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生命倒計時時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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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舅哥打完了第二針靶向針,感覺腿部截肢部分的腫瘤疼痛加劇,決定再次去醫院切除。經過一係列的檢查,醫生竟然下了病危通知書,提出到重症監護室住一段時間。

    舅媳婦,這個羸弱的小女人,這些年為了丈夫的病情,可謂不遺餘力,包括娘家哥哥的人脈支持、經濟幫助,以及自己沒有休止的陪護。雖然到了退休年齡,卻仍然在廠子裏繼續工作,要知道他們的第四套房子的房款大都是借來的,而自己的退休金並不是很高。在大量買入房產的過程中,我們對他們兩口子的人生規劃有些意見卻又不能直言不諱,而對於他們提出的借款數額,我們隻能處於道義上做一些支持,畢竟我們的孩子也要結婚,且婚房沒有購買。現在即便給他們一部分錢,怕是也不會用在治療上而是用在了房款。妻子再次給他們打過去四萬元,至於還不還的,姊妹感情還是有的。

    經過醫生包括比較熟悉的醫生之間的商量,決定重症監護就不去了,因為一天三餐要送進去,家屬幾乎見不到患者,至於治療的效果如何都是未知數。大家都知道,軟骨瘤癌症晚期,從截肢到現在已經三年多時間了,也算是超過了當年醫生的預期。

    於是,大舅哥在病房裏治療,舅媳婦陪護——因為疫情,我們不能進去,否則還要核酸檢測,隻能想方設法做點兒好吃的,再送過來,跟舅媳婦見麵說些安慰的話。

    兒子也很關注舅舅的病情。給我發來一張瑞士的風景圖片:“老柳,如果你這樣的情況,我就把你送到瑞士去,那裏可以安樂死。”或許真的到了自己身上,求生的渴望之強烈,不是我們平常人能夠理解的。

    妻子馬上要糾結工作,準備十月份的退休了,所以她的情緒最近不是很好,雖然兩口子之間有些爭吵甚至冷戰,我還是努力地去關心她,比如給他哥哥送飯我開車,下雨我去班車點接一下他,她晚上的同事聚餐我叫朋友給送過去一點兒進口啤酒,盡量減輕一下她的壓力,維護一下她的尊嚴吧。總之,妻子是一個很努力很講大局的人,包括主動提出退休後多陪我回老家看望母親等等,這是母親和我都希望的。

    已經完成工作交接準備退休的妻子開始休大禮拜了。本來以為天氣清爽可以外出爬山的,可是白露前的高溫迫使我們放棄了這個想法。兩個人起床,吃點兒早餐,在沙發上玩手機,聽書,縫十字繡,打發時間,稀裏糊塗就過完了周六。直到傍晚涼快了,我們才下樓,穿過馬路,到商場轉了轉,買些東西,包括一隻雞。我上次采的蘑菇還沒有吃掉。也算是散步鍛煉吧。

    次日一早去附近的集市,想采購應季海貨包括螃蟹,給嶽母送過去。她被孫子接到了大舅哥家裏了,被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的他,精神麵貌和體力迅速下降,站立已經困難了。或許,老太太想多陪伴一下自己唯一的兒子吧。

    因為創建文明城市,這個小型的城鄉結合部的集市被取消。於是買了點西瓜蔬菜,和妻子一起來到大舅哥所在的小區。肥胖的丈母娘推著輪椅在散步。這些年真的沒有見過比她還要肥胖的老人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沒有輪椅扶著都不能走路。她告訴我們,大舅哥被兒子用輪椅推著出去溜達去了,應該快要回來了。

    不久,大舅哥回來了,坐在輪椅上,截肢一半的那條腿翹起,很突兀的樣子。妻侄告訴我們去的地方,很遠。或許大舅哥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想去看看身邊的風景最後一眼,包括前幾天叫大姨子推著他來我家竄門。

    大舅哥戴著太陽帽,臉色蒼白蠟黃,依靠在輪椅的靠背上。他的眼光似乎不想跟我們正視,但是他看到我們買的西瓜後就告知兒子通知舅媳婦不要買西瓜了。腦子還是比較清醒的。我們也是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麽的好。

    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回頭我和妻子都說看到了他的表情。他想說什麽呢?妻子分析是借錢,他還寄希望於靶向藥的治療,一針四五萬元,他已經沒有錢了,而手頭的四五套房產掛出了兩套,都沒有成交的跡象。而我卻不這麽以為,總感覺他有些臨終前的話要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比如替我照顧好咱媽,比如一定對我妹妹要好,比如我時日不多了,提前說聲再見吧。等等。

    前幾天舅媳婦叫妻子給大舅哥買壽衣,因為沒有活過60歲,有風俗說要買西服領帶襯衣。妻子淘寶買了,送過去,嶽母建議由孫子出這個錢,妻子也沒有推讓。

    據說下周一舅媳婦還要堅持帶大舅哥去打靶向藥。在他們看來,胸部腹水沒有了是靶向藥的作用,而每次靶向藥打過後,他都是因為心梗等原因住正規醫院,所以是私人小診所的靶向藥的作用還是大醫院的治療作用,不得而知。

    嶽母希望我們在這裏吃飯,而妻子是不樂意在他們家做飯忙碌的,我也感覺有些尷尬,就跟坐在輪椅上的嶽母和大舅哥揮手告別,回了自己的家。一家四口,兩個坐在輪椅上,是一副很不舒服的景象。

    回家拿出我前不久在山裏采摘的蘑菇,燉了雞,妻子忙著包餃子。我心有餘悸吃掉蘑菇,雖然有兩個山裏老人告訴我這蘑菇都吃過的,我還是想身先士卒。果然沒有不良反應,才建議妻子吃了剩餘的一部分。

    跟兒子視頻,這小子做了麻辣香鍋,有板有眼的樣子。他的女友沒有出現在鏡頭裏,卻聽到她快樂的聲音。就在昨天,她因為自己和妹妹的學貸一時沒有計劃好,竟然哭鼻子,而兒子手頭也沒有閑錢。跟我說了,我把工資卡裏的七千元錢一股腦轉了過去,並且告訴他,能用錢解決的事兒都不是事兒。

    目前濱海的房市似乎進入了一個沉寂平盤期,很多樓盤羞羞答答推出特價房、工抵房、送車位等優惠,包括去年和妻子看好的一個疊拚,都搶不到手甚至被幾個有錢人眾籌的項目,也推出一幢樓對外銷售,妻子有些心動,我也有些向往,而兒子卻堅信買房子買的永遠是地腳,是通勤的方便與否,不能流動的房產永遠不是好的房產,於是,我們就有些想放棄的念頭。

    妻子的目光又轉向了附近的新盤。我說,聽話吧,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兒子目前不回來,咱買一套房子幹嘛呢?住一套出租一套嗎?本來郊區就有一套在出租的,如果兒子回來,咱過去住也行啊。而我還有十年退休呢,要買買個單位附近的,方便上下班,畢竟我即將五十歲了,需要通勤方便。暫緩,暫緩。

    女同事轉達領導意圖,希望我搬到他們辦公室或者他們搬到我的屋子裏,也就是說我獨享一間辦公室的時間不多了。我建議他們倆搬過來,她說要跟領導再商量。如今,自己的人事關係沒有過來,自己的工作安排也成了雞肋。由他去吧!隻要工資不少,有食堂吃飯,怎麽都是上班的。不能改變現實,就改變自己的心態吧。

    早餐遇到老哥們阿東,他多年前在附近買的房子終於交付使用了,所以他就兩頭房子都住著,那邊有雙方老人要照顧,這邊上下班比較方便。說起工作,他說忙啊。邊說邊掏出四五粒藥丸吃了下去,並且感慨作為一個區級小領導到了省廳辦事兒,麵對的都是三十出頭的處長們,年過五旬的我們怎會去為職務升遷努力呢?他告訴我,想辭掉目前的科級實職,享受待遇即可。目前,我身邊有這麽幾個因為身體原因而降職為虛職的,還有一個為了健康而提前退休的。

    年過五旬的老漢。偶爾在媒體讀到這樣的稱謂。我也是。

    舅子大我一歲,在我和妻子戀愛前結婚,和嶽父母住在一個三居室。

    隨著日漸熟絡,也就成了一家人,尤其是我結婚以後。

    大舅哥是醫生,但是左腳自幼患有軟骨瘤,走路稍微有些瘸,所以談過幾個對象都沒有成功;舅媳婦是頂替父親就業在一個國營工廠,效益一般,後來下崗了,又換過幾次工作,最後在表姐夫的私人企業裏做財務。那個時期農村戶口要落戶,還需要繳納一筆貳萬元左右的城市增容費,城鄉二元結構的差別非常巨大。也是醫生出身的嶽父毫不猶豫地拿出了這筆錢,給舅子媳婦轉成了城市戶口,這樣他未來的孫子也才會是城市戶口,上學就業也就前程光明了。離開農村,不僅僅是那個年代,現在還是很多農民的夢想和追求。土地是農民賴以生存的最為重要資源,按理說農民應該對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但是,沒有!隻是迫不得已,沒有能力和渠道離開土地的農民,也隻能依靠土地來維持生計而已。

    果然,婚後一年多,大舅哥有了兒子。舅媳婦的家庭地位隨著嶽父榮升爺爺的快樂程度而飆升。所以在大舅哥單位集資建房需要投入八萬元巨款的時候,嶽父幾乎是給兩個女兒女婿下達了死命令。於是,四個家庭,包括我大姨子一家,掏光了所有積蓄,把這個錢交上。如今這個房子市場價飆升到了二百多萬,年租金三四萬元。

    舅子一家三口在嶽父去世後,租房搬出去居住,目的就是想嚐試獨立自主的生活。有一套小產權樓房非常簡陋,配套也不是很全,低價出租。後來拆遷,十多萬的投入換來了二百多萬的安置房,他們裝修一新搬了進去。之前他們又買了一套小二居,給嶽母居住,畢竟那套八十年代末的老三居實在沒法居住了,再者是肥胖的嶽母行動不便,上下四層樓對她來說簡直就是登珠峰。

    實話實說,大舅哥一家三口,老實厚道,非常有孝心,包括他們的兒子,話語不多,性格內向,像極了大舅哥。舅媳婦也是本分善良,任勞任怨,尤其是大舅哥的疾病日漸加重,先是七八年前切除了右腳的兩個因軟骨瘤變形疼痛的腳趾,四年前又從北京請來知名專家進行了截肢,一係列的住院治療手術,加上後來的房顫、腦梗、心梗等八九樣疾病,舅子媳婦大多時間默默陪伴,獨自承受,當然我們也是全力以赴,她娘家兄弟更是如此,尤其是後來幹了村支部書記的娘家大哥,極盡自己的關係資源,找專家,找關係,照顧大舅哥工作,開展積極治療,在很多方麵都是一般人不能企及的。

    今年疫情,住院需要做核酸檢測,所以舅媳婦就提出自己陪護,我們隻是做點兒好吃的,送到醫院大門口,她過來取一下。一個羸弱的中年瘦小婦女,可謂付出了自己的所有。而他們前不久剛買入的一套二百多萬的期房,據說有一百多萬的借款,這是我們大家都不理解和反對的,畢竟大舅哥的身體狀況太需要花錢治療了,尤其是那種靶向藥,一針三四萬元,二十一天一針,這是多大的開銷呢?“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在兒子的指導下,我們沒有完全滿足大舅哥的借款需求,而是送給他幾萬元救急。畢竟大舅哥有了四套房產,而我們兒子的婚房卻不知道在哪兒呢。好在幾次靶向藥後,副作用明顯,他們也就放棄了。同時,大舅哥的身體狀況每況日下。即便如此,他仍然很樂觀地暢想未來,希望年底前再做一次高位截肢,控製病情,而舅媳婦一直沒有忍心告訴他真實的病情,更沒有說醫生已經下過了一次病危通知書。

    大舅哥提出賣掉嶽母的老房子,用來還借款和治病,可是,價格不下降到足夠低,連個看房的都沒有。兩個女姊妹雖然不想賣老人的房子,卻也任憑兄弟自作主張,同時希望他主動提出老人下一步居住、養老的問題,因為大舅哥走了,嶽母還可以理直氣壯住在大舅哥的小二居房子裏嗎?這都是問題。

    大舅哥走了,在舅媳婦51歲生日的第二天,在妻侄生日的前一天,正好是國慶中秋八天假期裏。哭的撕心裂肺的是舅媳婦,其次是丈母娘。白發送黑發,是人生最殘酷的告別。大姨子和妻子哭的也很傷心,我安慰他們,我們該做的都盡力做到了,也對得住他了,他走,既是對自己的解脫,也是對我們的一種解脫。

    舅媳婦的娘,前些年腦梗搶救過來以後,一直健康地獨居,兩個兒子同村照顧她,而大舅哥去世的消息,大家都不敢告訴她。就連大舅哥安裝假肢後,也很少去看望她老人家,舅媳婦總是以各種借口開脫他不來的原因。

    逝者安息,生者繼續,願舅媳婦早日從喪夫之痛走出來,開啟自己的新生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