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我和老白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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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鄉濱海郊區的一個偏遠小村,我兒時的每年秋天,大人孩子最忙碌的一件農活就是切曬地瓜幹。金黃的土地上覆蓋了一層“白雪”似的瓜幹,泥土的芬芳和瓜幹的香甜在鄉村上空飄蕩。

    從明代由菲律賓呂宋島傳入我國的紅薯,成了我國貧窮時期的主要高產農作物。俗名“地瓜”,南方叫作“洋芋”。收獲後,一部分放入地窖保鮮儲存,一部分切片曬幹收回家,除了作為人的口糧和豬的飼料外,還可以賣點錢或者換點酒——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酒是農民的一大奢侈品。用地瓜幹釀酒,是我國人民的偉大創舉。

    父母都不喝酒。但是我家一年到頭卻總是有酒,除了裝在塑料桶的散白酒,還有不多見的幾瓶“老白幹”。在外地當老師的父親顧不上家中的農活,像耕地、播種、澆灌等壯勞力才能幹的活計,母親和孩子們是做不了的,隻有求助東鄰居的二爺爺。

    二爺爺除了是莊稼地裏的好把式外,“好喝一口”是他的另一大特點。那時候,幫忙幹農活都是免費的,而管一頓好一點的飯菜是必須的。對於年近花甲的二爺爺,飯菜可以簡單再簡單,隻要有那麽一盅酒,就是盛宴了。他的酒量不大,二兩就夠,布滿褶子的古銅色臉上漸漸泛起紅潤,勞作半天的疲勞一掃而光。父母有時候也勸他再喝點兒,他習慣性地把杯子挪開,扣起來,擺擺手:“行了,行了,留著吧。過個個把月,澆地時候再喝。”那個時候,酒是很珍貴的東西,更何況是濱海名產“老白幹”呢!於是,母親就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半瓶酒擱置在大衣櫃頂上——那裏最安全,貓狗和孩子都夠不到。

    我曾經無數次地端量“老白幹”的酒瓶和上邊的商標,那深入海中的“亭子”,直到八十年代我來濱海上學才知道是“洄瀾閣”,棧橋竟然是濱海的標誌性建築,是濱海向大海張開的熱情臂膀。

    二爺爺有時候用筷子粘上一點酒,引誘我張開嘴巴,伸出舌頭,滴上去。一股辛辣燒得我眼淚直流。二爺爺除了惡作劇,還有一肚子不重樣的故事。其中就有一個關於酒的。說是三個酋長決定製作一種神仙才能喝到的飲料,幾次試驗都不成功。這時候來了三個人分別向裏邊滴了一滴血,這飲料的功效令人相當滿意,並命名為“酒”——三個酋長,三個人的三滴血。這三個人分別是秀才、武將和瘋子。所以,二爺爺喝酒,喜歡秀才的一點,而武將和瘋子的那兩點他是堅決不要的。

    二爺爺喝完二兩酒,講完了故事,他的黑騾子也吃飽了草料飲足了水。兩者一前一後向田地裏走去,身後飄著一股酒香。

    “二叔,又喝了點兒?”

    “那是,老白幹,純地瓜幹釀製的呢。”二爺爺打了一個酒嗝,揮鞭驅趕自己的黑騾。

    “富時一筐,不如窮時一口”。母親提起二爺爺,總是說這句話。如果當年沒有二爺爺和他的黑騾,我們家的地怎麽種啊!母親自小就教育我們要有一顆感恩的心。

    終於,我大學畢業了,並且在濱海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第一次回老家探親,我從工資中抽出一張大團結,就買了10瓶老白幹,小心翼翼地叫售貨員捆好,並且用報紙包了再包,輕輕地放入了背包中,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父母看到我買的酒,臉上不僅沒有露出任何笑容,而是傷心。原來年逾古稀的二爺爺就在那年夏天過世了。

    晚飯的時候,父親開了一瓶酒,也給我倒上了一杯。

    “爸爸,您不是不喝酒嗎?”我好奇地問。

    “哪裏是不喝啊,是舍不得喝!”母親搶過話題說。

    “那時候,有點酒,都留著求個人辦個事,自家人哪裏舍得喝?”

    我無語。默默地學父親的樣子,將酒撒一點於炕旮旯,算是對先人也包括二爺爺的祭奠。接著,一仰脖,三錢三的小酒盅的底部朝了天,火辣辣的一團火在胸膛燃燒,渾身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舒暢。和父親一邊念叨二爺爺的好,拉著家常,談談工作,一邊不知不覺喝出了一瓶——那可是60度啊!

    我學會了喝酒,從老白幹開始。遺憾的是,改革大潮衝走了她的影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