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銀月高懸，毫無遮掩地映照著杭州城。城中的東北角，此時此地這裏正是最佳的戰場。仍然有些寒冷的東北風中，宋翊同韓百闊正打得不可開交。

    若不是宋翊憑借著兵器之威和開啟輪穴後的知覺靈敏，恐怕早已被韓百闊刺得千穿百孔。

    木童丙慢慢地活動著四肢。操魁術的威力遠超雨之音的想象，她也未敢輕舉妄動，心中正在思考辦法。

    忽然一陣馬蹄聲響，百餘騎虞候軍飛馳而來，轉眼便到進前。

    虞候軍乃是軍中的精銳，他們雖不知對戰的雙方是何人，但宋翊身著軍服與黑衣人對戰，地上又躺倒一片巡隊軍兵，他們也能猜出其中大概。

    瞬時間，虞侯軍已擺開陣型弓弩上弦，上百箭尖對著在場眾人。

    隻聽虞侯軍為首的部將大聲喝道：“都住手，立刻放下手中兵器跪到地上。”

    宋翊立即將刀收回鞘中，倒縱身形退到虞候軍陣形之中。殺道盟的人也立刻收束到區幽蘭身後，仿佛這個美豔的女人是他們的擋箭牌一般。

    雨之音一副頑童模樣卻是沒有人注意到她，見到軍馬過來早就趁人不備溜之大吉。

    禁軍的神臂弓，弓身三尺二寸，弦長二尺五寸，以檿為身、檀為弰，金鐵為登子、槍頭，熟銅為馬麵牙發，麻繩紮絲為弦，射三百四十步開外仍可入榆木半笴，諸般軍械皆不可及。

    同時麵對上百隻神臂弓組成的箭陣，即使是殺道盟的高手也不敢輕舉妄動。

    卻聽韓百闊小聲說道：“‘妖蜂’，趕緊用那黑水屠城吧，別忘了雙龍交代的事情，現在正是機會。”

    妖蜂便是便是那黑衣女子的綽號，她本名曲幽蘭，出身大理國磨彌部①萬花千藥穀，周武王次子唐叔虞之後，絕對的黃帝後裔。

    妖蜂聽罷也不多言，自地上背囊之中取出一個人頭大小的瓦罐，打開罐口向下傾倒，那瓦罐中流出一汪黑水。

    水流並未順著地勢流淌，而是貼著地麵順風向宋翊等人撲來，而且越展越多滔滔不絕，好似那瓦罐中裝著江河湖海一般。

    宋翊等一眾兵士不知對方使得是何種古怪巫法，保命要緊四散奔逃。剛剛跑出不過百步，轉眼看時那黑水竟然已經憑空消失。

    萬花千藥穀其實還有個名字，便是千花萬毒穀。“黑水屠城”乃是區幽蘭與蠱王仡樓乃榜聯手製成，是可以殺人無數毒物。今日初次使用，雖然聲勢驚人但卻好似毫無效果。

    宋翊等人回頭再找殺道盟眾人，卻已消失得毫無蹤影。眾人對剛才駭人一幕也是毫無頭緒，於是隻好忙著救助地上巡隊兵士。

    好在巡隊中的兵士雖然受傷雖重，卻無生命之憂，骨斷筋折在熙河軍中乃是家常便飯，躺養幾日雖是在所難免，倒也不在話下。

    回到營帳之中，虞侯軍領頭的部將卻要照例問話。

    宋翊一一作答，隻是說起夜如廁時見到巡隊馬匹自行返回，心中生疑便去找尋，卻見幾名黑衣人正在作惡，於是上去搭救。但也不知黑衣人到底是何身份，自然也不會提雨之音的事情。

    虞候軍的部將左聽右聽也無甚可以思考的地方，現在巡隊幾人仍在昏迷之中無法答話，無論真假也隻能聽信宋翊之言，放他會回歸本部。

    虞候部將乃是八品修武郎，軍階比宋翊大上數位。但宋江等人甚是不好招惹，尤其這個“張橫”更是戰功顯赫有目共睹，雖無表獎但也是不得不敬之人。因此雖是向宋翊問話，但語倒是客氣許多。

    待得幾日，受傷的巡隊士兵未見清醒反而出現高燒不退的情形，進而開始頭痛嘔吐。軍醫查驗，未見傷口有化膿的情況，不知病因何在，隨軍醫師也是素手無策。

    又過幾日，城中不分男女老少，無論平民百姓還是軍中兵士接連不斷有人病倒。而且病情都是一樣，忽發頭痛、嘔吐不止，突然昏倒便不見醒轉。

    不過十來天便有數千軍兵病倒，人們都傳說是杭州城中殺人太多鬧起了瘟疫。流言四起人心動蕩，整個杭州城都籠罩在氤氳之中。

    隨軍醫師接連換了幾副藥方也不見有一人好轉，統製王稟聽了消息也是一籌莫展。

    瘟疫這類事情，死人多的城池之中偶爾會有。因此，隨軍的醫師也都有幾個良方可用。但此次瘟疫來勢凶猛而且難以醫治，不過十天便已有數千軍士病倒，僅僅昨日病倒的就占了一半。

    若是如此發展下去，再過四五日便全都要躺到病榻上了。 王稟立刻決定將所有患病之人進行隔離，若是再不可行就隻能開始殺人了！

    轉過天來，患病兵士非但沒有好轉，而且人數竟然激增一了倍。王稟一咬牙，命人喚來中軍全部虞候部將。

    中軍大帳之中，十二名部將，整整齊齊地站了兩排。王稟端坐在條案之後，看著這幾名精銳、心腹目露寒光，咬著牙命令道：“殺！把患病的人都殺了，屍體全部燒掉！”

    這是對付瘟疫最有效的方法，同時也是最殘忍的方法，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輕易使用。

    一名部將泣淚請求道：“將軍，還有些是咱出生入死的兄弟，還請將軍三思。”

    王稟歎道：“毒舌咬手勇士斷腕！我何曾不心痛？可照眼下這個情形，隻要再過數日，叛軍若來攻城我軍豈不引頸就屠？”

    這部將又歎一聲道：“將軍，恕末將難以從命。虞候軍亦有過半病患，我看這軍令難行呀。”

    此時已是進退維穀，王稟眉頭緊鎖一時半刻也無法可想。營帳之中，各軍統領盡皆在座，辛興宗見此情形言道：“統製，為今之計，隻有棄城一道。”

    王稟喃喃說道：“棄城！城中尚有上萬患病兵士，如何棄城？杭州城乃是我軍用命博來的，怎可輕言棄之。”

    此時，帳中眾人雖然不語，但心下盡皆明了。棄城，的確是唯一可行之法。這股瘟疫如此猛烈，如果再待得片刻，棄城恐怕也來不及。

    隻是，棄城這個決定極是不好下。留下這上萬兵士，無異於讓他們在城中等死。

    辛興宗見王稟尚在猶豫，便繼續說道：“固守又有何用？棄城總好過殺自己弟兄。更何況，我軍退走，敵軍必然來占。到時候，叛軍亦會重蹈我軍覆轍。那時我軍再返回來圍城，便可以逸待勞乘機將叛軍一網打盡。

    我軍不但要棄城，而且還要留下部分精健士兵守城。如此才能將戲份做足，避免叛軍起疑。同時，我軍還要作出征討別路叛軍的樣子，以免自己軍心動搖。”

    辛興宗的計策陰毒至極，而且絕對是麵麵俱到，拚著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這些患病的兵士已是必死之人，在辛興宗這裏反而派上了用場，真比活人還要有用。

    宋江營中也有多人患病，花榮亦在其中，早已被虞候軍強行隔離。此時宋江又接將令，立刻拔營西行，追討叛軍。

    宋江拽住傳令兵問道：“拔營簡單，可那患病的兄弟如何處置。”傳令兵隻做搖頭不知，險些被宋江一刀砍了。幸好有吳加亮在一旁攔著，才讓傳令兵逃了性命。

    那傳令兵早知宋江是個蠻橫不講理的主兒，原本便是硬著頭皮來的，此時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宋翊見營帳中吵吵鬧鬧便覺心中煩悶，於是獨自走出城外溜達，卻見杭州城內各營兵士均是神色匆匆，都在整理行囊輜重。

    宋翊舉目四望，也不知著杭州地界什麽水土，幾日之間便生出許多蜜蜂，飛得到處都是，攪擾得人心情更加煩亂。宋翊不由得衝著滿處的蜜蜂說了一聲：“添亂！”

    宋翊話剛出口，忽聽身後竟然有人應聲道：“小子，你是在說我嗎？”

    宋翊聽得後背一陣激靈，立刻轉身拱手施禮。隻見宋翊對麵站著一名年近花甲的老者，一身粗布短褐，花白的頭發胡須，圓溜溜的雙眼精光琉璃，一看便是精明透頂的主兒。原來正是“大宋九俠”——鬼見愁尤萬金。

    隻聽尤萬金笑道：“你小子可以呀，讓我這通好找。你欠我的金子加上利錢可要翻倍了！”

    宋翊想起那日拜托尤萬金打聽彭曉月的消息，此時定是來作答複的，於是恭敬道：“老俠客，有勞了，金銀之事無需擔心。”

    尤萬金將手一伸，說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杭州城內金銀大把，宋翊當然不會傻到兩手空空，伸手自懷中翻出一鋌金子遞到尤萬金手裏。

    尤萬金接過金子掂量一下足有十兩，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縫，將金子向懷裏一揣，嘿嘿笑道：“恕不找零。”

    宋翊心中暗自發笑：“此老如此貪財，一把年歲了也不知要這許多金銀有何用處。”

    接著，又聽尤萬金清了清嗓子說道：“這天底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小子聽好了，你的事情大爺我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宋翊看他此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心中好笑，卻又不能得罪，立刻賠笑臉奉迎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宋九俠無事不曉的名號小可自然信服。”

    尤萬金聽罷十分受用，眯著眼睛手撚胡須說道：“你這娃兒說話倒也實誠。好！你聽清了。”

    宋翊看他拐著彎地自拍馬屁倒也有趣，卻不敢出聲打擾，由於心中關切彭曉月的近況，隻能支楞著耳朵聽著，也不知這消息是喜是憂。

    尤萬金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小子不用擔心，你托我打聽的人現在好著了。她是仡佬族的人，能歌善舞，又會辦事情，榮福公主十分喜歡，特意把她收為了自己的侍女，境遇強過別人百倍。”

    宋翊聽得如此心中稍寬，但細想一下卻又轉憂為喜，這個榮福公主真要是將彭曉月看得如此重要，要想將彭曉月弄出來可就更難了。

    尤萬金見宋翊表情變化氣道：“怎地？信不過老夫嗎？”

    宋翊急忙解釋道：“非也非也，前輩一諾千金怎會欺騙小輩。我隻是在想，她天天伴在公主身邊想把他弄出宮難上加難。”

    尤萬金卻安慰道：“身在皇城內宮之中，能夠伴在公主身邊已是最好的值應。公主出嫁之時說不定會給彭曉月找個好人家打發出宮，到時你留意著就好。”

    隻要出了皇城禁地就好辦許多，宋翊立刻又拿出一錠二兩左右的黃金塞給尤萬金說道：“小輩耳目閉塞，還請前輩代為留心。”

    尤萬金也不推辭，接過黃金揣到懷裏，眉開眼笑地說道：“好說好說，我幫你留心著，一有消息我就轉告你。”

    此時人多眼雜，宋翊又向尤萬金客套幾句，便要道別，卻聽尤萬金自語道：“這個季節哪裏來得這麽多姬蜂。”

    聽到此言，宋翊心中突然有所感念，但又把握不住到底是何事情，便問尤萬金道：“前輩，你說的這蜜蜂是什麽？”

    尤萬金笑道：“姬蜂呀！這種蜂比蚊子大不多少，而且通常會在一些較大的毛蟲體內產卵，蟲卵變成幼蜂時會不斷地從裏邊蠶食毛蟲，最後將毛蟲吃成一個空殼。”

    宋翊緊接著又問道：“這東西如果把卵產在人身上，會不會令人得病？”

    尤萬金搖搖頭道：“從來沒見姬蜂這東西會叮人。”說罷，便伸出兩根手指手夾住一隻姬蜂查看。

    尤萬金武功與莫天川不在伯仲之間，出手即快且準，兩根手指整好夾住姬蜂的翅膀，以便看個究竟。

    尤萬金將姬蜂送到眼前觀看。這姬蜂體形娟瘦，頭前一對細長的觸角，尾後拖著三條宛如彩帶的長絲，再加上兩對透明的翅膀，飛起來搖搖曳曳，甚有飄然欲仙之意。

    尤萬金用兩根手指夾著姬蜂遞到宋翊麵前，並講解道：“你看它尾後那三條長絲，中間的一條便是他產卵用的螫針。”說話間，那隻姬蜂還在不停地使用螫針刺探獵物。

    尤萬金捏著姬蜂左右看了看，嘖嘖有聲地說道：“有點不對呀，這隻姬蜂身上的斑紋怎麽又有些像虎頭蜂呀？”

    宋立刻追問道：“什麽虎頭蜂？”

    尤萬金一麵研究著姬蜂一麵脫口說道：“這個虎頭蜂可不得了，不但體型碩大能有一寸來長，而且性情凶猛腹中還生有毒囊，人若被他蟄咬到，輕則頭痛嘔吐，重則昏迷不醒。”

    尤萬金剛剛說完又搖了搖頭，補充道：“不過，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虎頭蜂，但我倒是聽說大理國有個千花萬毒穀，那裏有人專門培養奇蜂異蝶，但是這裏又哪來的這麽多？”

    宋翊腦中的思緒飛快地清晰起來：“殺道盟，蠱王。不對，黑水屠城根本就不是什麽水！那天夜裏天太黑所以根本沒看清，瓦罐裏倒出來的根本就是這些姬蜂。而且，最早中招的就是那幾個巡隊的人！”

    宋翊立刻對尤萬金說道：“老前輩，幫個忙，這裏的事情有些棘手。”

    言罷，立刻向隔離區跑去，尤萬金追在後麵喊到：“可以可以，錢得給夠呀。”

    二人來到患病兵士的營帳之中，虞候軍的人此時都在忙著收拾行囊，生怕將自己落下，哪裏有人在病房看守。

    宋翊直接找到巡隊幾人的病榻。此時，營帳之中滿處都是姬蜂，宋翊趕忙查看幾人傷情。這幾人已是昏迷不醒口吐白沫，喚了幾聲也不答應。

    宋翊扒開幾人衣衫仔細查看，隻見幾人身上均是生滿暗瘡一樣的紅包，無一例外。

    宋翊隨便選了一人，拿過旁邊一隻尖刀，手起刀落挑開他身上一個紅包。

    此人已經昏迷不醒，也不知痛楚，宋翊用刀尖在瘡口內細細挑撥，從裏麵取出數隻細小的白色蜂蛹。

    此時，營中的隨軍醫師以及幫忙的兵士都圍過來觀看，其中一名兵士低聲問道：“怎麽著，蛆蟲都生在裏麵了。”

    宋翊沉聲道：“這不是蛆蟲，是蜂蛹。”

    殺道盟的黑水屠城確實陰毒，被姬蜂蟄過的兵士立刻便會昏迷，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孵化蜂蛹的宿主。

    而這黑水屠城最可怕之處，便是被蜂卵寄宿之人並不會因此立即死亡，而是不斷孕育出更多的姬蜂。假以時日，全城軍兵要都躺倒在病榻上，到時候叛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奪下杭州。

    宋翊將姬蜂的厲害之處講明，隨軍醫師問道：“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尤萬金在一邊接過話茬說道：“立刻將病患身上的蜂蛹清除掉。這蜂蛹在人體內便會放毒，先將其蜂蛹除了在換些治療蜂毒的方子，很快人就能醒過來。另外，要防範姬蜂蜇人，這姬蜂蜇人之時會將被蟄之處麻痹，以便產卵。

    通告全軍，一但發現被蟄立刻清理傷口。還有就是組織人手滅蜂，這種姬蜂並非自然長成，而是有人故意培育，必然不會久長。我看它繁衍極快，估計過不了多長時間，經過數代便會褪為普通姬蜂，到時隻會蟄咬麵蟲而已，便可不必擔心。”

    安排過後，尤萬金又厚著麵皮找宋翊討要金銀。宋翊辦事曆來不會手緊，更何況尤萬金實實在在大有用處，於是到營中找吳用尋了一塊五兩重的金鋌給了尤萬金，尤萬金才喜笑顏開滿載而去。

    這一邊早已有隨軍醫師將情況報到了王稟那裏，王稟大喜過望，重賞醫師並傳令全軍滅除姬蜂。

    之前隻將蜂毒當做瘟疫治療，藥不對病。此時換過尤萬金給的，專門排除虎頭蜂毒的方子，清了蜂蛹吃過湯藥，中毒輕的立時好轉，等中毒較重的巡隊兵士也已慢慢蘇醒過來。

    此後，眾人都已知道姬蜂的毒性，城中百姓士兵盡皆多加小心，睡覺時候都要紮起蚊帳。

    幾天過後，杭州城內姬蜂便少了九成，其餘姬蜂也如尤萬金所說，幾乎蛻化得毒性寥寥無幾，也不再找生人下手，專去尋那些麵蟲為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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