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賽亞回想著零號，仿若再次看到了當初那個站在星際演講台上慷慨激昂的青年，那個讓他午夜夢回輾轉反側之人。

    帝星的白晝總是來得很早，天邊原本清晰的母星逐漸模糊。以賽亞扶著雕塑冰冷的手臂靜靜地站在王樹之下，他目視遠方似乎隔著宇宙無數星球看到了另一個奇跡之人，王樹黝黑的陰影逐漸傾斜收縮到腳下，遠處原本黑洞洞的建築露出了真容，愈加冰冷鋒利的銅皮鐵骨如同一個個守衛在帝宮之前的士兵，玻璃上閃爍的光芒就是他們眼角晶瑩的淚水。

    以賽亞的視線是模糊的，他想努力看清一切卻發現隻是徒勞無功，這種無力讓他感覺那個軟弱之人似乎再次回來了，他不能忍受這種事，戰友們同誌們揮灑在泯滅之光裏的各色鮮血鑄就了他腳下的宇宙宏光，如今這段宏光正在消散，微風讓樹葉沙沙作響，即像是嘲笑又像是喝罵。

    “還沒有消息麽？”他問。

    “是的，他的信號被某種能量屏蔽了。”王樹藍黑的陰影裏，一名觀察者說道，“格雷戈的任務完成率很高，陛下無需擔心，但想要在無數人的眼皮子地下悄無聲息的橫渡數十光年，確實需要一些時間。單修大人說了，裁判所一定會將那個人完整的帶回帝都，並為陛下獻上那些人的眼皮。”

    以賽亞顫顫巍巍的轉身抬頭，欣賞著自己的雕塑。這是出自工匠之神卡爾凱米大師之手的玉雕，他精湛的技藝讓這塊地心玉更加完美無缺，而以賽亞則為這座雕像注入了靈魂。他也曾如此無懈可擊，他的人生總是伴隨著勝利的號角，但是他在時間麵前失敗了，這唯一的失敗讓無數的勝利變得索然無味。

    “那些跳梁小醜似乎蹦的很歡。”他說道“這片宇宙太大了，大到他們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我。現在讓我好好看看他們。”

    “陛下，需要我提醒一下那位神能戰士麽？”觀察者恭敬第說道。

    “不，讓李文去，他應該為自己的失敗付出代價。”以賽亞撫摸著雕像斜眼說道，“研究院已經安靜了太久了，不能讓這幫老學究們感到無所事事。”

    “陛下，這位副院長恐怕也不太幹淨。”觀察者憂心忡忡地說道。

    “每個人無論如何都有存在的價值，哪怕是一塊劇毒的蛋糕。”以賽亞琥珀般的雙目靜靜地注視著陰影裏的觀察者，目睹其陰影裏由青轉白的麵色。

    “陛下，我這就去辦。”觀察者行禮緩緩後退。

    “不，零號已經去了。”以賽亞抬頭望向散發著光芒的雕塑麵部，“你去B002星球，將我們那位不務正業的大學士請回來，他的智慧應該在帝宮裏發光發熱，而不是在那些煙花柳巷裏當作榻前紅燭。”

    “如您所願。”觀察者緩緩融入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

    黑夜裏的研究院科技塔就像是一根冰冷的灰色導管插在星球和宇宙之間，此起彼伏的白藍色屋頂就像是一碗雪水被虛無吸食。

    盡管B002星球的溫度濕度都控製在最適宜人類生存的區間，但是艾瑪還是覺得寒冷，她從休眠艙裏走出，擦去額頭的冷汗。窗外的冰原似乎不斷散發著寒氣透過液態金屬的牆壁，穿過密密麻麻的導線鑽入了這個房間，將她凍的打起了寒顫，仿佛赤身裸體地行走在冰川之上。

    一段段紛雜的記憶不斷鑽進腦海深處和她逐漸融合，那種撕裂般的精神疼痛讓她再也控製不住抬手捶打了幾下自己的腦袋。

    她走到窗下的桌子前，從一摞電子書裏抽出了一張，這是一本《人類起源和繁衍的意義》，出自於第一代研究院7級研究院馬斯特之手。

    電子書被激活了，密密麻麻地藍色文字浮現在半空，仿若高懸夜幕的蔚藍母星撒下了點點光輝，為她蒼白的麵孔蒙上了藍沙。她並不是一個好學之人，但現在這些無聊的知識卻能成為生命之火的柴薪。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打開抽屜，拿出一根記錄筆，記錄筆書桌上不斷謄抄著書裏的內容，這些娟秀的文字同時出現在她的腦海裏，雖然不懂明白這些語句之中深層的含義，但是現在她隻需要記住就行，她以後或許有的是時間來細細品味。

    “笑笑？”輕輕的呼喚在她身後傳來，同寢的安娜正從另一個休眠艙裏走出，她暗金色的長發亂糟糟地披在肩膀上，與艾瑪相同的衣服緊緊地裹住她此起彼伏的身材，衣領滑落一邊露出潔白地肩膀。

    “你根本不明白睡眠的意義。”安娜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她臉上稀疏的雀斑就像是一隻隻小蟲爬向她濃重的黑眼圈。她走到另一張桌子前拉開凳子坐在上麵，動作產生的巨大聲響就像是一連串的鞭炮再昏暗的房間裏響起，表達出她的不滿。

    “不要再看那種無聊的書了，就算是你不睡覺就不能看看這本《生物基因進化論》麽？從第1776頁看起，上回我就記錄到這。”安娜揚起一本電子書。

    艾瑪露出歉意的微笑，輕輕放下手中的記錄筆，起身走出屋外。

    身後的宿舍門緩緩關閉，上麵的指示燈由綠變藍，艾瑪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又緩緩吐出，BHE7淡淡地苦味在舌根盤旋，接著她轉身走在長長地金屬走廊裏。

    冰冷的走廊看不見人影，隻有慘白的照明燈和一扇又一扇高大的合金門，她瘦弱的身影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顯得迷茫而又無助。

    現在是深夜，大部分生活規律的研究員們都在各自的休眠艙裏沉睡，她並不適應這種規律到苛刻的生活，所以每晚她就像是墓場之上的孤魂野鬼，漫無目的地遊蕩在科技塔層層扇區裏。

    嗡。

    震動感從手指上傳來，她低頭看向右手無名指之上的通訊戒指，輕輕撫摸過戒指上的藍色寶石。萊恩部長冰冷地聲音在耳邊響起，“林笑笑，你在幹什麽？”

    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艾瑪抬頭看向走廊棚頂的機械眼，似乎要通過金屬眼球看到藏在裏麵那雙讓她恐懼的藍眼。

    “我想散散步。”艾瑪回應“謄寫記憶文書吵到了安娜，那種意識幹擾讓她沒有辦法休眠。”

    萊恩靜靜地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眼鏡上閃爍的藍光如同兩團鬼火劇烈跳躍著。“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也不應該謄寫記憶文書，而是應該在休眠艙裏。”他按著眼鏡邊框說道，他一邊說著另一隻手在文件板上不斷記錄艾瑪的一言一行，揮舞的手指如同在指揮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艾瑪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地攥緊袖口，“對不起。”她感受到腦海裏不斷多出來的文字低聲說道，“雖然這是規則，但是我並不想任何人因此而死。”

    宿舍裏的安娜此時抄完了1777頁最後一個字。“這個無恥的女人。”她突然將記錄筆摔在桌子上又馬上拿起來仔細檢查。

    “她難道瘋了麽？”安娜嘟囔著，表情痛苦地仰倒在椅子上，她的金色長發如同幕簾蓋住了椅背輕觸地麵。

    “你這麽做，對你對她都不公平。”萊恩的表情有些怪異，他下抿的嘴角似乎厭煩似是悲傷，“摘選才剛剛開始，不休不眠隻能平白消耗你們的精神。”

    “她想贏，我卻不能死。”艾瑪愧疚地說道。

    “不可能，種子摘選沒有平局。”

    安娜緩緩坐起身趴在桌子上雙目注視著桌麵上如同蝌蚪一般密密麻麻地文字自言自語道“星際身存準則，宇宙能源詳解，生物結構與機械，精神成長史，人類哲學……”她默默摘查著腦海裏不屬於她謄寫的內容。

    “你已經領先十本了。”萊恩對艾瑪說道，“所以即使在未來的1個月裏，你每晚都好好待在休眠艙裏，也有百分之90的幾率通過初選。”

    艾瑪露出了勝利者不應該出現的低落和消極，“所以休眠又有什麽意義呢？”

    “至少可以保證你能精神飽滿地迎接第二輪摘選。”萊恩回答道，“不然的話，你通過第二輪摘選的幾率微乎其微，在那裏的500名預選者不會給你任何機會。”

    “從一開始，我就不想要這樣的機會。”艾瑪說道，“一切都是你們讓我去做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代替安娜去死。”

    “閉嘴！”萊恩突然暴怒，他站起身椅子倒在地上的響動從通訊器裏隱隱傳來，這微小的聲音讓艾瑪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抬起雙臂抱著自己顫抖的肩膀。

    “安娜失敗了可以去死。”萊恩說道，“但是你想都不要想，你清楚你將麵對的是什麽！”

    “我，我知道。”艾瑪失魂落魄地說道。

    “希望你能認清現實。”萊恩冰冷地說道，“我要你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好好休息，摘抄更多的知識文本，安娜隻是一個暫住的客人，不要再去管她了！給別人營造虛假的希望是最無恥和殘忍的行為。”

    艾瑪麵色慘白雙目失神，她艱難地點了點頭，轉身扶著冰冷的牆壁向宿舍走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