菜隻是一味食肉,邊吃邊道:“宋翊,習武之人力氣大,食量也就大,酒氣也能變成力氣。你什麽時候食量跟我一樣,功夫也就成了。”說話間又給宋翊把酒倒滿,兩人對飲起來,酒酣耳熱言語見多。
宋翊借著酒勁,將自己身世與心中憋悶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高漢武聽罷也是連連唉聲歎氣眼中蒙淚。
仰頭喝幹一碗酒,高漢武也自說家事道:“我出生在大宋邊境橫山附近的一個小村莊裏,橫山邊境經常受到西夏兵的搶掠,我的父母就是被西夏兵所殺,當時我隻有十六歲與你差不多年紀,隻能投身大宋西軍榮邊。”
兩人越說越近,最後竟然稱兄道弟。宋翊趁機想問玉牌的事情,高漢武卻是絕口不提,隻是一味勸宋翊喝酒。高漢武飯量甚大,一桌酒肉讓他吃了個盆幹碟淨,宋翊不勝酒力喝了兩碗便醉的不省人事。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高漢武催促宋翊洗臉上路。結了店錢,高漢武又到馬市選了兩匹好馬,兩人兩騎一路向南。
高漢武身上帶著兵刃,為了避免麻煩便選了林中小道。行不多時,便見一眾人馬簇擁著一輛馬車對麵而來。騎馬者二十餘人皆是白衣駿馬,馬車也是朱漆車架錦緞帷幔雍容華麗。
這林中小路不過一丈寬窄,怎容得雙方擦身而過。若是讓那輛馬車過去,宋翊、高漢武需要避讓到樹林之中。
高漢武心中納悶,看這群人的樣子非富即貴,怎會駕著馬車走這樣窄小的鄉間小路。
那隊車馬離著高漢武二人隻是百步,但那馬車行得極慢,似乎是車上乘著什麽危重病患,生怕土路顛簸將車內之人傷到。
高漢武隻不過多看了兩眼,對麵便已生疑。馬隊中當先縱出二騎來到高漢武麵前查探。
那二人一前一後站到高漢武對麵,為首卻是一名與宋翊年齡相仿的少年。這少年生得身材高挑,略顯消瘦,皮膚白淨,雙目晶亮,兩眉入鬢,窄口薄唇,身穿素白色紫衫,頭戴白玉偃月冠,雖然腰佩寶劍卻是一副儒雅文生模樣。
少年並未下馬,雙手抱拳向著宋翊、高漢武二人說道:“家主年老不便下車,還請勞煩二位讓個空擋。”
這少年說話和氣,而且馬車避讓行人確實不便,高漢武本就打算相讓。哪知少年身後又是急匆匆趕來一位,頭戴瑪瑙二寸小冠,身上穿一件素白色褙子,三十出頭年紀生得皮白肉嫩樣貌脫俗,烏黑美髯打理得精整發亮。
先前二人見後者前來紛紛低頭讓路,那人坐在馬上神情倨傲,也不看旁人一眼,隻是向著高漢武抱拳道:“我乃南榮世家李自遠,請二位回避片刻,待我家車馬過去再行趕路。”
這人說話也有禮數,但是語氣卻不客氣,一副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顯然是見高漢武二人衣著粗鄙,故意搬出“南榮世家”的大名頭來壓人。
宋翊卻不知道什麽南榮世家,倒是高漢武眉頭一皺忽又散開,輕笑兩聲說道:“好說,好說。但我這馬兒卻隻會走直路,我和它又說不上話,勞煩你和它講一聲。”
這是明著罵李自遠是畜生,對方怎能聽不出來?李自遠手按劍柄便要發作。
這時馬車正巧行至近前,隻聽車內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自遠,莫要生事。”接著又像高漢武說道:“這位壯士,老朽身有沉屙行動不便,可否借路行個方便?”聲音中透露著虛弱無力,顯然已是風燭殘年的樣子。
高漢武也不說話,打馬行到一邊讓過馬車,車內老者甚是客氣還不忘向高漢武出聲道謝。隻是那個李自遠扭身狠狠瞪了高漢武一眼,才打馬追了上去。
反倒是那青年十分恭謙,向著宋翊、高漢武微微抱拳以示感謝,卻聽身後李自遠喊道:“李石奇,莫要耽擱!”聲音中充滿怒責之意。那李石奇不敢忤逆,歎了口氣立刻打馬趕了上去。
直到走遠了,宋翊才問高漢武道:“這個南榮世家很有名氣嗎?”
高漢武搓了搓下巴點頭說道:“確實大大地有名,他家祖上更是有名。”
宋翊對江湖之事大感興趣,眼巴巴地望著高漢武,希望他多講一些,卻聽高漢武繼續說道:“他家乃是‘江南國主’李煜之後。”
以宋翊的才學怎能不知,當即抖機靈說道:“是那個坐擁江南富庶之地,後來兵敗被擒李煜?”
高漢武點頭道:“不錯,那李煜本是南唐的國君,那時天下四分五裂,太祖皇帝舉兵討伐南唐,李煜兵敗被擒後一直軟禁在京城。
雖然是個亡 國之君,但宋廷對他的後人一向禮敬。因此,南榮世家的財勢和地位遠非一般人可比。但是近年來卻逐漸衰微不複往日容光,聽說還有加入‘江湖行會’的趨勢。”
說罷,就連高漢武自己也陷入了一陣沉思,喃喃自語道:“他家這是祖孫三代人都出來了呀,這是偷偷摸摸地幹什麽去了呢?”
說起一國之君李煜,那自然是大有名氣,但是宋翊對李煜並不感興趣。他對高漢武提到的另外一件事卻興趣大發,本著打破砂鍋問道底的性格追問道:“江湖行會是個什麽東西?”
高漢武回答道:“‘江湖行會’是目前江湖上最大的幫會,勢力遍布天下十二路,明裏暗裏都有他們涉足之處,會首禽天鵬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豪傑。”
宋翊聽到此處癮頭大發,立即問道:“一等一的高手,那就是和我師祖張虛白不相上下了!”
高漢武瞬間啞然失笑,說道:“那倒不至於。”
宋翊又繼續追問高漢武江湖上的高手,高漢武卻閉口不談。
宋翊連問幾次,高漢武才不耐煩地答道:“你連把刀都沒有談什麽江湖談什麽高手,什麽時候你學會了武功有了自己的刀,自然身在江湖之中。江湖上處處刀光血影,讓沒有武藝傍身的人憧憬江湖隻會害了性命。”
高漢武不願意說,宋翊也不能強問,沉默了片刻又向高漢武打聽此行的目的地。高漢武眼望遠方出神地答道:“去西南邊陲,十萬大山的深處。”
宋翊聽罷吃了一驚,從沒想過要去這麽偏遠的地方,於是又問道:“更骨術必須要在大山多的地方練嗎?”
高漢武回道:“更骨術需要大量珍惜藥材,最好就地取材才能保證效果。”
宋翊又問:“你也是在那裏練的嗎?”
高漢武道:“練了兩年,交了很多朋友,又在那裏留了一些時日。珍州地區民族甚多,民風不同,你要小心說話辦事。”
宋翊想了一想又問道:“珍州也有苗人嗎”
高漢武道:“有,而且人口很多,大概占了兩三成,但是不如仡佬族人多。”
宋翊從沒聽過“仡佬族”,便讓高漢武細講。
高漢武左右無事便細細解釋到:“傳說仡佬族是古時僚人的後羿,數百年前也有自己的國家叫做“夜郎”。仡佬人漢語講的很好,用的是漢文,風俗習慣也與漢人相近。他們善於煉鐵,采朱砂,提煉水銀,而且他們布料造的也很好每年都要進貢朝廷。”
一路上高漢武還要教導宋翊騎馬,二人行的極為緩慢。索性都是閑人,邊走邊玩,每晚誤不了一頓吃喝。
那日林中,蕭力、蕭絕身上不少金銀都被高漢武笑納了,路費盤纏自然不是問題。高漢武從軍多年,戰場上都是要將死人搜個幹淨,難不成還要孝敬土地公?因此,高漢武大花死人錢財也是心安理得。
越往南行,越是山清水秀,石山林立樹木豐茂。行了十幾日,二人已至夔州路④珍州樂源縣⑤。此地群山聳立、重巒疊嶂、冬無嚴寒、夏無酷暑、空氣濕潤、氣候宜人,與中原風景大不相同,是已到了大宋邊陲。
高漢武與宋翊來到樂源縣內一處仡佬族村寨,村寨所在之處是山中一塊極大的坪壩,寨內有三百餘戶人家,每家皆有一個獨門小院,院內蓋有幹欄式腳樓⑥。
高漢武帶著宋翊直接來到寨子最北邊的一處院落。著眼處,房屋後竹木蔥芳,屋尚覆蓋小表瓦,四壁豎裝木板壁,夯土院牆塗刷白灰,清爽明快。高漢武翻身下馬走到近前叫門:“彭老哥可在家嗎?”
一個四十出頭的精壯漢子短衣筒裙,青布包頭,足上一雙黑絨布麵雲勾鞋,拖拉著未及穿上,聽到叫門聲便急匆匆前來開門。
漢子看到高漢武十分激動,幾乎帶著哭音大聲說道:“一聽聲音就是你,我還以為你這一去多年已將老哥忘了呢。請,快請進!”漢子熱情地將二人讓進院內。
院內朝南有正房三間,均為二層樓居構造,中間為堂屋,供著祖先牌位,無天花板及樓板,兩側耳房則為臥室。前一臥室有一火炕,火坑裏終年薪火不絕,全家人就餐待客皆在此處。
正房背後,左右各有矮小畜欄圈藏兩間不與正房相接。院子東西各建廂房一間,每間廂房又各自隔為前後兩小間。院子中房屋錯落與漢人十分相似,雖然修得極為普通,卻也是入寨之後見過最講究的。
那漢子將高漢武、宋翊二人讓到臥室內,圍坐在火坑周圍說話。那漢子名叫彭老葉。仡佬族沒有自己的文字,因此名字都用漢文,風俗習慣也與漢人大體一樣,是珍州眾多民族中最好接觸的一族。
說話間,彭老葉的夫人端上一盤油茶。油茶製作極繁,需選上好清茶先用豬油於鍋內爆炒,然後摻水熬煮,待水微幹,用木瓢搡茶成糊狀,曰“茶羹”。
飲茶時,視飲量及濃淡,再將茶羹用豬油煎炒少許,摻水煮沸,再放豬油、油渣、食鹽、花椒、熟芝麻、黃豆、花生粉,才可飲用。宋翊端起一碗油茶便已濃香撲鼻,輕飲一口,感覺入口爽 滑,層次分明,味道濃烈噴香,回味綿長。
彭老葉、高漢武二人聊性正濃,宋翊不便發言隻得坐在一邊喝著油茶聽他們敘舊。
珍州境內群山千裏,山勢磅礴,樹木遮天蔽日,名貴藥材不計其數。
十幾年前,彭老葉上山采藥,為求上好材質的藥材直入群山深處,不知覺間犯了苗人領地,遭到蠱苗圍攻。正巧高漢武路經此處幫其解圍,彭老葉才僥幸得活。
宋翊聽到此處不由問道:“此處的苗人也是如此猖狂嗎?”
彭老葉這人十分隨和,見宋翊半路插話便立刻回答道:“小老弟有所不知,這珍州地處大宋西南邊陲,再往西去過了大渡河就是大理國。這裏多族群居,單樂源一縣就有二十多個民族。
這樂源縣中,仡佬的族村寨有二十多個,人口占了五成,苗人占了三成,常年生活在一起並無爭端十分友好。但是這隻是生活在平壩地區的熟苗,深山裏的苗族人極重領地,而且性格凶悍,蠱苗尤為甚之。”
彭老葉感念高漢武救命之恩向來都以兄弟相稱,因此也稱宋翊為“小兄弟”。
宋翊心中總是對蠱王“念念不忘”,借機向彭老葉打聽道:“為何有蠱苗之稱,苗人不是都養蠱嗎?”
彭老葉搖了搖頭答道:“苗人中隻有一少部分養蠱,而且多在深山老林之中,基本不怎麽與外人接觸,就連其他的苗族人都接觸的很少。”
宋翊對張守真被殺之事耿耿於懷,咬牙說道:“蠱苗養蠱害人離得越遠越好。”
彭老葉卻覺得宋翊想法偏激了一些:“蠱苗並不一定都會用蠱害人,有的蠱蟲也可以救人,一般蠱苗養蠱隻求自保的多一些。”
宋翊還要討論蠱苗的問題,卻見一名少女推門進來。這少女十六七歲年紀,上穿及腰藍布短衣,袖桶上繡鱗狀花紋,下穿紅白相間三段無褶長桶裙,足踏一雙錦繡勾尖鞋。秋水明眸,眉似翠羽,丹唇外朗,皓齒內鮮,鼻梁纖巧,下頜微收,皮膚白皙,腰若楊柳,身材秀美,體生芬芳。衣著雖然普通,卻難掩青春美貌。雖不是傾國之貌,也稱得上如花似玉。
宋翊正自看得出神,卻聽彭老葉輕咳一聲道:“漢武,這便是我那小女彭曉月,你見過的,認不出來了嗎?”
高漢武使勁看了看道:“沒錯,確是曉月。十幾年不見變化如此之大,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彭曉月聽到褒獎,又瞧見宋翊望著自己出神,頓時臉頰緋紅,向高漢武行了禮便跑到後麵去幫母親做飯。
彭老葉和高漢武繼續閑聊,說自己兩個兒子非要到漢人書館裏去讀書,翻山越嶺十幾日才回來一趟。
又問及高漢武此行目的,高漢武卻隻說帶著宋翊進山采藥,還要向彭老葉討幾樣難得藥材。彭老葉當即就表示,隻要自己有的高漢武可以隨意拿去。
晚飯時候,彭夫人燉了一隻公雞,又弄了幾樣山珍小菜。彭老葉卻將一個密封的瓦缸擺在中央正色道:“高老弟,今日你來的突然,哥哥未我曾準備,隻有幾個家常小菜,但是這咂酒可是特意為你準備,你上次走的時候便封上了未曾動過。”
瓦缸三尺多高,缸口處有泥土密封,封土上插有兩根拇指粗細的竹管,一根彎曲一根豎直。
高漢武倒是熟門熟路,湊到彎管上吸了一口,細細品味後笑道:“好酒,老葉你真不欺我,確實有十幾年的分量,比我之前喝的濃醇許多。”
彭老葉卻比高漢武還要高興,哈哈笑道:“我哪敢騙你這個大酒鬼呀?上次,你把我家酒喝了個幹淨,幾年份的酒你一嚐就知道。”說罷,也就著彎管飲了一口,兩個人相對大笑。
仡佬人製作咂酒時,先將玉米、小麥、小米、高梁煮熟以後再發酵裝缸。
裝缸時,將兩根水竹除頂端留一竹節作為封口外,其餘竹節全部打空,竹管插入缸中再將缸口密封好。封藏的時間越長,酒味越醇濃。
飲酒時眾人圍坐,打通封口竹節,就著竹管輪流吸飲。
宋翊也吸了一口,清涼醇厚的酒夜順著竹管湧進口裏,隻覺口感醇厚兩頰生香,雖不如仙醪酒一般濃烈但也不是尋常酒水可比。
正自細細品味,卻見彭老葉擊掌而歌,彭曉月挑起一曲助酒舞。
隻見她輕抬微步折纖腰,慢呈皓腕出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香嬌玉嫩麵如花,膚似凝脂唇如朱,一顰一笑帶彩霞。
一曲結束,便讓宋翊感覺心跳加快、呼吸發緊。心中暗想:“今天這酒遠不如仙醪酒的勁力,怎麽剛喝一口便要醉倒了?”
皆因為,豆蔻年華情根種,酒未盡時心已醉。
備注:
1短褐
用粗布做的上衣下褲的男裝,上衣長度一般在臀部和膝蓋上下。
2忻樂樓仙醪
載於北宋張能臣的《酒名記》
3珍州
北宋屬夔州路,下轄樂源、綏陽二縣。今為貴州省正安縣。
4路
宋朝行政區劃,實行州、縣二級製,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繼承了唐朝的羈縻製度,也可以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民族自治。同時在地方設置路,路是直轄於中央並高於府、州、軍、監的一級監察區。至道三年(997年),共分十五路(名稱上道改為路),後析為十八路,又析為二十三路。
5樂源縣
現遵義正安縣附近
6幹欄式建築,
即幹欄巢居,是遠古時代的人群,特別是南方百越部落的建築風格,即是在木(竹)柱底架上建築的高出地麵的房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