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漢武認真地分析著衛慕石猛的一招一式。所謂風魔半棒，關鍵就在這個“半”字上。

    力發一半留有餘地，招出半式後生變化，手上打一半心中存一半，這是衛慕石猛在千百次的廝殺中自然悟出的道理。

    戰場之上勇當先鋒，揮棒千次殺敵百人，存傷十處。任你強如鐵人，麵對潮水般湧來的萬人大潮也終有力竭之時；任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若深陷重圍，四周刀槍如林也難保無傷而退。

    在戰場上揮舞如此沉重的兵器令人生畏，也同樣會成為眾矢之的。無數勇力絕倫之人，隻進不退一往無前，卻盡數倒在自己身旁。久而久之，衛慕石猛也悟出一個道理。若想全身而退，必須留有餘力，留有餘地，“半棒”便是最好的選擇。

    這“半棒”說來簡單，若要拿捏火候屬實不易。力道輕了不能致命，力道重了招式便又老了。具體落實到力量變化上，一是收力，一是加力。

    但如此四五十斤沉的鐵棒，即使知道如何改變力道，若無一身神力也是難以駕馭。唯有衛慕石猛這般膂力絕倫之人，才能以這般分量使出瘋魔半棒。

    高漢武應付得實屬不易，這四五十斤的鐵棒即使以五成的力道舞起來也是殺傷力十足，仿佛旋風一樣，所過之處樹倒牆塌。

    這衛慕石猛自從去了身上負累，身姿靈活輕巧許多，絲毫不比高漢武差。鐵棒在他手中收發自如，圈轉圓融竟然絲毫尋不得空隙。

    高漢武兵器不如人家的沉重，不敢輕易刀棒相碰。即使以刀身輕輕撥挑鐵棒化去力道，也覺得虎口發麻，幾次受得實在，差點將兵器也丟了。

    那根鐵棒勢大力沉，碰也碰不得。高漢武的刀招幾乎都是以硬碰硬，此時兩成也難以發揮，即使人受得住，刀也受不住。

    高漢武一邊遊鬥一邊心中暗想：“此人身形如此龐大，動作竟然這般靈活實在難以應付，倒不如故意賣個破綻誘他上鉤，也好下手。”

    高漢武乃是宋翊的師傅，誘敵深入的詭計比宋翊還要純屬，那真是屢試不爽。

    衛慕石猛手中鐵棒勢大力沉，一招接著一招舞得風聲大作。高漢不敢硬接，隻能不住後退閃躲，忽覺腳底一硌，踩到一塊石屑。

    那高漢武乃是戰場上的油子，眼珠一轉，借機裝作腳下一滑，踉蹌幾步。為將戲份做足，手上長刀還要作勢防衛胡亂揮上幾下。

    那衛慕石猛見著空隙，奮起鐵棒直掃高漢武下盤，無論速度、力道都是先前一倍有餘。看

    那架勢力道，定是衛慕石猛瞅準了高漢武的破綻，使出了全力一擊要將高漢武廢掉。

    高漢武見他招式已老，中途變換已然不急，心道來得正好。佯裝向前摔倒卻借機發力縱躍而起，不但避過腳下鐵棒，同時一刀淩空直劈而下。

    眼看那衛慕石猛雙手持棒，伸著光禿禿的大腦袋，好似引頸受戮一般，馬上便要人頭落地。未料他手中鐵棒猛然一快，力道又加三成，借著原來的勢頭繼續前進，由腳下轉到頭上。

    衛慕石猛將全身的力量都交給了鐵棒，碩大的身體反而任由一根鐵棒帶動。

    衛慕石猛整個人躺到了地上，而手中的鐵棒卻奔著高漢武撲麵而來。

    此時，那鐵棒上的力量已然非比尋常，高漢武耳邊風聲大作，隻覺一股罡風撲麵而來。

    高漢武心中暗道不好，沒曾想這人還能使出如此似拙實巧的招式，這次真是被人家將計就計，養鷹反被鷹啄眼。隻能暗運全身之力，橫刀胸前格下這天塌地陷的一棒。

    剛才衛慕石猛這招“風魔任命隨棒掃”，人隨棒走的招式便是“加力”。既然招式已老，索性不但任由棒勢的發展，反而加上一把力道，變成另外一招。正是應了物極必反，大拙成巧這句話。

    晃晃蕩蕩從地上爬起來，高漢武心中暗罵晦氣，今日可是栽倒家了。三番兩次被人打得倒出飛去，乃是十來年沒有的狼狽。

    高漢武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抖掉身上的沙土。腦中被巨力震得嗡鳴不已，七葷八素。使勁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忽又覺得胸腹之中翻騰不已，哇哇地大口嘔吐起來，麵餅肉幹吐了一地。

    “無礙”依舊牢牢地握在高漢武的手裏，刀就是一個軍人的生命，無論傷得多重，都不曾放手。

    刀尖插在沙地之中，支撐著高漢武的身體。握刀的右手，虎口崩裂，鮮血浸濕了刀柄，流過刀鋒，靜靜地滴落到沙地上，轉眼間便被幹渴的沙土吸得幹淨。

    幾個西夏兵見著漢高武虛弱，便持了兵器上去撿便宜，卻被花榮幾枝冷箭射透脊背。

    這二人都似殺神一樣，眾人都怕受到殃及。即使捉對廝殺，也都是有默契一般遠遠避開這二人。

    二人之間空空蕩蕩，衛慕石猛也不急著出手，肩上扛著鐵棒，站在原地隔空說道：“你那柄刀倒還算結實，三番兩次擋下我這鐵棒救了你的性命。不過下次可沒那麽便宜，我要一棒連你那刀也打碎了。”

    高漢武將“無礙”插到地上，直了直腰，脫去上身衣衫，露出一身精健的筋肉。兩個漢子赤膊相對，都是沙場上幾度生死之人，高漢武同樣是滿身傷痕累累。

    衛慕石猛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看高漢武，甕聲甕氣地說道：“既然你也是久經沙場之人，應該知道戰場之上刀與鐵棍的差距。我念你也是條漢子，乖乖束手就擒，我可留你性命。否則，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高漢武輕輕一笑，說道：“當兵打仗歸期難料，既然馬踏沙場便有必死的覺悟，哪個還怕了不成？戰場上瞬息萬變，誰也定不得生死，也許今天死的，就是你！”

    衛慕石猛聽高漢武說得豪放，不由得朗聲大笑，說道：“好，說得在理！看來漢人之中也不乏英雄豪傑。”

    衛慕石猛將棍稍托在左掌中顛了顛說道：“不過，刀是破不了鐵棍的。”

    高漢武笑問道：“你可知這刀上什麽最利，又憑著什麽斬殺敵寇？”

    衛慕石猛想也不想便答道：“斬殺敵寇憑得是鋒利的刀刃，當然是刀刃最利。”

    高漢武搖搖頭說道：“將軍對壘斬殺敵寇，狹路相逢勇者得勝，當然憑得是氣勢。我說是這氣勢最利。”

    說罷，他輕輕地撫摸著“無礙”的刀身，跟隨高漢武東擋西殺，銀亮的刀身已然摩擦的印痕斑駁，靜靜地躺在手中，似乎已經不堪重負。

    高漢武忽地精神一震，雙目卓然放光逼視著衛慕石猛：“若是有開天裂地的氣勢，一往無前的決心，天下間又有何物可以阻礙得了，即使萬仞山嶽也擋不住這四尺刀鋒。”

    高漢武這話既像是說給衛慕石猛的，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衛慕石猛碩大的身軀竟被高漢武突如而來的氣勢擊得一震，那目光竟讓他全身一陣不自在，明明自己穩占上風，沒來由地竟然有些懼怕。

    衛慕石猛想了想，心中不由得惱怒起來，沉聲說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氣勢，能將我這幾十斤的鐵棒斬開。”

    高漢武不再多話，開始深深地喘息著。漸漸地，全身的筋肉都開始隨著呼吸而張馳，根根筋肉愈發分明，並逐漸變得粗大。

    高漢武的喘息大有門道，乃是“曆山鋼鎧呼吸之法”。這種呼吸方法與修習內功的調養真氣有些類似，不過隻是短時內作用於表皮、筋肉，大大增強勁力。

    這曆山鋼鎧呼吸法見效極快。隻是三十個呼吸的功夫，高漢武的筋肉便已經漲大了三成，麵額、胸臂之上青筋暴凸。

    此時，高漢武隻覺雙臂中充滿了力量，猶如霸王再世。隻恨，天無把，地無環，空有拔山之力無處宣泄。手中的無礙也似乎重新煥發了勃勃生機，刀刃在月光下泛著攝人心魄的光華。

    高漢武手中攥著長刀，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由外而內，由內於刀，無刀無人，亦人亦刀，人刀合一，即使眼前是恒古巨嶽也能一斬而開。

    衛慕石猛也發看出了漢高武的變化，雙手攥緊鐵棒虛空揮舞兩下慢慢舉過肩頭，紮穩馬步擺好架勢，問道：“這招可有名字？”

    高漢武腳紮弓步，左腿微曲在前，右腿蹬地在後。無礙刀尖點地斜在左側，雙手正握刀柄，左手在上緊貼刀格右手緊隨其後，同樣蓄勢待發。聽得衛慕石猛一問，口中答道：“舍身斬之‘瞬殺’。”

    衛慕石猛聽罷，麵上泛起少有的微笑，道：“硬碰硬，一招定輸贏，躲躲藏藏不是好漢。”

    高漢武的宗旨本是“以最小的代價殺傷敵人”，他本不在乎什麽江湖規矩，什麽誰高誰低，最不讚成以生命冒險。但今日，麵對眼前這個粗糙的黨項人，不知為何，他偏偏想要豪賭一把。

    他同樣微微一笑，說道：“一言為定！”

    這兩人似乎有默契一般，同時讀懂了對方的眼神，同時展動身形。

    高漢武雙腳蹬地飛射而出，身後激起大片沙土。此時，他的速度超越“縮地”已達“神速”境界。他的刀仍然緊緊攥在手中，仍然拖在身側。

    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揮出那生死永絕的一刀，他要把全身的力量、速度都加到這這一刀上，這一刀的時機要恰到好處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他需要近些、再近些，即使冒著被人用鐵棒擊得粉身碎骨的危險，也要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以最大的優勢揮出這一刀，既為“舍身斬”，便是不顧一切，莫論生死。

    高漢武閃電一般射向衛慕石猛，而衛慕石猛的鐵棒已經揮了出去。為了發揮出鐵棒最大的擊打力度，衛慕石猛同樣要準確地拿捏時機。

    似乎是鐵棒帶著人在旋轉，他的身體已經在原地旋轉了一圈，高漢武出刀之時，鐵棒正好揮了一周重新砸落下來。

    鐵棒如彗星穿越九霄墜落凡塵，長刀似霹靂逆行天際欲破蒼穹。二人的兵刃都灌注了全部的力量撞到一處，平地裏刮起一陣旋風，是刀碎、是棒折，是力勝、是氣勝，四下裏卻無聲息。

    冥冥之中，高漢武腦中空無一切，卻隻閃過二人身影。那二人便是他此生印象中最深的人，其中一人便是他年少從軍時殺死的那個身藏更骨術，戰場上百人不敵的黨項軍人。

    漢高武依稀記得，那人同樣使得是一跟鐵棍。隻是，他永遠不知那人的名字。

    半截鐵棒墜落到沙地上，切口處平滑整齊。衛慕石猛笑著轉過身，麵對著漢高武，脖頸處的鮮血噴薄流淌。

    一名巨漢轟然倒塌。撇開陣營不提，他確實是一個值得高漢武敬佩的對手。他們有著相同的出身來曆，有著相同的信念，能在沙場上走完最後一程，恐怕是他們能想到的唯一結局。

    西夏正軍雖是精銳，卻也敵不過精挑細選的群英殿高手，衛慕石猛陣亡後更是一敗塗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