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輕舞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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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那李自遠斜向上提起一劍,將劍勢在最高點按住,見高漢武避過這一劍肋下生出空檔,劍勢不敢多做停留蓄力,疾斬而下。
這正是“徐”、“疾”應形勢而變,遇見空檔便要立刻出手免得貽誤戰機。
高漢武見那劍鋒快如閃電,卻不急於格擋,反而立刻抽身疾退。
此時,李自遠劍力已盡,劍鋒稍作停頓蓄力,直刺高漢武胸口。
李自遠對頓挫的時機掌握得極好,既要保證蓄力也不能貽誤時機。此時,“鎏彩虹”刺向高漢武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高漢武乃是戰場老手,宋翊與他相比還要差上一大截子,若論兵不厭詐更是宋翊師傅一輩。
高漢武既然看不出對方劍勢變化,便故意賣出一個破綻引敵來攻。此時見對手果然上套,於是揮刀直砍“鎏彩虹”劍身。
高漢武這一刀隻用了四成力氣,卻是要使出“舉鼎”的招勢將對方劍勢帶歪,順勢一斬而下。
豈料,漢高武手中“無礙”剛剛搭上“鎏彩虹”,便順著長刀傳來一陣酥麻,竟然震得“無礙”險些脫手。高漢武不明就裏,隻得抽身後退。
那李自遠飄然而立,手撫長劍卻不趁勢追擊,麵上傲氣十足,似乎對自己這一擊頗為得意,刻意擺出個架勢挽回顏麵。
見著李自遠這番舉動,高漢武心中暗笑道:“此人實在傻氣十足。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生死相搏,豈能給對手喘息之機。”
不但高漢武這般想法,在場眾多南榮世家子弟也是暗中嗤之以鼻。
不過,這李自遠雖然行為迂腐到可笑,但劍法卻是可圈可點。方才震退高漢武的一劍,是為“顫劍”,乃是“金錯劍法”的另一精髓所在。
後主李煜所做書畫筆法,之所以稱為“金錯刀”,最為難得之處,便是“顫筆”。
所謂“顫筆”就是顫動著行筆,以取得線條遒勁的效果,使點畫表現出一種澀勢。
普通書畫者往往注意點畫的起筆和收筆,而忽視中間的行筆,從而顯得行筆空洞而不雄厚。
李煜所使“顫筆”,則主要用於點畫的中間部分,使之豐滿而不空怯。
“顫劍”也是同裏理。“金錯劍法”的精髓,說穿了不過是權衡停頓時間與蓄力之間的配比。劍勢若疾,頓挫必短,蓄力便會略有不足。因此,將內力灌注劍身,使劍身顫動,便能增強劍力,彌補部分不足。
“金錯刀”筆法講究逆勢往複與紙麵磨擦要協調自然,動作不可過大,不要出現做作的扭屈之態。要保持線條的整體感,在流動的線條中含蘊一定的澀感,同時又不能為毛而毛,為澀而澀,使邊緣產生生硬的齒牙狀。
“金錯劍法”也是如此,劍身因灌注內力以極快的速度顫動,而幅度卻是微乎其微,不但難以察覺,而且絲毫不會影響劍勢的走向。
高漢武修習的乃是煉體之術,以膂力見長,遇到“顫劍”這種以內功為依托的劍法,既不能以內功回應,又不能刀劍相架比拚膂力,實在棘手至極。
但高漢武久戰江湖,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以內力見長的高手,豈能束手無策。
隻見高漢武輕歎一聲,右手握住刀柄,左手輕輕摁住刀背,刀刃向外,將長刀“無礙” 藏於左肋之下。弓步傾身,蓄勢待發,殺氣凜然。
高漢武此時的身形,乃是“斷金刀法”兩招舍身斬中的第二招——“虎翼天旋”的起手式。
高漢武並不願輕易使出舍身斬。第一,舍身斬不論哪一招都是拚命的招數,一招遞出生死半開。第二,舍身斬的招勢全都簡單直接隻求出奇製勝,不宜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
此時,高漢武為求取勝,不得已使出“虎翼天旋”,濃重的殺氣立刻彌漫當場,竟然令南榮世家的一眾子弟心頭發緊呼吸急促。
南榮世家的人,都是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表麵上是江湖中人,實際上卻很少踏足江湖。無論武功高低,手上也難有幾條人命,哪會有什麽殺氣。
受到高漢武殺氣所迫,李自遠竟然也覺得有些四肢發僵。但他終究內功深厚,立即運轉真氣行走周天,緩解四肢僵硬。
隻見李自遠活動一下持劍的手腕,擺了撤步蹲身的架勢,左手掐個劍訣遙指高漢武,右手握劍藏於懷中。
李自遠感覺到了高漢武的殺氣,知道他必出磅礴殺招以決勝負。因此,李自遠也同樣使出了“金錯劍法”的絕殺招式——“輕舞幹戈”!。
此招式名源自李煜所做詩詞《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中的一句——“幾曾識幹戈?”
這首詞乃是李煜在降宋之際所做,詞義飽含了李煜對故國的自豪與留戀,並通過“幾曾識幹戈?”這句抒發了自己的懊悔。
南榮世家的後人,便以此句自省,引以為戒,創出“輕舞幹戈”這一絕殺招式,以警後人需要文武兼備。
李自遠出招之前偏要喝出名頭:“七尺男兒當無悔,輕舞幹戈複家國。”詩詞出口又引得高漢武奚落道:“窮酸。”
李自遠本是心高氣傲之人,今日卻三番兩次遭到高漢武冷嘲熱諷,心中怒火已經燒得頭腦發漲。
隻見李自遠氣貫長劍,在內力的摧使下,劍身發出嗡鳴之聲,“鎏彩虹”化作一道匹練驚鴻直接刺向高漢武,恨不得立刻將他捅個對穿。
這招“輕舞幹戈”作為“金錯劍”的絕殺招式,其實變幻莫測使出來精彩絕倫。怎奈李自遠已然被高漢武刺激得亂了心性,一招劍法直奔主題,半分精妙也無。
高漢武心中暗自輕笑,對方心性大亂,武功大打折扣,自己已然勝券在握。
隻見高漢武雙足發力,使出“縮地”之術,整個人原地消失。再現身時,二人依然擦肩而過,高漢武的身形出現在李自遠的右後方。
高漢武右足猛踏地麵,硬生生止住身形,同時以右足為軸扭轉身形,將前衝之力化作旋身之力。
高漢武藏於肋下的“無礙”蓄勢已久,此時借助旋身之勢全力斬出,左手猛推刀背右手全力揮刀。
即是“舍身斬”自然不留餘力、不留餘地、不留變化,一招既出生死有命!這,就是斬開一切的氣勢。
“無礙”帶著無匹的巨力直奔李自遠後背,李自遠心下大駭。
高漢武這一刀太過精妙,距離掌握得巧到好處,充分利用了“無礙”的刀長優勢,刀鋒堪堪可以斬到李自遠的後心,李自遠卻無法還擊。
李自遠避之不及隻能回身橫起“鎏彩虹”先行格擋,再使出後招變化。
高漢武這一招“虎翼天旋”借助了前衝之力,旋身時的腰力,以及推刀、揮刀的膂力,幾乎調用了全部可以使出的力量。因此,這一刀的力量,遠遠超過了高漢武平常的力量,根本不是李自遠倉促之下可以抵擋。
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鎏彩虹”應聲折斷,一代名劍就這樣折在了一柄名不見經傳的長刀之下。就像高漢武自己說的,即使麵前是萬仞山嶽,他也有信心一刀斬開。
氣勢!李自遠輸在了氣勢上。
“無礙”切斷“鎏彩虹”但刀勢並未泄盡,照著李自遠的右臂砍了過去。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還是李石奇挺劍而出,使得同樣是一招“輕舞幹戈”。招勢還是同樣的招勢,但在李石奇使來卻是滿天絢麗,橫斬、斜削、倒提各個方位快速組合變換,竟然變化無方。
“輕舞幹戈”一共有八十一劍組成,每一劍都是預先設計,不能隨意改變。
因為這八十一劍,出劍的方位、力道都是經過巧妙的謀劃,其中有伏筆、有暗劍、有陷阱、有防有守,環環相套,牽一發而動全身。而且何時頓挫,何時提按,何時轉折,何時加力都是經過反複練習,才能將八十一劍一氣嗬成。
這八十一劍,李石奇練過不下千遍,劍招既然出手,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此時,高漢武已被炫目的劍影裹在其中。
高漢武見李石奇的劍招越來越快,而且看似隨意而發實則奧妙無窮,越是抵擋越會深陷其中,被對方劍招因勢利導。
高漢武被李石奇占盡上風,並不能說明李石奇的劍法蓋過高漢武。隻是李石奇瞅準了時機,在高漢武門戶大開之時趁虛而入,將高漢武攏入環環相套的劍招之中。
此時,高漢武見越是掙紮陷得越深,幹脆來他個無招勝有招,身體飛速旋轉,使出“大旋斬”,用重重刀影將自己護了個嚴實。
叮叮當當一陣脆響,二人眨眼間便對了數十劍。八十一劍出完,李石奇也不纏鬥,飄身退出四丈開外,還劍入鞘拱手說道:“前輩,晚輩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啪!”李石奇的臉上挨了一記清脆的耳光。
李自遠將全部的羞憤都發泄到了李石奇的身上,指著他破口大罵:“你算什麽東西,幾時輪得到你出手?”
李石奇怯生生還未說話,卻聽南榮世家人群中一人說道:“自遠,不要胡鬧,分明是石奇救了你的性命。”
李自遠巡著聲音望了過去,說話之人四十五六歲年紀,腰杆筆直身形偉岸,樣貌儀表堂堂,花白胡須散滿胸前,卻是李自遠的親四叔叔,李承德。
李自遠見自己叔叔說話卻並不恭敬,隻是眯著眼睛沉聲說道:“你?”
隻見人群中又站出一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大聲喝問道:“你什麽你?對自己叔叔毫無禮數,你也配掌管南榮世家?”說話的正是李承德的長子,李自豐。
李自豐剛說完,人群中又有人跟著說道:“就是,就連咱們南榮世家代代相傳的‘鎏彩虹’都折在他手裏,我看他這個家主也算是做到頭了。”
說話之人雖然沒有站出來,但聽聲音,李自遠也知道是他堂叔的兒子李自有。
南榮世家眾人開始聒噪起來,向李自遠投來質疑的目光。
高漢武方才以大旋斬與李石奇鬥了個平分秋色,並沒因此受傷,此時正拄著長刀,與群英殿的兄弟們站在一起看戲。
李自遠知道,自從他繼承了南榮世家家主的位子,李承德就一直氣不忿,此時便是在借機找自己的事情。於是,李自遠冷哼一聲反問道:“我不配做家主,難道你李承德配?!”
李承德同樣冷哼一聲說道:“自然有人配得上家主的位子,大家眼明心亮。”
忽又聽李自有躲在人群中說道:“我覺得石奇就很好,武功高又懂禮數。”
李自豐也附和道:“對,同樣是一招‘輕舞幹戈’,你看看人家石奇使得是什麽樣子。老祖宗的東西,你李自遠玩不轉!”
其實,若論這招“輕舞幹戈”,李自遠要比李石奇強上一大截,但他方才心性大亂,剛一出手便被高漢武斬斷“鎏彩虹”,精妙後招無法施展,這才給了李石奇一顯身手的機會。旁人看在眼中卻不知底細,都認為李石奇的劍法已經勝過了李自遠。
李自遠的目光狠狠地盯向了李石奇,心道:“這小子好使不使,偏偏也使這招‘輕舞幹戈’退敵,莫不是存心要我好看?!”
隻見李石奇卻不敢與李自遠對視,立刻跪在地上可憐巴巴地說道:“舅舅莫怪,孩兒不是有意的。”
李石奇越是這樣說,李自遠越是心中火起,攥著半截斷劍一步步向李石奇挪去。
隻見李承德長劍出鞘,一步搶到二人中間,攔在李自遠身前喝問道:“李自遠!你幹什麽?!”
李自豐也立刻上前將李石奇扶起:“安慰道,侄兒,這麽多叔伯輩在場,不要怕他!”
李承德也回身安慰道:“對,今天便要讓你做這一家之主,我看他能怎樣。”
李承德幾人在這裏一唱一和,其實早有設計。
李承基將家主之位交到自己兒子手裏,李承德早就心中不服。同樣是親兄弟,怎麽恁大一個家業就落在了侄子手裏。再過幾代人,自己這一支不也就變成了旁枝末節。
不服歸不服,但子承父業乃是普天下的規矩,他李承德也不能硬搶。於是,他就將主意打到了李石奇的身上。這孩子不但乖巧聽話,而且出身也有爭議。
他李承德大可以先將李石奇扶上去做個傀儡家主,自己暗中控製一切。等到羽翼豐滿,再找個借口將李石奇一腳踢開,或是逼他自己將位子讓出來。
於是,李承德便暗中向李石奇示好,話裏話外把自己想捧他做家主的意圖帶出來。
李石奇這孩子也是爭氣,偏偏今天這個場合使出了這招‘輕舞幹戈’,創造了這個天大的機會。
李承德豈能輕易放過這個扳倒李自遠的好機會,他挑起一個頭來,平日裏串聯的這些人手還不群起而攻之。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今日,李自遠栽了個大跟頭,失了形勢,南榮世家的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麵倒地都在支持李石奇上位。
李自遠是個心高氣傲的主,此時若要叫他再去掙那家主的位子,真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隻聽李自遠仰天長笑道:“好好,李石奇我,成全你。”言罷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中。
李石奇做勢欲要追趕,卻被李承德一把拉住,勸說道:“石奇,大局為重,有事情我們回家再說,莫要在外人麵前爭執。”
李石奇當真乖巧聽話,當即抱拳拱手道:“一切全憑四爺爺安排。”
李承德捋著胡須“嗯”了一聲,扭頭衝著高漢武抱拳拱手道:“這位壯士,我那侄兒利令智昏,被黨項狗賊哄騙,險些鑄成大錯。好在我南榮世家眾人明辨是非,及時懸崖勒馬。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李承德幾句話,便將南榮世家的人全都拴在了一起,擺到了李自遠的對立麵,責任全都推到了李自遠的身上。
高漢武旁觀了一場逼宮大戲,其中來龍去脈也能猜出個大概。既然南榮世家擺明立場,漢高武當然也不願在進入不夜宮前拚個兩敗俱傷。
於是,高漢武也抱拳拱手施禮道:“既然老先生已將此間事情了結,那咱們便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此別過。”
大漠中兩隊人馬背道而馳,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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