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初來乍到

字數:6254   加入書籤

A+A-


    作為外地人,我大學畢業後在管委會機關借調了了一年,虎頭蛇尾地完成了單位“八五規劃”,第一次有機會兒來到仙山腹地,看到了在遊覽區看不到的風景,我深深地被神奇的山泉林瀑震撼了,也就成為了很早的仙山驢友之一。

    規劃做完,我就被下放到基層“鍛煉”,畢竟在委機關是借調,我的編製是在委屬開發公司,是企業,而基層單位是事業編製,這樣,我就有了事業身份,卻跟委機關行政身份失之交臂——隨著後來公務員的日漸吃香,行政和事業的不斷拉開的距離,真後悔自己沒有努力爭取一個行政編製,要知道,我們幾個大學畢業生是委成立後第一批分配來的,還算比較有優勢的。而那時,我們都覺得行政和事業沒有什麽區別,包括各種待遇。所以,後來我們十多個人沒有一個進如行政編——機會兒總是給有準備的人準備的,心思沒有用在上邊你也就不可能“種瓜得豆”的。

    未曾想,在基層一呆就是五年。和女同事也就是現在的妻子戀愛、結婚,次年就陪挺著個大肚子的她一起趕班車,晃晃悠悠走一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單位。如此下去,孩子將來誰帶?周末我們夫妻都不能休息,因為是旅遊服務單位,假節日也是如此,遊客多,不許請假。再說了,一個幾十個人的小單位,兩口子都在這裏上班,一起混好不容易,一起混壞可就簡單了,各種信息已經開始陸續傳了過來:“趙姐,你怎麽能看上我柳哥啊?首先是外地的,父母不在身邊,其次又是農村,雖然他爸爸據說是老師……”。尤其是我的處境越來越不受待見,從領導到同事,總感覺有一種無形的鄙夷眼神在看著我。

    不行,我要離開這裏。

    俗話說,想吃海鮮來了賣蝦皮的。濱海開發區指揮部是我羨慕已久的單位,那裏的招商部主任要在全委係統通過競爭上崗招聘主任,正科級。這個級別可是現單位一把手的級別。“去吧,這幾天也不要來了,好好準備準備。”一把手眯著不大的眼睛,很誠懇地跟我說。

    答辯材料包括自我介紹、工作思路等。我都進行了認真的準備,並且熟記於胸。至於英語,我還是有些底子的,無非多找一些此方麵的資料擴大些專業詞匯量。出於禮貌,也為了鋪墊一下路徑,我找到了還算熟悉的委辦公室主任、嶽父的樓上鄰居,請他把關指導一下文字。他說很不錯,建議我打印若幹份,答辯的時候每個評委麵前放一份。

    筆試。什麽土地政策、國家對外開放政策、時事政治、英語寫作、曆史地理,五花八門,主要看你的綜合知識掌握的程度。結果當場公布,據說是為了避免有人找關係以確保公平公正,我是第一名,分數並不是很高,沒有記住。接下來的是麵試:十一個評委坐在你的對麵,裏邊包括我認識的委主任、副主任五人,其他應該是區委組織部等部門的領導。自我介紹、工作思路,然後就是評委裏有一個用英語提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我用英語算是磕磕絆絆回答完畢。沒想到的是,我在自我介紹裏說自學日語,他接著用日語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立刻懵了,聽都沒有聽懂。靈機一動,我用英語實話實說,說自己日語隻是在學,剛剛起步,你的問題我聽不明白,實在抱歉。最後的實在抱歉我用的日語。他微微一笑,衝我及兩邊的評委點頭,卻沒說我聽不懂日語。

    答辯結束,我出了考場,一頭鑽進路邊常去的小飯店,要了一紮啤酒,一個小菜,咕咚咕咚喝了起來。剛才,真的很緊張!據說那邊熟悉的同事到處找我,要告訴我評委當場拍板,我是麵試筆試都是第一名,被確定為濱海開發區招商部主任。可是,那時候我既沒有手機,也沒有BP機,更沒有家庭電話——家是租住的一間30平米的民房,一家三口,有時候加上看孩子的母親。

    嶽父第一個知道我“當官了”,是他的女同事告訴他的,女同事的老公是我們委機關的一個處長。老爺子特別高興,晚上特意叫我們回他那裏吃飯,還開一瓶好酒。我是下午知道的,晚上就帶了一個大西瓜和妻子一起去政工處長家竄門,期間有大學同學、也是一個係統的同事,他也參加這次競爭上崗,他敲門,喊了幾聲,見沒人開門,就走了。我們側耳傾聽許久,主人無意起身開門的意思。後來據他說帶了兩瓶五糧液,而來的目的並不是這次競爭上崗,而是希望調整一下工作,從基層調到機關去——至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在基層,並且副科的職務都沒有弄上,還有五六年退休了,多少同事懷才不遇,一輩子沒有得到一次提拔,哪怕一個副科級。其實,中國的文化,尤其是官場的文化,日漸湮滅了傳統的“學而優則仕”,而強勢文化如江湖秘笈,成為官場升遷的奧秘,於是,各種賄賂、扯關係、利益輸送交換等等,成為很多人上位升遷的秘密武器,而靠勤奮工作、靠業務熟練、靠為人正直等埋頭苦幹得到提拔的幹部少之又少。在我身邊,隻有那幾個文筆不錯的“秘書”兄弟,憑借日夜加班,照顧領導,熬夜為領導趕寫各種會議、場合發言材料,太辛苦。

    競爭上崗還有一個崗位就是委屬修建公司經理。副經理於文革按理說天時地利人和,十拿九穩的事情。作為一個單身宿舍的哥們,我也很看好他。可是,結果卻出人意料:濱海開發區指揮部的工程部部長作為一匹黑馬,競爭成功。於文革也還不錯,提拔正科,跟我一起來到了濱海開發區,任工程部主任。

    我倆都是農村孩子考學出來,性格大不一樣。我性格直率,有一說一,是那種一眼就被人看透的簡單人。他卻話語不多,城府很深的樣子。即便如此,我們一直關係不錯,包括跳出單身宿舍的圍牆,偷青菜回來煮麵條——不久當時還是準嶽父的嶽父說他在我們單位附近種的蔬菜經常被偷,我才知道我和老於偷的是自家的菜!

    老於的媳婦和我的媳婦也是同事,並且預產期都是這幾天。很多人就開玩笑,指腹為婚吧,如果是一男一女,你們就是兒女親家,否則也是幹親,親上加親。而一邊的阿東立刻反對:“老於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肯定不如我阿東的孩子漂亮,老柳,咱才是親家啊,等等我兒子。”阿東比劃了一下自己帥氣的五官,也在憧憬著當爹的幸福將來。他媳婦也快要生了。不久,很有信心生兒子的阿東把沒點紅點的雞蛋送到單位樓下就不上來了,大家通過雞蛋知道他生的女兒。但是,親家,成了我倆之間的稱謂。

    指揮部設五個部門:辦公室、財務部、拆遷部、工程部、招商部。我上班第一天發現我辦公會門口走廊裏有一張辦公桌,原來是跟我一起競爭的招商部同事初青運不想在這個部門跟我同事,正在找領導協調。果然,領導也同意他去了拆遷部。

    辦公室還有兩個同事:一個女同事,從外地調回來的英語老師;另一個就是原招商部主任,如今提拔副處,是我們指揮部下屬的海濱浴場管理處處長(副處級單位),他卻很少去基層辦公,因為基層還有一個王姓處長在主持工作。不幾天,又來一位新同事,他的名字我早有耳聞,曾經是我們區公安局政委,因為情人節晚上團夥作案帶情人聚會被“舉報”抓了現行,包括人大領導、政法委領導、公檢法部分領導。這事兒發生在1994年剛剛區劃後不久,結合幾個區的事件,民間還有一句順口溜:青山嫖,黃道貪,海屯打瞎一隻眼。海屯的區委辦主任晚上來青山的濱海美食城喝酒,莫名被人在眼窩上搗了一拳,導致眼球摘除,並且成了懸案,一直沒破。

    劉局長對我們都很客氣,原來的古主任對我也是關愛有加,尤其是在工作指導上。原來在他之前,招商部還有過三任!也就是說,成立三年的一個部門到我已經是第五任了!古主任喜歡醜化前任呂錫柱,把合同中的滯納金說成帶納金,到飯店點菜,他能把菜譜上的“小雛雞”念作“小鄒雞”。我說不會吧?是不是呂主任喜歡幽默啊?“他喜歡幽默?哈哈哈,你跟他開個玩笑他能跟你三天不說話。”古主任反駁我。

    我們的工作現在主要是催收土地出讓金,大都是在分管股指會秦總的帶領下。他老人家個頭不高,卻很有風度,稀疏花白的頭發向後腦梳去,露出很大的額頭。他最愛講的故事就是他援助非洲作翻譯的經曆,而幾次和外商洽談中,我發現他的英語水平實在不敢恭維,或許是回國後多年給淡忘了吧。畢竟五十多歲的老同誌了。一般欠款單位會客氣地給我們解釋資金緊張的原因,或者是新開發的什麽項目急著用款等等,然後,中午請我們吃飯喝酒,這似乎成了工作的重頭戲。對,喝酒,那個時候真的是重頭戲。

    一號領導的妹妹開了一個夫妻店,於是很多接待就被安排在那裏。五個部門,辦公室主任應該光顧的最頻繁,於是悄無聲息地我們辦公室主任汪之海就和領導的妹妹暗生情愫。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據說邢總聽到了部分消息後,曾私下找汪主任並善意警告他:小汪,一定要注意生活作風問題啊!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部下竟然出軌自己的已婚妹妹。

    果然,二人分別離婚,再結婚,組建了新的家庭。據說春節期間,他倆給領導拜年,大舅子媳婦堅決不給開門。

    半路夫妻不到頭。不多年後,二人又離婚了。汪的第三任妻子是少他十幾歲的一個老姑娘,至於二人有無孩子,不得而知,隻有阿東某晚送喝醉了的汪主任回家,見過那個我們的小嫂子。而小嫂子的照片我也見過,是汪托我給他們辦理一個美食城的通行證。

    剛來濱海開發區那一年夏天,雨水特別大,我們開發區域的海濱部分,出現了一些工地積水現象,導致施工設備損壞。

    雨還在繼續。我們接到命令,到現場抗洪搶險值班。

    於是,從十八盤抄近路趕往前哨。剛過埡口,一棵粗大的洋槐樹橫亙馬路上,我們幾個人根本挪動不了。這時候,後邊來一輛黑奧迪,汪之海是唯一一個能通過車牌認識領導的“高人”,他喊了一聲鍾書記,立刻跑過去給領導開門。還沒跑到,車裏下來三個人,果然是我們區委鍾書記和秘書以及司機。我們一共九個人,挪動這棵樹就簡單了許多。書記拍拍手上的濕漉漉的樹皮碎屑,在我們的目送下上車先走,雨還在淅瀝瀝下著。阿東很自豪地說:“我們和書記一起肩並肩扛木頭,牛逼大了。”

    我們入住在海邊的一個酒店。當年香港信紀源項目經過一番轟轟烈烈的慶典儀式後,卻戛然而止,原因眾說紛紜,有的說他們的董事長房芸界病重,有的說房地產大形勢轉冷,存三貸七的政策停止,但是對方實實在在交付了幾百萬的土地出讓金,並且在開業慶典上花費頗多,包括濱海市最好的五星級惠文酒店的答謝宴、從惠文一直到前哨海濱四十公裏的道旗廣告、裝飾。

    大項目沒有了,咱不能不動彈啊!於是,就有了行政命令:由13家行政單位和企業在海邊沙灘上各自建起了兩三層的各種培訓中心,而隨著國家對樓堂館所的監管嚴厲和國有企業的效益下滑甚至破產,這幾個培訓中心轉包多次,經營一般,有的甚至直接關門大吉。

    我們幾個聚集在一個小會議室,設立一部電話作為值班電話,與不遠處的海濱浴場管理處、滑道站以及周邊幾個村莊取得了聯係並說好及時溝通保持聯係。然後,我和老於不忘各自給老婆打電話,其實是給與父母家裏打電話,我倆都是農村來的,父母不在城裏,媳婦最近都到了預產期,所以就都住在了各自的娘家。

    妻子告訴我,今天上午去了趟醫院,醫生說沒事兒,回家再等等,明天再去。一邊的嶽父拿過電話,囑咐我放心值班,家裏不缺人。老於基本也是得到類似的答複。

    午飯後,雨越下越大,甚至可以用瓢潑來形容。狂風來自海上,卷起高過沙灘的巨浪,向我們的窗前奔騰而來,卻被幾十米寬的沙灘阻斷了。但是,大風吹起的沙粒,劈劈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令人不敢出門。從值班電話得知,北邊的兩條河的水位因為山上洪水下來,水位暴漲,兩條河的交匯處更是波濤洶湧,奔流入海。石人河上的荷家橋已成漫水橋,長時間下去,極有可能被衝塌。南線返嶺位置有塌方,交通已經阻斷。

    “電話沒信號了!”值守電話的小同事奇怪地告訴我們。

    的確,電話裏沒有任何響聲。問一下前台,所有電話都沒有信號了。很快我們得到消息說,何家橋衝毀了,電話線扯斷了。

    那時候我們幾個還都沒有手機,隻有數字或者漢顯BP機,我的是數字的,晚飯前收到嶽父家座機的呼叫,可是沒法回複。晚飯後,老於的漢顯BP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到我跟前,神秘地叫我看上邊的漢子:請轉告小柳,他當爹了,母子平安。

    在暴風雨聲中,我們不知不覺熬到了天亮,雨也停了,風也住了,用力推開被沙堆擋住的玻璃門,來到海邊呼吸新鮮空氣。這時候,總指揮的黑奧迪來了,原來,南線的塌方已經清理出一條單行線,可容許特殊車子通過。

    當他聽說我妻子昨晚生孩子了,立刻叫司機送我回去,並掏出大哥大叫我立刻告知家人不回電話的原因是通訊中斷。

    妻子已經轉入普通病房。看著兒子的小樣子,當爹的幸福感難以言表。要知道,我們兄妹四個,這個是唯一一個男孩,其他五個都是女孩。重男輕女的父母就等著我給廣大門楣呢。果然,老太太來醫院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孫子尿了沒有,當他看到了兒子的***,徹底放心了,否則她還擔心我撒謊呢。

    次日一早,在走廊遇到老於,拿著他那個美能達長焦相機。我說,你不是還有一個周嗎?他說:“等不及了!估計今天就生了。”果然,他的女兒跟我兒子就差兩天。老於說:“這兩天,一個26,一個28,都是好日子。”兒子的第一張照片,就是老於在這天給他照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