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風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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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李世民永遠也忘不了,貞觀十年的那個夜晚,愁雲慘霧、風雨淒迷,讓他——一個擁有天下的帝王之心空空如也;從此,他再看不到,那清疏的身影,再聽不見,那婉約的規勸;他的一生,金戈鐵馬、縱橫崢嶸,卻終也抵不過命運……
涼月下,形單影隻,似已成為習慣的孤獨,縱有後宮佳麗三千、粉黛如雲,在他的眼裏,也不過是過眼輕煙、色味全無;也許,唯一能夠慰藉他的,便是那猶自矗立的高台。站在那裏,他,便再不是他——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隻是一個寂寞、空虛的男人;獨自哀傷地,眺望著愛妻長眠的昭陵……
“陛下,您在看什麽?”
魏征的一句話,讓他再次紅潤了眼眶,低垂的眼瞼,盡飾著暗流的悲痛,淡淡而言:“昭陵……朕想再聽一聽皇後的聲音。”
魏征似是恍悟般點了點頭,可表情卻是漠然的:“哦,原來陛下是在望昭陵。”
“嗯,你看……”
李世民伸出了右手、指向遠方,悵惘的夜空,隱著憂傷的弧線,孤冷、悲淒:“那就是昭陵,朕想……皇後也在看著朕吧……”
魏征將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貌似努力地遠望著,卻眉心緊蹙:“陛下恕罪,臣老眼昏花,看不見。”
“看不見?怎麽會?就在那裏……”
李世民知道他是真的沒有看見,便再次伸出了手,熟練地指了過去……
可魏征卻仍沒有抬頭,目光沉落在李世民臉側,深邃地,意味幽長:“臣還是沒有看見,臣,隻看得見……獻陵。”
獻陵!
李世民一征,望向了他,眼中憂傷的光芒,瞬間凝結,冰冷的、寒意刺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臣也深知,陛下與皇後娘娘情深愛重,可是陛下如此地思念皇後,恐怕……多有不妥。我大唐以孝為先,臣請問陛下,這情深愛重可比得上父母深恩?”
父母深恩!
李世民的臉色倏然一沉,層層皺痕,盡凝著悲怒之意,在眉宇間穿梭而過,凜冽地瞪向魏征!天下怎會有如此不解風情之人?他不懂:“你說的不無道理,但,你可知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卻隻有……皇後!”
魏征自知他言下之意,卻仍舊撇開了冷硬的眼眸、假若不懂:“皇後娘娘賢德,母儀天下,臣也素來敬重,可也正因如此,臣……才會有此一諫!”
李世民又是一怔,望著他毫無風月的冰冷臉孔,竟自凝眉而思……
“臣再問陛下,如若皇後娘娘,得知了陛下您,如此哀痛的思念,又會……做怎樣的說法呢?”
李世民心中驟然一抽,眼中的薄霜頓如冰屑般碎裂;魏征說到了他最疼的地方,是啊,無憂是這世上最愛他的人,若她能有知,定會比自己更加難過吧?他想……
“朕知道了……”
李世民緊合著眼睫,薄唇黯淡,心,亦是清泠的:“明日……就拆掉此台吧,可是魏征,她……已經在這兒了,又要如何拆去呢……”
李世民說著,便指向了心髒處,躍然眼底的幽淒之意,凜冽著,無邊無際……
那一夜的淒涼,似已涼透了他的心,空空的立政殿、了然無味的後宮,都讓多情的他,從此心無所依;生命竟是如此兒戲,如此經不得風雨,他本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可脆弱卻偏偏漫無邊際,他再也找不到紅裙曼妙的樂趣,再也尋不見歌舞升平的歡愉,盡管他仍享盡天下美女,後宮也仍舊繁花似錦;可那一天,卻把一切,都悄然地改變了……
在那之後,宮中隻有一個孩子出生,是巧合?還是刻意?沒人知道,雪月風花對於他,似都已失去了往日的情味,所有活著的人,都再比不得那已逝去的靈魂;他試圖尋找她的影子,在任何人身上,他最大的兒子和最小的女兒,甚至與她哪怕隻有一絲相似的女人!難道,是上天的懲罰嗎?懲罰他一生過多的殺戮,還是懲罰他終沒能好好地陪她?回想起她的包容,她的澄澈,絕豔無邊的楊淑妃,萬種風情的小楊妃,驚為天人的韋貴妃,豔若桃李的陰德妃,又算得了什麽呢?他的腦海中,隻能浮現出純如淨水的她;他隻盼她能夠知道:他愛她,勝過任何人!
卻苦笑,再無機會……
“父皇,母後呢?怎麽兕子都找不到?”
李世民望了望懷中的小女兒,潤濕了眼眶,他輕撫著女兒柔軟的發,就如她母親般,讓他心疼地眷憐著:“母後,去了一個更美的地方休息了,她太累了,兕子乖,不要再去吵母後了,好不好?”
年僅四歲的晉陽公主,自不能明白父親的意思,含水的杏眼,不解地上下眨動,映耀著父親的傷痛:“那母後什麽時候回來?為什麽不帶兕子一起去呢?兕子不乖嗎?”
李世民微微苦笑,深黑的眼眸,更加暗沉地射向了遠方,竟無力回答;這麽多年了,縱是淒風、縱是苦雨,她都始終陪伴著自己!可如今,回眸而望,卻隻剩下滿目蕭條、徹骨冰涼……
“父皇,您為什麽不說話阿?兕子想母後.……”
晉陽公主稚嫩的聲音,更深地刺痛著他,他輕撫著女兒粉嫩的小臉,卻藏不住眼中支離的星芒:“父皇……也想母後啊。”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甚至哽咽……
“那父皇就去把母後找回來啊,兕子以後再也不惹母後生氣了。”
李世民深深一歎,緊摟住女兒,卻仍隻是苦笑!這是孩子多麽單純的願望啊,可身為一國之君的自己,竟無能為力,哼!如此諷刺:“睡吧孩子,你睡著了就能看見母後了……”
晉陽公主眨眨眼睛,依在了父親懷裏,果然努力地要使自己睡去;可李世民心中,卻更加酸澀,他突然感到,自己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揮不去想要揮去的,亦留不住想要留下的,宮閣暗傷、慘綠銷紅,一切皆為天意,縱是一國之君,又能如何?也終是幽人難挽,空餘寂寞滿心……
第一章那時的青澀
在孤獨麵前,記憶便猶顯得清晰;當時正值大業年間,李淵因與隋煬帝有怨,故被貶太原留守,舉家遷往了太原!那個時候,李世民還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意氣風發、桀驁張揚,天生一張俊拔飛逸的臉,不知魅惑了太原城中、多少的名媛閨秀,上門說親的就已是不鮮;可每當李淵夫婦對他稍一提起,李世民就總會旁顧左右、刻意地回避,令誰也無法揣度到他的心思;雖說他現在年紀尚輕,但,終也是到了適婚的年齡,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難免讓人心急……
“你看看世民,一天到晚驕傲得跟個什麽似的,好像天下女子都配不上他的樣子,都是你,從小慣壞了他!”
李世民接連拒絕了三門婚事,惹得李淵甚為惱火,不禁對妻子竇氏抱怨了起來;可竇氏卻隻是淺歎一聲,搖了搖頭:“隻是我慣著嗎?你不也是?自他八歲時,與你偶談過一次兵書後,你便不知要如何捧著他了,我要是說上兩句,你就反要與我為難,這會兒卻又怪起我來了……”
竇氏責難的語氣,讓李淵一怔,頓時語塞,吞吐了起來:“你看,這說著世民呢,你又扯上我幹嗎?你說,咱們世民會不會是……有了別的心思?不然,怎也不可能,就一個也看不上啊?”
竇氏淺淺一笑,眉宇間卻帶了些嘲弄的神色:“喲,你這,可算是看出來了!我本是正要和你說的,你卻數落起了我的不是,這才又咽了回去,這依我看啊,這孩子,心裏怕是有人了……”
“哦?”
李淵深眉稍展,倒似是來了些興致:“還真是嗎?這倒奇了,真不知是誰家的姑娘,竟會有這般的本事?”
竇氏無奈地輕歎,低眉而笑,想李淵縱是操心,恐也隻是瞎操心而已:“你啊,真是粗心,你就不見咱們世民,成日地就往高家跑嗎?你知道他,就單隻是和無忌那孩子要好嗎?依我看啊,怕不盡然,高家……不是還有一對如雕似玉的女兒嗎?”
對啊!李淵頓時恍悟般、亮耀了眼眸,煩燥的情緒,似也悄然地卸下了眉心;高家的女兒!李淵不由得暗喜,若真是如此,那可是好,莫說與高家是門當戶對、向來交好,就是高家那一雙女兒,仙姿玉致的,卻也配得上世民,心裏竟不禁有了些期許……
正如竇氏所言,李世民自從來了太原,便一直與住在高家的孩子、長孫無忌頗為投緣,兩人常在一起,久而久之,出入高家便已如自家般隨意,高家人也漸漸地不再把他當作外人……
這日,天氣晴好,李世民便約了長孫無忌和高家的姐妹外出打獵,如常的,他都會早些來到高府,站在回廊裏,倚著回廊的漆柱,悄悄地偷望著高府的花園……
若說這高府的園子、雖是精製,卻也並沒什麽獨特,一樣的碧林修竹、麗藻春葩,與自家的比起來,倒也未見得強。可他,卻每一次都要久久地停留,凝眸而視,不是看那春光秋色、暮雲蒼樹,而是那碧樹下、林蔭裏,靜坐於石桌旁的女子,幾乎每天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坐在那裏,或安適地持書而讀,抑或是淺凝地對棋冥思,雖是相仿的年紀,卻似多了幾分空幽的寂寥……
想想該是一年前吧,自己是同樣地來找無忌,也亦是同樣地站在回廊裏,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女子,那天的她,獨坐在院落裏,似是懷了些心事的、撫弄著瑤琴,琴聲淙淙、縈流於纖纖的玉指間,低吟淺訴、迷茫孤淒,令人聞之不禁悲切,頓生蕭索之意;自此,他的眼神,就再難離開那個撫琴的女子,來往於高府之中,自也從習慣變為了刻意,隻為能夠遠遠地望她一眼、如此而已!縱使她眼中的自己,並與常人無異……
“在看什麽呢?這麽出神?”
不知何時,長孫無忌已經站在了身後,隨著他的目光,好奇地望了過去,卻並沒有注意到李世民黯然的神色;是的,今日的園中,景色依舊,卻獨不見了那持書的女子,令李世民的心中頓感落寞,似是缺少了什麽般,無意地凝蹙起了眉心:“沒什麽,走吧……”
李世民隻是淡淡地應了一句,雖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可打獵時,卻明顯沒了心情!縱是高家姐妹,如何的花枝招展,竟也換不來他一個淺淡的笑容……
可是,自那之後、一連幾日,他都再沒見到那個女子,她是怎麽了?是改變了習慣嗎?還是另有原因?李世民心中不免忐忑、卻又暗自猶疑,自己這是怎麽了?竟會如此牽掛、如此心念著她?可她呢?就怕是從來都沒有在意過自己吧,他想……
雖然,怕一切都隻是徒勞而已,但,他卻終還是沒能忍住,刻意地問起了無忌:“無忌,怎麽最近,都沒有見著無憂妹妹呢?”
李世民突然問起無憂,倒讓長孫無忌有些意外,側目望向了他:“怎麽?你常見她嗎?她又不喜歡熱鬧,本就是不常見的吧?”
長孫無忌探究的話語,讓李世民略顯尷尬地別過了頭去、撇開了關切的眼神,卻仍不甘心:“不常見,又不是不見,問一問……不行嗎?”
李世民突然的正色,讓長孫無忌一怔!隨而,便是一聲輕笑,竟自帶了些嘲弄的口氣:“行!行!誰敢跟你說不行啊?她啊,最近身上總是不好,所以少出門了,多是在房中休息,你呢,自是見不著她了。”
病了!
李世民一驚,這一層、自己倒是從沒有想過!心中絲絲的憐意,頓時便傾漫至了高揚的眉宇,竟忘記了掩飾……
原來,那個令他猶是難忘的女子,便是長孫無忌的妹妹——無憂!
第二章萌動
李世民關切的神色,無意地流連於眉心,倒讓長孫無忌看出了些端倪,難怪他每一次、都要呆呆地望著花園了,還以為是什麽奇花異草,竟如此地吸引他,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長孫無忌會心一笑,卻沒有說穿,反是順應了他的心思:“嗯,你這樣一提,我倒想起來了,還是先去看看無憂的好,昨天她都沒什麽胃口,今天不知道怎麽樣了,要不……你先等我一會?”
無忌言語間的故意,李世民自是無心細品,眸中閃動的光澤卻猶自雀躍著,竟而跟上了無忌不緊不慢的腳步:“還是一起去吧,也好……一起走……”
無忌心中暗笑、側目看他,恐怕他並不知道,如此著意的掩飾,才反會令人更生懷疑……
李世民是第一次踏進無憂的房間,撲鼻而來的,是絲絲沁人的淡香,屋中的布置亦是安適簡潔,盡襯著主人的雅致,無憂微笑著、悠悠倒茶,臉色卻不似病中的懨懨,微舒的淺黛、輕描於玉致的眉骨,底婉纏綿地直勾入了李世民心裏……
“二公子……”
無憂端著茶杯,遞了過去,卻不見李世民伸手接過,不禁輕喚了一聲,李世民這才回過神來、忙接了,可眼光,卻仍如那清茶中,零星的葉片般晃動著,略顯緊張地磨蹭起輕滑的杯體,似乎還在細撫著無憂殘留的餘溫……
長孫無忌見了,心中卻難免暗喜,自和他相交以來,如此無措的神情,他倒是頭一回見到,但,他終還是忍住了竊竊的笑意,假做出一副突然驚覺的樣子來:“喲,你看我這記性,舅舅今天叫我找他的,我這都給忘了,世民啊,今天不能跟你出去了,要不你就先回,要不……就再跟無憂待會,我得先走了……”
長孫無忌說著,便站起了身來,李世民一愣,但隨即隱去,自是滿心樂意地亮耀了眼眸:“哦,那你快去吧,我這剛來,就陪無憂妹妹待會再走……”
長孫無忌心中暗笑,卻並未多露聲色,隻是故作匆忙地去了……
“二公子有事……就去忙吧,哥哥小題大作了,還勞二公子來看我。”
無憂清淺的一句,卻令李世民不知如何接話,隻是默默地回頭看她,這些年,和她雖也是常見的,但,如此的單獨相對怕還是第一次:“妹妹……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無憂俏眉輕舒,淡化了其間的倦索,笑容亦是淺淡的:“二公子說笑了,隻是不敢耽誤二公子!”
二公子!真是別扭的稱呼,對於這三個字,李世民突然感到由衷的厭煩!她為什麽總要如此客氣?每一次見她,她的話都不多,卻都是得體的漠然、矜持的疏遠,似是近在眼前,卻又似遠在天邊,非煙若雲、遙不可及……
“什麽耽誤不耽誤的,今日來找無忌,也就是到郊外騎騎馬而已,可你看,他倒是走了……”
李世民盡力壓下搖晃的心波和企圖的眼神,唇角輕揚、故作鎮靜:“其實……這樣總是待在屋子裏,沒病都會呆出病的,妹妹該多出去走動些才是,就如今日,天氣這般晴好,妹妹卻為何……要將自己關於房屋之中,如此辜負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呢?”
無憂秀睫微扇,澄清的瞳眸,似是有了些許顫動,無意地望向了窗外,是啊,春光莫負,自己若隻是待在屋中、未免空寂,縱有詩書相伴,也隻是徒增寂寥罷了……
無憂流螢的轉眸看他,他的眼中,卻蘊藉著耀目的光華,挺鼻俊毅、薄唇風流,果然是個姿容絕世的男子,難怪高家的姐妹講起他來,都會顯得那般讚歎了;李世民見她似有動容,趕忙趁熱打鐵,再添上一句:“妹妹看,本來我是興致頗好地來找無忌,可他卻好,一走了之了,真是敗興,今日……可是難得的好天氣,若不去遊玩一番,就太可惜了,我看妹妹也正空得慌,到不如……我帶著妹妹出去走走,隻是……隨意地走走……”
李世民終怕太過唐突,話語的最後還是搶白了一句,可無憂,卻早已聽出了他言語間的刻意,心中不免好笑,這樣的遮掩,倒與他冷竣的外表不甚相符,於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李世民並沒想到、她能答應得如此輕易,反倒顯得準備不足,一路上牽馬徐行,竟忘記了言語;無憂倒是不太在意,隻是望著淺灰的天空,心中暗笑,還說什麽天氣晴好,這空蒙的散霧中,明明就凝結著潮濕的味道,想著想著,笑意便不覺間、浮上了嘴角……
“妹妹笑什麽?”
無憂輕揚的嘴角,粉淡嫣然,牽動著李世民注目的眼神;無憂側目望他,卷翹的睫毛、扇動著清眸的漪淪,盈盈閃閃:“沒什麽,笑這……晴好的天氣阿……”
李世民眼眉微抽、頓顯窘色,顫翕著唇角,想要說上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怎麽會這樣?想自己一向舌鋒如火,可為何在她的麵前,卻如此啞口無言、語澀在唇……
“下雨了……”
無憂輕伸出手,幾點瑩透的雨滴,便落在了纖柔的指間上;李世民望著她,眼中的淺霧,就如這天色般迷蒙,心,卻晶亮了起來,這許就是天意吧?他想……
李世民眉峰暗挑,剛剛的窘迫,不覺間、便化為了唇邊的一抹狡黠…
第三章情定終身兵圍雁門(1)
這個郊外,李世民是常來的,自也熟知周圍的一切,便帶無憂來到了最近的亭落避雨;剛剛還隻是星點的雨滴,此時,卻已交織成了細密的簾幕,霧蒙蒙的,滿墜香砌;無憂慢捋著臉邊的柔發,輕拭著飄落的雨滴,眼睫微垂、似還凝著細碎的涼屑般,影影點點、波霧浮流;李世民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了她的身側,脈脈望著,眼神流轉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放肆,可卻仍不能移開沉醉的目光……
無憂似也察覺了他的注視,甚至可以感到、他溫熱的呼吸,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湖,竟自泛起了莫名的漣漪,有意地側過了頭去……
“妹妹冷嗎?”
李世民穩步的逼近,令無憂瑟索的身軀頓感浮漂,一股升騰的熱氣,自身後漫卷而來,將她緊緊地包裹著,竟無處可逃:“二……二公子……”
“不要再叫這三個字!”
李世民疏緩地打斷了她,呼吸卻急促了起來,緊貼在無憂暗香的柔絲上:“為什麽……為什麽你對我……總是這麽冷淡呢?還是……你對誰都是如此?每一次見到你,你都少言寡語的,甚至……都沒有正眼看過我,為什麽?”
無憂隻感到一陣熾熱的灼火,擾亂了心神,他的體溫,熔人骨髓、攝人心魄,竟是自己不能經受的魅惑,她知道,她應該掙開他的,可身體卻動彈不得,失去了矜持的意識:“我……我哪裏敢看你,你是多少名媛閨秀眼中的佼佼者,想看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怎還需要……我無關緊要的一雙眼睛……”
“無關緊要……”
李世民心中一涼,唇角邊、卻牽起了一條自嘲的弧度:“原來……我這一年多裏所期盼的……竟是一雙無關緊要的眼睛……”
一年多!
無憂秀眉微蹙,卻將他話語中的深意層層剝離,難怪!難怪他今天的舉動那般迥異,言語間也是那般刻意,原來!原來如此!但,為什麽呢?為什麽是自己呢?雖然自己和他也偶能見麵,可終歸是不熟的,難道,就僅僅因為自己從不看他?想到這,無憂的心中,竟是一片澀然,若真是如此,那,便隻不過是他的驕傲罷了……
“二公子所期盼的……也許……就隻是一雙眼睛而已……”
無憂的漠然,讓李世民一怔,不解!她既讓自己這般熱烈地抱著,可為何言語間,卻仍自充滿了絲絲涼意、暗自凝結:“妹妹……對我有成見嗎?”
李世民似也體出了她話語間的意味,蒼勁的手臂慢慢鬆弛著,盡透出落寞的情緒;其實,無憂眼前也是一陣迷亂,就如亭外淒然飄零的細雨般,紛繁地交織著,在他鬆開手的瞬間,心中,竟是更難解係的糾纏!
“好冷……”
無憂細弱的聲音,夾雜著雨聲,令人幾不可聞,李世民正沉落在一片黯然之中,自也沒能體味出她細語中的含義,隻是迷茫地望她;無憂淺淺一笑,唇邊,卻添了幾分盈然的漬色:“剛剛……才暖了一些,可現在……好冷!”
亭外依舊陰雨連綿,可李世民心中,卻驟然間、雲散雨歇,她輕啟的嬌唇,似是啟開了濃濃的雨霧般、令他豁然開朗;他小心地伸出手臂,再次圈緊了她香軟的嬌軀,脈脈而語:“現在呢……還……冷嗎?”
無憂沒有言語,亦收起了唇邊的笑意,不可否認,有一瞬間,她是看不起自己的,竟淪陷得如此輕易……
待細雨漸止,李世民便將無憂送回了高家,他看得出,無憂心裏,似仍有些疑慮、隱約難消;但,他還是帶著滿心的歡悅,回到了家中,臉上亦是任如何遮掩,也終不能去的笑容……
“娘,在看書呢?怎麽不去屋中?”
李世民經過院落,遠遠就望見了母親,便走了過來;竇氏見兒子臉上、掛著一片盎然的春意,自也露出了相仿的笑容:“屋中太悶了,怎麽?你今天……遇到了什麽好事情嗎?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有啊!自然是有!爹呢?”
李世民隨意地答著,卻顯然,還並不想坦白,竟自轉開了話題;竇氏便也才恍然地拍了拍額頭,忙道:“對了,你爹剛才還在找你呢,好像心情……並不是很好,我也就沒敢多問,現在該是在書房吧。”
“是嗎?那世民先去看看爹。”
竇氏點了點頭,李世民便向書房去了。
李世民來到書房,隻見李建成已經站在了一邊,兩個人的表情,都似凝霜般的沉重,這是怎麽了?李世民不解:“爹,大哥,出什麽事了嗎?”
李淵陰沉著表情,望著一臉茫然的李世民,一歎:“皇上……過幾日就要到太原了。”
李世民眼眉微舒,一記輕哼,長出了一口氣:“那就迎接啊,父親何以如此憂愁?”
“唉,現在的皇上喜怒無常,前些個日子僅因一夢便要遷都大興,而且一首‘桃李歌’,已讓皇上對我心生芥蒂,這次巡幸……怕沒那麽簡單,一個不周,說不定就要了全家人的命啊……”說到這,李淵顯得更加擔憂起來。
“父親,擔憂何用?隻要我們一切如常,怕他做甚?”李世民一臉的不屑,對於隋煬帝的種種行徑,他早已忿忿於心。
李建成望著二弟,搖了搖頭,亦是一聲輕歎:“二弟,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既可因一夢而遷都,又怎保,他不會因一句話而動了殺機呢?再者,皇上對咱家早有殺心,難道你忘了當年,咱們若不是路遇貴人、僥幸逃過追殺,又如何能來到太原,這……這怎能叫父親不擔心呢?”
李建成的話,令李淵頻頻點頭;可李世民、卻仍是微揚著嘴角,一聲輕笑:“父親,世民倒不這麽看,眼下世事離亂,流寇四起,世民認為,此次皇上巡幸太原,非但不是來找咱們的麻煩,反而……是來拉攏咱們的。”
“哦?怎麽講?”李淵一驚,趕忙追問!
“父親,在這盜賊四起之時,皇上也正是用人之際,龍門一帶以毋端兒為首,橫行作亂、來勢洶洶,請問父親,皇上此時前來,會是何用意呢?”李世民反問的一句,意味深長,令李淵眉心微展,體會著他話語間的深意,可心,卻還是放不下去:“我兒說得雖是有理,可是……”
“父親!”
李建成也突地打斷了李淵,似也恍悟般、動搖了想法:“父親,二弟說的,我看,確實在理,況,咱們擔心他要來,不擔心他也要來,那麽,我們隻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伺候周到,又怎怕他借機尋仇呢?”
是啊!李淵心中兀地一舒,慢捋著寸長的胡須,輕輕點了點頭,的確的,既然擔心與否,他都要來,那麽,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第四章情定終身兵圍雁門(2)
隋煬帝巡幸太原,隻搞得人心惶惶,李世民自也忙碌了起來,那日之後、竟再也沒有見過無憂;無憂心中,本就是猶疑不定的,這樣一來,起伏的心情、便更加搖擺;無憂本以為,自己是不畏寂寞、不懼孤獨的女子,可這些個日子,卻猶顯得空寂!她一樣會在午後獨坐於園中,心,卻已不似往日的靜默,她會有意無意地望向回廊,偶能見到哥哥,卻終不見那企盼的身影……
企盼?無憂突地驚覺,自己竟是企盼的嗎?怎麽會?怎麽會呢……
那,他呢?是認真的、還隻是衝動而已……
在太原逗留了幾日,煬帝便決定去汾陽宮避暑,這些天小心謹慎的應付,總算沒出什麽差錯;不出李世民所料,煬帝臨行前,果然任命李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承擔製定郡縣選補文武官員的升遷貶退,還負責征發河東之兵、討伐群盜,而這首當其衝的,就是李世民所說的毋端兒。李淵隨即便帶著李建成出發,沒敢耽擱……
李世民本也要隨父前去的,可李淵卻不肯,竇氏也留他,他自小就是父母的心尖子,年紀也不大,自然是不放心他去涉險了;李世民落得無事,自來到了高府……
許已是習慣了吧,這日,依然是閑靜的午後,李世民熟悉地穿過回廊,便徑直向園中走去,許久未見無憂,心中,竟是難抑的悸動;園中自是依舊的景色,佳人依舊在座,可李世民,卻突的放緩了前行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細細的微風,吹落了點點花絨,飄落在無憂淡色的衣衫上,風鬟霧鬢、染柳濃煙,映襯著她明媚的笑容,本該是多麽怡人的景色啊?如果她的對麵,沒有坐著另一個男人……
“無憂……”
李世民還是走了過去,打斷了兩人間似是歡愉的對語;無憂的笑容、也倏然而止,似驚似喜,又似是幽茫的望向了他;隻見,他的眉間、隱著明顯的不悅之色,眼神亦是疏淡的……
“這位是……”
李世民縱是心有滋味,卻也仍保持著慣有的風度,無憂這才定下心神,趕忙介紹:“啊,這位賀公子,是……舅舅故交之子,來家中做客的。”說著,又介紹了李世民……
李世民有意地瞟了那人一眼,見他不過普通模樣,瘦高卻顯得單薄,便隻是客套地一笑,與他對禮而坐:“剛才……在聊什麽呢?那般開心,我……沒有擾了雅興吧?”
李世民的語調頓挫,滋味十足,表情亦如眼神般,薄霜微結,風度嘛,卻已是似有還無;突如其來的一個人,突如其來的不善口吻,倒令賀公子一怔,李世民的表情傲然,口氣也亦是如此,於無聲無息間、表達著自己不滿的情緒;賀公子便沒有答話,而是望向了無憂,隻見她的臉上、竟是更加複雜的神情,賀公子心思一轉,似是已經想到了什麽,識趣地站起了身:“啊,也沒什麽,就是隨意地聊一聊,倒忘了時候,想也是該走了,就……先行一步了……”
李世民嘴角輕勾,略有得色,禮節性地起身送他,心中卻是念念有詞:哼!算你識相!走得快!無憂似也體出了他不悅的緣由,俏眉輕顰、微悻地望他:“二公子……要麽就是不來,一來……怎就沉著一張臉,還如此怠慢客人?”
李世民見她略有責色,反是一笑:“哦,妹妹這是……怪我不來呢?還是……怪我來得不是時候?況且,我不是客人嗎?”
妹妹?無憂一愣,剛才還無憂長、無憂短的呢,現在反又客氣了起來,心中不免微結,卻不解他臉上的笑意:“二公子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哪有時候?難道……還要人總等著你不成?”
“等我?”
李世民眼中、流光頓閃,探究地看她,唇邊的弧度卻更加盎然:“你……在等我嗎?”
無憂秀眸微凝,臉上頓如山花零落般紅煽,卻不知如何回他,隻是輕別過了頭去,避開了他鋒銳的眼神;李世民收起笑意、眉心稍展,輕走到了她的身側,臉上戲謔的神情、卻瞬間轉為了正色:“以後……不要用那樣的笑容、對著別的男人,他們……會想入非非的……”
想入非非?
無憂忍不住一笑,羞赧中、竟自帶著嘲弄的味道:“我看……不是別人會想入非非,而是有個人胸中不闊……在無端地胡思亂想吧……”
李世民自是聽出了她的取笑,卻不以為然,還樂在其中地拉住了她,無憂一驚,輕掙,卻沒能掙開,臉頰未盡的紅綃、更加緋燦濃凝……
此時,恰巧高士廉夫婦、從回廊經過,看到了這一幕,高士廉驚詫地望望妻子,卻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這……世民和無憂……”
高夫人也是略有驚色,但隨而隱去,反是會心一笑:“這倒還真是沒看出來呢,世民那麽張揚、桀驁,拒了那麽多樁婚事,都快把李夫人給急死了,卻沒想到……這孩子的心思,竟在咱家無憂身上呢……”
高士廉頻頻的點頭,漸露喜色:“是啊,世民這孩子,可是不可多得的俊才!夫人,我看這回,待李兄回來,咱就去把這事兒提一提吧,無憂也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了。”
高夫人一笑,欣然應了……
李淵大勝毋端兒,得勝歸來已有數日,本是無甚喜色,但,自高士廉夫婦前來、說了無憂與世民的婚事後,臉上便再是笑意難消,既是如此美好的姻緣,兩家人,自是沒有拖遝的理由,都各自忙碌了起來;可無憂的心裏,卻頓感忐忑難安,自己的終身,就這樣被定下了,心,雖是願的,但卻總有個莫名的結,縈繞其間、糾纏難解;直到大禮的這一天,似都沒能消除……
其實,李世民早便看出了她的惶惶,卻沒有勇氣開口問她,生怕她的俏臉上、會露出哪怕絲毫的悔色,那,都是自己不能承受的;白天的大禮,很快便過去了,夜幕已深、送去了喧鬧的人群、飲散歌闌;纏綿的洞房之中,便隻剩下了寂靜的燭火、兀自搖曳,忽明忽暗,映耀著無憂的心事……
“無憂,還在……擔心什麽嗎?”
李世民坐在了床邊,脈脈望她;她的秀靨剪紅、清眸含愁,水嫩的嬌唇、豔溢香融,竟是讓人難承的緋俏;無憂的眼,清透盈水,卻流溢著絲縷的哀愁,糾纏地看向了他:“沒什麽……隻是想到了母親,母親……嫁的是當世豪傑,又享盡了父親的寵愛,不知有多少女人都在羨慕,可是……最後又怎麽樣呢?父親屍骨未寒,我們便被趕出了家門,不久她也就隨著去了……隻剩下了我和哥哥,自母親去世的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多少風光,都始終會散去的,日後,定要嫁個普通之人,過最平淡的日子,可你……不是……”
李世民一怔,原來是為了這個,想長孫無憂、雖是右驍衛將軍長孫晟之女,可怎奈命運多舛,自長孫晟去世之後,便被大哥安業逐出了家門,就是今日的成親大禮,長孫家竟也沒有派一人前來,連嫁妝都是高家所出……
李世民心中一痛,嗬憐之意頓生,絲絲縷縷的疼惜、在眉宇間傾淌流連,緊緊地擁住了她,他向來不輕然承諾,可對她,卻有著承諾終身的堅決:“對!我不是……可你在我心裏……卻更加不是……”
無憂淡淡而笑,他眼中的熱烈,其實早已是她心縈魂係的歸宿:“二……”
“還想叫二公子嗎?”
李世民輕按住了她的嬌唇,繾綣地望她:“叫二哥……”
“二……哥……”
無憂心若水流,淺淺的重複,唇瓣間的顫動,便不覺間,融化在了他漫卷的溫柔中……
李世民正當鴛鴦香暖、新婚燕爾,可莫測的風雨,卻已悄然而至;隋煬帝接到了義成公主的密報,始畢可汗率領幾十萬騎兵、正策劃著襲擊他的車駕,隋煬帝聞訊,便盡速馳入了雁門城;可不久,突厥的軍隊,卻還是將雁門郡緊緊地包圍了起來……
隋軍上下,頓感驚恐萬分,甚至拆毀了數座民房,用於搭做守護城池的材料,可最糟糕的是,城中有軍、民近十五萬人,然而糧食僅夠堅持二十餘天……
眼見雁門郡的四十一個城池,突厥已經攻下了三十九城,趁著氣勢洶洶,自是對雁門關發起了猛攻,箭都已經射到了隋煬帝的麵前,此時的隋煬帝,卻哪裏還顧得上皇帝的威嚴,抱著大王楊杲,竟自哭腫了雙眼……
“怎麽辦,怎麽辦,你們倒是說話阿!”
煬帝嗓音沙啞,聲色俱厲,無措地掃望著殿下的群臣,眼中盡是驚恐萬分的焦急……
左衛大將軍宇文述見狀,趕忙上前勸說:“陛下,臣以為,應該挑選幾千名精銳,盡快突圍出去,方為上策!”
“陛下,臣以為不可……”
納言蘇威聽了,也突地站了出來:“據守城池,我方還尚有餘力,而輕騎,則是對方的長處,陛下是萬乘之主,怎可輕易行動?”
民部尚書樊子蓋,頻頻點頭、深表讚同,忙是上前幫語:“陛下,在危境中,還可以僥幸保全,可一旦處於狼狽的境地,則追悔莫及!不如堅守城池,挫敗敵軍的銳氣,據守之時,再征召全國各地的兵馬前來救援,陛下親自撫慰士卒,宣布不再征伐遼東,重賞爵位,必定會人人奮勇爭先,又何愁不能成功呢?”
虞世基等人一見,也趕忙站了出來,表示支持樊子蓋的提議,並勸煬帝下詔,放棄征伐高麗的計劃,專心對付突厥,以安民心!且,要重重地懸賞奮勇之士!煬帝凝眉而思,雖是心有不願,可怎奈眾口一詞,現下裏又是身不由己的境地,便隻好采納了所有建議……
於是次日,煬帝便親自巡視了軍隊,同時下詔,招募天下之士,並承諾重重懸賞!郡守縣令,果然競相赴難,太原自然也不例外……
第五章助解雁門圍撩動美人心(1)
煬帝的詔書、發到太原,從小熟讀兵書的李世民,自想去一展身手,若是從前的他,定會毫不猶豫,應募從軍,可如今,他已不再是那個無牽無掛的少年了,他已經有了妻子、有了家!且,還是新婚燕爾,心中不免猶疑……
“無忌,陛下廣招天下之士,你可聽說?”
李世民眼眉輕蹙、語音微低,卻並沒有無忌想象中的興奮。
“自然,這般大的事情,怎會不知?難道……你……不想去嗎?”
李世民唇角微牽,眼神卻投向了遠方,似是隱了太多的牽掛般、悵惘著:“雖說,當今聖上昏庸荒淫,可兄弟鬩牆,尚且要外禦其辱,又怎能眼看著突厥人,如此趁虛而入呢?”
李世民言下之意、明顯不過,可無忌,卻讀不懂他臉上的表情:“那麽……既是如此,你又在猶豫什麽呢?”
李世民淺笑著,看他,眼中卻盡是迷茫之色!不久前,無忌曾說要入朝為官,眼看著便要到了離開的時刻,若當此時,自己再是一走,那恐怕無憂,便會過於掛心了:“你不是也要入朝為官了嗎?前些個日子,無憂因此難過了好久呢,恐怕她長這麽大,還沒有如此遠離過你吧?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嫉妒你……”
李世民的言語、自是玩笑,可無忌卻似觸動了心事般、望向了遠方,的確的,他兄妹二人、雖是係身名門,可又怎奈命運多舛,他又如何能舍得下妹妹呢?但,家國理想,自是容不得太多兒女情長,況且,妹妹已有終身之托,自己也大可以放心了……
“一定要去嗎?”
李世民見他不語,追問!言語間,自也暗含了不舍之意,畢竟,他們是從小玩大的兄弟……
無忌輕輕點了點頭,淡笑:“是的,世民,記得幾年前,你曾對我說過,‘太原太小,而天下大’,當時我便覺得,我長孫無忌、沒有白交你這個兄弟,也決定了,一定要和你一起,幹出一番大事來,可這要做大事者,又怎可僅僅局限在太原呢?所以,至少我……一定要去……”
無忌懇切的目光,令李世民一驚,亦望向了他,他的話,明顯地一語雙關,既是回答,卻也是提點;是啊,眼見著如此破敗的山河,自己又怎能安於鴛鴦錦帳之中呢?李世民心思陡定,微揚起了嘴角:“好!無忌,說得好!明日,我便啟程前去雁門!希望回來之時,我們還能見麵!”
無忌隻是輕笑,此時的眼中、亦隱了些許離別之色:“見不到……又怎麽樣呢?總會有見到的一天!”
二人相視,多年兄弟的默契與了解、皆已了然於胸……
雁門之圍,何等大事?縱是閉門不出,自也會有所聽聞;況,李世民的眉宇間、早已泄露了太多難色,無憂又怎會毫無洞察?她雖不過十三歲的年紀,但卻絕非癡纏的女子,她自知,家國天下較之兒女情長,孰輕孰重……
李世民回到家中,無憂如常地迎他,卻多了幾分輕愁,蹙隱眉間,李世民亦有負疚地望她,歉然,卻說不出心裏的話……
無憂清淡地一笑,這樣的神情,怎能不讓她心中了然:“有話和我說吧?不然……我先說?”
無憂微笑著轉入內室,李世民自也隨了進來,映入眼簾的,卻是床上尤為明顯的錦緞包裹,李世民心中一抹,望向無憂,眼中卻盡是訝異的光澤;無憂卻隻是淺笑,蹙隱的輕愁,轉瞬便化作了寬慰的神色:“雁門……雖並不遙遠,但,終不知天氣如何,二哥又喜愛幹淨,我便在內多添了幾件衣服,二哥……可莫要嫌煩啊。”
“無憂……”
李世民輕呼,訝色漸散,心,卻迷離了起來。原來,她早已在不覺間、窺知了自己的心事;想想無憂、一向冰雪勝人,此舉,雖說是意料之外,又何嚐不是情理之中呢?
李世民動容地擁住了她,卻沒有言語,那樣,怕觸動更多的,是自己的愁緒……
次日,李世民便趕往了雁門關,他隸屬於屯衛將軍雲定興之部;此時的雁門、已危如壘卵,李世民來有數日,對於形勢自有了一番了解,計生心上、卻苦於無從開口,想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又有誰,會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呢?故,他決定直接去求見主帥——雲定興!
雲定興倒是見了他,眼望著這個少年、上下打量,卻隻覺他俊逸非常,並沒其他特別,心中不免暗笑:“你是……唐公李淵的二公子,叫……李世民?”
“是。”李世民隨應。
“那……你求見本帥,所為何事啊?”雲定興微挑著眉峰,似顯得不以為然……
“大人,我有退敵之計!”
“退敵之計!”
李世民簡淺的一句,惹得雲定興仰頭而笑,自帶著嘲諷的味道:“好,好,說來聽聽。”
麵對雲定興不屑的口吻,李世民卻沒動聲色,隻是低淺而言:“大人,小人的計策倒也簡單,隻需大人多帶上些旗幟、軍鼓即可。”
“哦?”
雲定興不解,詫異追問:“怎麽講?”
“大人,始畢可汗既敢舉國困我天子,便必定以為我方倉促而無法救援,故,我們自可在白天展開旌旗幾十裏、連綿不斷,夜裏則金鼓相聞,喧天震地,敵人定會猶疑我方大批援軍已到,自然也就會望風而逃了。否則,敵眾我寡,對方若全軍來戰,我軍必定無法支持,再者,趁突厥猶豫之際,我方也可贏得更多的時間啊,此一舉兩得,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李世民言語之間,兀自帶了傲然的口吻,著意地看向了雲定興;雲定興果然僵住了臉邊的笑意,不屑與傲慢、亦化為了驚歎:“真是……後生可畏啊!”
在如此無計可施的萬難之際,這個計策、的確甚妙;雲定興便沒做耽擱、立下決策,依言吩咐了下去,轉而,便讚許地望向了李世民,他曾素敬李淵之才,可卻沒想到,他如此年輕的兒子、竟也有如此的謀略與膽魄:“好啊,好小子!李世民,我記住你了!若解了這雁門之圍,本帥定然記你一功!”
李世民沒有言語,隻是客套地淺笑,對於這些、他顯然並不在意……
雲定興采納了李世民之計,突厥兵見狀,心中果有忌慮、不敢妄動;在突厥,可汗的妻子是可以參與軍機的,煬帝便趁此時機,派出了使者,向義成公主求援,義成公主便對始畢可汗言“北部邊境告急”,始畢可汗聽了,本就猶豫的心,更加動搖起來……
第六章助解雁門圍撩動美人心(2)
李世民的疑兵之計,果令始畢可汗猶豫不定,趁此時機,東都和各郡的援兵、便已到達了忻口,始畢可汗見勢不好,隻好下令解除了兵圍……
突厥兵雖已退,但嚇去了魂魄的煬帝、還是將信將疑,便派人前去偵察,山穀中自已空無一人,早不見了突厥軍的影子,煬帝這才鬆了口氣,好大喜功的他,便又恢複了往日的精神,竟下令,派出兩千騎兵、在後追擊突厥兵;結果,隋軍追到馬邑,倒也俘虜了突厥的老弱兩千餘人……
圍困既解,煬帝自是大喜,擺下酒宴、盛宴群臣;雲定興帶著李世民、自也在其中,可李世民年輕,隻能坐在末席……
“雲將軍,朕聽說,這次能夠等到援軍,你是立了大功啊!”煬帝端起酒杯、對向雲定興,一飲而盡,雲定興趕忙起身,恭敬的應承:“陛下,臣不敢居功,此次雁門之圍得解,還多虧了太原留守唐公李淵的二公子李世民,正是他虛張聲勢的一計、才令突厥軍不敢妄動,給我軍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李世民……”
煬帝小聲叨念著,笑意、卻疏淡了不少,在為太子之時,他便素與李淵不和,再加上一首李代楊興的《桃李歌》,便更使得滿城風雨,煬帝甚至對李淵一家動過殺心:“誰是李世民啊?”
說著,煬帝便著心的掃向了殿下,隻見末座之中、站起了一個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陛下,小人李世民。”
煬帝眸光一定,略有驚色,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輕,回想起巡幸太原之時,自己倒真沒有留意過他:“好,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李世民一揖,謝恩坐下,煬帝語雖是讚,卻輕描淡寫,李世民自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而四周的喧囂,則更是讓他心生感慨!人們似已忘記了幾天前、被圍的窘困,各自逍遙著、酒醉人沉;可李世民卻不敢忘,如此歡騰的場景、反令他更加感歎山河的破敗、百姓的困苦;突厥的鐵騎,不知何時便會卷土重來,無辜的百姓、不知哪日才能過上安定的生活,可以煬帝為首的這些權貴們卻似皆不曾想!每個人都隻顧著展舞揚歌、夜夜升平,又怎不令人痛心呢?想到這兒,李世民不禁、輕歎了一聲……
“這位公子,為何歎氣?”
李世民抬眼看去,隻見,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子、盈然地站在了自己身側:“想不想,出去透透氣?”
李世民還未及言語,那女子便轉身而去,似是滿懷確定般勾翹著眼眉,李世民四下望望,稍作遲疑,可這裏的氣氛又的確令他窒息,自己坐於不起眼的地方,想也不會引人注意的,他想。
於是,便起身隨了出去……
“小姐是……”
“大膽!”
李世民話未出口,便被身邊的侍女厲聲打斷:“這位是平雲公主!還不見禮。”
平雲公主!
李世民一驚,望向了她,淡淡夕陽之下、餘輝映耀,似更托襯了她與生的絕色,金黃的裙擺,也兀自飄然地,凸顯著她的高貴,不可否認,的確是位稔膩的麗人……
“在想什麽?”
平雲公主也正自傲然地望著他,那層層秀水中、流淌著粼粼的誘人波光,浸溺著李世民幽邃的眼眸;可李世民、卻隻是輕淺地一笑,不以為然地躬下了身去:“原來是公主,真是失禮了。”
平雲公主見他回避,心下不免一冷,言語間、也無意地促急了起來:“罷了,本公主在問你話呢,如何不答?在想什麽?”
李世民眼眉微抬,冷然地看她,他何其聰明,怎會想不到她想要聽見的回答?可他卻說不出口,這位驕傲公主的高貴、豔絕,在他看來,都隻不過在映襯著國家的潦困與衰敗!百姓們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她憑什麽驕傲,國家落魄到這種地步,她又憑什麽高貴?李世民的臉色驟然一冷,別過了頭去:“在想我,純如淨水的妻子。”
“什麽?”
平雲公主一驚,眸色立寒!李世民的話、著實令她意外:“你……你已有了妻室?”
李世民見她驚訝,卻略有得色:“不錯,令公主失望了嗎?我本該說,公主您絕色傾城,令我想入非非之類的話,對嗎?”
“大膽!”
身邊的侍女,再次啟口申斥著李世民,可平雲公主卻是一攔,凝目看他,隻見,他幽魅的眼光,竟自帶著傲然的神色,挑釁而來,是她生平所未遇過的,但,同樣驕傲的她,卻又怎甘示弱:“看著別的女人,想自己的妻子?這……本公主倒還從未聽說,難道……她竟比本公主還要漂亮嗎?”
李世民輕笑,眼光卻仍是傲然的:“她……自沒有公主這般風嬈絕色,卻比公主要澄澈了許多,公主……自來比比看。”
平雲公主又是一驚,秀眸立斂、頓生窘迫之意!澄澈?他是在諷刺自己?還是有所暗示?不得而知!便隻是暗壓下了心中的怒意,悻悻而語:“是嗎?那……她可真是個幸運的女人。”
李世民冷笑,眼神卻倏然間柔和了起來:“不!我才是……幸運的男人。”
平雲公主心中、莫名一痛,似失落,又似不甘地絕然望他!他——竟沒有折服於自己的美麗,更沒有攀附自己的高貴;她本該作色的,可心中、卻任如何也不能生憤:“是嗎?那……就希望我們還能再見了。”
說著,便撤開了眼眸,揚袂而去……
望著她飄然的背影,李世民卻是一歎,自己在做什麽呀?竟把對煬帝的怨氣、發泄在了一個女人身上?何必呢?算了,下回若真還能見,再向她道歉便是;更何況,自己也確實沒有騙她,凝望著她的冶豔,他腦海中漂浮而過的、的確隻有無憂的清靈……
煬帝經過再三考慮,決定移駕東都洛陽,經此一役,太原公子李世民、智退突厥千軍萬馬一事,便逐漸傳開……
第七章喪母之痛
煬帝經過再三考慮,決定移駕東都洛陽,經此一役,李世民疑兵,智退突厥千軍萬馬一事、遍傳而開;捷報流於太原街巷,自是滿城盈喜,但,卻獨是李家,不見絲毫歡愉之氣,反浸滿了絲絲涼意;自李世民走後,竇氏便突染重疾,本以為是偶感風寒,卻不想病來如山倒,眼看著氣色漸弱,已是藥石無醫,竟自不起;也隻有無憂來時,竇氏的眼中、才會泛出微弱的光芒,無憂深知,那多是對李世民的思念之意,故時刻相伴於床前,不敢寸離半步……
李世民從雁門趕回,自去見了李淵,李淵正與李建成在廳中接待來訪的劉文靜,見李世民回來,驚喜之中、自有一番噓寒;說過一陣話,李建成便突地拉過了李世民,眼卻望向了李淵:“爹,您和劉先生聊著,二弟才回來,想已疲累,我……就隨二弟先去了?”
李淵點點頭,似體出了他的用心般、凝蹙著深眉……
李世民何等心細,怎看不出父親和大哥的迥異,故,剛一出廳,便開口問起:“大哥……是有什麽事情吧?”
李建成眼睫微低,卻隻是哀哀而歎:“二弟,快去看看母親吧,自你走後,母親就染了重疾,你知道,母親最疼愛你,她日夜擔心,這病……便怎麽也不見好,就怕是……隻等你回了……”
“什麽?”
李世民一驚,竟自停下了腳步,緊盯著李建成的眼,也頓感模糊一片……
李建成早知他會如此,心中雖疼,卻不得不穩下心來,默默勸他:“走吧,世民,在母親麵前,可萬不要是這種表情啊。”
李建成畢竟年長十幾歲,自也要成熟許多,他輕拍著李世民的肩膀,希望多少能給他些安慰;李世民的心沉痛著,腳步也亦是如此,甚至走到了母的親門口,都不敢邁進半步,李建成一見,忙拉住了他,向內而去:“快走吧,母親日夜都盼著你呢……”
李世民舒展著眼眉,稍作鎮靜,大哥說得對,母親日夜都在盼他,而他的臉上,又怎可流有過多淒澀之意,令母親難安呢?況,也許母親隻是擔心過度而已,並沒大礙也說不定啊……
“娘……”
李世民進到屋來,輕喚著,他盡量壓製,可聲音卻還是哽咽了;竇氏微睜開雙眼,側過身來,那熟悉的語調、她自能辨析:“是……是世民嗎?”
“是……”
李世民輕應著,看見母親如此虛弱,刺痛之下、還是哭出了聲音……
無憂在竇氏床前,已照料數日,見李世民回來,本該喜出望外、甚至喜極而泣的,但,此情此景,卻終隻能化為清淺的一句:“二哥,娘一直都在擔心你呢……”
無憂輕撐住竇氏的身子,默默望他;李世民也跪在了床前,顫抖著拉住了母親冰涼的手:“娘,世民不孝,讓您掛心了。”
竇氏搖搖頭,強擠出一絲笑容:“沒有,看到你回來啊,娘的病,就好了一大半了,你看……你不在,娘多壞啊,竟把無憂累在身邊。看著她啊……就像看著了你一樣,你不怪娘累到了你的新娘吧?”
“娘,無憂不累,無憂……願意……”
無憂見竇氏強顏歡笑,心中更痛,病榻之間,數日照料,竇氏的病她最是知道,她能夠坐起來,恐已用盡了最後的綿力……
“娘,無憂是您的兒媳婦,替我照顧娘是應該的,世民怎麽會怪娘呢……”
李世民將母親的手緊緊貼在了臉上,淚水不經意地滾落、溫熱著母親冰冷的手背,竇氏心中一酸,蒙蒙望他,卻已淚再難禁,上天待她還是不薄的,她想:自己終還是等到了他,已經夠了,足夠了……
“不哭,我的世民,長得這麽英俊,哭起來就不好看了,娘可不喜歡……”
竇氏虛浮地慰他,卻無力繼續,李世民心中隱痛,淚水慌不擇路地暗自洶湧著,卻說不出話來……
李建成站在門邊,亦是滿胸酸澀,母親眼中漸弱的光芒,讓他頓感不安,趕忙向廳中而去,應該是把父親找來的時候了,他想!盡管他也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切……
“娘,世民不孝……世民不孝啊……”
“不要哭,不要哭,我的世民最堅強了,娘隻喜歡看到世民的笑,讓娘再看看世民笑好不好?”竇氏的身子已明顯不支地向下倒去,李世民趕忙抱住了她,卻哭聲更甚:“娘……娘你隻要好起來,世民天天都會笑,天天都會……娘……”
李世民話音未歇,竇氏的手,便已悄然間滑落了他的肩頭;李世民心中、倏然一沉,幽咽的聲音、更加淒哀地顫抖了起來:“娘,娘……”
李世民輕輕地喚著,既而大喊,喑咽著、緊緊抱住了竇氏。無憂亦是掩麵而泣,想要開口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自己也曾失去過母親,也曾深諳其中的悲淒,那種痛,似至今、還猶記於心……
李淵也已匆匆趕來,見到李世民泣不成聲的樣子,自已了然一切,他趕忙跑到竇氏床前,抱過了她,望著愛妻早已蒼無血色的臉,一陣老淚縱橫,回想當年比武招親,似還恍在昨天般清晰,可如今,卻隻獨剩下自己,澀楚難禁……
建成和元吉,自也在旁哭成了一片……
竇氏去世,已出嫁的女兒秀寧和女婿柴紹,自也速從京城趕回;李家上下一片嗚咽,卻誰也不敢多語;李世民的表情、最是凝重,眼神亦失去了往日的光澤;無憂看在眼中,卻隱痛於心,自竇氏魂亡的那天起,李世民便再沒有哭過,不掉滴淚,亦不進些食!無憂擔心,這樣下去,他遲早會無法支持,而害病倒下的,畢竟,他也非鋼筋鐵骨……
第八章心魔終去風波再起
連著幾日,李世民皆不進水米,鬱結於心、塊壘難消,終是癙憂成疾。無憂從未見他如此憔悴,俊逸的眉山不再飛拔,深幽的眼眸卻更顯蒼暗,整個人都消瘦了。近來,更是連藥都再不能進……
“還是……沒有吃嗎?”
無憂望著未動絲毫的飯菜,不禁秀眉微蹙;丫頭喏喏地點了點頭,回道:“是呀,一口都沒吃,怎麽辦啊夫人,還從未見過二公子這般模樣!”
無憂眼睫微低、輕歎,亦是無奈的神色:“你去吧,把藥端來……”
“是!”丫頭依言去了……
無憂坐在床榻邊,艾艾望他,卻禁不住眼中的淚水,李世民似有察覺,雙目微張,眼眸中卻仍不見絲毫微光:“讓你……擔心了吧?”
無憂垂首,拭開了臉邊的淚水,輕扶了他:“知道我會擔心,還不快些好起來嗎?”
李世民鬱鬱看她,緊扣住她的手,卻是苦笑:“我也想,但,當初的確是不想吃,可現在……就真的是不能吃了,吃什麽,都會吐出來……”
無憂仍是輕歎,水目含愁,盡是冉動的心痛:“二哥,正所謂鬱結於心、氣糾不散,食亦難消,若二哥真想,那麽……便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二哥若總是這樣,又叫無憂的心裏……”無憂沒能說下去,已是哽咽了聲音……
李世民心中也疼,卻無力慰她,自成親以來,自己給她的幸福似是太少。想著,便將她的手按在了胸口,深感歉疚!此時,丫頭已端來了藥碗、走至床邊,無憂趕忙站起,伸手接了:“我來吧。”
丫頭便將藥遞給了無憂,並去扶起了李世民……
“慢一點……”
無憂囑咐著,小心地吹了吹藥水,送到李世民唇邊,李世民張口抿了,卻頓感喉間嗆流洶湧,但,還是忍著咽了下去,無憂微笑,隻要他肯喝就一切都好,李世民見她笑了,便更加努力地,想要咽下第二口,可這一次卻沒能如願,每次進食之際,那種莫名的感覺,還是湧了上來,嘴唇麻木得沒有任何知覺,喉間也竄流著絲絲嘔意;果然,又如往次般,送進嘴裏的藥,又沿著嘴角、傾淌而下,無憂忙用手帕擦了,淚水已然簌簌……
“還是……先拿下去吧,我真的吃不下去……”
李世民一字一頓,聲音亦是虛浮的;無憂無奈地望他,始終覺得、他大多是被心魔所擾,之前因為竇氏的先亡,而幾天都不曾進食,病倒以後,便更加找到了抗拒的借口,他不是吃不進,隻怕是根本不想吃,或許連他自己也未必知道吧……
無憂看看手中的藥碗,這樣不行,她告訴自己,至少要讓他把藥喝進去,身體才會好!無憂扇動的睫毛、卷翹著,流轉其間的淚意,卻凝結於心、化成一陣衝動之情,竟自端起了藥碗,輕含於口唇之間……
“無憂……你……你幹什麽?”
李世民蒼白的臉、頓顯驚色,卻無暇反應,無憂的唇,便已輕柔在了自己唇上,亦揉動了自己蕭條的心;那是怎樣的一口瓊漿玉液,竟會如此甘甜、清冽地,壓製著那暗自洶湧的抵抗,甚至再無力反擊……
“無憂……”
李世民歉然地望她,卻流露著感激的情致,無憂沒有言語,雙頰緋意盡生,卻仍自端起了藥碗……
“無憂……”
李世民一攔,伸手阻她:“我……我自己來吧……”
無憂淺笑,將藥遞給了他;藥初入口,那莫名之流,卻仍兀自澎湃,可為了無憂,為了她輕展的笑容,他卻願意堅持、不再抗拒!他許過她幸福的,不是嗎?那麽,自己又怎麽可以一蹶不振,徒令她擔心呢?
“無憂……謝謝……”
李世民將藥碗遞給了丫頭,動容地望著妻子,感激之色傾流於言表,卻不能言……
無憂隻是笑笑,淺窩中、自帶了欣慰之意:“謝什麽,我們是夫妻啊,你痛,我便會更痛,若果真要謝我,就再不要讓我痛心了……”
李世民輕撫她的眼角,似還盈有細碎的粉淚,柔腸寸寸,心網如絲,恐皆是為自己而結:“好!我答應,一輩子……都不再令你傷心!”
無憂淺眉微舒,盈水看他。此刻,並不懷疑他許諾的真誠,可這一生,既已決定了要跟他,那麽,即使是痛,又如何呢?
無憂日夜不離的照顧,終使李世民逐漸好轉,又是那個神采飛揚、眸光熠熠的翩佳公子了,母親的永去,固是人生之傷,但,也終抵不過無憂、溫柔的撫拭,經此重病,兩人的心,似也更貼近了彼此,悲歡契合、再不能離!也許這就夫妻間的感覺吧,再不是年少無知時的懵懂……
“無憂,這次多虧有你,不然,可不知世民這病阿……何時才能好了!”
世民的姐姐秀寧,不無感激地拉著無憂。其實,她與無憂是並不熟絡的,她出嫁之時,無憂尚小,也並不似無忌般常來家裏,對她的印象,恐隻是高家的寥寥幾麵而已……
“姐姐這是說哪裏話?無憂為人妻子,這……不都是應該的?”無憂的口吻略顯客氣……
“在說什麽呢?”
秀寧剛要言語,卻見李世民遠遠地走了過來,坐在了無憂身側,脈脈看她;秀寧見了,不禁嘲弄地一笑、竟自帶了調侃的味道:“在說,你娶到了一位溫柔賢惠的好妻子啊,要好好珍惜,可別欺負她了。”
李世民眉峰一揚,略有得色,無憂的知書達理、溫柔和氣,這李家上下,皆是讚不絕口,就連丫鬟下人、都亦是如此,他也自然麵上有光了:“那還用說?這是當然的了!”
李秀寧又是一笑:“哼!瞧你得意的,無憂啊,我這個弟弟從小最難管教了,以後他要是敢欺負你啊,你就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我看不必了!”
李世民趕忙打斷了姐姐,溫柔地望向無憂,臉上卻仍自掛著得意的笑容:“我啊……還舍不得呢!”
無憂羞赧地一笑,卻欣然地望他,正如竇氏所言,這樣笑著的李世民,才是最迷人的……
“世民。”
三人正自說笑,一生急呼,卻打破了這溫馨的場景。回頭望去,正是李建成,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世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秀寧這啊。爹讓我告訴你,劉文靜先生被抓起來了。”
“什麽?”李世民一驚:“什麽罪名?”
“與李密通婚!李密謀反,劉先生因此受累。”
李世民深眉緊皺,如今無忌不在自己身邊,有些事情,不便與父親商量的,自己便會去找劉先生,而今卻發生此事,心中不免一陣忿忿:“真是欲加之罪!大哥,我先去看看先生,你跟爹說,我回來再去見他……”
李建成點頭應了,無憂望著他匆忙的背影,心中卻是一抹,竟有一種山雨欲來的緊迫之意……
第九章巧勸李淵再遭桃花(1)
李世民來到牢中,見了被囚的劉文靜,眼中似有沉重之色:“先生,委屈您了。”
劉文靜抬頭望他,卻是坦然地一笑:“當今世事離亂難堪,若論委屈,那要從何論起啊?”
李世民不語,眉間的皺痕,卻越發濃重了起來,劉文靜看他,已然猜到了幾分:“二公子,煬帝無道,天下大亂,人都道這亂世出英雄,可是,若要收拾如此殘局,又談何容易呢?沒有漢高祖,漢光武帝之才的人,是不足以安定這個天下的……”
“您怎麽知道沒有這樣的人?隻是人們看不出罷了。”
劉文靜的話鋒突轉,實是探他,可李世民卻果然應了:“實不相瞞,世民今日來看望您,可也不是為了什麽兒女情長,而正是與您商議大事來了。”
劉文靜自是一笑,帶了會然的神色,他老早便看出,李世民絕非池中之物,甚至,就是他所說的那個人、也說不定……
“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李世民並未明說,可劉文靜又怎會不懂?暢然間,便開始侃侃而談:“如今陛下南遊江淮,李密包圍逼近東都,群盜大概得以萬來計,此時,若能有個令人信服的真天子來驅使、駕馭這些人,奪取天下便是易如反掌之事,太原百姓為了躲避盜賊都搬進了城內,我做了幾年的縣令,非常了解其中的豪傑之士,一旦把他們收攏起來,可得到十萬人左右,唐公率領的軍隊又有八萬之眾,一言出口,誰敢不從?以此兵力趁虛入關,號令天下,不過半年,帝王之業便可成功!”
劉文靜說得慷慨,李世民心中亦是激蕩,頻頻點頭:“正是如此!您的話……當合我心!”
劉文靜悅然而笑:“不過二公子,您的此番大誌,想必……您的父親,唐公他並不盡知吧?您又要如何……去勸說唐公來趁此天賜良機、完成大業呢?”
李世民眉心一蹙,到露難色,這正是他所擾之處,父親行事一向謹慎,又頗為固執,的確令自己無從下手:“不知……先生有何妙計?”
“去找一個人。”
“誰?”
“裴寂!”
劉文靜嘴角微牽,卻是正色之意:“他與您的父親舊誼深厚,讓他幫著,將您一直都在準備著的事情,一點一點地透露給唐公,在唐公麵前美言幾句,相信到時候唐公接受起來會比較容易。”
李世民眸色一閃,恍悟般地,露出了欣然之色,點頭應著:“多謝先生指點,先生也不用擔心,待得世民與父親商議,便即刻設法放您出去。”
劉文靜隻是一笑,並不以為意……
與劉文靜聊得投機,自是忘了時候,回家之時,已是晨光微露,斑駁的影色透窗而入,打散在桌畔倩人的衣衫上,淡然地影綽著,李世民不禁眉心微結,頓生嗬憐之意,不由得、便輕撫起她雪暮的柔絲;無憂似有驚覺的睜開眼,眉睫輕扇,冉動著李世民澀然的笑意:“回來了?”
無憂清淺的一句,似還帶著整夜的倦意,令李世民心中一悸,日後,還有多少個這樣夜讓她等待呢?他不知道:“無憂,以後若我回來得晚了,你便先去睡,不要這樣等著我,熬壞了身子……”
無憂一怔,李世民的眸光兀自閃爍,眉宇間,也似含了他意地輕蹙著,令無憂心念一轉,突地想到了、哥哥臨走時的情景,那時,哥哥獨叫了自己,卻滿是正色的囑咐,惹得她似懂還惑,可如今,卻倏然間了然了一切:“以後……好!以後……都不會了……你自去忙你的,不必擔心我!”
無憂的言語間,自帶了層層意味、令李世民不解,定然地看她,無憂卻隻是淺淡地一笑,倒換了慰他的神色:“哥哥臨走前,對我的囑咐隻有一句,他說‘無憂,你記住,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萬不要成為世民的牽絆’,當時我不懂,可現在……我懂了!”
李世民心頭一震,震於無忌的默契,更震於無憂的了解。自己隻是不經意的一句,卻被她如此輕易地窺知了心事:“無憂……我……”
“什麽也不用說!隻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萬不用惦念著我……”
無憂凝香的手,輕按在了他熱燙的薄唇上,安撫地望著;李世民亦是舒然牽起了嘴角,拿下無憂的手,卻貼近了她的臉頰,深眸顫動、吻香絲甜,在彼此的唇瓣間悱然地流連著……
李世民聽從了劉文靜的建議,將私房錢交於千龍山令高斌廉,讓他去與裴寂玩賭,並故意輸他,裴寂也是聰明人,早知高斌廉定有用意,多方試探下,自明了了一切……
“高兄阿,你就直說了吧,那李二公子是不是有事相求於老夫啊?”
裴寂的話令高斌廉一喜,這些天來,自己故意破綻百出,總算沒有白費力氣,終於,可以轉入正題了:“這是說的哪裏話,哪有此事?”
高斌廉還是客氣了一下,可裴寂卻是狡黠地一笑:“你休要瞞我,我不但知道他有求於我,就連這事情……老夫也已經心中有數了……”
“哦?”高斌廉有些好奇:“裴公說來聽聽。”
“老夫給你講件事情吧,記得不久前,那劉文靜曾約我到城上去看烽火,當時呢,老夫望著城上的烽火頗為感歎:‘貧賤到如此地步,又趕上世事離亂,要靠什麽得以保全呢?’而劉文靜卻隻是笑笑,隨著就對我說:‘形勢是可以預知的,何必憂慮貧賤呢?’老夫當時有些不解,就問他,劉文靜便繼續說:‘李世民不是一般人,性格豁達如漢高祖劉邦,神態威武如魏武帝曹操,年紀雖輕,將是通世之大才。’說實在的,老夫當時呢,也隻是聽聽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如今看來……還是劉文靜……有遠見啊,所以高兄,還要老夫……再說下去嗎?”
高斌廉嘴角微挑,不禁感歎:“裴公,在下真是佩服啊……”
裴寂卻一擺手,示意高斌廉不要盡說些客套之言:“高兄就不必客氣了!不知這李二公子,到底要老夫做什麽呢?”
“很簡單!”
高斌廉見他已如此明了,自也不必把話講得那般通透了:“裴公與唐公的關係非常,二公子隻需要裴公……動動口舌而已……”
動動口舌?
裴寂了然一笑:“好!老夫明白了,你回去告訴二公子,讓他盡管放手去做好了。”
高斌廉點點頭,亦是豁然而笑……
自那之後,裴寂倒也是盡心,在與李淵閑談間、商事間,都點點滴滴地透析著李世民的用意,李淵起初不願聽,可裴寂何其聰明,言說之間、總是迂回地說給李淵,李淵聽得多了,自也逐漸失去了感覺。有時,甚至還會和裴寂討論一番,是要對李世民不聞不問?還是要出麵阻止?還是幹脆聽之任之?裴寂自是要站在李世民一邊,故,李世民越來越明顯地招兵買馬,李淵便假做不知,恝然地由了他!裴寂自也看得出,李淵的心、怕也在掙紮、甚至動搖之中,畢竟,煬帝治下的山河,已是滿目瘡痍……
第十章巧勸李淵再遭桃花(2)
許是天意吧,這時,恰逢王威、高君雅抗擊突厥不利,李淵憂慮萬分,怕煬帝會借機將自己一並治罪,故,便叫來了三個兒子共同商議;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數,且,認為向父親挑明的時機已經到了!
“爹,你總轉什麽啊?把我們叫來也不說話?”
李元吉年紀小,性情也最為急躁,見李淵不語,竟不耐煩起來……
李淵則是更為惱怒地瞪向了他:“你幹什麽?又急著找哪個姑娘去?成天沒個正經的樣子!”
“您說什麽呢?爹!”
李元吉素來知道,父親不喜自己,小聲叨念著,卻並不敢多言;而李淵的心事,李世民自是再明白不過,見狀,趕忙轉開了話題:“父親,可是在為王威與高君雅戰敗一事、而左右為難?”
李淵輕歎,臉上到換了欣慰的神色:“還是世民,最知為父的心……”
說著,便更加板起了臉孔,瞪向了李元吉,連李建成也跟著受累:“再看看你們兩個,一個成天就知道玩,到處的惹事生非,一個呢,倒是本分,卻一點不能為我分憂,你們啊,要是趕得上世民的一半,為父的就知足了!”
建成與元吉互看一眼,不語!李建成無故被罵,雖知李淵定是氣話,但,想二弟年幼之時,又是誰,跟著四處奔波的?恐父親早已忘記!心中難免生了介懷之意……
“爹,您和娘從小就寵著二哥,您的想法,我們自然是不知道了!”
李建成雖是不語,可以李元吉的性格、卻萬不會壓下這種抱怨……
“哦,照你這樣說,還是為父的錯了?你們要是爭氣,為父……”
“父親……”
李世民見李淵動怒,趕忙拉住了他,勸道:“父親勿惱,想三弟……也隻是為父親擔心,煩亂了才口不擇言的,父親,咱們還是先想想應對之策吧!”
李淵瞪著李元吉,卻是火氣難消,想他們乃一母之兒,怎就生了這般的差距:“好了好了,要你在這也沒用,想出去,就出去吧。”就算李元吉再怎樣魯莽,自也不好再討沒趣,況,還得以脫身,便趕忙轉身去了……
“這元吉,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
李淵仍是怒氣難平地叨念著;李世民見大哥不語,神色間,顯是也把父親的話、放在了心裏,不禁蹙起了眉頭,父母自小的寵愛本就甚之,又時常拿自己與二位兄弟比較,李元吉且不說,可李建成畢竟年長十幾歲,且,也是時常為父出謀劃策的,被父親這樣一說,自尊上難免受挫;但此時,卻不是思慮這些的時候,李世民眸色一轉,頓將話意引到了正題之上:“父親,當今之事,離亂不堪,群雄並起,如今主上又是昏庸無道,百姓困頓貧窮,晉陽城外都成了戰場,父親到是恪守小節,但,下有流寇盜賊,上有嚴刑峻法,您又要如何自處呢?所以父親……”
李世民說著便跪了下去:“與其這般戰戰兢兢地活著,倒不如順應民心,興兵起義,以避危亡!而此時,又正是要父親轉禍為福的天賜良機阿!”
李世民直白的陳詞,令李淵大感震驚,思慮片刻,卻還是帶了佯怒的責色:“世民,你……你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來?我,我現在就寫下狀表,去告發你這不肖之子,不忠之臣!”
李淵說著,便真欲取來紙筆,可李世民卻是心中有數,並無擔心,反是更加執意地沉穩道:“父親,世民觀察了這天時、人事已到了這般地步,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若父親真要告發於我,那麽,世民也不敢辭死!”
李淵一怔,他自然隻是說說,本就無心寫什麽狀表,況,他早已料到,李世民遲早會來勸他,隻是沒想到,竟是講得這般直白而已:“世民啊,為父的哪裏忍心告發你阿?爹隻是恐你年輕氣盛,口無遮攔地惹下事端,若你有個萬一,那便如同要了為父的老命啊,你可萬要謹慎,話,可不能亂說。”
其實,自有了裴寂的一番鋪墊,李淵心裏也早已有數,也並非沒有思量過所謂的興兵!隻是,在他看來,似還不是時候;李建成站在一邊,也是一驚非小,望著這個從小就出類拔萃的二弟,竟有一種莫名之感,油然而生……
李淵雖是仍未鬆口,但,卻在多方努力下、救出了劉文靜,李世民明白,那也許就是父親的默許。故命劉文靜、長孫順德及劉弘基一起,各自募兵,幾日下來,應募之人已有萬餘……
可正當一切看似順利之時,突厥的幾萬輕騎,卻從外城北麵進入,從東而出,突襲了晉陽!李淵匆忙之下,遣人應戰,終不能敵!派去的王康達,竟和眾將士們一起、全部戰死!一時,城中人心浮動、惶惶不安……
李世民知道,外患不除,想要起兵、又談何容易,便去找了李淵,頓生大膽一計:“父親,世民認為有一計可行!”
李淵素知兒子之能,眉頭舒展間,自帶了喜色:“哦?我兒說來聽聽!”
“父親,如今的情景和雁門之圍,何其相似,那麽,我們何不故伎重演呢?”
故伎重演?
李淵一怔,猶豫地望他:“這……可以嗎?上次突厥,已然上當,又怎會重蹈覆轍呢?”
李世民唇角一挑,卓然而笑:“父親會這般想,那麽,突厥人就不會嗎?那樣的話,反會更有所顧忌,不是嗎?”
李淵眸色微閃,但卻仍是猶疑之色,李世民也自知,此乃冒險而為,恐也正是父親的擔心所在:“況,父親,若不冒險,又如何能成其大事呢?”
李淵一震!望向了兒子,他信心百倍的眼神,洶湧著激蕩的情緒,竟是神色絕然,自己又怎好駁他呢?況,此時此景,也確沒有更好的計策可倚,遂,亦堅定地點了點頭:“好!世民!就依你!”
“謝父親!”
李世民正要轉身出門,李淵卻叫住了他:“世民……”
李世民回頭:“父親還有何吩咐?”
李淵肅穆地望他,卻不禁喟然:“世民阿,為父……昨夜慎重地考慮了……你的話……”
“父親……”
李世民登時一喜,正欲開口,李淵卻沒容他言,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倒顯得毅然:“所以,世民,為父考慮再三,認為……還是頗有道理的!故,今日……就是家破人亡也由你,變家為國……也都由你了!去吧,孩子!”
李世民眸色頓冉,心中亦是蕩然!有了父親的支持,那麽一切就將會變得更加從容:“父親放心,世民一定、不讓您失望!”
李淵點點頭,父子對望中,盡是勃然的野心、充斥其間……
李世民效仿雁門之圍,夜裏行軍,白天大張旗鼓地虛張聲勢,突厥軍一見,心中果有顧忌,疑是大批援軍趕到,竟不敢妄動,進退維穀間,便決定在城北搶奪一番,自也不算空手而回了……
“二公子,現在怎麽辦?任由他們搶奪嗎?”一名小將在旁,不禁問道……
李世民眼眉一挑,亦是熱血上湧:“哼!他們已然中計,此等小股軍力,我們人手足以退之,又如何能容!”李世民說著,便劍揮於空,兵士們從四方迅猛殺出,瞬時,便與突厥兵纏鬥在了一起……
敵方主將大出意外,不曾想,竟會有埋伏於此,見勢不好,立將眸光轉向了李世民,所謂擒賊先擒王,便策馬向李世民殺來;李世民定眸一看,卻頓顯訝色!隻見,來人身形翩然,彎眉俏眼,月光輝映下,竟是一名女子!李世民立收韁繩,不禁冷然一笑:“怎麽?難道你們突厥,已經人才凋零到如此地步了嗎?竟要女子披掛上陣?”
那突厥女子,亦勒住了馬韁,仔細看他!那豪放中、帶了幾分雋永的英氣,倒與突厥男子不同:“哼!我們突厥女子,可不同你們中原女人,我們個個都能騎馬、會射箭!”
那女子說著,便拉滿了彎弓,對向李世民!李世民亦是舉弓而應,刹時間,雙箭齊發,速度極快,兩道寒光倏然激撞,隻聽到“啪”的一聲,那女子的箭已脆然偏離,鋃鐺落地!可李世民的,卻仍自迅急地穿過了濃濃夜幕,牢牢插在了那女子的發髻上,那女子頓時失色,美目怵然地盈盈望他,不禁暗暗稱歎:“好箭法,你是誰?”
李世民高揚起張狂的俊臉,傲然一笑:“李世民!”
那女子麗眸微冉,卻似驚似疑地凝眉而道:“就是替那楊廣,解了雁門關之圍的李世民?”
李世民點頭而應,眸光中、竟自帶了炫耀的神色……
“沒想到……這般年輕……”
那女子的聲音,突然柔到了極致,在這繁遽的夜鬥中、竟不能聞……
“撤!”
突的一聲令下,突厥兵趕忙有序地閃至了一側,那女子美眸微顫,竟從懷中掏了一樣耀物,用如箭般的速度、擲向了李世民,李世民側身接住,張手而看,卻是一件掛飾,中間還鑲有一塊透玉,鐫刻著一個“胭”字……
李世民稍一遲疑,再抬頭時,那女子已然率眾而去……
“二公子,追嗎?”
“窮寇莫追。”
李世民握了握手中的小玉牌,下令返回……
第十一章忍辱一時出使突厥
李世民自非不解風情之人,月夜吟嘯、戰火紛繁,一佳人風姿楚楚,美玉相贈,還會是何意味?他本該心動如鼓、思亂如麻的,但,卻終隻是清淺地一笑了之……
回到家中,盡是無憂的氣息,桌上的小點,亦散發著絲絲甜膩,無憂的臉如溫玉,淺笑著迎他他,他知道,她定是在特意地等著自己……
“無憂,這個給你……”
李世民坐於桌前,遞過手中的美玉,無憂接了,一番細看之下,卻是笑意淺凝:“這是……女子所贈吧……”
李世民稍作驚訝,將小點放回了盤中,會然看她:“你怎麽知道?為何不是我所買?”
無憂將玉懸於空中,悠悠而語:“二哥你看,這玉的做工考究非常,實所少見,且,中間還鐫著一個‘胭’字,這分明是女人的名字啊……”
李世民輕輕搖頭,細吻她的臉頰,眼眸中,盡是寵溺的顏色:“無憂,別這麽聰明好不好?”
無憂臉若緋流,卻是不語,反將美玉遞還給他……
“給我幹什麽?你也說了,這一看,就是女孩子之物……”
李世民又遞了回去,無憂卻是不接:“二哥,這既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就自應留著,無憂怎麽能要?”
無憂還是將它、塞回到李世民腰間,她顯然,並未放在心上:“不過二哥,無憂有一事不解,你……不是去伏擊突厥了嗎?怎麽會……”
“怎麽不會?”
李世民竟饒有興致地打斷了她,言語間,似還隱了調侃的意味:“這玉啊……就是敵方主將的!所以呢,這般凶悍的女子!她有情,我可還無意呢!”
無憂秀眉一展,卻是淡淡看他,清淺地似笑非笑著:“是嗎?那……要是個溫若柔水的女子呢?”
李世民笑容一斂,眉宇間,竟蹙隱了鄭重的淺痕,久久凝她:“會嗎?會有比你,還溫柔的女子嗎?”
李世民的正色,到令無憂一怔,水眸如流中、竟也溺了感慨之意,思緒也亦是如此,冉冉地浮動著:“二哥的前生,定是星辰,若非星辰,又怎會如此光耀地奪人眼眸呢?”
李世民一愣,思她突轉的話鋒,但隨而,卻是和應地朗笑著,更顯清俊:“是阿,我定是星辰,那麽,你就定是那安然的皎月,若非皎月,又怎會菂心潔色地令燦星相捧,永不離棄呢?”
永不離棄!
會嗎?李世民疏朗的笑意,竟讓無憂心中、莫名淒迷,人生之中,有太多難料之事,就縱如星月,怕也是陰晴無時、圓缺難預,永不離棄?又談何容易呢……
李世民忙了一夜,也著實餓了,便吃起了桌上的小點,他知道,那皆是無憂親手所做,津津有味間,竟沒能注意到無憂、感觸的神色……
突厥兵去,可硝煙未盡!近日的空氣、頗有些緊張的味道!李淵的身邊眼線繁多,此番抗擊突厥,更使得人人側目。如此下去,若要煬帝不知,恐是難上加難,一定要早做準備才好,劉文靜想……
“唐公,文靜有一事,想與您和二公子商議商議,不知……可方便?”
劉文靜來到李家,環顧著四周的侍人,向李淵隱隱暗示,李淵轉首,自然會意:“你們都下去吧,沒有召喚,誰都不許進來!”
隻一會,侍人們便紛紛退盡,劉文靜這才開口言道:“唐公,二公子,聽說昨日,二公子……又小勝了突厥一陣?”
李淵略帶傲色地點點頭:“是呀,有何不妥嗎?”
劉文靜一笑,似有所探地望向了李世民:“二公子……有何感覺?”
李世民一怔,劉文靜的話,他雖不盡解,但,腦海中卻兀自浮現出那名突厥女子,自己對她雖無情意,但,敬佩之心卻是有的:“突厥人中,大多驍勇善戰,甚至可以說是……全民皆兵!”
劉文靜讚同的、點頭而應:“不錯!全民皆兵!那……戰馬如何呢?”
李世民一愣,眉心立收,似是恍悟般地亮耀了眼眸:“先生是說……”
“對!”
劉文靜不待他問,便鏗然地打斷了他:“這自古,皆是戰場之上得天下,便尤以馬匹為重,突厥強邦,之所以常年盤踞一方,其馬匹充足、強健最是功不可沒,所以,小人認為……”
說著,便探究地看向李淵,稍作遲疑、卻還是開了口:“所以……小人以為,咱們倒不如,去和突厥結交,讓突厥人助我戰馬,而我方許他錢財,一可增強實力,二嘛,也好暫避其擾,唐公……以為如何?”
李淵心中一顫,擰了擰眉,卻仍似未解,正自思量著,李世民卻先開了口:“劉先生,這自然是好,可突厥人,是更加野心勃勃,覬覦我大好河山,又怎能甘心與我結交,助我戰馬呢?”
李淵點頭,亦表讚同!劉文靜卻瞥然地看看二人,垂下了頭去,聲音也兀自低沉著,他知道,下麵這話若一出口,李淵必會勃然大怒:“唐公……咱們……大可忍一時之辱,假意臣服於他,以圖這萬年的……”
“什麽?”
李淵果是憤然起身,厲聲打斷了他:“這怎能夠?劉先生,兄弟鬩牆,尚且外禦其辱,您……您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來?我……”
“父親勿惱。”
李世民知劉文靜必有下文,忙拉住了怒意橫生的李淵:“父親,且聽劉先生把話說完!”
劉文靜也自是早有準備,忙跪在了地上,以表真誠:“唐公,漢高祖尚有白登求和之辱,但,卻並不礙他開創大漢朝的百年基業,況,咱們隻是暫時臣服,以解這亂世之困,待得日後,中原平定,小人相信,突厥……並不為懼!”
此番話畢,李淵倒是緩和了神色,的確,而今的亂世,正是群雄並起,自己的實力並非最強,若要逐鹿中原,確無必勝之能,故,語氣自也平和了下來:“那麽,就算如先生所言,突厥人,難道就不會防範咱們嗎?又如何能保,此行定能成功呢?若不成功,豈不反成了笑話?”
劉文靜見李淵似有動搖,趕忙更進一步:“唐公,這……就要看使臣的能耐了!”
說著,便將目光移在了李世民身上:“此人,若具有過人的才華,處亂不驚的膽識,隨機應變的頭腦和冷靜沉著的個性,那麽,此行又豈能不成?”
“哪裏會有這樣的……”
李淵話音未落,便注意到了劉文靜注目的眼光,似也有所領會的、收住了話音,良久才道:“世民?先生是說世民嗎?這怎麽行?若是不成,他們以世民的性命相挾,我又怎麽可能見死不救呢?那……不是適得其反了嗎?”
“不會的。”劉文靜確然地搖搖頭。
李淵不解:“為何?”
劉文靜狡黠地一笑,竟自帶了深刻的意味:“因為……他是李世民阿!”
李世民心中早已激蕩,聽了這話,便更是一陣澎湃的、憬然著:“先生……”
“二公子,你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吧?”
李世民一怔,亦收住了話語,劉文靜堅信的眼光,就似流火般、燎燒著他放肆的野心,竟不覺間,微揚起了嘴角,定然而言:“不會的……”
轉而,便絕然地跪在了李淵麵前:“父親,就請派世民前去,世民定不辱命!”
“可是……”
李淵雖素知兒子之能,但,此行之凶險、猶為難料,作為父親,他又豈能放心……
“父親……”
李世民見李淵猶疑,忙拔出了身上的佩劍,兀然間便向茶桌劈去,茶桌立時便斷作了兩半:“父親,世民在此立誓,此行若不成功,定有如此桌!”
李淵心頭一震,他自來了解李世民,見他去意既已堅決,恐自己若要橫加阻攔,他不帶一兵一卒、也會跟去的,那又何必呢?猶豫間,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不過世民,一切都還要以性命為重,勿要太過勉強了……”
李世民還劍入鞘、笑意也自賁然地舒展著:“謝父親,世民記下了!”
劉文靜讚許地望他,眼神亦是熾然的……
第十二章艱難的談判(1)
雁門勤王、抗擊外敵,自婚後,李世民就從未停下匆忙的腳步,此番出使突厥,更隻帶了少許人馬,以示誠意;他雖不言此行之凶險,但,無憂又怎能不曉呢?故,並沒有出城相送,怕自己的憂色,反令他亂了心神;李世民自也懂她,成親以來,一直東奔西走,給她更多的,怕隻是無奈的離分;但,怎奈風雲多變、世事難揣;無憂不是個嬌纏的女子,也一定會懂,他想……
“小葉,二公子走了幾天了?該是……到了吧?”
無憂立於窗畔,靜望樹影,眼中疏離的光,遮掩了點點輕愁。窗外景色依舊,可無奈,心境卻早已不同;小葉自不會懂,隻是輕笑著慰她:“夫人,才三天,您別那麽擔心了,二公子文武雙全,定能平安歸來的……”
無憂垂首,卻是苦笑,小葉又怎知此行的艱難?沒錯,李世民的確才智過人,文武兼備,可雙拳、又怎能敵得過四手?那裏,畢竟是突厥人的地方,李世民又向來的爭強好勝,這叫她心裏、如何能安之若素?
“夫人,外麵有人要見二公子!”丫頭的傳話,突的打斷了無憂的思緒,轉頭望去:“什麽人啊?”
“不知道,來人隻說,是二公子的朋友,是……是位女子……”
丫頭的口氣顯然小心翼翼,無憂一聽,竟也生了些好奇之心,是什麽樣的女子呢?能會是二哥的朋友……
無憂帶著滿心詫異、來到廳裏,正見一名女子,華衣翩然,低頭而飲,旁邊還站著她的侍女,隻看衣著,便定是位頗有身份的女子……
“是這位小姐……找二哥嗎?”
無憂的聲音,似驚了她般、令她愕然,淩厲地抬首看她,卻也似隱了失望的神色:“你……是他的夫人嗎?”
無憂淺笑著肯定,從她的語聲中、似辯出了酸澀的滋味;那女子也果然高挑著眼眉,刻意地打量起無憂,眼中的光澤,越發尖利地熒爍著,傲然揚首:“哼!原來……這就是李世民喜歡的女人,倒真是清若丹桂呢……”
無憂自能聽出她挑釁的語鋒,但,待客自不能無禮,便隻是勻淡地一笑:“小姐謬讚了,若論美貌,又有誰可出小姐之右呢?不知小姐找二哥,所為何事?”
那女子,更是冷然地挑起了唇角,淺弧輕勾,竟充盈了諷刺的味道:“你們家的下人,還真有規矩呢,我找的是李世民,卻給我叫來了他的夫人,該不是夫人你……定下了這樣的規條吧?”
無憂仍是清淺地笑著,眸光水盈、卻不興半點波瀾,心亦是如此:“小姐說笑了,隻是小姐來得不巧,二哥於幾日前外出,怕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
“出去了?”
那女子眼中、傲然的波光,瞬間便改了顏色,黯淡的灰濛著,頓顯空闊:“去了哪裏?”
這樣的表情,更令無憂肯定了想法,想這個女子,定也是被星辰迷耀了眼眸:“小姐勿急,二哥隻是出去辦些事情,過幾日就回來了,小姐既是二哥的朋友,若不棄,便暫且住下吧,待他回來,小姐也自能見了。”
那女子一怔,卻似不信:“你……留我住下?”
無憂點點頭,笑容仍舊和善地舒展著,倒讓那女子懵然了,聲音竟也不覺間柔和了下來:“那……如此就麻煩夫人了。”
無憂淺笑,秀眸微舒,倒似隱了調侃的味道:“你看,這樣說話多好,像小姐這般美貌的女子,說起話來,卻咄咄逼人的,二哥……怕是不會喜歡的……”
“你……”
那女子驚出滿頰嬌紅,卻是赧然:“夫人,你說……說什麽?”
無憂低眸,凝住了眼中的流光,笑容亦是淺凝的:“大家都是女人,女人的心事男人未必會懂,但,女人卻一定懂。”
“那……那你還留我。”那女子似更感訝異……
“緣分這東西是既定的,如果它不是小姐的,我留下了小姐,它也仍然不是小姐的,可如果它是小姐的,我即使不留小姐,甚至把小姐趕到天涯海角去,那麽它還是小姐的!”無憂的眼,清透無塵,就仿似濾去世間、一切紛繁般,淡然而言……
那女子怔忪了,眉宇間的傲色,亦舒散而開,到換了悵惘的神情,是啊,緣分都是既定的,那麽自己千裏迢迢地來尋他,又算不算是一種強求呢?
自出太原,李世民日夜趕路,不敢怠慢絲毫,總算來到了突厥,未及修整,便遣人向始畢可汗通報、等待麵見;始畢可汗倒也未做刁難,沒過幾日,便派人來傳……
突厥帳內,氣氛詭異,李世民曾兩次戲耍突厥大軍,人人盡知,在座各位,自是皆沒好氣!始畢可汗更是打量地看他,語氣冰冷:“你……就是李世民?”
李世民早有準備,一禮,倒顯得恭敬:“回大汗!正是!”
始畢可汗冷哼一記,漠然地撇開了眼眸:“哦,那……李淵派你前來……所為何事啊?”
李世民自知,他心有怨氣,自己若要寒暄,反顯得刻意,到不如單刀直入、來得簡單痛快:“大汗,現下裏,中原朝中混亂,義軍四起,想是大汗您……也一定有所耳聞!”
始畢可汗白了他一眼,心中更氣,若非有所耳聞,又怎會兵出雁門?可不曾想,功虧一簣不說,反還成就了這個少年,不由得怒從中來:“是啊,你朝天子無道,才令我突厥視而不過,但……不還是你李二公子妙計一條,力保了煬帝嗎?”
李世民眉峰暗挑,自聽出了他言語間的責意,卻並未驚慌,反是安然地一笑:“原來,大汗是將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那麽……世民此來,便更是來對了!”
“哦?”
始畢可汗仍是冷笑,詫然地望他,眼中卻盡是願聞其詳的神色……
李世民便趁勢而言:“大汗,一來呢,世民可以向大汗當麵賠罪以示誠意,世民當年年幼無知,助了無道昏君,而那昏君不但不感念,反而處處與我李家為難,現下想想真為當時的冒死相救而備感不值,這二來嘛,也是最重要的,也是……世民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
說著,便望向了始畢可汗:“實不相瞞,世民……正是希望能與大汗您永結盟好!請大汗助我李家精強的戰馬,以作戰時之用!”
“戰時之用!”
這倒大出始畢的預料,眉宇間、立時升騰起驚詫的神色:“莫非你們……”
“大汗……”
李世民陡然打斷了他:“有些話……是不必說出來的……”
始畢可汗眉心微結,卻是不語,顯有動搖之意,李世民便趕忙、繼續遊說:“當然,我李家,自不能白白地要求大汗您的慷慨,我們自會給予您十倍的銀錢,以作回報!況,與我李家結盟,於大汗來說,那……也是有萬利而無一害的……”
“李世民!你休要花言巧語!”
李世民正抓著始畢貪財好利的弱點、大作文章之時,一個聲音卻兀自響起,轉首一見,卻是一位年輕少將,拍案而起,厲然打斷了他……
第十三章艱難的談判(2)
“李世民,你休要花言巧語!”
年輕將領激動著拍案而起,厲聲打斷了他:“我突厥人強馬壯,若要入主中原,何須結盟?縱使要結盟,又為何非要與你李家結盟不可!”
李世民亦起身望他,心思卻是鬥轉,踱步間,便已有了應對之言:“將軍此言自是有理,可入主中原?哼!大汗……就真的有這個把握嗎?如今中原,群雄各據一方,勢力不均、卻不乏強者,而突厥地處偏北,若要在中原分羹而食,又豈是易事?當然,大汗您若要逐鹿中原,自然是有這個實力,可突厥軍隊的戰線,必定要遠遠長於中原各方。到時候,糧草供給必是勞民傷財,這且不說,若在運送途中,遭遇到盟軍的前後夾擊,又當如何?但,若大汗與我李家結盟,卻隻須提供戰馬於我,我李家必會定期奉上貢物,以表敬意,而我李家的財力……想大汗也有所耳聞……”
李世民一派慷慨,始畢可汗亦是心中跌宕,眉間流淌著濃濃的猶豫之色,李世民並未放過這微小的細節,唇角暗挑,立時趁熱打鐵:“故,大汗您……是要損兵勞民,還是要坐享其成,還望大汗……能三思而行……”
始畢可汗心中一凜,肅然望他,他自認平生閱人無數,可竟看不懂李世民眼中的光色,不覺間,便望向了身邊的老者,卻見那名老者、亦是目光炯然地盯凝著李世民……
“李世民,雁門關戲耍之辱,今日定要你加倍還來!”
始畢可汗正自猶疑,那名年輕將領卻已提刀而上,揮至了李世民身前,李世民一閃,這才知道,原來此人,參與了雁門之圍,那就難怪會這般激動了,故,並不敢怠慢,卻怎奈手無兵器,隻能閃躲而已;始畢可汗見了,竟也並未阻攔,倒要看看這個少年、到底有多少本領,小小年紀就想要翻雲覆雨……
那小將軍攻得犀利,李世民亦是防得精密,二人纏鬥多時、竟也難分上下;再過一忽,小將軍卻明顯失了耐心,突地一個轉身、掄刀下斬,竟自出了殺招。李世民一驚,倒出乎意料,所謂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本想他不過是出口惡氣而已,卻不意真會起了殺心,一個分神間,倒讓小將軍抓住了機會,一刀下去,閃躲不及,頓被挑破了胸前的衣襟,懷中一物,自也隨而飛出,亮耀著、掩去了帳中熠熠的火光!小將軍眼眸立凝,趕忙順手接住,細看之下,更是駭然失色,整個人都僵住了……
“李世民!此物你從何而來?”
小將軍緊握著手中之物,眼中怒火更甚,兀自洶湧地噴薄著;李世民定睛看去,原來是那日陣前,突厥女子所贈美玉,倒顯得不以為然:“啊,是一位女子所贈……”
“什麽!”
那小將軍聽了,卻更加激動著寒刀立橫,架在了李世民脖頸上;李世民一驚,心思陡轉間,似已明了了他激憤的眼神,唇角神秘地微挑著,卻並不言語……
“巴卓退下!”此時,始畢身邊的老者終於沙啞著開了口,命令道;原來,這個小將軍名叫巴卓,巴卓回頭望了一眼,雖有敬畏的神色,卻仍不願退下……
“退下!”
始畢可汗見狀,也趕忙厲聲斥他,巴卓這才將刀放下,退至了一邊,可眼神,卻仍自熾烈地灼烤著李世民……
那老者展眉一笑,望向李世民,卻未露絲毫聲色:“李二公子且先下去歇息,結盟之議,乃是大事,總要我方慎重商議後,才可答複!”
李世民嘴角一揚,雖也是心中無底,但,聲勢上卻絕不落於下風:“那是自然!世民……靜候佳音!”
始畢可汗客套地點頭,趕忙吩咐下人,為李世民安排了住處……
“巴卓,怎可如此魯莽?”
待李世民退去,那老者便嗔怒地申斥起巴卓,可巴卓卻似沒聽見般,若有所思,並不言語;始畢可汗白了他一眼,隻道他年輕氣盛,沒做他想,便轉頭看向了老者:“軍師有何看法?”
那老者低頭而歎,眼中光芒,就似被突地打散般,疏離著:“大汗,為臣勸大汗,寧可放棄了那中原天下,也勿要與此人為敵!”
在座之人皆為之一驚,始畢可汗更是眸色立斂,茫然地看他:“還請軍師明示。”
“大汗,臣在中原多年,對這李二公子,早有聽聞,不說別的,大汗隻看他今日,處亂不驚,反應機敏,想是此人一旦決心舉義,這中原天下,就必不會落於他人之手!”那老者語色平淡,卻竟自充滿了敬佩的味道……
始畢可汗亦隻有片刻沉思,便讚同地點了點頭:“嗯!不錯!況且……那李世民還承諾上貢,何謂上貢?那不就是……臣服了咱們嗎?”
“大汗所言極是!且,我突厥地處偏寒之地,若能得此強援,也實非……”
“大汗!”
不待老者說完,巴卓便憤然地跪在了地上,打斷了老者:“大汗,這李世民是李淵心愛之子,咱們若以李世民為人質,對於李淵還不是予取予求?又何須去助他成事?”
那老者怒瞪巴卓一眼,再看始畢可汗,卻似乎真有了動搖之意:“巴卓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老者搖了搖頭,隻深歎一聲,不想多做爭辯:“大汗,為臣的還是那句話,請勿要與此人為敵!”
始畢可汗望望老者,又望了望巴卓,濃眉深蹙,卻也一時間,難做決斷,隻好待他日再議……
可議事後,巴卓卻仍自怒氣難消,手握著玉飾,氣勢洶洶地便衝進了李世民的帳子;李世民心中早已了然,故,也並未太過驚訝:“巴將軍,果然是來了!為那玉主人嗎?”
巴卓被他一語道中心事,怔忪著,卻反而失去了氣勢,竟自不語!李世民見了,忙是一笑:“將軍如此動怒,想這玉主人……定是將軍心上之人吧?”
巴卓嘴唇微抖,頓生窘迫之意,臉上驚訝的神色,也越發明顯著;李世民見了,便更加篤定地收住了唇角:“其實……將軍無須奇怪,這原因嘛……有三:一,這玉的主人乃是一名女子,二,將軍在議事之後,私下來找我,定是為了私事,三,這玉乃是人貼身之物,若非親近之人、是定不會得知的,所以……分析之下,也就略知一二了!”
巴卓凝眸看他,不覺間,便消去了激蕩的情緒,終是開口而言:“你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做這樣的分析嗎?”
李世民搖頭:“自然不是,隻對感興趣的人,和感興趣的事而已,況,將軍……也無須介於心懷,這原因呢,也有三:一,我與那名女子相見,乃是在戰場之上,隻有隻言片語的交談;二,那日夜裏,月光暗淡,我甚至都沒能看清她的模樣,三,也是最重要的,世民已家有嬌妻,情深愛重,定不能負!她正在家裏,日夜地期盼著我能平安回去,我又怎能在此,做下些風月之事呢?”
巴卓一怔,這才仔細地抬眼看他,不可否認,其眉目疏朗、雋秀飛逸,確是位足令任何女人都怦然心動的男子,自己自認姿容不差,可在他的麵前,卻隻有相形見絀的感慨……
“李世民!”
巴卓凝蹙起深眉,情緒卻已明顯疏緩了許多,竟自想起了軍師的一番言語:“難怪……難怪軍師說,寧可放棄那中原天下,也勿要與你為敵……”
李世民心中一顫,倒也是意外,可臉上卻仍是一般神色,顯得寵辱不驚:“哦?是嗎?那……將軍以為呢?”
巴卓默然地望他,眼中萬般的情緒複雜地糾結著,卻沒有答話,隻是率然轉身離開了……
始畢可汗思量了大半日,也沒能理出個頭緒!巴卓亦站在一旁,暗自煩腦著,整個帳子,本就隻有他們兩人,這樣一來,便更是靜得出奇,隻能聽見燃著的火盆中,發出“嗤嗤”的灼燒聲……
“父王,聽說太原的李世民來了是嗎?”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整片肅然的寂靜,一女子,嬌俏地應聲而來,巴卓趕忙拜身見禮,可那女子卻視若不見,徑直奔向了始畢可汗:“是不是啊,父王?”
始畢可汗卻顯得不耐煩:“是啊,幹什麽?父王正煩著呢,找你三王兄玩去。”
那女子忙拉住始畢的胳膊,撒嬌道:“父王,女兒自然是有事,才來找您的啊。”
“阿利那胭,父王真是寵壞你了……你能有什麽事?比父王的國家大事還重要?”始畢可汗正在心煩意亂之際,自是沒有心情去理會女兒的癡纏,竟然發起了脾氣……
巴卓看著阿利那胭,心中,卻是暗自沉落著,顫顫死掏出了懷中美玉,抖在了阿利那胭麵前:“公主,可是為了這個……”
原來這玉的主人,就是突厥公主阿利那胭……
阿利那胭抬眼望去,卻是一驚,趕忙奪下了他手中的玉飾,臉上緋燦地,若桃花般片片零落:“怎……怎麽會在你這?他……他呢?”
“他正在等著大汗的答複!”
巴卓心痛如絞,望著阿利那胭難見的羞怯之色,眼中光芒頓失,黯然地灰濛著……
“等會。”
阿利那胭剛欲言語,始畢可汗卻迷惑地打斷了二人:“你們這是……說誰呢?”
阿利那胭心下一定,忙將美玉放回到懷中,白了巴卓一眼,卻麗眸緊凝著,盯住了父親:“父王,女兒要李世民!”
“什麽?”
阿利那胭突無來由的一句,令始畢可汗大出意料,呼吸似都停滯了,隻是圓睜著雙眼,驚詫地望著女兒,嘴唇微顫著、卻也是一時無語,對於女兒如此意外的要求,他顯然準備不足……
“女兒要李世民!”
阿利那胭見父親沉吟,竟自毅然決然地重複著……
第十四章勝利結盟傷心平雲
整個帳中頓時靜默,阿利那胭是始畢可汗的老來女,自小伶俐聰慧、能歌善舞,又生得嬌俏可人,是最得始畢可汗喜歡的女兒;始畢可汗憮然地望她,眼神卻慢慢放柔,仔細思來,女兒看似無理的要求,也許還真是件兩全的美事也說不定,若李世民真能娶了阿利那胭,那麽,也就自不必擔心、他得了勢會反戈一擊了!況,自己年紀也大了,的確也已厭倦了南征北討的生活,若還能借此,助女兒完成了心願,又何樂而不為呢?想著,便不禁訝色漸消……
阿利那胭見父親沉思,心中竟忐忑如鼓,樊然亂敲:“父王,李世民您也是見了的,您不覺得,隻有他,才是這世上唯一能配上女兒的人嗎?”
“瞎說!”
始畢可汗撫摸著愛女的頭,哄然而言:“怎麽就是唯一了?你還小,見的男人少,就認定,他是唯一了?”
阿利那胭秀眉立揚,板起了俏生生的小臉,竟有嗔色:“那父王就是不答應了!”
始畢可汗嘲弄地看看愛女,卻是寵溺地一笑:“看把你急的,這女孩子,怎麽也一點都不知羞,算了……”始畢可汗起身,摟住略有惶急的女兒,深眉漸舒:“既然……是我的寶貝女兒喜歡,那父王……便成全了你!”
“真的嗎?”
阿利那胭立時喜上眉梢,卷翹的睫毛、靈動地忽閃著:“那父王就是……就是也答應了李世民的條件了?”
始畢可汗微笑著點頭,他本就是要答應的,對於女兒的要求,才不過是個順水人情而已……
“那……女兒就謝父王了!”
阿利那胭悅然的神色更深地刺痛了巴卓,那嬌俏的語調,尖銳得聲聲刺耳,就如冰屑般冰冷、寒涼地凝結於心!可又能怎樣呢?她是突厥高貴的公主、是草原的天之驕女,而自己呢?隻不過是個沒有戰功的將軍,若非父親為突厥戰死,大汗感念,但憑自己的年紀,又怎能坐上將軍之位?這樣的自己,拿什麽去和李世民爭呢?哼!怕,隻會敗得體無完膚而已,巴卓的心猛烈地抽痛著,他左右不了阿利那胭,但,卻希望李世民記住他所說的話,那曾說服了自己的三點理由……
次日,始畢可汗並未召集眾臣,隻命人單叫了李世民來,阿利那胭自也坐在側,李世民一進帳,便認出了她,卻未動聲色……
始畢可汗也未做過多寒暄,倒也幹脆:“李世民,我們呢,經過商議,覺得你的話也很是有理,所以決定……答應你的條件。”
李世民聞之,心中自然驚喜,可臉上卻仍舊是一副不變的神情:“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很快就會令大汗知道,您做了一個多麽正確的決定。”
始畢可汗客套地點頭,卻話鋒突轉,望向了阿利那胭:“這……是我的小女兒阿利那胭,聽說你們見過,你……可還記得?”
李世民也望了過去,阿利那胭與中原女子大不相同的劍眉杏目間,盡淌著愛慕的情色,波光粼粼、迷媚攏翠,本該是多麽情切的一幕,可怎奈、自己卻連一絲心動也無:“自然記得,公主巾幗不讓須眉,當真令人佩服。”
“是嗎?”
阿利那胭俏眸一揚,熒光更閃:“那……可要好好記住我哦。”
始畢可汗愛寵地拍拍女兒,又向李世民望了回去:“那……李世民,你那麽聰明,你可知,我何以如此之快地便決定了結盟一事?”
李世民眸色立凝,他怎會不知?自看見阿利那胭時起,他便已猜到了始畢可汗的附加條件:“大汗是想說……因為……公主的原因。”
始畢可汗眉眼一彎,攏了讚許的音調,開懷而笑:“好啊,好個李世民,看來我胭兒果然沒有看錯人!”
“父王……”阿利那胭羞赧地低頭,卻眉睫微抬,向李世民偷眼望去……
李世民麵如平湖,無波無瀾,可心裏卻早已翻滾激蕩,他曾料想了諸多困難,以作應對,但,阿利那胭卻著實令他意外,更沒想到她會是突厥公主,這樣特殊的身份,哼!讓自己娶她,這萬是不能,想她公主的身份,定不會做妾,那又要無憂情何以堪?就算她肯、無憂肯!自己還不肯呢,平生最恨被人威脅的感覺!於是心下一定,雖知自己話若出口,必會令阿利那胭尷尬非常,卻也隻能出此下策了:“大汗……公主的厚愛,世民不敢當!”
“什麽?”
始畢可汗亦是意料之外,李世民話雖委婉,卻顯是拒絕的言辭,想阿利那胭,從小自尊心就強,他如此當麵地拒絕,定會讓女兒備感難堪;果然,阿利那胭的眼凝滯了,表情亦冷僵霜結,她雖想過,李世民或許會不喜歡自己,但,卻萬沒有想到他會拒絕!即使隻是為了結盟而已……
“你……你說什麽?李世民!你再說一遍!”
始畢可汗冷抽著眼眉,表情亦如草原的寒風般冷嘯著:“你可要……想清楚再說!”
始畢可汗聲色俱厲、怒火難禁,可李世民卻隻是勻淡地一笑,亦顯得堅定不屈:“世民想得很清楚,大汗,世民鬥膽問一句,若非世民開出的條件足夠誘人,大汗您,是身係突厥命脈之人,又可會為了兒女私情,而妄下決斷呢?故,若要說公主是此次結盟的籌碼,倒不如說是……大汗把結盟當作了公主的籌碼……”
“大膽……”
始畢可汗被說中意圖,自覺麵上無色,不禁暴跳:“李世民!你……你好大的膽子!你就不怕……”
“父王……”
阿利那胭突地打斷了父親,麗眸水波、層層而破,轉首間,便已簌簌難禁:“李世民!你……你就一定要……這樣說嗎?就一定要讓我知道,自己是多麽可笑嗎?”
“對不起公主,公主的厚愛,世民與其說是不敢當,倒不如……說是不能當,世民已家有賢妻,情深愛重,萬不能負,更加不敢委屈了公主,若大汗和公主覺得,世民今天無禮了,大可以重新考慮結盟與否,世民決不敢強求!”
李世民一番膽壯心雄的慨然,更令始畢可汗一驚,明明是他有求於自己,不是嗎?但,為何他的言語間,卻處處占盡了上風,壓迫得自己反而被動了,這不由得,使他想起了軍師的勸誡:“李世民,你就真的……什麽也不顧忌嗎?”
李世民眉峰一扯,偏側過頭去,卻不言語,以示態度的堅決!阿利那胭輕拭去臉邊的淚水,心,卻徹底沉落了,嘴角強牽著,泫然看他……
“就這樣吧,父王!”
阿利那胭喑咽著聲音,眸光漸散,已自灰濛地,飄離了他的臉:“就像……李二公子所說,父王本來也是要答應的,不是嗎?再者……若是此事傳揚了出去,李二公子寧辱使命、也不願娶突厥公主,那……您要胭兒的顏麵何存?”
始畢可汗深眉頓蹙,瞪向了李世民,他那副一成不變的表情,更令人不由得怒從中來,但,國家大事卻非兒戲,自不可感情用事!若要答應了他,自己就是君上,任它中原殺得昏天暗地,自己也隻須坐享其成!況,李世民若是贏了,那,便也是突厥的臣!可自己若要是不應,那麽,不但失去了一份不菲的收入,且,也確如李世民所言,現下裏,中原局勢混亂,自己若要興兵而至,那,的確是下下之策!李世民雖是他見過最無禮的使臣,可反複權衡之下,竟無理駁他:“哼!好!好個李世民,這一次……我就給你這個麵子!”
李世民終是舒了口氣,其實,他又何嚐不是在賭博呢?就賭上了自己的咄咄逼人,可以震懾住對方徘徊的心:“如此,就多謝大汗了!也……多謝公主。”
阿利那胭水眸一斂,冷笑著看他:“謝我做什麽?”
李世民多少還是歉然的,傲色自也沉澱去許多,將一向冷峻的臉,抹成了柔和的顏色:“公主,若世民的言語間,傷害了公主,還請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好了,我的心,可沒地方放那些無聊的事情,不過……”
阿利那胭走到李世民身邊,難堪與尷尬,卻瞬間化作了詭秘的一笑:“不過……怎麽辦呢?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李世民倒是一驚:“公主……”
“父王,胭兒先告退了!”
這一次,阿利那胭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輕揚的衣袂裹著意味深長的語鋒,飄然間,便已奪帳而去……
喜歡?阿利那胭說的、竟沒半點遮攔,甚至羞赧之意也無半分,這樣的女子,李世民雖是見所未見,但,終也不過是清淺地一笑,如此而已……
平雲公主在李家已逗留數日,無憂對她雖是照顧周全,但她卻總有種莫名的不安,縈係心頭,久久難消;這裏畢竟是他們的家,每一處的花草,甚至空氣,都是他們的;在院中,偶能看見無憂持信淺笑,那一向無瀾的眼中,竟也會頓生漣漪,是啊,李世民那般的俊逸風流,想甜膩的話,也會說不少吧,她想……
“小姐!”
平雲公主正自沉思,侍女淨兒便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打斷了她的思緒:“什麽事啊?這樣的慌慌張張?一點規矩也沒有!”
“奴婢該死……奴婢……”
淨兒跑得太急,氣息還未能喘勻,便輕拍著胸口,趕忙調試著……
“快說,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李世民回來了?”
平雲公主秀眉微抬,眼神自也不覺間充盈了喜色;可淨兒卻搖了搖頭:“不是的小姐,小姐您知道,淨兒是太原人,剛才……剛才趁著出去為小姐買東西的時候,偷偷回了趟家……”
淨兒說著,便停頓了下來,去看平雲公主的臉色,自是怕她會有所責怪;平雲公主又怎能看不出她那點心思,趕忙急道:“恕你無罪,快說!”
淨兒這才敢開口:“小姐,剛剛淨兒回家,聽說……聽說……淨兒的大哥,要去應募從軍了……”
平雲公主眸色立斂,白了她一眼,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呢,竟惹得她這樣慌張:“那又怎麽樣呢?大好男兒,正當壯年,理應報效國家?怎麽?你還舍不得嗎?”
“不是的小姐!”
淨兒趕忙搶白,卻又顯得小心翼翼:“小姐,聽說……我大哥要去的是……李家的軍隊……”
“什麽?”
平雲公主驚得、立時僵直了身子,眼神也凝滯了:“你……你說什麽?你是說……李家私自募兵嗎?”
淨兒喏喏地點了點頭,細細而言:“而且……而且小姐,您知道李二公子他……他去了哪裏嗎?”
“哪裏?”
平雲公主眼波糾纏地望著淨兒,思想卻是斷續的;淨兒不覺間、便低下了頭去,平雲公主那樣的眼神,竟令她不敢直視:“我回來時,特意去問了李家的下人,好不容易才問出來,說是……去了突厥!”
突厥!
平雲公主的心中一陣激蕩,頓覺疼痛難禁,仿佛天都壓了下來了,她身為皇家公主,這種事情,自是再明白不過,更知現下裏已是義軍四起,舉不勝舉!但,她卻怎麽也沒能想到,一年前,還救自己於雁門水火的李世民,竟也會是其中之一……
第十五章傷離
與突厥成功結盟,自是大功一件,消息傳回太原,使得李淵滿心盈喜,但,整個李家的歡愉,卻更使得平雲公主淒涼難禁,自己到底是為何而來呢?為了他的桀驁嗎?為了他的冷漠嗎?哼!不過是笑話罷了,自己在他心裏,恐隻是個驕奢的公主而已,縱有再多情意,怕也隻能催成清淚兩滴,流於殘夢,空顯得無憑無依……
“淨兒,收拾好沒有?好了,咱們就走……”
平雲公主攥緊了手中的信箋,卻怎奈心事難寄,眼望著窗外一樹槿花,也隻能悵惘而已;淨兒從未見過如此的公主,卻不知如何慰她:“好了小姐,那咱們……不等李世民了嗎?”
平雲公主苦笑,等他?自己憑什麽呢:“不等了,也許……咱們就不該來。”
“那……要不要去和他的……夫人說一聲!”
淨兒問得小心翼翼,生怕更加觸痛了她;平雲公主卻隻一歎,嘴唇微顫,眼波卻停止了流轉,他的夫人,是啊,他的夫人,他的心裏、恐隻有他的夫人而已……
“自然要去,這是禮……”平雲公主眼睫輕扇,卻撕去了手中的信箋……
“小姐,你……”
“別說了,走吧,他即使看到信,恐怕也記不起我的樣子,又留信何用?”
平雲公主的眼池,欲皺還休,心,也亦如那信箋般、被撕得粉碎……
“怎麽?小姐要走?”
無憂倒覺詫然,她隻身一個女子,千裏而來,卻怎又突然要走呢:“可是,家人剛剛來報,說二哥,已經辦完了事情,就快要回來了!”
平雲公主唇角強牽,卻是無奈的神色:“是嗎?那……我就更該走了……”
無憂秀眉微蹙,體出了她言語間的輕愁,卻不解那黯然蕭素的眼神:“為什麽?小姐此來,不就是要見二哥的嗎?”
平雲公主苦笑,眼中的波光、更加離散,是啊,就是來見他的,可也許這就是命吧,他們本就是不該再見的人:“不了,夫人,也……也不必告訴他我來過。”
無憂秀眉微蹙,更是難解,但,她蘊紅了的雙眼、卻顯是剛剛哭過:“小姐……你……”
“夫人您說過的,緣分莫強求,和夫人說句實話吧,我……與李世民隻有一麵之緣而已,甚至隻說過一次話,而且……還是不歡而散,故,也許我們早已注定……是這輩子都不該再見的人……”平雲公主說得悵然,亦似看透了許多般,清波流瀉……
無憂知她定遇變故,淺歎一聲,自不再強留:“既然如此,無憂也不強留小姐,可是……小姐,緣分既定,如果是你的,也便沒有什麽該與不該的,無憂還是會告訴二哥,小姐來過!”
“夫人……”
平雲公主似有驚詫,但,隻一瞬,便抹在了傷緲的眼中,她自小長於深宮,女人中無所不用其極的,見得太多,無憂的淡然,反令她不適:“真的不必了,夫人,他也許……根本就想不起我的樣子,或者,根本不願想起……”
無憂凝眸看她,卻莫名感慨,她不知道,她跟李世民之間,是怎樣一種無奈的關係,但,她的眼神,卻亦令自己淒傷:“那……小姐隻身一個女子,路上要萬事小心啊。”
“多謝夫人……”
平雲公主點頭而應,眼中波水已凝,竟也隱了些許笑意:“夫人,現在……我終於知道……什麽是純如淨水的女人了……”
無憂一怔,眉心微凝,思她語中的深意,可舉眸再望,平雲公主卻已歎息著、撤眸而去,華色的衣袂、飄揚在微涼的風中,竟猶顯得孤淒;無憂不禁隱隱而歎,世事的難料,恐就如這寂寂涼風般,拂過了,便了無痕跡……
李世民與突厥談妥細節,卻不肯逗留,而是迫不及待地要回太原,阿利那胭縱是用盡其術,卻也不能多留他哪怕半日,便隻好默默地送他,直到邊境,也未曾言語……
“公主請回吧,這裏已經是邊境!”
李世民勒韁駐馬,望向了阿利那胭;可阿利那胭卻是麗眸冷滯,漠然看他:“哼!回不回的……由我自己做主,你自管走你的,反正要你多留幾日你都不肯,又何必管我?”
李世民眉宇輕舒,他並非不解風情之人,自能體出阿利那胭不舍的情懷,但,她又怎知,感情是容不得絲毫拖拉的,她越是如此、自己才越是會走得更加堅決:“公主,您是爽快之人,那麽,客套的話,世民也就不想說了,實不相瞞,世民之所以不肯逗留,隻因世民知道,在太原,我的家中,正有一個女人,如我牽掛著她般,牽掛著我,那種心情……想公主還尚不能體會!”
“哦?”
阿利那胭微微側目:“是嗎?可我卻聽說,你們中原男子從來都是三妻四妾的,不知李二公子……是否也是其中之一阿?讓你牽掛和牽掛你的人……又有多少呢?”
李世民唇角一牽,卻是淡然的神色:“公主,世民現在還不是其中之一,但以後……許就是了!”
阿利那胭眸色立凝、轉首看他,其間,更似有細浪微騰:“那麽……那麽為什麽那其中,就不能有我?”
李世民一笑,知她定然心有不甘,側目看她,卻仍是淡漠的神情:“公主,不錯,男子三妻四妾並非異事,但公主可知,在一個男人心裏,即使是三妻,即使是四妾,也始終會有最珍視的一個,而世民最珍視的那個,已經找到了,況,公主您豔若芳桃、金枝玉葉,理應去找尋最珍視您的那一個,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呢?”
“最珍視我的……那一個?”
阿利那胭眉心淺索、似有感慨:“那……要到什麽時候才遇得到呢?”
李世民轉首,拉緊了韁繩,卻是黠然一笑:“也許不用太久啊,或者……他就已經在公主的身邊了!”
“在我身邊……”
阿利那胭凝眉看他,思他意味深長的話語,似有所覺,欲追問,可李世民卻是嘴角一揚,別過了頭去:“公主,世民言盡於此,還望公主明白……”
李世民並未給她開口的機會,他知道,如果巴卓是真心對待阿利那胭,那麽,相信阿利那胭、終有一天會明白的,但此時,自己若是要說了,也許會反令阿利那胭反感、也說不定,那豈不就罪過了嗎?故,便調轉了馬頭、揚鞭而去,隻卷起了一陣薄沙,迷蒙著阿利那胭盈水的媚眼;阿利那胭凝望著他,卻更感哀傷,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嗎?第一次心動,就表錯了情懷?還是,他根本就是一個愛不到的人呢?又或者,隻是緣分未到,時機未到呢……
第十六章柳連情動無憂興兵迫在眉睫
李世民順利地完成任務,終於回到了太原!自是先向李淵講述了談判的大致過程,隻惹得李淵笑逐顏開,似也一下子信心百倍了起來,想現在的他們,募兵順利,外憂亦緩,已是萬事俱備,隻待號令了……
向李淵交代過一切,李世民便興衝衝地向回走去,許久未見無憂,心中竟如鼎沸般百味俱出,期許、思念的情緒冉如飛霧,迷迷蒙蒙淙流於心,竟是難禁笑意:“夫人呢?”
李世民進到屋中,卻攏住了層層喜色,環顧著四周,也不見無憂的影子,心中不免一沉;旁邊的侍女見了,趕忙過來回話:“夫人一早便帶著小葉出去了……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出去了?”
李世民眉間一斂,卻更感訝異,無憂是很少出門的,況,自己又早已傳回話來,今日便會到家,她又會去哪呢?心中不免有些掛念:“去,到高家看看,要是夫人在……就說我回來了!”
李世民一時也就隻能想到高家了,丫頭趕忙應命去了,可李世民心裏,卻似雲濤般翻騰了起來,本是興致昂然的,倒一下子沒了情緒……
“夫人……咱們該回去了,今天……二公子可是要回來的啊!”
看著無憂不緊不慢的樣子,小葉不禁催促了起來,可無憂卻搖了搖頭:“不用擔心,如果二哥知道,我是為了救人,是定不會生氣的,放心吧……”
“可是……咱又不認識他!”
小葉望了望床上的重傷男子,卻撇開了秀眸,似比無憂還要著急的樣子;無憂一歎,倒換了責她的神色:“小葉,怎麽可以這樣說?這位少俠傷得這麽重,難道你要我見死不救嗎?”
“可是……”
“好了小葉,快去催催,看藥煎好了沒有?”
無憂溫淑的打斷了她,可小葉卻是站著不動,小葉是無憂的陪嫁丫頭,她的心思無憂自然了解:“好了,小葉,你去把藥端來,待他醒了,你便要他服下,我先回,還不行嗎?”
小葉唇角微勾,這才是瑩然的一笑:“就是啊,難道夫人,就不想二公子嗎?”
“還不快去!”無憂臉上一紅,催促著嬌嗔……
小葉燦然地笑笑,趕忙去了,無憂輕歎,倒也是無奈地垂首,她怎會不想呢?自李世民走後,她的心便也隨著去了,深夜剪燭、晨挑梨花,竟無一夜安眠!知他回來,更是欣然地整日妍妝;可今日一早,客棧的掌櫃卻遣人來報,說此人的傷勢沉重,若是再不醒轉,恐便要不行了,掌櫃的生怕晦氣,便要無憂趕快來此,無憂這才一早就出了門……
“咳!”
無憂正自沉思,床上之人卻輕咳了一聲,無憂側眸看去,體觀那人的臉色,似已有了些許紅潤:“少俠……少俠醒了嗎?”
無憂輕喚,拿出手帕、輕拭著那人臉上流滲的汗珠,剛剛觸及,那人卻是猛然睜開了雙眼,眸色冷凝,驚悚地望著無憂,無憂心中亦是一驚,那人惶惶的神色,竟顯得猙獰可怖,不覺間,手帕便飄落在了那人身側;無憂兀自定下心神,藹然望他:“少俠……可感覺好些嗎?”
那人驚恐之色、仍是未消,似那令他重傷的情景,還猶在眼前般、浮動著:“你……你是誰?我這是……在什麽地方?”
那男子隻說一句,便捂住了胸口,頓生痛苦之色,無憂趕忙囑咐:“少俠傷得不輕,可不要亂動!”
“是你救了我?”
那男子的情緒,似是穩定了許多,也像是回想起了什麽,猶然看她,無憂隻是輕點著頭,淡淡地笑著,嫩粉的唇角,盈勾著純然的痕跡,靈動而安詳、矜持卻不冰冷,難道,她竟是仙女嗎?不覺間、竟自呆住了……
這時,恰巧小葉端著藥,走了進來,見那男子半臥在床邊,眼睛卻不安分地緊盯著無憂,竟似一幅登徒子的樣子,心中反感更甚:“你幹什麽?這樣盯著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
那男子似是驚覺地回過神來,詫然地看她,小葉卻沒有理他,而是轉首催促起了無憂:“夫人,快回去吧,這人也醒了,掌櫃的也就不會趕人了,他交給我吧,您快回去等二公子!”
無憂點點頭,望向了那人:“那……少俠,我還有些事,就先去了,你好好地在這裏住下,養好傷,不必擔心費用!”
“等一下……”
無憂正欲轉身,那男子卻慌忙地叫住了她:“在……在下柳連,夫人可否告知姓名,救命之恩,在下來日必報!”
無憂眉黛淺舒、秋剪無波,卻隻做湛然的一笑,斂襟而去,回不回報的,她從未想過;柳連迷茫地望她,竟不舍撤開悸動的眼眸……
“你可別對我家夫人有什麽非分之想,我家二公子……可非你這等人能比的!”
小葉用力地遞過藥碗,誚然看他,眼中盡是警告的顏色;柳連望了她一眼,接過藥,卻並不欲與一個小丫頭斤斤計較;喝過藥後,便躺下了身去,心中竟有悵惘之意;輕歎著,左手微落,卻似觸到一物,絲滑、輕軟,心中不覺一動,低眼望去,果是無憂落於自己身側的手帕,上麵還繡了一株忘憂草;柳連眸色立冉,望向小葉,見她正轉身弄藥,便輕輕揣了起來……
無憂剛剛回家,便聽侍女說,李世民已回來多時,而且,還無緣無故地發了很多次脾氣,果然,當她踏進房間之時,便聽見了李世民煩燥的抱怨……
“怎麽搞的?我才幾天不在,就把菜做得這麽鹹?”
丫頭站在一旁,隻是低頭,卻並不敢多言;無憂見了,趕忙踱過身來,淺笑著望他:“是嗎?那……無憂去重新做過如何?”
李世民正自煩燥不堪,竟沒有注意到無憂輕跫的腳步,微微一怔,抬眼望去,隻一瞬,便隱去了眼中絲縷的喜色,佯裝微怒:“你……你去哪了?”
無憂回首,示意丫頭們先行退下,才輕笑著,轉頭看他:“怎麽?你想把妻子、整日鎖在家裏嗎……”
李世民一愣,趕忙搶白:“我……我哪裏是這個意思?可……可你是不喜歡出門的,即使去,也都會提前告知於我,而且每次在我回家之前,也就趕回來了,就算來不及告訴我時,你也會讓丫頭們留話給我,但今天……你明明就知道我要回來,卻話也沒有地,就不見了人影,我……我自然要問了!”
無憂望他,卻不禁掩唇,啞然失笑……
“你……笑什麽?”
李世民不解,無憂卻是搖了搖頭:“看來還真不能怪二哥這般生氣了,倒是怪我……平日裏慣壞了你!”
“我……”李世民一怔,倒有窘色:“我就是不知道,在你心裏,還有什麽事情,比我還重要……”
見他尷尬,無憂卻更覺好笑,有時,李世民到真像是個孩子,遂,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秀靨含紅,脈脈凝他;李世民見她不語,也自望了過去,迎著她水透的眼眸,心中卻是漣漪層起,竟而掩過了適才蒸蒸的煩躁:“其實我……我也隻是擔心你……”
無憂自然明白,輕靠向他、心中一片甜膩:“我知道……”
“那……你去哪兒了?”
李世民輕撫她流香的柔發,雖是心中嗬憐,卻也仍沒忘追問;無憂微抬起眼睫,幽懷明媚的盈盈望他:“去看一個人!那日我與小葉去上香,企盼你能平安回來,可路上……卻遇到了一名身受重傷的男子,我便和小葉,還有幾名家丁將他送至了附近的客棧,又叫人去找來了大夫,他昏迷了很久也未見醒,今天早上掌櫃的怕他撐不過,就一定要我過去處理一下,我多給了掌櫃銀錢,掌櫃才肯叫他多住幾天,不過……剛剛他已經醒了……”
“幾天?醒了?”
李世民輕扭過她的身子,眼中竟隱有些許憂色:“無憂,那他……沒對你怎麽樣吧?”
“二哥……”
無憂臉頰嬌紅,微嗔著低眉淺笑:“你啊……一點正經的都沒有!”
說著,卻突然抬首,似想到了什麽般、凝眉看他:“對了,二哥出使突厥的時候,有一位小姐來找過你……”
“小姐?什麽樣的小姐?”
李世民在她唇上輕輕觸碰,不安分地撫她,卻顯得不以為意;無憂輕按住他放肆的手,微側過秀臉,繼續而言:“嗯……還是位很美的小姐呢,凝膚似玉、方桃譬李,是很少見到的絕色女子……”
無憂把楊如夕誇讚過一番,探究地看他,可李世民、卻仍舊一副渾然不知的神色:“哦,那……找我何事?”
無憂搖搖頭,卻是唇角淺勾,似笑非笑:“這般美貌的女子……二哥……當真想不起?哦,對了,她說……她姓楊,叫……楊如夕!”
“姓楊的……絕色女子……”
李世民微一遲疑,隻一瞬,便麵色冷凝著,一個閃念穿心而過,怔然地望向了無憂:“無憂,你……沒有對她說過……我去了哪裏吧?”
無憂見他似乎有驚色,趕忙搖了搖頭:“我倒是沒說,可是……我留她住了幾日,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告訴過她,但,她走的時候好像很傷心的樣子,還說……不讓我向你提起呢!怎麽?二哥想起她是誰了?”
李世民眉心微結,似是肯定的點了點頭,輕放下無憂,倏然的站起了身:“嗯……我想該是當朝的……平雲公主吧!”
平雲公主!無憂亦是一驚,她雖看得出,楊如夕的身份定然不凡,但,卻怎麽也沒能想到,竟會是當朝的公主……
“不行,我要去找一下父親,看來……我們要提早準備了……”
李世民一聲長歎,他也沒能想到,僅僅是一麵之緣,以公主之尊的楊如夕,竟會千裏迢迢地來尋他,雖說她不過是個小小女子,也未必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出於謹慎,還是要早做準備為好,以免夜長夢多……
第十七章晉陽起兵風雨揚州
李世民沒耽擱,趕忙去見了李淵,李淵也萬沒能想到,堂堂的平雲公主、竟僅會因雁門一麵之緣,便不遠千裏地來到李家!李世民說得不錯,雖然,她不過是個小小女子,也未必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小心總駛得萬年船,未免她通風報信,以添枝節,倒不如早做準備,況,現在的他們,也已是萬事俱備了……
起兵的準備,自然繁碌,無憂知道,怕是分離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許是習慣了吧,她的眉宇間、竟沒有太多的離緒,反是隱了幽淡的神色,漫化著絲縷輕愁;這些個日子,她也都會親自下廚,待李世民回來,也不會談起舉義之事,盡量給他舒淡、寧和之氛,以藉他心……
李世民自也懂她,每日都會盡早回來,對於這僅有的日子,更顯得格外珍惜;待一切就緒,離別也已近在眼前,李淵已正式下令,命李建成與李世民共同領兵,首征西河郡,故,今天的李世民,回家雖早,卻多了分離情……
“無憂,在做什麽呢?”
李世民輕走到床邊,低頭看去,見無憂正手持征衣,縫製著什麽,看他回來才放下了:“你回來了,今天……怎麽這樣早?”
李世民沒有答她,而是對向了床上的征衣,輕輕拿起:“這是……忘憂草?”
李世民細撫著征衣的領口,悠悠而望,領口的內側不明顯處,已繡上了一株忘憂草,多少柔情別緒、多少心上愁痕,卻盡隱在了那細細的針腳之間,李世民看著,眼中竟浮上了感傷的神色……
無憂一見,忙淺笑著慰他:“二哥,這個……無憂隻是希望,在你浴血奮戰的時候,可以感覺到我……就在你的……”
“我懂!”
李世民突地抱住了她,眼中波光粼漪,脈脈望她;無憂心中亦是迷蒙,落絮無聲、霏霏含羞;李世民緊擁著她,卻竟是無以言對,雖一切皆是意該如此,但,自己卻仍覺虧欠了她,成親以來,聚少離多,許她的幸福,不知何時才能給她……
“夫人……”
小葉的一聲輕喚,卻打散了兩人間難分難舍的纏綿……
“啊,對……對不起夫人……”
小葉見二人緊依在一起,趕忙低下了頭去,知道自己魯莽了;李世民輕放開無憂,卻不以為意:“什麽事啊?小葉,這般慌慌張張的?”
“哦,是這樣的,夫人您不是叫我去拿些銀錢給那個……就是那個……柳連嗎?我剛剛去了,可是……掌櫃的說……說昨夜來了一些人,已經把他給接走了,他還留了信箋給夫人!”
小葉說著,便將信箋遞給了無憂;無憂輕輕接過,卻望向了李世民;李世民哂然一笑,自有察覺:“看我幹什麽?怕我多心啊?放心,我對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不要說是一封信,就是他的人站在我麵前,難道……我還會被他比下去嗎?”
李世民雖是玩笑,卻也隱了傲然的神色,無憂黛雲微舒,這才拆開了信箋,卻見上麵、隻是寥寥數字而已:星火訊友人,夜已匆匆歸,深恩永不忘,來日定相還!
無憂不禁輕歎,將信放在了桌上,這幾行字,尤顯得匆忙,倒真是著急的樣子:“真可惜,本來還想叫二哥見一見呢!”
見無憂似有憾色,李世民卻又是一笑:“怎麽見啊?他不走,我也要走了阿……不過……可幸虧他走了……”
“二哥!”
無憂自解他語中之意,微揚起俏臉、秀靨含紅;李世民亦斂起了笑容,靜靜凝她,似要將那眸中的翠瀾,永刻在眼中般貪戀著。他多想吻她,可終還是沒有。無憂!等我回來,等我帶著勝利、帶著凱旋的榮耀,再站在你的麵前時,一定要好好地吻你……
本是離別之夜,卻被溫暖沁滿了心間,李世民臨走,無憂都還是微笑著送他,讓他的心頓感安和!李世民與李建成,一早就親點了軍隊,鼓舞軍心!竟而,便踏上了前往西河郡的征途,開始了他們舉義的第一戰……
貪樂的煬帝,本是欲前往東都洛陽的,可卻在途中改變了主意,轉而來到了揚州,揚州——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卻也自來便是多事之地,歌舞升平、管樂蕭靡,聲聲絲竹入耳,隱著的、卻是血雨腥風的音調……
煬帝下令重造龍舟,使得百姓怨聲四起,隻搞得民不聊生,可煬帝卻仍是酒色為伴,渾不管這天下如何混沌不堪;也幾乎把所有事務,都交給了宇文化及,可他怎知,這樣做,自己倒是落得清閑,但,卻給了早有不臣之心的宇文化及一把鋒利的寶劍,這把劍足以號令行宮的宮人,更足以支配他身邊的任何人……
宇文化及自也得知了李淵舉義一事,想自己如此的近水樓台,此時不反,還更待何時呢?故,便命人向煬帝報告了李淵謀反一事,煬帝聽了十分震怒,但不理國事已久的他,卻還是將求救的目光落在了宇文化及身上:“宇文愛卿,這……這當如何是好阿?”
早已布好一切的宇文化及,冷冷一笑:“陛下勿急,這事兒……咱們可以慢慢計議……”
說著,便向內官使了個眼色,內官趕忙跑到門口,敞開了大門,煬帝頓時眼眉一擰,似有驚色,果然,隻見宇文化及之子,武狀元宇文成都,親率著一隊強悍的精兵,直闖入了內殿,森然地列在了自己麵前……
煬帝大驚,坐在一旁的肖妃亦是花容失色:“宇文化及,你……你這是……意欲何為?”
宇文化及仍是清冷的一笑,挑眉看他:“陛下,臣……隻是要護駕啊!”
說著,便向宇文成都一掃,宇文成都立時會意,疾風般地衝到了煬帝的麵前,將長槍橫在了他的脖頸上:“陛下,臣得罪了!”
“宇文化及,朕平日裏待你可不薄……”
“廢話少說!”
宇文化及冷眉一橫,竟自打斷了煬帝:“就是看在你平日裏待我不薄的分上,我……就留你一個全屍,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煬帝一驚,還未體出他語中的深意,宇文成都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展百綾,扔在了煬帝的眼前;煬帝驚恐地望著,多麽刺眼的白綾,多麽熟悉的場景,當年,自己不正是用了同樣的方法,弑父殺兄,謀奪皇位的嗎?難道,這竟是天意、竟是報應嗎?
“陛下!”
宇文成都見煬帝遲疑,便趕忙撿起了地上的白綾,走上前去:“讓陛下您自縊,的確有些委屈您了,不如……讓臣來送您一程,如何?”
宇文成都並未等隋煬帝答話,便將白綾纏繞在了煬帝的脖頸上,越勒越緊。煬帝緊閉上雙眼、唇角冷勾,眼前閃過了無數身影,怨恨的、憤怒的、亦有哀傷的,漸漸地,一切都模糊了、消散了、亦結束了……
結果了煬帝,宇文成都便瞪向了肖妃:“父親,她怎麽辦?”
宇文化及冷冷一笑,托起肖妃冷媚、驚悚的俏臉,卻沒有言語……
當初,煬帝從雁門關趕往洛陽,平雲公主途中留書出走,可她又怎能料到,沒過幾日,煬帝竟會變了主意,改去了揚州,但,當她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卻已經走錯了方向;如此折返奔波,又讓金枝玉葉的她怎生消受?終是病倒,不得不停下了焦急的腳步;也許這就是命吧,她何其不幸?千裏尋情卻屢遭挫折,她又何其幸運?這樣一病不起,反讓她避過了揚州的那一場浩劫……
第十八章無憂效平雲智圍紫槿山
李世民與李建成首征西河郡,定下了嚴明的軍紀,附近道旁的蔬菜瓜果不是買的,不準吃,發現有人偷吃,二人便會遣人找到物主賠償;對於犯了錯誤的兵士,倒也不會多加懲罰。兩人一路上與兵士們同甘共苦,遇到敵人皆是身先士卒,故,無論是士兵們、還是百姓們,都無不交口稱讚,唐軍的好名聲也就此傳開……
當初,西河郡首高德儒不服李淵的招降,可怎奈,實力卻不濟,哪裏會是唐軍的對手?稍做抵抗便舉手投降,李世民羅列出他的十大罪狀,當眾宣布,便將高德儒處斬!捷報傳回太原,李淵自是一番欣喜,也正式扯起了反旗,封長子建成為英王、次子世民為秦王、三子元吉為齊王、四子元霸為趙王等,頒下了一係列旨諭……
首戰告捷,兄弟二人自也心情大好,正準備休整數日,便返回太原,可不想,柴紹卻帶著李元霸來到了軍中……
“姐夫,你們怎麽來了?”李世民倒顯得欣朗,笑著拍了拍四弟……
“是父親,要帶消息給你們,你們知道嗎,宇文化及竟在揚州殺了煬帝,而且自立為王,還向各路反王發下了詔書,讓大家各守其地,他的意圖到是明顯,想要安撫各方,可是……”柴紹說著,便是嘲諷地一笑:“可是啊,這當今之世,共有大小反王十八路,竟沒有一路肯聽他的招撫,他呢?反使自己成了眾矢之的,現在啊,那十八路反王、正各自趕往揚州,爭奪傳國玉璽去了!故,父親的意思也是如此,要你也速速帶兵前去揚州!”
李世民會然地點點頭,看向了一邊的李元霸,隻見,這個從小就有些木訥的弟弟,肩扛一對大錘,一臉的殺氣騰騰,卻是不說話,遂,藹然的一笑:“四弟阿,可是你自己非要前來的?”
李元霸鐵青著臉色,滿腹不服:“是!這次我一定要再會會羅成!”
李建成一聽,也笑了起來,這個四弟從小就天生神力,殺遍四方、未逢敵手,可是,卻在四平山一戰中、輸給了號稱玉麵寒槍的瓦崗大將羅成!自那以後,便似受了莫大恥辱般,天天在家苦練武功,隻待再戰!這回,可算是讓他等到機會了……
柴紹也笑著搖搖頭,卻看向了李建成:“哦,對了建成,父親要你回去助守太原,這元霸一出來,城中無將可不行!”
李建成點頭應了:“好,我即刻便去準備!”
說著,也去拍了拍四弟的肩,囑咐著:“元霸啊,這有請戰之心是好,但,可要聽二哥的話,不可魯莽了!”
“大哥,你放心吧,我可不敢招二哥,他是打不過我,可是……總是想出些花招教訓我,每次都弄得我非聽他的不可!”李元霸這話一出,惹得柴紹與李建成一陣大笑,李世民輕捶了他一下,也笑了起來……
次日,李建成便率著小股軍力,返回了太原……
李世民走了已有數日,無憂每天都會坐在院子裏,靜靜地等待,縱使天氣一天天地涼了,也亦是如此;小葉不知勸過多少回,終也是無用;這天,聽說李建成已率兵返回,小葉便急匆匆跑來,告訴了無憂:“夫人,夫人,聽說英王回來了!”
無憂水眸一漾,微蕩起喜悅的波光:“是嗎?那二哥呢?”
小葉垂首,放低了聲音:“秦王……還是沒有回來,聽說……聽說還要去揚州……”
“揚州……”
無憂一驚,秀眉微結,蹙起了層層愁色,她怎能不知,如今的揚州是何等局麵?煬帝剛去,正是群雄紛至的時候!艱難險阻可想而知!想著,便不禁悵然坐下了身去,眼中落寞也更勝適才;望著院裏梧桐的凋殘,滿襟哀黃、紛紛灑灑,拂去了,亦更似雪般的零亂,心,怎不是如此?想當初,離緒無多,乃是強作歡樂,可卻怎想,而今的幾片孤葉便使得蕭索滿懷、思愁更甚,怎一個“念”字能休?無憂輕歎,站起了身來,但眼中卻似有一抹驚覺般,阻住了她欲去的腳步,不由得沉首而思……
“怎麽了,夫人?”
小葉見她停住,不禁好奇地望她,可無憂卻隻是看了她一眼,沒作言語……
翌日清晨,一向早起的無憂,卻一直不見動靜,小葉自感有些奇怪,便小心翼翼地進了臥房,輕喚著:“夫人……夫人您……”
小葉話未說完,便被眼前的一切驚住了;隻見,無憂的屋中已空無一人,燦金色的錦被間、還放著一封書信,尤為明顯!小葉心中登時一顫,似意識到了什麽般驚詫著,她趕忙拿起了信箋,不容多想,便向李淵的房中慌張奔去……
李淵聽說,亦是意外非常,忙拆開信箋看去,可信中卻隻有寥寥幾字,顯得慌亂而匆忙:無憂心念二哥,日夜難眠,早該效平雲公主,深情遠尋,望父親勿以為念……雲雲……
“怎麽……怎麽回事?”
李淵抖落著手中的信,濃眉深蹙,似有怒色:“小葉,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無憂那麽懂事的孩子,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就……”
李淵說得語無倫次,小葉也早已嚇得眼淚直流,站在一邊,不敢說一句話;李建成亦感突然,那般乖巧的二弟妹,怎麽也會做出如此大膽的行為:“父親,要不要馬上告訴二弟?”
李淵心中一顫,略做思索,望向了李建成:“我兒看呢?”
李建成一驚,沒想到父親竟有猶疑,倒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父親,這……這當然是……該馬上告訴二弟了!不然……”
“不……”
李淵一擺手,斷然的打斷了他:“決不可!你知道,揚州一戰的重要嗎?
“兒子自然知道……”
“那麽……你說呢?”
李建成皺了皺眉,似也體出了父親語中之意:“父親的意思是……如果二弟妹到了還好,如果沒到……會分了二弟的心……”
“不錯!”
李淵點了點頭:“其實呢,自古帶著女人上戰場,並不是沒有,劉邦就常帶著戚夫人啊,但是……那大多是在他心中、有把握的時候,可這一次……世民有萬全的把握嗎?就算有,要是聽說了無憂前去尋他,又不見人,那麽他的心裏……就不會掛念著,而分了心嗎?”
“可是……”
李建成仍是有所顧慮:“可是……如果……如果二弟妹真的出現了什麽意外,待二弟回來,又如何向他交代呢?”
李淵搖頭,卻隻是一歎:“如今管不了那麽多了,建成,你速去多派些人手沿途尋找,找到了無憂,務必將她帶回來!”
“是!”李建成應了,便趕忙吩咐了下去,沒敢耽擱……
李淵看了看手中的信箋,卻是歎息連連,這個無憂,難道是跟世民時間長了?怎也會變得如此任性了起來,但願一切都會轉好,不然以世民的性格,真不知到時會發怎樣的脾氣;況,無憂那個孩子,自己也喜歡,可萬不要出什麽意外才好!
其實,有哪個女孩不任性呢?無憂昨日的一個閃念,便突地想到了平雲公主,想平雲公主和李世民、不過一麵之緣,就可為了他而跋山涉水,千裏不懼!那麽,自己身為他的妻子,又怎不能為了丈夫而任性一回呢?故,這才趁著天還沒亮,便帶了些必備的銀錢和用品,踏上了遠去揚州之路……
此時的揚州,亦是風雨飄搖,一場玉璽的爭奪,正悄然地進行著;宇文化及見十八路反王一起攻山,來勢洶洶,三魂早就去了兩魄,便連夜找人備了馬車,準備從後林逃走,他要宇文成都隨行,想兒子武藝高強,總還是有個照應,可宇文成都卻不齒父親臨陣脫逃的行為,堅持留下,死也要戰死在殺場之上;宇文化及無奈,更已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勸他,隻好帶上了肖妃和傳國玉璽匆匆上路,準備從揚州的南門逃去……
這個時候,李世民也已經趕到了揚州,但,卻下令大軍停在紫槿山口,不得進山!因這紫槿山的地勢,正好是上坡地,越往上越高,李世民便命人在山前挖起了壕溝,將崗上都做成土圍子,作為弓箭手的藏身之處,這在軍事上叫做疊箭崗!弓箭手、匣駑手全部潛在崗內、劍拔弩張,同時,又可以嚴密地監視著崗內的一切,可謂一舉兩得之妙法!而其餘唐軍,則在疊箭崗的後麵紮下了大營,中間還扯起大唐旗號,上首寫著二主秦王,下首寫著四主趙王,既不動手也不喊話,就這樣觀察著山中的動靜……
這紫槿山,隻有一個出口,如今被李世民的疊箭崗這麽一堵,便再無去路;可山中的反王卻仍自渾然不知,還在為了傳國玉璽,而四處的追殺宇文化及……
第十九章圍山索玉璽
宇文化及哪裏會知道,他此時逃走,乃是下下之策,山裏的十八路人馬,正在四處尋他;他帶著肖妃剛剛出了城門,就被潛伏在東邊墳堆中的瓦崗大將、羅成和秦瓊給發現了,他二人對望一眼,趕忙扳鞍上馬,摘下軍刀,撥馬便迎了上去!
“什麽人?竟敢夜走地塘關?留下命來!”
羅成一聲大喊,直嚇得趕車之人撒腿便跑,竟扔下了宇文化及;兩名大將,來勢洶洶策馬而至,護衛親兵一見,便知絕非善類,自身都難保了,誰還會忠心地去護衛宇文化及呢?竟是一哄而散,向兩邊逃去……
羅成得意地哈哈大笑,下了馬來,端著槍便奔馬車而去,宇文化及坐在車中,早已嚇得動彈不得;羅成掀簾一望,月色昏黯,竟不能見,便取來了馬車上懸著的燈籠,向裏照去,卻是一驚:“啊!宇文化及!”
羅成這樣一說,秦瓊也趕忙下了馬來,湊到跟前……
“好……好……好漢……”
宇文化及求饒的話還未及出口,就隻聽“噗”的一聲,羅成已是摔杆一槍,直刺入了他的胸膛。肖妃直嚇得大叫,美眸凝滯、驚悚地望著二人,卻連求情的話也說不出口,怕落得和宇文化及相同的下場。羅成白了她一眼,根本就沒打算去殺個女人,況,他也並不知道,這個美人、便會是亡國之婦肖妃……
“表弟,你去摸摸他身上有玉璽沒有?”
秦瓊的一句話,到提醒了羅成,趕忙便向宇文化及身上摸去,卻不見有,回頭再望秦瓊,秦瓊會意,立時就瞪向了一邊的肖妃:“說……宇文老賊把玉璽藏在何處?”
肖妃已然嚇得花容失色,顫顫地指向了宇文化及身下的黃錦緞包袱,卻仍沒敢作聲;秦瓊忙將宇文化及的屍體移開,打開包袱,裏麵果然滾出了一樣東西,細看之下,正是玉璽!秦瓊趕忙奪過,慨然第一笑:“表弟啊,今兒個……咱可沒白來吧?”
羅成朗笑著點了點頭,兩人便跨馬而上,向回奔去,根本就沒有理睬一旁的肖妃;可肖妃卻嚇得許久都沒敢動彈,見二人走遠,才稍稍鬆了口氣,走下馬車,正欲卷襟而逃,卻見一片黑影,再次籠罩了她,抬首一見,卻是兩名男子,詭笑著橫在了自己麵前……
秦瓊與羅成得了玉璽,便趕忙拿著去見了西魏王李密,李密是當過隋朝蒲山公的,曾是親眼見過金鑲玉璽,一看這東西,便知果然沒錯,自是大喜過望:“秦元帥、羅元帥果然英勇!好!
既是玉璽已得,未免夜長夢多!傳我旨意,全軍即刻拔營起寨,返回金墉城!”
李密一聲令下,誰敢耽擱?瓦崗軍擇時而動、趁夜拔營,大隊人馬踏著月色,便連夜朝著紫槿山口而去……
西魏大軍剛要出山,陣陣炮響卻連天而震,一時間金鼓齊鳴、號角四起,細細望去,竟是幾千名隋兵,蜂擁而來,中間大旗上,明白地寫著天寶將軍宇文成都!秦瓊一驚,沒想到此時,竟還會有隋軍出來攔路,於是,趕忙斷然而決:“大家不要慌,有我和三名將軍在此堵住宇文成都,表弟,你速帶全軍大隊從北邊走!”
羅成應命,趕忙調轉了馬頭,欲帶大隊人馬向北而去,可轉頭之間,北邊亦是鑼鼓喧天,一陣的騷亂之聲,更有無數兵將鋪天蓋地、席卷而至,仔細看去,打的正是大唐的旗幟!為首的李元霸早已揮開了手中金錘,大喝殺來:“羅成!看你們往哪裏走?”
羅成一驚,壞了,這南邊是隋,北邊是唐,西魏大軍竟被堵在了中間;於是,立時勒住了馬韁,觀望起來……
宇文成都是想要以死殉國的,自是一馬當先地與秦瓊戰在了一起;李元霸則是看準了羅成,就欲上前再較高下,以雪當年之恥,可李世民卻攔住了他:“我說四弟啊,咱們幹什麽來了?”
“不是……不是堵山口來了嗎?”李元霸心中著急,不耐煩地望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微笑著點了點頭,詭秘看他:“對啊,可是……沒想到這宇文成都會跑來添亂,所以,你得快點去,不去先把他解決掉,這山口可就堵不住了!”
“可是……”
“又不聽二哥的話了?”李元霸剛要搶辯,李世民便板起了臉孔,厲聲斥他……
李元霸一愣,他是最怕李世民板臉的,從小二哥對他雖好,可生氣起來,吃虧的卻絕對是自己,於是一咬牙,雖說心有不甘,卻也隻能依了他:“好!我這就先解決宇文成都再說!”
說著,便撒馬向前,向宇文成都奔去,宇文成都可沒想到李元霸會突然殺來,慌忙間應戰,竟撇下了秦瓊,秦瓊一見,正好脫身,也急忙收住了手,他知道,此時絕對不宜做過多纏鬥,趕忙回馬,下令全軍速速撤回紫槿山,以免受這腹背之敵……
李世民望著匆匆撤回的西魏軍隊,卻並不著慌,反是衝柴紹神秘地一笑:“哼,姐夫,幸好沒有讓西魏大軍逃出去,若是讓他們逃了,咱這趟……可就白來了……”
柴紹不解地望他,李世民見了,卻又是一笑:“姐夫,這所謂,瓦崗城中無弱兵,難道姐夫沒有聽說過嗎?再看他們,又這樣趁夜起營,若是我沒有料錯,那玉璽定是已落在了西魏之手!”
柴紹讚同地點了點頭,卻似隱了感慨之意:“嗯!是啊,的確是……瓦崗城中無弱兵呢……”
李世民聽他語音低落,倒像是暗有所指,便側頭看向了他,隻見柴紹臉上果然添了些傷懷之色,不禁頓生訝異:“姐夫……”
“快看!”
李世民正欲追問,柴紹卻伸手指向了南邊,李世民順勢看去,隻見,李元霸的雙錘一落,宇文成都登時便跌下了馬來,槍戟橫飛、已是血染疆場;李世民深深一歎,想那宇文成都也是一名好漢,倒與他的父親不同,隻可惜身處亂世,各為其主,是必定要分出個你死我活、而容不得半分情意的!
隋軍一見,主帥已然慘死陣亡,便更加亂了陣腳,張惶之間,已是不打而散……
西魏人馬往回一撤,李世民用疊箭崗堵住山口一事,各路反王便已悉數皆知,可心中卻都有所不解,心想:你開唐英主不是跟我們一樣,都是反王嗎?憑什麽就聲兒也不吭第便把我們堵在了山裏呢?有些性子急的反王,更是沉不住氣地派出了藍旗官,到山口向唐軍叫詢:“對麵的聽著,我家王爺派我來問,你們死堵著山口,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這可把唐軍的弓箭手難壞了,李世民這兒還沒有交代呢,一名當官的想了一下,便回道:“你侯著,待我先去問過了我家秦王!”
說著,便趕忙跑了回去,把話對李世民學了一遍,李世民眼眉一挑,卻是詭秘地一笑:“你去,就對他們說,別管是哪一路反王,誰得了玉璽,便速速呈來,本王拿到了玉璽,就即刻收兵!”
那當官的應了,又趕忙跑回到前沿,把李世民的話也學了一遍,各路反王這才明白,原來這李世民也是為了玉璽而來,可這玉璽在誰手中,各路反王卻皆是滿心狐疑、毫無頭緒,但,卻除了夏明王——竇建德!
第二十章劫難
自出太原,無憂便感受著未有的陌生,她自小身體不好、少出門,一下子要走這麽遠,心中未免忐忑,況,又是隻身一人!
這日,天氣陰沉,薄霧微凝,竟不見一絲日光,無憂身體本就不好,這一路下來,便更覺疲累,胸口亦憋悶得難耐,她抬眼看看天色,倒還尚早,若停下來,難免誤了行程,可若繼續前行,又恐身體實在不濟,反倒更添煩擾,左右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先休息,便找了一家較大的客棧,進去了……
小二招待很是熱情,領她到靠窗的桌前坐下,為她倒了茶,無憂沒有什麽胃口,隻點了些清淡的菜,正欲囑咐不要放太多油,小二卻忽地一下閃過了身,徑直向門口而去,更為熱切的招待起一位公子:“呦,邱公子,您可好久沒來了,‘菊心閣’一直給您留著呢!”
無憂回頭望去,見那人富家公子打扮,不以為然地點著頭,側目環看,倒迎上了自己的目光,無憂趕忙回過了身,低頭飲茶!
“公子,您……您裏麵請阿?”
小二見邱公子突的停住,有些奇怪,不禁催問;那邱公子卻是挑眉一笑,並不看他,而是在最近的桌旁、坐了下來:“不了,今兒個,我就在你這大堂裏坐坐!”
“喲,這多不合適阿,您看……”
“怎麽?你們這大堂……我坐不得?”
邱少爺眼眉一橫,立時板住了臉孔,把小二嚇得,趕忙賠笑:“您看,您這是說哪裏話?坐得,當然坐得……”
“行了!別廢話了!老一樣的菜品,快去吩咐!”
那邱公子的隨從、察顏觀色,似看出了主人的心思,忙打發著小二快走,小二自也不敢耽擱,一溜煙地便跑掉了;見小二走遠,那隨從才敢小心的開口:“少爺,您……是不是……”
說著,便順著主人的眼光忘望了過去,那邱公子自是肯定的一笑,微微側目,向他使了個眼色:“哼!還是你小子,最知道我,那……還站著幹嗎?還不快去?咱們……老規矩!”
那隨從聽了,亦是一笑,便趕忙轉身出了客棧……
沒過一會,店裏便衝進了幾名大漢,氣勢洶洶且滿是酒氣地叫嚷著,小二一見,卻未露過多驚色,反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也並沒有去招呼;那幾人雖是粗魯,卻也沒有去在意小二的意思,徑直的奔向了無憂的桌畔,坐了下來!無憂一驚,抬眼望去,見來人約有六、七,個個麵色黝黑,膀大腰圓,正色迷迷地盯著自己,心中頓感不安,忙站起了身來,轉身欲去……
“誒,姑娘怎麽走了?”
果如無憂所料,自己還未走出一步,其中一名大漢,便突地拉住了她細弱的手腕,那手粗糙得剌人,身上的酒氣、更是熏得她隱隱作嘔……
“放手!”
無憂揚起頭,心中驚恐,可眼裏卻連一絲懼色也無,縱使頭昏得發漲,也不願表露出太多的無助,她知道,那樣,反會更加助長了他們……
那名大漢先是一愣,望向了身邊幾人,隨而,便是嘲弄的大笑:“喲,還挺凶的呢!哥哥們是看你一人在此,怪可憐的,特來陪你,你怎麽……反而要走了呢?”
說著,另一隻手便兀地拂向了她,無憂側頭避開,卻還是被他碰到了肌膚,竟感昏眩;那幾名大漢吐納的氣味,浮流於空氣中,熏熏然的,令本就鬱結的胸口,更感憋悶,無憂用另一隻手撐住桌子,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她知道,如若自己就這麽昏厥過去,會發生多麽不堪的事情;那幾名大漢似還在說著什麽,可她卻聽不到,她的身體已越來越感不支,甚至模糊了視線;怎麽辦?怎麽辦呢?若是真有個什麽萬一,怎麽對得起二哥,難道,自己第一次的率性而為,就要受到如此慘痛的教訓嗎?不!絕不可以……
“怎麽又是你們幾個?”
無憂正自無用的掙紮,一個男子聲音兀然間響起,那聲音不算蒼勁,可在她聽來,卻似是救命的聲音、令希望重燃;無憂側眸看去,已用盡了最後的綿力,隻見那人從對麵走來,已然隔開了大漢的粗手;無憂腕上頓感一鬆,心,卻也鬆了下來,竟沒能看清來人的模樣,便是眼前一黑,向前倒了下去,她本就是在強撐著身體,突然的鬆弛,倒讓她再難支持……
那人當然就是邱公子,他忙是伸手攬住了無憂,心中卻頓掀波瀾,無憂幽淡的體香沁人心脾,綿軟的素腰令人心浮氣躁,讓他不由得便更加亮耀了眼眸,竟挑眉看去,望向了幾名大漢,狡然一笑:“這次……竟這般順利,本少爺還沒表現一下呢!”
那幾人也是邪意地笑著,接住了邱公子扔過來的錢袋,便得然而去;邱公子示意了隨從抱起無憂,亦是匆匆離開!腳步,自然是迫不及待的……
其他人呢?坐在一邊,或冰冷地看著,或隱隱而歎!可眼神卻皆是漠然的,許是在他們看來,這種情況,已是見怪不怪了吧……
“啊!”
揚州,李世民手中的茶杯突然滑落,一聲脆響,驚住了他冉動的眼眸,凝著那一地碎片,心,竟是慌亂的;李元霸見他出神,趕忙踱了過去,好奇望他:“怎麽了,二哥?”
李世民穩回過心神,擺擺手:“沒事……可能是沒睡好吧……”
柴紹聽了,卻是一聲輕笑:“世民……你還睡不好?睡不好的,該是山裏那幾位吧,估計現在,正琢磨那玉璽的下落呢,沒準過兩天阿,自己就先打起來了!你還擔心什麽?”
李世民亦是一笑、帶了些自嘲,的確,自己圍山已有數日,山外雖是風平浪靜,但,山內恐早已雞犬不寧了,自己還擔心什麽呢?可是,剛剛那陣莫名的心痛又是……
李世民凝蹙起眉心,盡量安穩著慌亂的情緒,沒再多言,可心,卻依舊惴惴,起伏著難以安定……
就如柴紹所言,此時的山內,各家反王果都在琢磨著玉璽的下落,但,卻唯有夏明王竇建德顯得泰然自若,這天,還吩咐了下人,準備一頓豐富的晚宴,以待來客呢……
“王爺,您這是要幹什麽啊?”
各家反王都在忙著找尋玉璽,可他家王爺,卻這樣不緊不慢的準備大宴,副將蘇烈甚為不解……
竇建德望了望他,詭秘地一笑:“宴請李密阿……”
“什麽?”蘇烈一驚:“請他做甚?”
竇建德又是一笑,卻顯得意味深長:“看你這記性,你忘了……那日在東邊墳堆,咱看見什麽了?”
蘇烈回想了一下,這才恍悟般的一拍大腿:“哦!對啊,那玉璽在西魏國呢!可是……王爺,李密既已經得了玉璽,咱還請他幹嗎?”
“你怎麽這麽笨啊?找他換阿……”竇建德見他木訥,不禁有些氣惱;可蘇烈卻仍是不解:“拿……拿什麽換阿?”
竇建德長歎一聲,怒然的瞪他:“你說呢?那天秦瓊和羅成得了玉璽,那咱得了什麽啊?”
“咱們……”蘇烈擰眉而思,想了又想:“咱們好像……不就是抓回來一個肖妃嗎?再沒什麽了……”
“那不得了?就拿肖妃換!”
“啊?”蘇烈睜大了眼睛,他可沒想到、竇建德能有這麽一句:“這怎可能?那李密又不傻?他怎麽可能……”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竇建德都懶得聽他說完,就打斷了他:“那個李密雖說頗有些才幹,治起國來嘛……不得不說,的確是有一套,可是……此人最大的弱點就是極其好色!所以……本王我那天才一定要帶肖妃回來!況……現在那李世民又死堵著山口不走,那玉璽……恐還是個棘手之物呢……此時交換,不正是時機?”
“可是王爺,既然如此,那天何不就動手搶回來,也省得今天這麽的大費周章阿!”
“又是廢話!”
竇建德簡直就要火冒三丈了:“你槍?他們一個號稱‘小孟嚐’,一個號稱‘玉麵寒槍’,當時就咱倆,你不要命了!”
蘇烈先是一愣,隨而才領會的點了點頭:“哦,原來是這樣阿,還是王爺您高阿!”
竇建德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而是開始盤算起,要如何說服李密……
原來那晚,秦瓊和羅成殺宇文化及之時,竇建德也正與蘇烈潛在附近,聽見驚叫之聲,便聞聲而至,正好看到了那一幕,可當時,礙於實力不濟,便沒動任何聲色,待二人走了,才跑出來攔住了剛欲逃跑的肖妃……
第二十一章玉璽換肖妃
竇建德自知,這件事情,若是要瓦崗眾將知道了,恐也就多半辦不成了!故,便等到了定更來天,才遣人悄悄地到西魏營中,送去了請帖;李密此時,也正自心煩意亂、輾轉難眠,見竇建德請自己過營飲宴,心中竟是一喜,想:找竇建德聊聊天,倒也可稍解煩悶!遂叫人備了馬,帶上了幾名親兵,便向夏明王的大營去了……
“兄弟啊,要說你我從前,同在隋為官,又先後舉起義旗,咱啊,倒是早該坐在一起敘敘舊了,可是今天……這酒還是不喝了吧!”李密人是來了,但,還是小心地盡量不去飲酒……
竇建德知他提防,笑了笑:“哥哥啊,其實……您的心事,小弟呢,是知道的,不瞞您說,今日小弟我……正是要為您分憂解愁來了……”
“哦?”
李密嘴角一牽,倒似猶疑,臉上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竇建德又是一笑,顯得詭秘非常,繼續說道:“這天下誰不知道,瓦崗城中無弱兵,再加上,前些個日子,哥哥您欲趁夜出山,所以……小弟我就大膽地設想……想必……那玉璽……”
“老弟不必說了……”
李密沒等竇建德說完,便斂住笑容,打斷了他:“不錯,那玉璽……確是在我西魏手中!”
竇建德眼眉一挑,笑意卻懸在了漆暗的嘴角:“所以……哥哥的心事,小弟是再明白不過了,哥哥可是在為了那李世民,死堵著山口、索要玉璽一事……而發愁啊?”
“可不就是嗎?”
李密一拍大腿,到似來了興致:“怎麽?老弟剛剛說……可為我分憂解愁?難道……你有辦法令他李世民撤兵不成嗎?”
“那……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竇建德看似輕鬆地疏了疏唇角,卻讓李密一驚,疑惑的望他:“什麽?老弟真有辦法?”
竇建德又是一笑,不緊不慢地灌下了一口酒:“哥哥,你可知那李世民和小弟……是何關係嗎?”
是何關係?李密眉頭一索,隨而便是恍悟地舉眸望去,不覺間就揚起了嘴角:“對啊!那小子……那小子……他不就是……不就是老弟你的親外甥嗎?”
“所以阿……哥哥……”
竇建德一擺手,忙為李密斟上了酒:“這事兒啊……小弟自有辦法,您就放心吧!來,喝酒,喝酒!”
竇建德見李密露了些喜色,便趕忙趁機勸酒,這左一杯右一杯的下來,李密自也漸漸地有了些醉意……
“哥哥!”
竇建德輕喚了一聲,默默看他:“哥哥您看,你我在這裏幹飲,未免太無趣了吧,不如……給哥哥來點歌舞,以助酒興如何?”
“好,好……如此甚好……”
李密答得甚是痛快,話音未落,舞樂聲便已然響起;李密起初倒也沒太在意,喝上了幾口酒,才漫不經心地抬眼望去,可這一望之下,卻不禁大驚失色,愕然地抖動著嘴唇:“阿?老弟……這……這不是……”
李密圓睜著雙眼,望向竇建德,但隨而,便又盯住了前方翩翩起舞的美人,卻是半晌無語,隻見那女子羅衫單薄,青絲及腰,柔俏的扭動著身軀,不正是那風嬌水媚的肖妃嗎?李密猛眨了眨雙眼,卻仍自不敢相信地凝視著前方……
肖妃淺笑著,玉臂輕舞,一雙勾魂的媚眼,也直盈盈的盯向李密,似笑非笑,撩動著唇角流浮的嬌媚;如此唯美、動人的畫麵,讓已添了三分醉意的李密,怎能不三魂出竅、兩魄升天呢?
竇建德望了望他,卻對肖妃道:“好了,好了!別跳了,過來為我這位哥哥……斟杯酒!”
肖妃便忙停下了舞步,走到了李密的身邊,邊為李密斟酒、邊按竇建德的意思,向李密頻頻傳情,要不人說尤物移人呢?這李密登時便迷了心智,訝異地望向了竇建德:“我說老弟阿,你怎麽把肖娘娘給弄到你這來了?那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李密感歎,眼中卻盡是羨慕的神色,可竇建德卻隻是一笑,淡淡言道:“哼!哥哥啊,小弟我是個粗人,這等麗人與小弟來說……那實在是暴殄天物了,故……老弟今日呢,不才請了哥哥前來嗎?哥哥您文武全才的,我看……這肖娘娘……還是送給了哥哥你,才是最為合適的!”
“啊?”
李密頓時喜形於色,放下了酒杯:“老弟此話……可當真嗎?”
“自然當真!不然我請哥哥來做甚?可是……”
竇建德見李密酒勁兒未去、色心又起,便趕忙轉入了正題:“可是呢,弟弟也是要向哥哥討要一樣東西,卻不知哥哥舍得否?”
“舍得!隻要老弟開得口的,哥哥就給得!”
李密酒意正濃,色心又勝,說起話來,自然也衝動得沒了顧忌;一步步的、落入了竇建德的圈套,竇建德果是奮然的一拍桌子,不再兜繞:“好!好!哥哥果是個爽快人!那小弟我……也就直說了,小弟要……那傳國玉璽!哥哥可舍得嗎?”
“什麽?”
李密一驚,雖添了些醉意,可心中卻是了然的,定定地望向竇建德,心思亦是鬥轉:原來……他是想要玉璽?難怪今日會邀我赴宴了,這世上,果是無白吃的酒飯;不過……李密轉念一想:今時畢竟不同往日了,如今那李世民正死堵著紫槿山口,說實話,那玉璽,怕的確是禍非福,自己不也正在為此事而發愁嗎?可想想,那玉璽若是在竇建德手中,許一切便都會不同了,竇建德再怎麽說也是他李世民的長輩,李世民怎麽也是要給些麵子的,待得出了山,憑著自己的實力,難道還愁搶不回玉璽嗎?況,那肖妃可是個絕世難得的尤物啊……
李密心中一定,便輕輕地點了點頭:“好!我答應!就拿那傳國玉璽來換這肖娘娘!”
“爽快!那小弟就在此等著哥哥的好信了?”
竇建德聽了自是大喜,這番心思,也總算沒有白費;李密看了他一眼,便站起了身,一刻不誤地向外走去,竇建德自也跟了出來,並欣喜的、親自將李密扶上了馬;李密看了看他,道:“老弟,你就在此等候,我即刻便命程咬金將玉璽送來!”
竇建德一笑:“好!哥哥慢走,小弟在此恭候便是!”
李密點頭,便沒再耽擱,策馬而去,返回了西魏營中……
李密知道,他手下之人皆非泛泛之輩,都是些有勇有謀的帥才,可唯獨這程咬金,是勇猛有餘而智謀不足,所以自己才會說讓程咬金將玉璽送來!隻要稍加解釋,他便隻會聽命於自己,不會作他想;而若事後其他幾名將軍知道了,自也不打緊,自己大可以用李世民死堵紫槿山口為由而搪塞過去,反正那時,早已是木已成舟,誰也改變不了了……
紫槿山口,烽煙未起,卻明爭暗奪,李世民為各家反王設下了天衣無縫的陷阱,可他縱是料事如神,又怎能想到,他的無憂會毅然地來千裏尋他呢?
天色已然深黑,哪裏都是一樣的,月色輪轉間,太多離人,悄然第驚回夢裏,不覺中,無憂已經整整第昏迷了一天,枕畔思濃、淚灑其間,可口中喃喃念著的,卻還是隻有“二哥”兩個字……
“小姐,小姐醒了嗎?”
恍惚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無憂耳邊模糊響起,無憂勉強地睜開雙眼,眼中光芒卻稍縱即逝,她看在眼裏的,竟是一個陌生的男子,而非夢中那個魂係心縈的身影……
“這位公子……是……”無憂輕撐起身子,望向眼前之人……
“哦,在下姓邱名盛,昨日見小姐於客棧昏倒,情急之下,才將小姐帶回了家中歇息,還望小姐勿要見怪!”原來那位邱公子,叫作邱盛;無憂細細地回想著,也似是想到了什麽般,猶然望他:“噢,我想起來了……是……是公子救了我吧?”
邱盛滿不在意地微揚著唇角,一笑:“這點區區小事,怎還勞小姐掛心了呢?”
“怎是小事?公子的救命之恩,無憂是沒齒難忘的!”
無憂說著,便欲起身下床,那邱盛忙是一攔:“小姐可莫要亂動,大夫說小姐身體虛弱,要安心靜養才行,故,若是……若是小姐不嫌棄,就先在寒舍住下吧,待身子好些,再返回家中如何?”
邱盛的如意算盤倒打得響亮,可怎料,無憂卻仍是勉強的、站起了身來:“不了,多謝公子的諸多照顧,隻是無憂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趕去揚州,所以……不能再有任何耽擱了!”
“揚州?”邱盛頓擰起了眉頭,疑惑地望她:“小姐去那地方做什麽?那裏現在……可是一片戰亂阿!”
無憂羞赧地輕低下頭去,卻沒有言語,她還是不會向陌生人吐露太多的,盡管,他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亦是如此;邱盛見她遲疑,卻也並不著慌,心思鬥轉間、便又生一計:“哦,小姐您看,以您現在這樣的身體,即使上了路,也是走不遠的,怕又會病倒也說不定阿,故……到不如這樣,小姐就先在此安心地住下,待身體好些了,我再派人快馬加鞭地將小姐送往揚州,如何?恐怕還比小姐您這樣前去,要快上些許呢!況,小姐您一人上路,終是不安全的,難道小姐忘了……昨日之事嗎……”
無憂一驚,這確是足以令她動搖的一句,是啊,自己畢竟是隻身一個女子,從小又沒出過遠門,如若再次遭逢昨日之難,那又當如何是好呢?無憂抬眼望向他,在她看來,邱盛確也不像個壞人,況,他的話也是在情在理,自己若就這樣上路,恐真是很難走到揚州的,想著,便悠悠地點了點頭:“好吧,那如此……就太麻煩公子了!”
“不麻煩,不麻煩!”
見無憂點頭,邱盛的喜色、自是無遮無攔,興然而言:“小姐就在此安心靜養幾天,不要著急,也不要客氣!哦,對了,還未敢問小姐芳名?”
無憂清淺的一笑:“無憂……複姓長孫!”
“哦,原來是長孫小姐!”
邱盛客氣了一句,便看向了周圍的丫頭:“你們,可要好生照顧長孫小姐,萬莫怠慢了!”
“是!”
丫頭們喏喏地應了,卻是麵無表情,許是這樣的場麵,她們,也是見怪不怪了吧;見丫頭們扶著無憂,再次躺下,邱盛才安下心來,不由得便露出了一絲詭笑,心中亦是陣陣竊喜:她,到底還是個單純的女孩而已……
第二十二章人心惡
這些天來,無憂一直好好地吃飯、好好地休息,盡快調整著自己,邱盛自也是在一邊大獻殷勤;無憂是何等聰慧的女子,怎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故,約莫過了三日,無憂覺得身體已稍有好轉之時,便決定去向邱盛辭行……
無憂剛走出房門,就正看見邱盛端坐於花園之中,身邊還環繞了三名美豔的貴婦,好像在爭論著什麽,她想了一下,自己若是此時過去,似乎太過唐突,故,便轉身向回走去……
“長孫小姐……”無憂正欲回房,邱盛卻看到了她:“長孫小姐是要找我嗎?”
無憂回過頭,見邱盛已然走向了自己,而那三名貴婦的眼神,也自尖利地射了過來,那眼神中,有怨、有怒、亦有責問,似還帶了些嫉妒的神色……
“長孫小姐,是要找在下嗎?是不是有什麽需要?怎麽不說話就走了呢?”
無憂看了看他,卻突然好感全無,見他與那三名女子談笑之時,臉上的笑容、竟是那般輕浮,與在自己麵前的彬彬有禮、大不相同;那三名女子,也顯然和他是非常的關係,可就是在她們的麵前,他竟也可以如此殷勤地對著自己,絲毫沒有顧及她們的感受,讓無憂心中莫名反感,但,卻還是禮貌地疏淡一笑:“啊,不是的,無憂是來謝謝公子的,隻是在府上打擾……已有數日,無憂想……也該……”
“小姐何必如此著急?”
邱盛一聽,便打斷了她:“小姐,其實……其實……您應該……”
“邱公子不必說了,公子的意思……無憂明白……”
無憂微低下頭,秀睫輕扇,閃躲著他熱烈的眼光,邱盛所要說的話、她怎能不知?無非就是一些挽留自己的甜言蜜語而已……
邱盛一愣,不解!何以她的口氣,會突然變得如此淡然,甚至冷漠了起來?但,卻還是保持住風度,從容地一笑:“哦,那……那既是如此,在下……也就不再隱瞞了,其實……自那天在客棧第一次見到小姐……在下就已被小姐的清新純淨、深深吸引,而……這幾天來,在下對小姐怎樣,想小姐……也一定是知道,不知小姐……”
“邱公子……”
無憂依舊沒待他說完,便打斷了他:“公子的盛情,無憂……實不敢承!”
實不敢承?
邱盛眼眉一挑,臉色也倏然陰沉,實不敢承!那,便是拒絕的言辭了!但,他還是隱忍住,勉強地勾起了嘴角:“哦!那……那既是如此,邱盛也就不勉強小姐了,隻怪邱盛沒有那個福氣!隻是……小姐,那日大夫為小姐診治,說小姐您本身就有痼疾,是不宜過多勞累的,想這些小姐自己也一定知道,那麽……又為何一定要這般千裏跋涉的前去揚州呢?”
無憂一歎,知道邱盛此問,還是想要挽留自己,便微紅了臉頰,輕輕側過了頭去:“邱公子,實不相瞞,無憂之所以一定要趕往揚州,其實……是為了去尋出征的夫君……”
“什麽?”邱盛一驚,他見無憂不過十四五年紀,卻不想已為人妻:“小姐你……”
“是的,故……公子的錯愛,無憂……實在不敢承,也萬不能承!”
無憂說著,便望向了園中的三名女子,她們的眼光,似是從未移視地冷凝著自己:“其實,公子的身邊,已有了如此多的紅顏知己,當好好珍惜才是啊……”
“哼,那些個庸脂俗粉,怎比得上小姐的清澈無塵!”
邱盛的語氣,倏然低沉,冷淡地別過了頭去,眼光也淡漠得無一絲感情;無憂臉落流紅,知他定然心有所怨,卻沒有言語,依舊漠然地垂下了眼睫……
邱盛亦望向了她,真是枉自己對她用了這麽多的心思、這麽些的溫柔,看來俱都是白費了!邱盛的眸色立轉,既是如此,也好!也就不必、再假裝什麽謙謙君子了:“好!既然小姐心有所念,邱盛也不敢強留,這就去為小姐,準備些路上用的東西,再備輛馬車,即刻便送小姐趕往揚州!”
無憂一笑:“如此,就多謝公子了!”
聽到這話,無憂的心才總算放了下來,粉顏輕展、秀眸生瀾,眉宇間、也不禁盈滿了喜色;邱盛看在眼裏,心中卻更加氣惱,難道,自己不夠英俊嗎?不夠溫柔嗎?不夠風度翩翩嗎?更何況,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怎就動搖不了、這個小小的女子呢?之前的幾位,哪一個不是幾天便被自己降伏了?難道她的丈夫,竟能比自己還要財大勢大?還要俊美溫柔嗎?
邱盛心中不是不甘,而是不服……
無憂先回去準備了東西,沒過多久,便有人來接;無憂心中,盡是企盼,也自沒一絲懷疑地走上了馬車,見邱盛並未來送,隻道他多少還是有些介懷,故,並沒做他想……
馬車跑得很快,輪聲漸急,也越發地顛簸搖晃,令無憂頓感不適,便輕輕掀開了車簾,微透著空氣!隻見,馬車已經行至了一片綠林,密密叢叢,繁茂蔥翠,也算是風光宜人,無憂淺笑著欣賞,心中滿是歡愉之情;但,又跑了一忽,兩邊的景色,卻已不再似先前的清邃,樹影幽殘、雲濃鴉噪,已是到了林間深處,無憂秀眉輕蹙、正自遲疑,馬車卻停了下來……
“小哥,怎麽停車了呢?”
無憂掀開車簾,詫然的望了望周圍,竟是一片荒涼之地,心中更感驚恐;那趕車人回過身去,卻是陰笑一聲:“小姐,還是先下車吧!”
“下車?”
無憂頓感不妙:“可是……這是什麽地方呢?我們……不是要去揚州的嗎?”
“揚州?”那趕車人又是一聲冷笑:“還是……下輩子吧!”
無憂還未及反映,那人便一把拉下了她,將她扛在了肩上,向前走去……
“你……放下我……”無憂用力掙紮,可那人卻是越走越急……
“進去!”
走到一間小木房前,那人才把她放了下來,無憂下意識地便向回跑去……
“回來!你還想跑?”
那人何等強壯?一把便將無憂拉了回來,用力地甩進了門去,無憂沒能站穩,踉蹌地摔在了地上,挫傷了手腕……
“少爺,帶來了!”
那人的語氣突地恭敬,似在向另一個人交代著;無憂這才抬眼看去,隻見,一人正端端得坐在木桌前,悠然飲茶,無憂細細望著,盡管屋中光線昏暗,但,她卻還是可以分明的辨出,那,不就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邱盛嗎?
“是你……”
無憂水眸盈顫,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那平日裏溫柔有禮的邱公子,此時,卻是麵目猙獰地走向了自己……
“啪”的一聲;李世民打碎了今天的第二支茶杯……
“怎麽了,世民,你今天怎麽這般毛躁?”柴紹邊示意侍從收拾碎片,邊好奇地看向了李世民;可李世民卻是眉心緊收,望了望顫抖的右手,心,亦是抖動的,怎麽會這樣?自己這是怎麽了?最近,總會感到莫名的焦慮,心中也難以安穩,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李世民疑然地搖了搖頭,不解:“不知道,我最近……似時常會感到莫名的不安……”
“二哥,是想二嫂了吧?”
李元霸傻愣愣的一句,到惹得柴紹立時大笑了起來:“喲,別看咱元霸、平時說話不著邊際,可我看這話說得……到是在理上呢!”
李世民眸光一閃,頓生窘迫之意,抬頭望向其他人,見具是微微含笑,難免有些尷尬,剛要出言駁柴紹兩句,卻從外麵跑進了一個了軍官,急急地跪下,報道:“二殿下,夏明王竇建德求見!”
“竇建德……”
李世民眸色立斂,低頭而思,難道這山中打來打去的,那玉璽竟落在了竇建德手上?不然,就算他是自己的舅舅,恐也是絕計不會貿然前來的……
李世民想著,便冷笑一記,看向了手提雙錘的李元霸:“四弟啊,一會兒二哥隻要說讓你打,你就給我狠狠地打舅舅,聽見沒有!”
“什麽?”李元霸一驚:“二哥,打舅舅,爹會罵的!”
“爹不會知道的,你就盡管聽二哥的話便是!”
柴紹雖也一時不明其意,但,他卻素知李世民的本領,便也開口幫忙勸著……
李元霸一聽,想了一下,既然二哥和姐夫都如此說了,想也不會有事的,就算有事,爹也是先罵他們,於是,便一撇嘴道:“那行吧,但,這可是二哥讓我打的阿!”
李世民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望向了身邊的溫大有:“溫大人,您這就去向竇建德的心腹蘇烈傳話,以正午為齊,若不見玉璽,便開刀問斬!”
溫大有一應,起身去了,李世民這才示意,傳見竇建德……
那名軍官聽令,也是趕忙跑了出去,對著竇建德,厲聲喊話:“把兵器留下,下馬!”
竇建德一聽,嘿,這小毛孩子,還挺能擺譜的,行!在你手下麵前,我就給你這個麵子,於是,便解劍下馬,昂著頭向裏走去,可心中,卻還擺著舅舅的架子呢:李世民,別看你在外麵跟我耍橫,到了裏麵,還不是得給我拜禮讓座的……
可是,他哪裏能料得,這裏麵,可還不如外麵呢,正憋著如何打舅舅呢……
第二十三章坐帳打舅舅
竇建德大搖大擺地進了帳,李世民卻仍端坐在帥位之上,無絲毫迎接之意,竇建德心裏,可有些過不去了:“李世民,大家同為反王,你憑什麽就高高在上的?這是論公,這要是論起私來……我還是你親娘舅呢,你這個小畜牲……”
“大膽竇建德!”
竇建德還沒說完,李世民便厲聲打斷了他:“你見了本王,何以不跪?竟還敢在此口出狂言?”
說著,便向李元霸一招手:“元霸,給我打!”
竇建德一驚,還未及反應,李元霸的大錘就掄了過來,這李元霸也是卯足了勁,心道:反正是二哥讓我打的,打壞了也不關我的事……
竇建德大怒:“傻小子,你長大了是吧?你敢打舅舅?”
竇建德躲過一下,卻沒能躲過第二下,被李玄霸的大錘這麽一掄,可真是著實夠他受的……
李世民見了他嗔怒的樣子,不禁好笑,卻又暗自隱忍:“竇建德,你來這幹嗎?”
竇建德抬首,一見他那副傲慢的神情,心裏更氣:“我來幹嗎?叫你撤兵來了!再不濟,也得放了我的人馬!”
“竇建德!”
李世民一拍桌子,眼眉立橫,竟是比他還要氣惱的樣子:“竇建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此自謀生路?還要本王違諾徇私,這豈能夠?來人啊,給我捆了!”
李世民一句話,兩旁之人,便立忙動了起來,竇建德一愣,更感驚訝,不可思議地瞪向他:“李世民……你……你還敢捆我?你……”
“捆你?我還要斬你呢!”李世民噌地站起身來,揚起右手,直直的指向竇建德:“來!把他給我推出去,等我命令,開刀問斬!”
“什麽?”
竇建德一愣,隨而便大聲叫嚷:“好啊,好啊你李世民!你個小畜牲,你不容我說話,你……你還敢宰舅舅?”
“你這個小畜生!你……”
竇建德罵不絕口,可還是不由分說地,被推了出去,李世民唇角暗挑,揚起了得意的笑容……
竇建德被帶了出來,見八名劊子手麵無表情,手持著明晃晃的鋼刀,瞪向前方,心中頓如鼓槌,難免忐忑:這李世民,不會是來真的吧?自己也沒做什麽啊?怎就惹他這般氣惱?他又抬眼看了看劊子手,見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的,一動不動,似就等著李世民一聲令下呢;此時,已是將近正午,太陽也足,直烤得人心裏發慌,可是,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命令傳來,竇建德不禁擰起了眉頭,似有所覺:這裏麵……該不會有詐吧……
“快!快放了夏明王,秦王有請呢!”
正想著,就見一名軍官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竇建德一聽,更奇怪了,這一會一變的,李世民!他到底玩什麽呢?
竇建德帶著滿心狐疑,再次走進帳來,卻更感詫異,隻見,李世民一反適才的盛氣淩人,竟是滿麵堆笑地迎了過來:“舅舅,可真是對不住了,您看我這一時生氣,差點就鑄成了大錯,還好姐夫及時勸我,才不致錯上加錯,世民先在這給您賠禮了!”
竇建德一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柴紹,便又端起了舅舅的架子:“哼!光錯了還不行!還有那個傻小子……”
“喲,您這可別怪我,這可都是二哥的主意,我從小就怕他,不打您不行……”李元霸趕忙辯白,到是也有理在……
竇建德一聽,瞪向了李世民,心想:好你個李世民!但,這裏終還是別人的地方,還是不好太過發作的:“算了,別管是誰了!小畜牲,我現在就問你退兵不退?”
竇建德的口氣,也不覺間大了起來,李世民忙點頭應道:“退!當然要退,舅舅讓退就一定退!”
竇建德這才是一笑:“這還差不多!那……我就先回了!”
李世民以禮相送,竇建德便大搖大擺的轉身而去;待他出帳,李世民稍一側目,與柴紹互望一眼,相視而笑……
竇建德是興衝衝地走出了唐營,還沒走多遠呢,便看見蘇烈,從遠處急急地迎了過來:“王爺,您沒事吧?”
竇建德見他麵色著惶,不禁詫然:“你……多會來的?幹嗎來了?”
蘇烈忙道:“我得信兒就來救您來了啊,剛把那玉璽交給了小秦王!”
“啊?你把玉璽交了?”
竇建德大驚,思前向後的,把事情這麽一串,可不是嗎?李世民前後態度差異巨大,那般的反常,自己怎就早沒想到呢?心中一氣,不由得便罵了起來:“行啊!好你個李世民,你這個小畜牲……”
“你罵什麽?再罵宰了你!”
門口當兵的一聽,端槍便指向了竇建德,竇建德向後一撤,這才住了口,可心中卻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自己絞盡腦汁,費了半天勁才換來的玉璽,他李世民卻詭計多端,不費吹灰之力,就給騙去了,還打了自己一頓,這也欺人太甚了!
竇建德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可卻也沒有辦法,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方,雖然氣不過,但,卻也隻能灰溜溜地回了營去……
李世民在帳中,聽見竇建德的叫罵聲,又是一陣朗笑,拿起剛剛到手的玉璽,便交給了李元霸:“四弟啊,你先帶一半人馬返回太原,把這個交給爹!”
“一半兒?”
李元霸一驚,卻略作猶豫:“二哥,你……開什麽玩笑?那你這可怎麽辦啊?我帶走一半,你這裏可就剩下五萬人馬了,萬一反王們急了,一起衝出來,你還能有命嗎?”
李世民眉峰一挑,微笑著拍了拍李元霸的肩:“行了,你別管二哥,二哥自有主意……”
李元霸仍是疑惑的望他,卻怎麽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但,他也素來知道,他的二哥主意最多,他既然這麽說了,就肯定沒有錯,於是,便點了點頭,趁著夜色,悄悄帶了五萬人馬,暗返太原……
次日一早,氣了一整晚的竇建德心想:這回你李世民該撤兵了吧?玉璽你也拿了,舅舅你也打了!威風耍得也夠了吧?於是,便派人前去探看,可怎料,山口那邊,卻仍不見任何動靜,探人回來一報,竇建德更是一陣氣惱,索性,就又派出個藍旗官前去問詢叫喊,可誰知道,這一問,就更壞了……
隻見,唐軍一個領頭的、回去問過之後,便出來回了話:“對麵的聽著,我家秦王說了,讓你曉諭各家反王,雖說你們當初反隋是理所應當,可現下裏我大唐開國,唐主有德於天下,你們再反,可就是錯了,山裏各王,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向我大唐國遞交降書降表,差一國的,我們也不退兵!”
這話說得生硬而幹脆,藍旗官一聽,自不敢耽擱,趕忙跑回去,把話學給了竇建德,竇建德更是怒不可遏,這山中糧草有限,可人員眾多,再這麽困下去,怕真是要支持不住了!故,竇建德雖是氣惱,卻還是把李世民話傳給了各家反王,各家反王一聽,也都是憤然難抑,想山中各位,哪一個不是久經沙場、豪勇超群?可沒想到,如今卻被一個小毛孩子困在山裏、而無計可施……
這一天,對於李世民來說,可謂是春風得意!但,遠在濟南的無憂,卻是徹夜未眠,那天,邱盛命人把她抓到了木屋之中,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恐怖眼神盯凝了她許久,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把她鎖在了屋裏,離開了……
這裏看上去,像是打獵時所用的屋子,到了晚上,黑漆漆的,還能隱約聽見、野獸嗷叫的聲音,嘶厲、狠惡、尖咧,令無憂無法入眠,他要怎樣呢?要如何對付自己呢?自己還能不能、再見到李世民呢?
無憂正想著,便聽見了一聲門響,一絲微弱的光亮,也隨著透進了屋中,顯得無力而蒼涼;無憂抬眼望去,見正是邱盛,手提著一隻墨紅色的籃子,點亮了桌上一根殘蠟,燭光散映在他的臉上,隱隱約約、幽暗昏黑,竟顯得更加猙獰:“怎麽樣阿?長孫小姐,一天多沒吃東西,餓壞了吧?過來……吃一點吧……”
邱盛陰笑著,坐在桌旁,自是不懷好意的猥褻神色;無憂卻隻是驚恐地望他,坐在角落裏一動不動;邱盛吹了吹桌上的灰土,看向她,卻是笑意漸凝,多美的眼睛阿!無憂瑩眸中波粼的驚色,澄澈引人,似更加撩動了他的心懷,胸口處,竟是起伏難定的激撞,身體也不由得便立了起來,向她逼去,輕輕地蹲在了她的身前,托起了她嫩如玉筍的小臉,無憂一掙,想要擺脫,可卻被他更緊地扳住:“多可愛的一張臉……懶染鉛華、清如淨水……真是個……別致的尤物……”
“我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竟是這般……”
“誰讓你那麽沒有眼光!”
邱盛淫笑著打斷了無憂:“這算什麽?你沒想到的事情……還多著呢,我……有四位夫人,前三個呢……都是被我的溫柔手段,一舉擒獲,最後一個嘛……”
邱盛說著,便環顧起四周,略有得色的一聲冷哼:“哼!這最後一個……也就是在這裏!最終還不是順從了我?她呢,也曾逃過,這才給了我啟示,不能把你們這些女人關在家裏,所以啊,我就找到了這個地方,真好啊,又荒涼,又恐怖,你們就算跑出了屋子,也跑不出這林子……對吧?不過要說呢了,我這個人……也不算壞吧,很懂得憐香惜玉的,從來不勉強任何人,不是心甘情願的……我還不會要呢!萬一弄出人命來,多晦氣!是不是?不知長孫小姐,過了這一天山野生活以後,意下如何啊?”
無憂冷然地瞪他,難以置信他臉上漠然的神情,說起這些事情,他竟似有反以為榮的得意!她真是萬沒想到,世上果有如此的衣冠禽獸,難怪那個時候,李世民會說她根本就不解這世事的艱險、人心的不古,看來,過去的自己的確是太單純了……
“我不是什麽小姐,我已經……”
“那又怎麽樣呢?”邱盛倒顯得毫不在意,反露出了更加陰冷的邪笑:“正好,別人的老婆,我倒是真沒嚐過……”
“你……”
看著邱盛越來越淫褻的表情,無憂心中頓感淒惶,她想要強作鎮定,可眼中,卻還是滲出了絲絲盈淚,破眸傾流、嬌楚凝香,怎一幅動人的景象?邱盛心中頓時一蕩,層層熱浪、翻湧至沸騰激撞的心頭,灼燙難禁:“你……你可千萬別再這麽看著我,不然……我也許……也會嚐試一下用強的!”
邱盛說著,便慢慢貼近了無憂的身體,無憂趕忙伸手推他,可她畢竟隻是個羸弱的女子,又怎能撼得動也是自小習武的邱盛呢?
“你……你別碰我……我,我可是……”
情急之下,無憂本要說出,自己是太原李家的媳婦,可話到嘴邊卻僵住了,李家雖是權貴,但如今正逢亂世,像這等無賴之人,想是根本不會顧忌的,也許還反會更加嘲笑自己,況,若是自己說了,萬一遭到羞辱,那麽到時候,辱及的又何止是自己的名節?自己還可以一死了之,可是李家的名聲呢、李世民的名聲呢?想到這,無憂心中,更加痛楚難禁……
“怎麽?你可是什麽?我在等著你說完呢……”
邱盛將她緊緊地按在地上,看著她無助而又痛絕的眼神,反是更加囂張地邪笑著:“哈!實話告訴你吧,你就算是公主,我也不怕!如今的這個亂世,誰又怕誰呢……你還是乖乖的……”
“無恥!”
無憂趁他得意,分神間、掙出一隻手來,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邱盛隨之一愣,立時便收起了臉上奸惡的笑容,輕揉了幾下左臉,冷然地瞪向了她:“你……你竟敢打我!哼!好啊!好!我早想到你會這樣了!看來……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是真不知道本少爺我的手段!”
邱盛憤怒著,狠狠地甩開了無憂,闊步向桌邊走去,狠戾而匆急;無憂輕揉著劇痛、擦破的手腕,顫然抬眼看去,卻隻見,邱盛從籃子的最底層,抽出了一根長長的細鞭……
第二十四章穩兵之計(1)
邱盛手持細鞭,狠狠地抽打著地麵,發出了令人膽寒的“嗖嗖”聲,無憂眼光驚凝、嘴唇微顫,若說一點不怕,是絕不可能的,可她卻知道,此時的她,是絕不能低頭的,反要表現得更加堅強,況,跟心靈上的折磨比起來,她到是寧願受這皮肉之苦……
“怎麽樣?長孫小姐,現在隻要你向我求個饒,等著你的就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可是……你若還是這般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著你的,就隻有皮開肉綻!”
邱盛的話語中,裹著一股陰邪之氣,令無憂瑟索,一動沒動,她抬眼看去,卻瞬間,收住了眸中的驚悚之色,竟是絕然的麵孔,到讓邱盛一怔,不解她臉上的神情:“你……你這是什麽表情?”
無憂依舊沒有言語,隻是倔強地揚著頭,緊盯著他的雙眼,波光跳躍,竟無一絲屈服之意……
“好啊!我看……你還真是存心討打!”
邱盛冷笑一記,高舉起深冷的細鞭,狠烈地朝無憂肩頭猛然抽去,憤怒的鞭風,淩空而下,如驟雨狂落、雲浪乍起,可無憂卻竟無絲毫閃躲,淡黃的衣衫、頓時染上了血色,長長的破口,翻離著熱辣的鮮紅,刺痛難禁……
無憂下意識的摸向了肩膀,觸碰到的,果是黏濕的東西,溫熱著、漫流著,絲絲入心,她知道,那一定是血!
“行!還挺有骨氣的,我到要看看……你這細皮嫩肉的,能撐到什麽時候!”
望著一聲不吭的無憂,邱盛更怒,眼眉一橫,手中細鞭、也越發凜冽地揮向了她;無憂隻感一陣辣烈,鑽心徹骨,緊咬的嘴唇,也已滲出了點點血跡,麻木冰涼地侵入口鼻,竟皆是腥血的味道……
“你……你可真行阿!”
邱盛打了好一陣,也累了,大口得喘著粗氣:“還……真沒看出來,你居然……能連個聲兒都不出……”
無憂身上殘紅滿浸,無力地靠在牆邊,更無力抬眼望他,散亂的發絲,凝貼在粉頰,遮掩著她臉上的神情;邱盛蹲下身子,撩撥開她散落的柔絲,低頭再望,卻是一驚,隻見,她蒼白的唇角邊,竟隱了淒淒的笑意,很淡,卻不禁令人膽寒……
“你……你笑什麽?”
邱盛心中莫名一顫,他自覺閱美女無數,可此時,竟讀不懂無憂冷嘲的笑意;無憂輕牽的嘴角,似微有抖動,霜結的唇瓣間,也不見一絲血色,濃凝的諷刺、冷滲出貝白的齒邊,一字一句,竟寒意侵人:“這樣的我……你……還會碰嗎?”
“什麽?”
邱盛胸口倏然一震,眼眸立寒,沉惡的眉心,亦凝起了層層怒意;的確,現在的她,身上恐再無一塊完好的肌膚,甚至,就連那張潔淨無塵的嬌容,也被無情的細鞭著上了痕跡,確已失去了撩人的誘惑……
邱盛牙根一緊,抓住她細弱的手腕,恨然瞪她:“好啊,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可是……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了!身上的傷是會好的,而且……若是我在鞭上塗上層鹽水,再來招呼你……你猜……會怎麽樣呢?”
“隨便吧……”
無憂清冷的語氣,讓邱盛又是一愣,隨便吧?如此聽天由命的口氣,聽起來竟似包含了寧死不屈的意味,難道她竟真的不知痛嗎?邱盛心中一蕩,頓感煩躁,想想當年的四夫人,同樣的情景,卻不過隻埃了幾下,便乖乖順服了自己,可這個柔弱的女子,都已經皮開肉綻了,怎就連一絲懼意也無呢,他不解、更憤怒……
“這……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邱盛冷凝著眼眉,狠惡的望她,咬牙切齒:“好!既然如此,你可就莫怪本少爺我手狠了!”
說著,邱盛便從籃中拿出一瓶東西,塗抹在染血的細鞭上、勻勻擦拭,轉身之間,便又是一陣狂風驟雨、浪卷風急的抽打,無憂嬌唇緊抿,似已麻木的一聲不吭,任由玉震珠迸,飛血濺容,也不能使她動搖半分……
邱盛的瘋狂得不到任何回應,自也失去了折磨的快感,他漸漸停下手來,冷笑著望她,竟也隱了些許驚佩的神色:“沒想到阿,你還真是三貞九烈的!哼!不過,你說的倒也對,你變成這樣……本少爺確確實實是沒什麽興趣了,可是……你怕是沒有想過吧?這麽深的傷口……如果得不到及時的醫治……你說……會留下怎麽樣的疤痕呢?”
無憂心中一顫,眼眸立凝,層層波水、頓起微瀾,抖動著泫然望他……
邱盛見她動容,終是得意地揚起了嘴角,朗聲而笑,鬱悶了一整晚的他,終於出上了一口氣:“哈!長孫小姐,我不知道你的丈夫是什麽樣的人,但我想……天下的男人該都是差不多的吧,誰不喜歡如花似玉的美人呢?我的確是對你沒什麽興趣了,那麽……他呢……”
他?
無憂秀眸怔凝,心亦是凝凍的,是啊,他呢?李世民如此完美,會不在意嗎?即使他會,那麽自己呢?又可以嗎?可以容忍這樣的自己,成為他心裏抹不去的瑕疵嗎?
無憂冷垂下眉睫,望著邱盛得意而去的身影,淒寒刺心、痛入秀痕,終還是澀淚難禁……
夜,深沉的可怕,涼如冰湖,疏雲掩月,紫槿山口,更是荒涼一片、星淡無光,這幾日圍山下來,李世民本是占盡了上風,可心中卻總感莫名張惶、隱約難安,整夜整夜輾轉無眠,似都已成為了日日的習慣……
“無憂……”
李世民口中喃喃的聲音,繚繞於帳幔,驚顫著自己狂跳的心!他隱約看見一個女子,粉衣翩然,悠悠而笑,是無憂嗎?是嗎?李世民伸手拉去,可那個美麗的身影,卻在瞬間幻滅,化作了一聲慘烈的驚呼,劃破寒夜、痛徹心骨……
“無憂……無憂……”
李世民大叫著睜開了雙眼,驚恐地望著周圍,可看到的,卻依然是那黑漆漆的營帳,哪裏有無憂的影子?李世民急急地喘著粗氣,卻仍無法安穩住躁動的情緒,怎麽了?這到底是怎麽了?
為什麽無憂的聲音,聽上去那樣淒慘?為什麽自己的心,會那樣冰寒?那,真的隻是夢嗎?真的嗎?李世民不禁猶疑,如果是夢,又為何會真實得如此心痛呢?
他顫抖著、輕輕擦去了臉邊的冷汗,這一夜,竟再沒能睡著……
“世民啊,你臉色不好啊,是不是病了?”
次日一早,柴紹便跑到了李世民帳中,見他精神不振,不禁關切了起來。李世民卻是長舒了口氣,一擺手:“沒事,就是最近睡不好,怎麽了姐夫?今天這樣早?”
柴紹一笑,從身後拿出了一摞東西,臉上的喜色,卻更是誇張地升騰著……
“是……是降書嗎?”
不待柴紹開口,李世民便興奮地奪了過來,一張張地翻看著;柴紹見了,又是疏朗的一笑:“是啊,你看,今兒個一早他們就派人給送來了,十八國,一國不少!”
“太好了!”
李世民倒似有些意外:“沒想到竟會這般順利……”
柴紹眸色一揚,笑道:“那……你就去感謝李密吧,要不是他拿玉璽換了肖妃,惹得瓦崗眾將正在氣頭上,不肯為他出力,他怎麽可能,就這麽乖乖地就寫了降書呢?而最強的西魏國都寫了,其他幾家……還有誰敢不寫呢?”
李世民欣喜地,頻頻點頭:“嗯,那看來……我還真要好好的去謝謝李密了!”
李世民說著,便將降書交回給了柴紹,到換了鄭重的臉色:“姐夫,拿好了!今晚三更後,你就和溫大人帶著這十八國降書,再撤兵三萬,回轉太原府!”
“什麽?”
柴紹立時斂住了笑容,不解的望他:“世民阿,你這是幹什麽?再撤兵三萬,你這可就剩下兩萬人了!可那山裏,那還有十幾萬呢,要是一起衝出來,你……”
“姐夫!”
李世民打斷了他:“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囉唆呢?這個我自有辦法,你回去見了父親,就對他說,隻要玉璽、降書都到了手,就算我死在了揚州,那……也是值了!”
柴紹一怔,李世民如此斬釘截鐵的口氣,竟令自己無語駁他!是阿,自小便是如此,隻要是他李世民做的決定,就再不會受任何人的左右;於是,三更時分,柴紹便又帶上三萬兵馬,撤出了紫槿山口,悄悄返回了太原……
第二十五章穩兵之計(2)
次日一早,各家反王心想,玉璽你也拿了,降書我們也都交了,這回你李世民總該撤兵了吧?可誰知道,派人出去一看,山口那邊,卻仍是沒有任何動靜。正自納悶,就見從唐營中,跑出了一個藍旗官……
“裏麵的反王都聽著,我家秦王說了,今日有戰書一封,單交於西魏王,要他家副帥羅成明早與我家趙王一戰,以報四平山東嶺關的一槍之仇!明日戰罷,便即刻撤兵!”
各家反王一聽,好,這回可有熱鬧看了,早聽說李元霸雖驍勇,卻敵不過羅成的絕命槍,明日,正好叫羅成替大家出上一口惡氣!
這邊羅成自也得到了消息,心中更是一陣氣惱,心想:好你個李元霸,當初在四平山放你一馬,卻沒想到,給自己惹來了如此的圍山之困,行!迎戰就迎戰,我這心裏也正好憋著火兒呢!
山中各位,俱是心潮澎湃,都等著明日之戰,以消心頭之恨呢!可他們哪料,此時的李元霸,怕早已在太原家中吃點心了……
翌日,天剛蒙蒙亮,就聽見紫槿山口一片的炮響連天,鼓聲隆隆,秦瓊早早地便邀集了各路反王,帶領人馬,貫出了山來,單叫李元霸亮隊出戰,可大夥叫喊了約莫一個時辰,也不見對麵有一點動靜,秦瓊有些納悶,看了看邊上的羅成,莫不是他怯戰了?該不會吧?
瓦崗謀臣徐茂功心中,也早泛起了疑問:“秦二哥,你還是派人去看一下吧,他們……不是跑了吧?”
秦瓊擰了擰眉,心想:不會吧,他李世民要橫還不橫到底?怎麽可能溜了呢?但,還是派出了幾個兵士前去打探……
打探的人倒也小心翼翼,已經走到了壕溝之前,卻也不見有人開弓,探子們互相看一眼,彼此壯了壯膽子,便又爬過了一道壕溝,仍不見人,再過一道,卻愣住了……
隻見,壕溝之中雖仍是旌旗林立,卻哪裏還有弓箭手的影子……
探子們一驚,為防萬一,還是又朝四周看了看,這一看之下,才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不單是前麵沒人,連後邊的唐軍營帳、都早已不見了蹤影,人馬已然撤得精光,幾個探子不敢怠慢,趕緊跑回山口、報給了秦瓊……
秦瓊與羅成對望一眼,卻是無奈的搖頭,苦笑道:“表弟啊,看來……他是用李元霸做誘餌,跟咱們玩了個穩兵之計,以防咱們在他撤兵之時,追殺他啊!”
羅成點了點頭:“是啊,這李世民……果不是池中之物!”
徐茂功一擰眉,氣道:“想這一夜之間,他們也走不遠,咱追嗎?”
秦瓊望了望他,卻仍是搖頭:“追不上的,以他李世民的謀略,若沒有萬全的把握,想是不會走這步險棋的!”
“二哥……”
徐茂功正欲再言,在旁邊一直生氣,卻沒言語的程咬金,卻先開了口:“二哥,我是真咽不下這口氣阿,想咱們瓦崗五虎,再加上各路反王,哪一個不是久經沙場的英雄好漢?可是……今兒就讓他一個十幾歲的小子,耍了一遍又一遍,我可真是……”
“好了,你還敢說!”
秦瓊厲聲打斷了他:“要不是你拿著玉璽去換了那亡國之婦,怎會讓他李世民坐帳打了回舅舅,就把玉璽給騙去了!”
程咬金一聽,頓感窘迫,趕忙閉上了嘴,不再言語,他也知道,這件事情確是自己理虧……
秦瓊瞪了他一眼,長歎一聲,便下令全軍原地候命,自己回去,將前方的情況和李密說了,李密也覺的確追擊無用,遂下令即刻返回金墉城!
各家反王一見,連西魏國都不去追擊,自己就更無心戀戰了,便都各自整頓,各回各國去了;這一戰下來,李世民兵不血刃,先索玉璽、再要降書,更使得名聲大噪,聞傳天下……
清晨,鳥聲啁啾,卻似悲鳴般刺心,無憂顫抖著身體,是痛是冷,她已麻木得不能分辨,身上的衣襟,也已被血紅改變了顏色,她不知道,今天的邱盛,還會想出怎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望著從縫隙中漏進的絲縷晨光,她的心卻是黯然的……
這幾天,每當門聲響起,無憂的身體都會跟著驚顫,她不是怕痛,不是怕苦,隻是怕邱盛遲早有一天,會失去耐心、失去折磨的樂趣,到那個時候,又會怎麽樣呢?她不敢想……可今日,門聲也是一如往常地響起,但,卻許久也未見打開,更不見有人進來,而是傳來了一陣“咣咣當當”的響聲,無憂輕咬住嘴唇,心,也不由得揪了起來,待響聲過後,門,才緩緩的啟開了……
來人的腳步似也很輕,並不若邱盛的混重,空氣中也似浮了幽淡的清香;無憂這才抬眼看去,隻見,果是一名女子,華衣素色,盈盈的、站在了自己麵前……
“你……你是……”
“我是邱盛的四夫人,也許……是第一個被關在這裏的人吧……”
那女子蹲在了無憂身前,淡淡答著:“你吃一點吧,不然一定會撐不下去的……”
無憂低頭望去,卻沒敢動彈,那女子微微一笑,澀然的舉目四顧,麗眸中、也似含了淚意的隱約閃動:“快吃吧,今天……邱盛要應付貴客,顧不上你,我才敢來的!”
四夫人眼中觸動的光色,到讓無憂打消了戒備,接過了她手中不大的紙包:“那……那您……怎麽會有……鑰匙的?”
無憂邊說,邊打開了紙包,見其中包著幾塊精細的糕點,發出了絲絲甜膩的味道,幾天下來,自己的確餓壞了,身上又有傷,強自支撐的時候,倒不覺得,可現在,痛餓的感覺竟如此強烈,便趕忙拿起吃了……
四夫人望著,卻是苦笑:“小姐,邱盛是個多疑的人,我用了兩天的工夫,才偷偷印下了鑰匙的印記,這才能來到此處……”
無憂心中一抹,立時清盈了眼眸,舉首望去,亦放下了手中的糕點,凝淚潸然、感盼望她:“四夫人!那……那您放我走好不好?我……我還要去找我的丈夫……”
四夫人亦是慨然望她,卻斂住了眉心,上下打量著、到略有猶豫:“其實……倒不是不可以,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隻是……你現在這樣的身體……就算我放你出去了,你……又能走到哪去呢?”
“我……我沒關係的,四夫人,我求求你了,如果……如果我再待在這裏,我怕遲早有一天會遭到他的羞辱……我求求您了,四夫人!”
無憂知道,這許是她唯一逃走的機會,錯過了,恐就再難脫身……
“小姐,可是你……”
“四夫人……”
無憂強撐起疼痛的身體,跪在了四夫人麵前,清流的眼中,影閃著絲絲乞求:“四夫人,無憂知道,您既會來此,便一定是位善良的好人,那麽就請您好人做到底,放無憂出去吧,無憂這輩子都會記得您的,隻要無憂可以出去,也一定會報答您的!我求求您了,四夫人……”
“小姐快不要如此!”
四夫人忙過去攙扶無憂,凝眉看她:“其實……我今日來……本就是想要放你出去的,可是,我沒有想到,你會傷得這麽重……怕是……”
“四夫人,我真的沒關係,我求求您了……”無憂星眸含淚,仍是跪著,不肯起身……
四夫人亦蹲下了身去,強自將她扶起:“好了小姐,快起來吧,我……該是要先走了……”
“四夫人……”
無憂淚眼泫然,用僅剩的一絲力氣,拉住了四夫人的衣襟,她不想就這麽放開了她,放開了自己唯一的希望……
四夫人回過身,停住了腳步,淺歎:“我……是不能跟你一起出去的,萬一被別人看到……就麻煩了……”
“四夫人……”
四夫人的淡笑中,隱著意味深長的神色,無憂也似了悟地輕放開了她的衣襟……
“小姐……我沒有太多的錢可以給你,這些……你就先拿著吧,而且……我也沒有辦法把馬車留給你,車夫雖是自己人,但,進到城裏,難免人多眼雜,還是小心為好,故……也不能帶你!我會沿途做下記號,你隻要按著記號自己走出去便可,隻是,以你現在這樣的身體,能不能走得出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四夫人說著,便將一個繡帶,遞給了無憂,沒再多言,澀笑著、施然而去;無憂眼望著她消失門口,良久,才回過了心神,她隻聽見一陣匆急的馬車聲,已是越來越輕、越來越遠……
無憂將小繡帶緊握在手中,又拿上了那些沒吃完的細點,不敢再多耽擱,便跑出了門去,雖然四夫人說,今天邱盛不會顧得上她,但,她終還是不敢多留片刻……
剛走出門口,無憂便看見了地上被砍壞的鐵鎖,她這才明白,原來四夫人進屋前,自己聽到的聲音,就是砸鎖的之聲,四夫人可真細心人,看來,真的就如她所說,她本身就是要放自己走的,才會叫人砸壞了鐵鎖,這樣就不會懷疑到她的身上了……
無憂雖每邁一步,都尤是艱難,但,她卻能強自忍住,想要趁著天色尚早,快些走出這片、留有太多淒痛的深林……
第二十六章再遇柳連身陷瓦崗(1)
深林中,風略有些寒,打在無憂淺凝的傷口上,絲絲抽痛;走了一忽,已是落日溶金,晚露微凝,無憂衣襟單薄,不禁有些許顫抖,口也有些渴了,但,側目望去,縱身邊便是溪水淙流,可心卻是凝滯的……
無憂低頭望了望雙手,綴滿傷痕、汙血濃凝,已不再皙白,心亦是血凝的;她不敢想象,自己映在溪水中的模樣,但,現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終還是步步猶緩地走了過去……
潺潺的溪水,見底清澈,雖已是黃昏時分,但,借著沉暗的昏黃光色,那著在臉上的幾道傷痕,還是影曳搖晃、綽綽清晰,無憂微浸濕了手帕,輕拭著臉上的傷口,一陣沙痛,刺入心頭,尖利的疼!
無憂簡單清洗過,手、臉等外露的地方,抬頭再看天色,已近深黑,舉眸望向前方,竟是無際的荒涼,恐今日是無法再走了吧?可這深山野林之中,想定是野獸眾多,那又當如何是好呢?
無憂正在為難,卻隱約聽見了一陣匆急的馬蹄聲,心裏不由得一驚,不會這麽快,邱盛就已經得知追來了吧?不是說,他今天都沒有空嗎?可為什麽,會這樣快呢?但,不容無憂多想,馬蹄聲便已漸近,要怎麽辦呢?現在跑出去,已顯然是來不及了,無憂匆忙的環顧四周,隻見,左手邊的樹叢,深密繁茂、枝葉疊覆,沒辦法,隻能先躲進去了;可匆忙間,幹利的樹枝,卻再次刮破了凝結的傷口,一陣鑽心的疼,她伸手按住最痛的地方,希望可以緩解住、那種揭裂的疼痛……
不一會,無憂便感覺,有人似將馬拴在了離自己不遠的樹上,她透過縫隙看出去,隻見到一個男子,走到溪邊喝了幾口水,但,那個背影,卻似並不是邱盛,這才微微地鬆了口氣,可也仍沒敢發出一點聲音……
那男子喝過水,並沒有起身,反是坐了下去,望向了已是墨黑的天際,似有所思;無憂凝著那個背影,雖然模糊,但,卻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也一時想不起來,更無心去想,她隻感到身上一陣辣痛,被自己按住的地方,也越發黏濕了起來,一定是傷口又在流血了……
可他怎麽還不走呢?他在等人嗎?無憂緊咬住嘴唇,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可陣陣的撕痛,還是讓她的身子,不由得便顫抖了起來,樹叢也跟著發出了“沙沙”的細響聲……
無憂一驚,再看向那個人,果見他也似有驚覺地猛然起身,朝樹叢望來,無憂緊閉上雙眼,但願,他不是發現了自己,隻是想走而已,隻是想來牽自己的馬而已,但願!但願……
隨著腳步聲的臨近,無憂的眼,也越閉越緊,天阿,為什麽?自己隻不過是想待在二哥的身邊,卻為何,要遭遇這許多的不幸呢?
無憂隻聽“嘩”的一聲,一陣劍風,便撩過了自己的臉頰,她不敢睜眼,更不敢抬頭看他,隻是瑟索的、顫抖著身體;那男子也是一驚,沒想到,此深山野林之中,竟會有一女子,驚懼著躲在這裏……
“姑娘……你……怎麽會躲在這裏?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那男子的聲音,混重而熟悉,卻一時難以想起,無憂此時,已有如驚弓之鳥,自仍舊不敢抬眼望他;那名男子似也看出了她的恐俱,想她一個女子,深夜中,這般樣子,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才會如此!於是,便緩緩地蹲下了身子,聲音也放輕了許多:“姑娘你不要害怕,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我可以幫你的!”
無憂緊縮著身子,心思卻是鬥轉,心想:如此這般的躲避著,恐不是辦法,許他真是個好人也說不定呢?她決定賭一賭!若他不是,那,便隻有怪自己命苦,和二哥的情緣,再無福相續……
無憂心中一定,緩緩的睜開眼來,抬頭望去,月光黯淡,卻清透泊澈,四目相接之下,兩人竟皆是一驚……
“是……是你……”
那男子表現得更為訝異,眼望著無憂,眸光中、竟充盈了驚喜之色……
無憂也是一驚非小,百種滋味,瞬湧心間,竟沒能禁住眼中的淚水,是他嗎?是……那個人嗎?
“你是……柳連嗎?”無憂仍不確定地顫顫問他……
那人卻懇切、而欣然地點了點頭:“是,是啊,真……真的……真的是你嗎?那個救我的夫人?”
無憂唇角一舒,卻沒能言語,原來此人,正是受過無憂救命之恩的柳連……
無憂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淚水卻攪亂了清透的眼池,她沒想到,在幾乎走投無路之時,竟會碰到了柳連!看來,上天待自己還是不薄的,所謂種一善因,得一善果,當初自己救柳連一命,這一次,上天便安排了他,來解救自己,冥冥之中,竟會真有此定數……
無憂隻是感觸地望他,任憑淚水肆意地流淌,滴在柳連的手背上,淒淒楚楚、雨般連綿,使柳連心中,也莫名地隱隱作痛,她到底經曆了什麽,怎會弄得如此狼狽?她又到底遇到了什麽,才會如此悲切地望著自己……
“來!快起來,咱們先離開這……”
柳連收拾住複雜的心情,輕扶起她,柔聲問:“可以騎馬嗎?我扶你上去?”
無憂忍住裂痛,點了點頭,柳連便將剛打的獵物扔下了馬,小心地將她扶上了去:“夫人,你……你怎麽會在這深山之中呢?還……受了傷?”
無憂在馬背上坐好,輕歎一聲,卻沒有言語……
“不能……告訴我嗎?”柳連追問……
無憂搖了搖頭,卻是無奈的神色:“不是的,隻是……不知從何說起,我本是想前去揚州,尋我的丈夫,可怎料卻路遇歹人,這才遭此不幸……”
無憂悵惘著,簡略的、將這一路上的遭遇,講給了柳連……
“什麽?怎麽會有這樣的男人!待我哪天,定去好好教訓他一番!”
柳連牽著馬,慢慢的向林外走去,生怕走得快了,馬會不穩,而顛簸到了無憂,令她的傷口更加疼痛……
無憂卻沒有答他,隻是微微苦笑,那段經曆之於她,就真如一場惡夢般、不忍回想,她隻願,不要再提起那個人,更加不要再見到他,故,便岔開了話題:“那麽……柳少俠呢?柳少俠又怎會來這山林之中呢?”
柳連一笑,答道:“這……可就要從我離開太原的那一晚說起了,那天晚上,我用星火傳訊,聯絡到了我在附近的朋友,他們趕來以後,就日夜趕路,將我送回了山東老家養傷,然後便趕去了揚州……”
“揚州?”
無憂心中一動,竟自打斷了他:“去……那裏做什麽?”
“你不懂的……”
柳連見她一女子,並不欲說起揚州之事:“現在呢,我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想出來疏散疏散筋骨,才來到了這山裏打打獵,還想著明天就走呢,看來……我今天是真的來對了!竟遇到了我的……救命恩人……”
柳連的聲音越來越輕,似隱了許多感慨般、慶幸著……
“那……你明天就要走嗎?去哪呢?去揚州找你的朋友嗎?”
無憂並沒有在意他欣然的神色,隻是小心的問著,她多麽希望,可以聽見柳連肯定的答案;但,柳連卻搖了搖頭:“不,今天我剛得到信兒,他們已經回去了,我想……我也該回去了!”
“回哪裏?你不是說,這是你家嗎?”
無憂似有著驚的、詫然望他;柳連卻又是一笑:“是啊,隻是已經沒有親人了,我那次去太原就是替父母報仇,報了仇,回來祭奠過,也便該回寨去了!這次受傷,沒能和兄弟們一起出生入死,已是很內疚了,所以,也急著趕回去!”
“哦……”無憂失望地低下了頭去……
許真是太累了吧,無憂不知何時,竟伏在馬背上沉沉睡了;當她再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已然睡在了一輛馬車裏,無憂心中倏然一驚,馬車!這對於她來說,是多麽恐怖的回憶,難道昨天的一切竟都是夢嗎?無憂下意識地慌忙掀開車簾,隻見,柳連正坐於前方,穩慢的趕著馬車,這才放下了心來……
柳連回頭望去,誠然看她,見她滿是驚恐的神色,忙是一笑:“你醒了?今天天亮,我可是怎麽也叫不醒你呢!”
無憂一聽,臉上頓時緋然,想昨天的自己,怕真是睡得太沉了:“哦,對……對不起,柳少俠,給你添麻煩了!”
“你這是說哪裏話?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隻是,我這匹打仗的馬,這輩子,怕是頭一回用來拉車呢!”
柳連說著,便舒朗地笑了起來:“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無憂眉間一舒,見柳連心情甚好,竟也有一絲輕鬆、流浮於唇角,化為了一絲淺笑:“無憂,複姓長孫!”
“無憂……”柳連收住笑意,輕念了一句:“難怪呢……”
“嗯?”
無憂不解:“難怪什麽?”
“沒什麽……”
柳連邊是回答,邊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對了,你……以後別再少俠少俠地叫我了,怪別扭的,你要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大哥吧!”
“大哥?”
無憂望了望他,見他一臉的豪爽坦蕩,應是個俠義之人,況,又是救了自己,還口口聲聲地強調,自己才是他的救命恩人,故,便輕輕點了點頭……
柳連又是一笑,見,風微有些涼,便關切的囑咐起來:“你快進去吧,風涼,別吹到了,你這傷可不能再開裂感染了!”
無憂微一凝眉,望了望四周,卻沒有坐回去:“柳大哥,那……咱們這是要去哪阿?”
“你的傷口很深,若不要名醫醫治,怕是會留下疤痕的,所以……你先跟我回寨裏,我們寨有最好的外傷大夫!”
“寨裏?”
無憂一驚,似微有些猶豫……
“怎麽?你害怕嗎?”柳連見她遲疑,小心地追問……
“不,我隻是……”
無憂本要說,她想去揚州找李世民的,可一陣風拂來,臉上卻是刮痛再至,倒提醒了她滿身的痛楚!她微低下頭去,看了看身上的道道傷痕,卻是欲語還休……
這樣的自己,要怎麽去麵對李世民呢?就算見到,也無非隻會使忙於軍務的他,分了心神而已,怪隻怪,自己當初太單純,也太任性了,沒有考慮周全,便跑了出來,才造成了今天這個許會使他們分開更久的局麵,能怪誰呢?自己而已……
“好吧,就聽大哥的吧……”
無憂的聲音很輕,卻重重的回落於心裏,做出這樣的決定,她的心,恐遠比身體要來得更加疼痛!可是二哥,就原諒我吧!就原諒無憂吧!我是絕對不可以,如此狼狽地出現在你麵前的……
無憂輕合上車簾,心中隱痛,禁不住冷淚簌簌……
第二十七章再遇柳連身陷瓦崗(2)
李世民回轉太原,李淵的心也放了下來,可終還是有些不安,李元霸回來之時,他便問過了元霸,柴紹回來之時,又問過了柴紹,他們俱都說,沒有見過無憂;此時李世民回來,也沒見無憂來給自己報個平安,李淵的心不禁懸了起來……
“那個……世民啊!”
李淵略顯吞吐,但終還是開了口:“你……有沒有見到無憂?”
“無憂?”
李淵的話,讓李世民一驚,自己每次回來,自都是要先向李淵問安,才會回去見無憂,這李淵該是知道的,可李淵為何還要有此一問呢?
“父親……您……怎麽會這樣問?世民還沒有回去,怎……怎麽會見過了無憂呢?”
李淵一怔,果然如此,卻一時、不知要如何回答;李世民眼眉微收,斂緊了眸色,自看出了父親的猶豫之情:“父親,是不是……無憂出了什麽事情?”
李世民何其聰明,見到李淵這樣的神情,心中自已料到了幾分;李淵輕歎一聲,卻仍沒有言語,隻是從桌邊拿起了無憂留下的信箋,遞給了他;李世民接過看了,信箋上的字,雖隻有短短幾行,卻筆筆咄咄、直揮入心,信也被越攥越緊,顫抖著、發出了細細的聲響……
李淵輕輕搖頭,就知道,他會是這樣的反映,遂,忙過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世民……我已派人沿途去找了,隻是……”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
不待李淵說完,李世民便激動地打斷了他,隨之射來的銳利眼神,更是讓李淵心中一顫:“世民……”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
李世民信紙一揮,並無心去聽什麽安慰、什麽解釋,竟第一次,厲聲地責問起父親;李淵一怔,心中亦有震動,他也是頭一回,見到兒子如此尖利的可怕眼神,一時,竟也沒了主意,所有安慰的話,解釋的詞,皆哽於喉間,畢竟,瞞住他!確是自己的決定:“世民啊……為父的確實沒有想到,無憂平時那麽懂事、那麽乖,竟也會去學了那個平雲公主,又怕你知道了,會分了你的心,這才……沒有告訴你阿!”
李世民生硬地別過了頭去,卻不言語!這種無用而蒼白的解釋,讓他無法接受!回來的路上,他都還在想,要如何將揚州的一切講給無憂,才不會枯燥,他甚至還在想象,無憂聽到要緊處時,那擔心的眼神,聽到大快人心處時,那讚許的目光、和為自己驕傲的笑顏,可如今,卻都隨著一封短短的信箋,化為了烏有……
難怪!難怪自己在揚州之時,會常常感到不安、會莫名的心痛難消,甚至,還會被噩夢驚醒!原來,這所有的切切感受,竟都是真實的……
李世民默然,顫顫地揣起了皺褶的信箋,沒再多說一句,隻是靜靜地走回了房間……
柳連和無憂,也已走了幾天,無憂的身體卻越來越弱,柳連本想要快些趕路的,可又怕無憂會吃不消,故,就這樣一路走、一路停的,又顛簸了數日,才總算趕到了山腳下……
柳連走下馬車,輕掀開車簾,小心地喚了兩聲,可無憂卻靠在那裏,一動不動,沒做反應,麵如白紙、睫如殘葉,滿顏憔悴。柳連的心中一顫,下意識地摸了摸無憂的額頭,卻是一驚!天阿!怎會如此灼燙?難道她不舒服,都不會和自己說嗎?一定是感染了傷口,才引起了發熱的狀況!柳連心中隱痛,不免自責,自己怎會那樣粗心呢?怎就沒發覺她的勉強呢?
柳連一擰眉,沒再多想,小心地拉過她、橫抱在懷,絲絲柔發,撩蕩風中,心頭竟拂過一種飄乎的混醉之感!柳連一顫,忙撤開了凝視的眼眸,定了定心神,便向山上而去……
柳連快步地走著,心中卻是漣漪層起,在遇到無憂前,他從不知道,想念一個人,也會那樣甜蜜而痛苦;那日在山林之中,望著無際的墨黑暗空,他心中湧現的,就正是無憂安矜的笑容,他甚至也曾對望明月,亦如小女孩般的企願,能夠再次見到她,可如今,她就躺在自己懷裏,卻為何,反而失去了真實的感覺……
柳連不由得望了望虛弱的無憂,心中卻更加矛盾重重,他自然希望無憂能夠沒事,可竟也有些許自私的想法湧於心間,若她能永遠這樣睡著,睡在自己的懷裏,那,該有多好……
走了好一會,思了好一會,柳連才長舒一口氣,終是望見了城門,抬眼看去,上麵赫然寫著三個大字——金墉城!
原來,柳連也正是西魏李密手下,瓦崗大將之一……
回到城裏,柳連將無憂安置於自己的房間,還來不及向李密回報一聲,便找來了最好的禦醫,為無憂診治……
“怎麽樣?她……沒什麽大礙吧?”
柳連的神色緊張而匆急,禦醫自也不敢怠慢,仔細思量了,才微笑著開口:“哦,柳將軍勿急,這位姑娘,隻是外傷引起了發熱,再加上疲勞過度,才會這般昏睡!並沒大礙的……”
“那……那她的外傷呢?有沒有事?會不會……留下疤痕?”
柳連急急地追問,引得禦醫又小心地看向了無憂,卻沒有答話;柳連見了,心中一沉,聲音自也顫抖了起來:“沒關係的,您……您盡管直說……”
禦醫這才道:“哦,柳將軍您也別緊張,她這身上的傷阿,有深有淺,我還沒有仔細看過,還不好說,但,根據我多年的行醫經驗,若外敷內用,淺的地方……肯定是不會留下什麽,可是深的地方……就要看深到什麽程度了,況,她已受傷多日,隻經了最簡單的治療,很多傷口已經感染……故……這就更加不好說了,也許……多少會留下些吧……”
“可是……我已給了她些外傷藥,讓她自己塗過了,怎麽還會感染呢?”柳連心急得竟忘了,他在遇見無憂時,她受傷,就已有數日之多了……
“柳將軍,您也不要這麽著急,我會盡量想辦法的!”
禦醫見柳連對無憂竟如此關切,忙是微笑著慰他:“對了,柳將軍,這位姑娘的身體很弱,要好好調養才是,她醒後,可萬不要讓她勞累了,也不要激動為好,我這就去開個方子,等藥煎好了,會讓丫頭送過來,您就放寬心好了!”
柳連恍惚點頭應了,神色亦是黯然的……
送走了禦醫,柳連便吩咐幾名丫鬟,為無憂小心地擦洗了身體,又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服,才將所有人遣下,坐於床邊,親自照料;望著無憂明顯清瘦的臉,柳連心中莫名隱痛,現在的她,雖是憔悴、雖是遍體鱗傷,但,在自己看來,卻仍是那個出塵不染的仙女……
就這樣,柳連在無憂的床邊,守了整整一天,也始終不見她醒轉,正自忐忑、煩亂之際,卻聽見了一聲門響……
“我說柳連阿,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回來了……也不吱個聲兒,還得讓哥哥們來看你!”
柳連聽得出,那是程咬金的聲音,隨後聽到的,便是幾人跫然的腳步聲,他知道,一定是哥哥們全到了,於是,便趕忙從內室走了出來……
“哎呀,哥哥們怎麽都來了呢?快坐吧!”
柳連忙招呼著秦瓊等人坐下,秦瓊點頭、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樣,傷都好利落了嗎?”
柳連一笑,也自坐了下來:“早沒問題了,隻恨沒能和哥哥們一起前去揚州,真是……”
“唉,你可幸虧沒去!”
這一提到揚州,程咬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竟自打斷了柳連:“我告訴你啊老弟,你要是去了,能活活氣死你!”
“怎麽?咱們……沒能搶到玉璽嗎?”
柳連似有驚色,環視著各位哥哥,他這一路上,隻顧著照顧無憂,對於戰況,竟絲毫不知;秦瓊亦是一驚,詫然望他,這麽多日了,柳連就算是沒有去,這街頭巷尾的,也該有所耳聞吧:“怎麽?你一點都沒聽說?”
見秦瓊詫異,柳連才趕忙解釋:“哦,沒有,我在山東是住·在父母以前的村子,那裏消息閉塞,是沒人議論戰況的,而哥哥們在信上也沒有說起過,我在回來的路上,又剛好遇到了些事情,故,還不是很清楚!”
“哦!”
秦瓊隻是點了點頭,一聲歎息……
“到底是……怎麽了?”
柳連見,連秦瓊都是這樣一副表情,趕忙著急地追問著,想自己的這些哥哥們,哪一個不可以一當十,玉璽怎就會旁落了呢?又落在了誰的手中呢?著實有些奇怪……
“嘿,你是不知道阿,這回哥哥們可被人給耍苦嘍……”
程咬金最是憋火,便搶著開了口:“老弟阿,你知道就那個……那個太原的……有個小子,叫什麽……李世民的……”
“李世民……”
柳連還未及言語,就聽見從內室方向、傳來一女子聲音,細弱地打斷了他……
第二十八章潼關之痛(1)
柳連一驚,回過頭去,見正是無憂,虛弱的倚在了門邊,支撐著她嬌小、弱質的身體,一雙眼睛,水泠清汋、秀波盼流,盈盈的望著程咬金……
“無憂……你醒了?怎麽起來了呢?禦醫說,你要多休息,不能勞累了!”
柳連過去扶住了她,可無憂卻沒有答話,隻是凝望著程咬金,細細而語:“這位大哥,您剛才說誰?是在說……李世民嗎?”
無憂的聲音雖虛浮無力,可眉宇間的關切之情,卻一覽無餘;程咬金與秦瓊等人、對望了一眼,好奇地望她,卻不解她話語中的用意,自是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柳連,柳連這才想到,該先向哥哥們介紹才是,畢竟,無憂在這裏,恐還要休養上一段時間……
“哦,對了,哥哥們,這位長孫小姐,就是我在太原的救命恩人!”
長孫小姐,是的!柳連還是這樣介紹著她,他許是忘記了,許是根本不願想起她“夫人”的身份……
“哦!”幾人這才恍悟地點點頭
“無憂,你還是回去躺一下吧,我和哥哥們……”
“不,柳大哥,我想知道,你們是不是在說……揚州的戰況?剛才那位大哥……是不是在說……李世民?”無憂打斷了柳連,望著程咬金的眼神,也更加急切了起來……
程咬金是個粗人,根本不會去深思她問話的用意,更何況,他心裏這火兒,可憋了好幾天了,見無憂如此感興趣,便更加來了興致:“是啊,怎麽不是,可不就是在說那個李世民嗎……”
程咬金邊說,柳連邊扶著無憂坐下,自己則站在了一旁,也是認真地聽起了程咬金的講述……
“我告訴你啊老弟,哦……還有這位姑娘,要說這玉璽阿,本來是在咱們手中的,可是陛下,非讓我拿著它去和竇建德換了肖妃……”
“哼……你還好意思說,也不和大家商量,讓你去你就去!”
徐茂功瞪了他一眼,這件事情,在座的,可一直都耿耿於懷呢;程咬金也白了他一眼,沒有理他,但,畢竟理虧,卻也無話駁他,隻能繼續道:“可是七弟啊,這問題啊,出在這換了之後,可真是氣死我了,我問你,那個太原有個叫李世民的,你聽說過沒?”
柳連點點頭:“聽說過,是不是……當初解了雁門之圍的那個?”
“沒錯,就是他,這回啊,他是用疊箭崗把紫槿山口給堵住了,裏麵的誰也別想出來,結果那玉璽……就讓他坐帳打了回舅舅就給騙去了!這還不算完,他居然還向山裏的十八國要降書!
沒辦法,也給他寫了,這就已經夠氣人了吧,你猜怎麽著?他居然還不走,叫人遞了個什麽戰書給六弟,說是要報四平山一槍之仇,結果……哼……你猜都猜不著……”程咬金說著,故意頓了一下……
“怎麽樣呢?”無憂關心則亂,竟果真催起他來……
“怎麽樣?我們第二天出去一看,哪還有他的影子阿?他居然趁夜跑了!那個什麽戰書,就是為防咱們在他撤兵時追殺他,用的穩兵之計,你說……可氣不可氣!”
程咬金說得激動,便捅了捅身邊的秦瓊:“哎,二哥,別光我說啊,你們也都說兩句……”
“都讓你說了,我們還說什麽啊?”
秦瓊沒有理他,隻是詫然地望向了無憂,略做疑惑,見她不過一個纖弱的女子,卻為何對前方戰事如此關切?適才還黯淡無光的臉上,也似浮過了些許的、不易察覺的喜色,他隱隱感到,她也許,並不僅僅是柳連的救命恩人,那麽簡單吧……
“你……到底是什麽人?”
秦瓊正自沉思,一向思維敏銳,觀察入微的徐茂功、卻先開了口,眼光銳利的、直逼向了專靜的無憂……
徐茂公探究的眼神,令無憂兀地驚覺,從剛才程咬金的口氣中,便可聽出,他們,是二哥的敵人!無憂心中立時一緊,微側過眼睫,掩飾了絲縷惶急,隻怪自己太過關心,隻想著李世民的安危,而沒有考慮周全……
柳連見無憂低頭不語,神色間、也似隱有為難之意,便趕忙接過了話來:“三哥,您……您說什麽呢?她是柳連的救命恩人阿!”
徐茂功望了望著急搶白的柳連,卻沒有言語;他自能看出,柳連對無憂的關切之情,但,不管這份關切是出於什麽,也一定會擾亂了一向機敏的柳連,故,柳連此時的話,並不能讓他收回質問的眼神……
“姑娘緣何不語?”
此時,正有疑惑的秦瓊,也自追問了起來;無憂垂首,嬌唇輕抿,秀眸流睇,卻仍是不語;徐茂功見了,眼眉一挑,心中卻已料準了幾分:“姑娘,不然在下……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問,你……和李世民是什麽關係?”
“什麽?”
這句話,惹得在場的每一個人,俱是一驚,程咬金更是憤然地站起了身來;柳連也猛地看向她,詫色凝眸、驚住了心;此時,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無憂“要去揚州尋夫”的話來,難道……
“你……就是……就是去揚州……尋他的嗎?”
柳連不願確定,小心地開口問她,語意卻是模糊不清的;在場之人互望著,自是無法理解,可無憂又怎會不懂?柳連沒有直接問她,是不是李世民的夫人,顯然也是在有意回避著在場之人……
無憂微抬起眼睫,盈著淚,輕輕點頭……
柳連心中倏然一沉,他雖早知,無憂是有夫之婦,但,此時看來,心頭卻仍感一陣落寞,是啊!她是如此清淨皎潔,就如這是夜寒月般,縱是若水撩人,自己也隻能仰望而已……
“哥哥們!”
柳連收拾住紛雜的心情,盡掩著失落的情緒,聲音也自無意地低緩了:“哥哥們,自不必懷疑她的身份,柳連保證她絕不是壞人,況,咱這堂堂的西魏國,難道還容不得一個女子嗎?”
秦瓊等人一愣,各自怔忪,這句話,倒著實令眾人慚愧,是啊,她不過是個受了傷的女子,就算是來曆不明、就算是認識李世民又怎樣呢?何必去和一個女子斤斤計較?幾人對望一眼,竟都帶了自嘲的神色,哼!真是有失大將風度了……
秦瓊趕忙微笑著、對向了無憂:“哦,我們也隻是好奇,隨便問問,姑娘可別往心裏去!”
無憂舉眸望去,微定下心神,得體的一笑:“沒什麽,這也是人之常情,倒是無憂失禮了!”
“那就好,那……姑娘有病在身,就請先好好歇息吧,我們……也該是走了……”
秦瓊說著,便站起了身來,其他幾個人自也隨著站了起來:“七弟,那我們就先回了……”
柳連點點頭,將幾位哥哥送出了門口……
待柳連回來,無憂自能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疑問,但,卻沒有言語,她知道,柳連心中一定混亂非常,梳理著種種複雜的關係,可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她想……
紫槿山歸,一封短信,竟使得思如亂絮,李世民心中滋味,寫於臉上,亦落在心裏,血一樣的濃烈,揮之不去;每一天,不到夜噬殘陽,墨染天際,他也都不會出現在家裏……
“二弟,又去打聽弟妹的下落了嗎?”
自李世民回來,李建成便很少能看見他,就算看見了,他也是一副愛搭不理的冷漠表情,今天,自也是一樣的,李世民隻是輕應了一聲,便向前走去……
“世民!你難道在怪大哥嗎?”
李建成突地厲然喊他,倒讓李世民停住了腳步,卻仍沒有回過頭去;李建成輕歎一聲,亦平緩了些情緒,試圖給他開解,便走過去,輕輕搭住了弟弟的肩膀:“二弟,其實……你也要體諒父親和大哥的一片苦心阿,你想想,就算當時我們告訴了你,你又能怎麽樣呢?不也是徒增煩惱嗎?對不對?”
李世民微側過頭,複雜望他,他也知道,瞞住自己決不會是大哥的主意,更何況,也確是如此,就算當時告訴了自己,也的確無法改變什麽,自己心情不好,不願意多說話,到也不是責怪父親,隻是過不去心裏的坎兒而已:“我……沒有怪大哥,真的……更沒有怪爹,隻是……心情不好!”
“二弟,其實……”
“大哥、二哥!”
李建成正與世民說著,便見元吉興興地朝這邊走來,身邊還帶著他的新婚妻子楊若眉;李建成一笑,拉了世民,也自迎了過去……
“二哥!”
李元吉似仍帶興奮的、拉過了楊若眉:“二哥,這是若眉,你怕是還沒見過吧?”
李世民點點頭,朝她看去,楊若眉也自含羞帶怯地望了過來,一雙美目中,波水流轉,有意無意地盈閃著撩人的光色,難怪,難怪能令如此風流的三弟也收住了心,李世民想……
“二哥……”
楊若眉輕喚了一聲,嬌媚的抬眼,卻怎料,迎上的竟是李世民頓感冷漠的淒厲眼神;二哥,多麽尖利的兩個字,就如同寒冷的鋼刺般,鋒銳地插入了李世民心裏,絞痛莫名、久久難平,那本就陰鬱的臉,也越發沉暗了起來:“不要叫我二哥,就叫秦王吧,咱們大家以後怕是都要習慣這樣的稱呼……”
“啊……”
李世民突如其來的責怪,令楊若眉一怔,不解他突然冷峻的麵孔;李世民微微側目,見楊若眉臉上,突的燦流翻轉、紅若雲霞,顯是窘迫的神色;許是自己的口吻太過生硬了吧,嚇到了這個新進門的三弟妹,他想……
“好了,三弟,你和大哥聊著,我就先回了!”李世民輕別過了臉,望向李元吉……
“等等!”
李世民正要走開,元吉卻叫住了他:“秦王別走啊,我就是找你來了……”
李世民剛才的話,元吉顯然是放在了心上,才特意加強了“秦王”兩字!李建成聽了,忙一拉他,厲斥了一聲,李世民的心思元吉不懂,可他身為大哥,又怎能不明白呢?這才帶了責備地打斷了他:“元吉!你有話就好好說,幹嗎夾槍帶棒的!”
“大哥,是誰先夾槍帶棒了?若眉好好地叫他一聲‘二哥’,他擺什麽架子……”
“住口!”
李建成更加大聲地申斥起他:“你有什麽事就快說,別盡扯些旁的!”
李元吉沒好氣地甩過臉去,蹦出了三個字:“爹找他……”
李世民也自知,是自己失禮了,可此時的他,卻不願多做解釋,隻是漠然地走開了……
李元吉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卻仍是怨氣難平,看向了李建成:“大哥,爹護著他還不夠,連你也這麽遷就他,我可真不懂了,你聽聽,他剛才說的那是什麽話?好像出去打了幾仗,被人叫了幾聲秦王,就了不起了呢……”
“你懂什麽!”
李建成再次打斷了他,卻仍是斥責的口氣:“我說三弟,你難道不知道,女人之中,隻有二弟妹才叫他‘二哥’的嗎?如今二弟妹下落不明,突然又被別人這樣叫上一句,你讓他情何以堪?心裏怎麽會不難過呢?”
楊若眉一驚,豔眸頓顫,原來是這樣,那,也便難怪了:“原來……是這樣的!元吉沒有和我提過,倒惹秦王傷心了……”
說著,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李世民離開的回廊,眼中冉動的光華,糾纏著絲縷羨慕之色,流淌清盈地沁入心中,竟有感慨萬千的觸動;楊若眉微落下眼睫,垂首間,隱去了所有感色……
可李元吉卻仍是憤憤難平:“哼!大哥,你就向著他吧,早晚有你後悔的那一天……”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李建成隻道他是生氣,胡言亂語,並不想多理會……
“大哥,你知道爹找他幹什麽?”
“幹什麽?”
李元吉冷哼一記,竟自帶了層層意味:“哼!我聽說,爹要準備打潼關了,是找咱們的秦王去商量了……到時候掛帥的怕又是他嘍……”
李建成白了他一眼:“這怎麽了,你還怕二弟打不贏啊?”
“大哥,你是真不懂阿……還是裝不懂,如果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從前……爹要是有什麽事,可都是找你商量的,咱家現在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正如他所說的,以後……可都是要改稱呼的!你啊,好好想想吧!”李元吉說著,便拉過了楊若眉:“好了,若眉,咱也該回了!”
楊若眉跟在李元吉身旁,卻無意地側目,再望向了李世民走過的回廊……
李建成怔忪著,似有所思第呆立在當地,是阿!元吉的話,雖是帶了情緒,但不可否認的,有一些,自己也許真該放在心上、好好想想了……
第二十九章潼關之痛(2)
就如李元吉所說,李淵找李世民前來,正是為了攻打潼關一事;李淵本想,李世民情緒不穩,此時和他說起,他未必會若往次般欣然前往,畢竟這些天來,他都一直在苦苦地尋找無憂,有的時候,甚至幾天都不曾回家,這樣的狀況,李淵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卻又無能為力。可是,沒有辦法,戰爭終是不等人的,無論怎樣,李世民怪他也好、怨他也罷,李淵終還是吞吞吐吐地和他說了……
可李世民的回答,卻出乎李淵的意外,他竟沒有哪怕絲毫、或是片刻的猶豫,便一口應了下來,望著父親詫然的眼神,李世民卻隻是淡淡一笑:“父親,請放心,世民……一定會得勝而歸的!”
李世民的笑,勉強而落寞,又似含了冰雪般、無一絲溫度,讓李淵看了,心中反是一酸:“世民,你放心,為父的,也定會繼續去找尋無憂的,你……也萬不要太過掛心了,也許無憂她……”
“父親,您不用多說了,世民知道您擔心什麽,您放心吧,世民……是不會受情緒左右的,世民保證……一定贏!就算是為了無憂,也一定要贏!不然……無憂她……一定會看不起我的!”
李世民的話語、字字錚錚,從唇齒間沉鬱的吐露出來,麵色卻如涼水般無色無味,不由得令李淵一怔,望著兒子那結了微霜的眼眸,心裏更加不是滋味,曾經,自己的世民,是多麽的意氣風發,甚至野心勃勃,可現在———自無憂失蹤以後,他卻完全變了個人,變得冷淡、沉默、意誌離散,令任何人都無從靠近,也無從開解,嚴霜濃罩、肅然陰冷,隔絕開了所有人、和所有的心……
李淵一歎,無奈地望他,卻沒有言語,臉上亦不見了往日出征時,冉冉的喜悅之情……
次日,李世民沒作耽擱,便連同著柴紹和李元霸一起,點兵出征!平時,總是喜歡拿李世民開玩笑的柴紹,這些天來,卻也一直沒敢去惹他,並悄悄地叮囑了李元霸,最近,可萬不要去頂撞二哥,二哥說什麽,就聽什麽,不要多語,更不要提起二嫂!李元霸應了,他再笨,自也看得出李世民的心情不好,近日來,別說是一個笑容了,甚至連他的聲音,李元霸都已好久沒有聽到了,故,連忙頻頻點頭,柴紹這才放下心來……
這幾天的天氣,略有些陰沉,經了幾日的調養,無憂已不再發燒,但,嬌容淺痕、愁索眉心,偶爾的對鏡自照,不免會黯自傷神,那條條的痕跡,著在臉上、亦刻在心裏,夜夜輾轉難眠、殘夢頻驚,也使得整個人都消瘦了;盡管柳連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整日整日的,無憂卻仍是粉顏難展、鬱鬱不歡……
“小姐,您該用藥了!”
一旁的丫鬟小心地伺候著,生怕一個不周,會遭到柳連的責怪;每當這個時候,空氣中、便會彌散著一股濃重的藥味,令無憂心中更感淒楚,她默默底接過藥碗,輕抿一口,便秀眉淺蹙、似有些燙,故,就先放在了桌上,望向了這些天來,一直照顧著自己的丫頭:“你叫……倩兒是吧?”
倩兒點頭:“是,小姐有何吩咐?”
無憂望了下門口,臉上卻仍是清冷的神色,一絲笑意也無:“沒有,柳大哥呢?怎麽今天都不見人?”
“哦,將軍去朝上了,想是今日繁忙,故,還沒有回來!”
“朝上?”
無憂不解,凝眉看她:“什麽朝上?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是阿,無憂上山之時,是發燒昏迷的,這些天來,又一直待在屋中靜養,加上身體不適,也便沒有多問,故,對於外麵的一切,竟是一無所知的,更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倩兒一笑,正欲回話,卻聽見門輕響,抬頭望去,正是柳連推門而入,便趕忙住了口,行禮下去:“將軍……”
無憂亦回頭望去,今天的柳連,臉色微沉,似有重重心事般,凝重著;想這些天來,柳連每次回來,都無不是滿臉堆笑地哄自己開心,可今日……
無憂眼角一緊,倒是不解:“柳大哥,你回來了……我剛才……”
“倩兒,你先下去吧!”
未待無憂說完,柳連便打斷了她,轉頭吩咐起倩兒,倩兒趕忙行禮退去了;無憂更感詫然,秀眉淺蹙著、頓生忐忑之意:“怎麽了?柳大哥,出了……什麽事嗎……”
柳連亦是訝異地望她,眼中灼灼的光色,盡流著恍惚不定的情緒,凝神許久,才深沉、低緩地默默問她:“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
“他?”無憂不解……
“李世民!”
柳連走到無憂身邊,盯凝住她顧盼清澄的澈眸,錚錚然吐出了“李世民”三個字……
“二哥……”
無憂一驚,略作遲疑,但,隨而便是了悟地凝住了眼池,一潭碧水,清淨無波,卻也隱了擔憂的澤色,她知道,柳連他們與李世民是敵對的,柳連如此的神情,和這樣毫無頭緒的一問,怕多是和戰事有關吧?她想……
無憂怔惶著,沒有言語,隻是如柳連望著她般,望著柳連……
“他……他去打潼關了!”
柳連自也看出了無憂的慌亂,和眼神中、那一抹疑惑的光色,故,便移開了目光,沉沉的叨念了一句……
“潼關?”
無憂的眉心微結,眼如雲遮,心中更是慌作一片,想戰場之上,風雲多變,柳連又是如此的臉色,難道,是李世民出了什麽意外嗎?她不敢想,焦急的盼著柳連的下言……
柳連卻並未注意到,她切切的神色,隻是垂首而語:“是啊,潼關!所以……我不明白,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在妻子下落不明的時候,還能安然地去帶兵打仗,如果是我……可能早就亂了心智,哪裏還有心思去帶兵……除非……”
柳連微側過頭去,顯得小心翼翼:“除非是……你們的感情……不好!”
柳連的口吻中、似帶了試探之意,眼神亦是究求的望她;可怎料,多日不見笑顏的無憂,卻竟自勾起了柔和的唇角,清淺一笑……
柳連一怔,詫異的凝眉,她盈盈的笑意,竟讓人難解:“你……你笑什麽?”
“柳大哥,你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在困惑吧?臉色還如此難看,多嚇人啊?”
無憂的心,似也放下了許多,眉間一疏,淡掃去縷縷深愁:“無憂這樣和大哥說吧,在我二哥的心裏,是沒有什麽事可以比得上‘家國天下’這四個字的,這……自也包括我,故……這和我們的感情好與不好……並無關係!”
“並無關係?難道你都不在意嗎?難道,你就不希望你的丈夫會為你著急,為你……傷心嗎?”柳連深望著她,卻不解她對感情的淡然態度……
無憂低眉,又是淺淺一笑:“哪個妻子會不希望呢?而我知道,他……也一定正在為我傷心,可縱是如此,他也絕不會因此而意誌消沉,無心戀戰的,若他真是那樣,便就不是我的二哥了,而我……也會看不起他!”
無憂說著,便感懷的落下了眉睫,似觸動了淺藏的心事般、暗自凝神;柳連亦是深深地望她,這樣的回答、這樣的心境,都讓他深感迷惘,他突然感到,眼前的女子,竟如迷般地難解……
“怎麽了?柳大哥?你的臉色……怎又變了這樣?”
無憂見他盯凝著自己,臉色卻是倏然幽暗,不禁問他;柳連微轉過頭去,移開了眼眸,更添了些黯然之色:“哦,也沒什麽,我……我也不是全為這個不開心,我是……在為我國的命運……擔憂……”
“你國?”
無憂這才想起,倩兒還沒有告訴她,這是何地呢,便疑惑的問向了柳連:“對了,柳大哥,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金墉城阿……”
柳連答了一句,心裏卻似想著別的事情般,漫不經心;可無憂,卻是驚訝得漾開了水眸,粼粼看他:“金墉城?瓦崗寨?西魏國?”
“是阿,你知道的……倒還挺多的……”柳連這才抬頭,讚許地笑了笑……
無憂亦是揚起了嘴角,抹開了適才冉冉的驚色,到換了讚歎的神情:“怎會不知?二哥常說‘瓦崗城中無弱兵’呢!”
無憂言語清淺,卻讓柳連收住了笑意,詫然望她:“怎麽?他連這個也會和你說起?”
“偶會說起!”
提到李世民,無憂的眼中,便漫過了絲縷柔光,唇邊亦有穠鬱的甜意、芳菲無際:“所以……連二哥都這麽說了,柳大哥你為何還要擔心呢?”
柳連苦笑,卻是無奈的神色:“那……怕都是過去了,自從……那個亡國之婦來了以後,我們主上就變了,曾經……看他治起國來,我真的覺得他就是個明君聖主,這才甘心地為他效命,可是現在………唉……”
柳連一歎,沒再說下去,可無憂卻已心中了然,怕是西魏國中、生了什麽變故吧,她想;無憂淺笑著低眉,竟也帶了絲縷試探的意味:“那……既是如此,如今世事也是紛亂,大哥又何不另擇明主呢?”
另擇名主?柳連抬眼望她,卻是輕淺的一笑:“投誰?投……你的二哥嗎?”
“不行嗎?”
無憂微揚起翠含的秀眉,盡是傲然之色,暗沉了許久的水眸,也竟自漾起了晶亮的波光;如今雖是群雄並起,可在她心裏,怕是誰,也比不得她睿勇的二哥……
柳連怔忪地望她,無憂眼中自豪的光色,竟讓他心裏、莫名澀然,泛起了一股難言的酸苦滋味;李世民!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竟可讓如此的女人、對他愛仍不夠,還驕傲滿心地欽佩著,也似隱了些許炫耀之意,流浮於眉宇之間,盡是幸福的顏色……
唐軍到達潼關,已有數日,李世民卻未急著攻關,而是仔細觀察著對方的動靜,見對方似也在有意試探,便派出了李元霸前去叫陣;可如今,有誰不知,李元霸天生神力、勇不可敵,李世民更是文武雙全,足智多謀?這倆人一起來,誰不得多留個心眼呢?故,任憑李元霸一連叫了幾天,鎮守潼關的宋老生,也沒敢開門迎戰……
這可讓急躁的李元霸有點不耐煩了:“二哥,我看那宋老生是不會應陣了,咱們攻吧,何必浪費時間呢?”
李世民抬眼望望他,沒有言語……
“二哥……”
“二哥自有主意!”
李世民亦是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其冷漠的口吻,直讓人心中瑟然生寒。柴紹轉眼望他,卻是無奈地搖頭,如此的二弟,是他從未見過的,即使是在母親去世之時,他鬱結於心,卻也肆意地發泄了情緒;可這一次,誰都知道他心中難過,但,卻不見他有絲毫宣泄,反是極力深重地壓抑著自己,越發冷淡、沉寂了起來,本就桀驁的性格,也顯得更加難測……
柴紹不語,李元霸卻仍是不依不饒,著急地追問:“二哥,你老是說你自有主意,自有主意的,那是什麽主意,你倒是說啊?”
李世民仍是不語,冷淡地低著頭、默然研究著手裏的戰圖;如果是在以前,李世民定會微笑著,打趣幾句心急的弟弟,可現在的他,卻沒有那個心情,竟除了一句冷漠的“二哥自有主意”外,再無話語,亦沒做任何其他表示……
李元霸不服,正要再言,柴紹卻趕忙拉住了他,擺擺手,示意他別再多語,李元霸一扭身,望了望緊張的柴紹,再望望麵無表情的二哥,心中卻怎麽也無法想通,李世民到底有了什麽主意?莫非……還想玩紫槿山口那一套?按兵不動,就打了頓舅舅,便把玉璽和降書都弄到手了?可這回不一樣的啊,人家又不是出不來,二哥在到底想什麽阿?!
李元霸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明白李世民的想法,但,對於攻關,卻是主意已定,柴紹既是不讓他言語,那不說了便是,遂,便別身出了帳去,可多少還是帶了些情緒的,李世民望了望他,卻隻道他是耍脾氣而已,並沒放在心上……
第三十章潼關之痛(3)
這晚,月色深濃,李世民正與柴紹研看著戰圖,待都覺得餓了,才命侍人端上了吃食,柴紹抬眼望了望四周,到覺出了奇怪:“世民阿,怎麽好久都沒看見元霸?”
李世民這才察覺,今晚,確實還沒有見過李元霸,若是在平時,李元霸就算沒事,也會在旁邊左右說個不停的,可今天的確反常,想著,便看向了身旁的侍人:“去,把趙王叫來一起吃!”
侍人應命去了……
李世民想,李元霸定是躲在自己帳裏,生他的氣呢,想想當時,自己也的確太冷漠了,況,他不開心的原因,他的四弟也未必會明白,肯定是在怨怪自己呢,故,便放下了手中的湯碗,想等元霸來了一起吃,也好好哄哄他……
正想著,侍人便回到了帳裏,卻不見李元霸:“回秦王,趙王……不在帳中……”
“不在?”
李世民眉心立凝,到感詫異:“這麽晚了……他……”
說著,李世民突然心念急轉,惶然第望向了柴紹,柴紹亦同樣驚訝地望了過來,兩人都似想到了什麽般,驚悚著……
“世民……他該不會是……”
柴紹還未說完,李世民便兀地站起了身,眸光冷滯、麵色張惶,怵然地思聯著今天的一切!早上,李元霸說要攻關,隻被自己說了一句,便沒再多言,這……可完全不是他的性格,可自己當時心煩氣躁,竟沒有在意,如今不見了李元霸的人影,再聯係起早上,難道他竟真會……
李世民不敢再想:“姐夫,快點兵,速去城口!”
李世民聲音微抖,腦海裏急速的閃現著、各種可能的畫麵,心中卻是默默企盼,四弟,你可萬不能出事啊!不然你叫二哥如何能原諒自己?
可天,往往是難從人願的,唐軍剛走到城口,李世民便聽見城內、一片喧囂,喊聲連連,心中立時一緊,握著韁繩的手,也不住的顫抖了起來,雖然,他一向自負料事如神,可這一次,他卻真真希望自己是錯的……
“宋老生!”
李世民仍是抱有希望的,大聲叫喊:“你閉城不出,算什麽英雄好漢?快快出城來,與本王決一死戰!”
這麽些天來,連臉都沒敢露的宋老生,終是登上了城樓,臉上滿堆著得意的笑容,蔑然看去:“李世民阿李世民,沒想到……你也這麽沉不住氣,都說你李世民文韜武略,足智多謀,我看……也不過如此而已嘛,哈哈哈……”
宋老生說著,便大笑了起來,向邊上的人一揮手,就見一具滿插羽箭的屍體,如草包般,被狠狠地扔了下來,打碎了這夜的墨黑,月明星朗下,那屍體上熟悉的雙錘,明晃晃的,依稀可見……
李世民眼前頓感迷茫,不願置信的眼中,夾雜著懊喪的百種情緒,烈辣地銳銳刺心!那是他嗎?是他的四弟嗎?是那個縱橫無敵、驍勇剛猛的李元霸嗎?
李世民呆立在當地,臉上一陣陣的乍冷乍熱,竟一時,失去了知覺;微涼的風,麻木地拂撩過脖頸,僵凍了整個身體,心,也亦是如此,透透地冰寒著……
柴紹看向他,亦懷了悲憤的神色,李世民的麵無表情,也更讓他心中澀澀酸痛,難禁地流下了淚來……
原來,李元霸見李世民按兵不動,心中著急,和李世民說了,李世民卻又不願解釋,他就隻當二哥是心情不好,無心戀戰,故,便擅自決定潛進了城去,若能取了宋老生的首級,也好討二哥歡心。可他怎料,城中卻早已有所戒備,他剛剛翻過城樓,見城下沒人,便放鬆了警惕,將雙錘縛在背上,興興地正要去打開城門,卻沒想到,就是這一瞬間的得意忘形,便被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團團圍住,城中空曠,無處閃躲,李元霸還在驚怵之際,便已然萬箭來襲,穿心而過,倉皇之間,他縱是三頭四手,又豈能全身而退……
宋老生雖暫時得了上風,但,卻也不敢貿然開城迎戰,得意地退了回去;唐軍的幾個兵士,則忙去抬回了李元霸滿是箭羽的屍體,交給了李世民……
李世民親自為李元霸立了墳塋,卻站在四弟的墳前,不肯離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李世民啊李世民,你一向了解四弟的性子,可為什麽還要冷言冷語地對他呢?自己當初是怎麽和父親承諾的?是怎樣自信地說,決不會受情緒左右的?可現在呢?這不是被情緒左右,又是什麽呢?若不是自己的心情不好,又怎麽會讓四弟就這樣自作主張地陷入了敵人的圈套呢?你明明就料到了對方的拖延戰術,明明就是胸有成竹,可為什麽不說給四弟聽呢?李世民!你是怎麽當哥哥的?自己不開心,憑什麽要發泄在弟弟身上?你憑什麽……
李世民深吸著寒涼的空氣,胸口卻窒悶得如火燎般難禁,灼灼的沉痛,糾結著濃厚的悔意,刺剿於心!他輕輕按了按領邊,那繡上了忘憂草的領邊,卻有意無意間,更加重了煎熬的心事!
無憂,你在哪裏呢?可還安好嗎?此時此刻,我是多麽想緊緊擁你在懷,可同是在這個夜裏,同是在這輪冷月之下,你又可能感受到,我灼怛的痛苦、和思你的烈烈之心呢……
柴紹隻是站在一邊望他,並不敢言語,他知道,以李世民的好強性格,縱使再傷心、再難受,也是決計不願被別人安慰的……
靜夜寒涼,月影疏離,絲絲冷風,透窗而入,陣陣幽淒的寒意,落落飄灑於床沿邊際,驚破了枕邊離人鬱鬱的殘夢,愁魂寂寂、絲縷入心,竟是揪心蝕骨的痛楚……
“啊!”
無憂心中猛然抽搐,錚錚地扯痛、扯碎了眼中灩灩的波水,細密的汗珠,流滲出粉香的肌膚,怵怵地驚悚著;一直守在外廳的柳連,聞聲而至,匆忙地跑了進來,亦是驚異地望她:“無憂!怎麽了?”
無憂眼睫無序的眨動,慌亂之色流溢眉間,隻一低眼、便已秀眸盈水,淚似雨傾:“二哥,我夢到了二哥……夢到他好難過……好傷心地在叫我,很痛苦、很痛苦的樣子,他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我感覺得到,感覺得到……”
無憂激動著捂住胸口,悶痛地輕咳著……
“怎麽?是不是什麽地方不舒服?禦醫說你不能激動的……”
柳連關切地伸出手,想要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可無憂,卻突地站起了身子,並沒有注意到,他刹那間流露的溫切之色……
“你幹什麽去?”柳連的手,停滯於半空,默默地轉頭問她……
“我……我要寫封信給他,我不要他那麽難過,那麽傷心……我不要,他一定急死了,一定……”
無憂的淚,憂傷、澀苦,卻也動人;柳連看在眼裏,心中竟是一片迷茫的、混亂著,他不想她哭,但,卻更不願她走:“你……要回去了嗎?”
柳連微低下頭,盡飾著眼中的落寞,不去看她;無憂握著筆的手,亦是微微抖動著,停在了紙帛之上,有淚無言、良久不語……
“怎麽……不寫了嗎?”
柳連這才抬頭望她,無憂的淚,卻似比適才更加洶湧,瀝瀝的,如河水傾流,綿綿難絕,柳連頓感惶然,竟沙啞了嗓音:“你……你怎麽了……不要哭阿!”
柳連心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留她?他說不出口,放她走,怕又無法做到……
“你寫吧!”
柳連澀澀歎息,悵然地別過了頭去:“我會……會幫你……”
“不用了……”
無憂輕語,緊咬住粉淡的下唇,似也咬住了破碎的心般,那樣疼、那樣痛、那樣難禁:“我……若是寫了,他就定會來找我……我……還不能……還……不能……”
無憂的身子,微微顫抖,冷嗎?痛嗎?抑或是都有!可她已分辨不得;柳連心中亦是酸楚,這才發現,她如此痛苦,如此難過,自己卻是無能為力的,隻能這樣默默地望著而已……
無憂心沉如石,冷冷地垂下了眼睫,細碎的淚珠,混淆著溶溶的墨滴,在薄薄的信紙上、慢慢化開……
第三十一章愛恨長安(1)
這幾日來,無憂的心情,就如那化開的墨跡般,潮濕一片,病情也出現了反複,柳連看在眼裏,心疼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為使無憂的心情好些,柳連也想盡了辦法,這日,還特意陪著她,到城中到處走走,可怎奈,無論是街市的喧囂,還是人群的熱鬧,卻都換不來她,哪怕一個清淺的笑容……
“我們……回去吧,好冷……”
無憂清淺的一句,深深紮入了柳連的心,她疏淡的眼神,遊離於喧鬧的人流之外,令柳連無所適從;此時,明明是晴空萬裏,明明是暖風徐徐,可她卻說冷,卻說要回去,她似是根本就無心去體會自己的良苦用意……
如此沉鬱的無憂,是柳連絕不願看到的,縱使心有不情,卻終還是吞吐地開了口:“你……你臉上的傷,並不深,已經好了,其實……如果你想回去,想回到他的身邊去,我……會送你……”
“不……不可以……”
無憂的回答,讓柳連意外,詫然的疑惑望她:“為什麽?”
柳連的問話,更令無憂臉似流霞,漾開了一抹淒紅的顏色,赧然的、細細而語:“我……我們是……夫妻啊……”
夫妻?
柳連心中倏然一沉,是阿,他們是夫妻阿,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那個男人擁有的,不僅僅是她美麗的容顏而已,想到這,竟有一股濃重的酸澀味道,漫流至心頭,翻滾著、陰沉了臉色:“他……他就真那麽在乎嗎?就真那麽在意你的外貌,你的身體嗎?如果是……那麽,這樣的男人,怎麽值得你如此的為他付出?”
柳連的語氣也兀自冰冷,生硬地直僵住了整個麵孔,他不解,若真是如此這般的深愛,又怎會被幾道傷痕、割斷劃破呢?柳連倏然的憤怒,亦令無憂不解,秀眉凝蹙著,愕然望他……
“不是嗎?如果……如果是我……就絕不會在乎……”
“可是……我在乎……”
無憂澀然地打斷了他,含水的淚眼,流波淒楚,暗暗的,沉涼無色,想要努力地掩過那些許傷心,但,終還是不能……
柳連一怔,無憂鄭重的感觸神色,竟令他一時無措,惶然的不知所顧,所有的話,都僵在了唇邊,亦僵在了無憂凝淚的眼前……
“七弟……”
柳連正自不知如何回應,身後卻傳來了秦瓊的聲音,回頭看去,果是秦瓊和羅成,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二哥,六哥……”
柳連話語的音調,仍不覺低沉著,似還沉浸於無憂的一片傷心之中,沒能掙脫……
秦瓊輕應了一聲,便看向了一邊的無憂,微笑著問她:“長孫小姐也在啊?身體好些了嗎?”
無憂輕輕點頭,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煩勞將軍掛心,已經好多了……”
秦瓊亦是點頭:“嗯,那就好!”
說著,便將目光移向了柳連:“對了七弟,你聽說了沒有,李世民……已經攻下了潼關!”
“什麽?”
柳連有意無意地望向了無憂,見她果是秀眸輕轉,微有冉動的神色,但,卻已不再若上次般衝動,轉瞬之間,便隱藏起了流溢的關切之情,秦瓊也自隨著望了過去,盡管隻是一瞬,卻也終沒有逃過他銳利的眼睛……
“二哥,不是聽說……宋老生殺了李元霸嗎?”柳連移開目光,追問起了秦瓊……
秦瓊卻是無奈搖頭,柳連這些日子,隻顧著陪伴無憂,果又是什麽也不知道,消息竟還是幾天前的……
“對,可是……潼關內亂,李世民又是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潼關……現在……怕已向長安進發了!”
秦瓊說著,眼神卻仍停落在無憂身上,捕捉著她臉上的每一絲驚訝,和每一點憂傷的神色,他猜想,那漫過眉心的絲縷輕愁,該是為了,宋老生殺死李元霸這句話吧……
“是啊,七弟,如今……陛下沉迷於肖妃,根本顧不上國事,就隻想著安守一隅,這件事兒,我們剛剛也向他報了,可是……唉……我看……這長安城……怕李世民他,也是勢在必得了!”
羅成的臉上不無遺憾,就似要立時奔馬長安般,憤揚著濃眉……
“六哥,你又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呢?我看李世民拿下長安……恐也未必就那樣容易吧,我們隻要力諫皇上,還是有時間……”
“沒用的!”
羅成搖搖手,感慨的打斷了他:“七弟啊,你可知道,李世民的大舅子長孫無忌,早已經在隋為官,等的……恐怕就是今天吧!到時候,他們裏應外合!打下長安……又能用多少工夫呢?”
長孫無忌!
羅成無意的一句,卻如冷箭般、令秦瓊突地一驚,猛然看向了長孫無憂,無憂亦有驚覺,迅速垂下了眼睫,掩飾著眸光中那絲縷慌亂的神色……
“長孫無忌……”
秦瓊默默地小聲叨念,深擰著粗眉,緊盯住了無憂愁蹙的臉:“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七弟……是叫小姐……無憂的吧?長孫無忌……長孫無憂……”秦瓊又似促然地緊致了眉心:“你……你該不會就是……”
“二哥!”
話已至此,柳連自也能聽出秦瓊的猜測,趕忙惶急地打斷了他:“二哥切莫說出口,這裏……人多耳雜,萬一被傳到了陛下耳裏,您讓小弟……如何對得起救命恩人呢?”
“什麽?她真的是……”
經此一點,羅成自也已心有了然,亦是訝異地望向了她,是啊,如此特別的名字,該不會是巧合的,可為何,當初就沒想到呢?
柳連望望四周,忙是拉過了二人,至隱蔽處,才向兩位哥哥、又是一揖:“二位哥哥,請務必為無憂保密,萬不可說出去!無憂她……她不過隻是個女子而已,不該被牽扯到戰亂之中的……”
秦瓊一怔,他沒想到,柳連竟會如此著慌,連聲音都略有惶然地顫抖著,再想想,柳連的這些日子,對無憂無微不至的體貼、廢寢忘食的照顧,他隱隱感到,恐這個長孫小姐,啊!不對,應該說是李夫人,在他的七弟心裏,怕早已不再是救命恩人那麽簡單了吧……柳連的關切,如此明顯又如此強烈,羅成自也看出了端倪,故,與秦瓊對望一眼,各自了然地點了點頭……
“多謝二位將軍……”
無憂趕忙欠下身子,悠悠而言,心中自有一番感激,她明白,若是秦瓊與羅成不應,而去告訴了李密,那,將會帶來多麽不堪的後果……
秦瓊也忙是一攔,示意她不必如此,望著眼前的這個纖弱女子,心中,卻另有一番心思,放過了如此拿捏李世民的機會,縱然可惜,但誰又敢說,這不是為日後留下的一條更為寬廣的後路,也說不定呢……
正如秦瓊所言,李世民已然接管了潼關,隻留下了五萬駐守兵將,便下令、向長安進發……
從潼關到長安,約有三百一十裏路,大軍所過州郡縣,地方官吏都紛紛擺出香案,呈遞降書,竟沒有做絲毫抵抗,於是,非止一日,大軍便來到了長安城正東門,在五龍門外紮下了主營,人馬散開,從四麵八方,將長安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內監,急匆匆地跑進了大王楊侑的宮中,踉踉蹌蹌的,一步一歪,顯是驚惶的神色……
“什麽事?如此慌慌張張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內監抬眼看去,見竟是平雲公主,便趕忙調順了呼吸,躬身拜去;平雲公卻擺擺手,摟過了年僅十三歲的弟弟,示意他有話快講:“行了!罷了罷了,快點說,發生了什麽事?”
內監起身,呼吸卻仍是急促的:“回……回公主的話,唐軍……唐軍已經將長安城圍……圍住了!怕是……怕是不久就會攻進來了!”
“什麽?”
平雲公主亦是大驚,立時便僵住了身體,眸色冷滯著,一動不動,竟連一絲水蕩的波紋,都不曾漾過;楊侑也是嚇得雙手冷顫,緊緊地抱住了姐姐:“怎麽辦皇姐……怎麽辦啊?我好害怕!”
平雲公主拍了拍楊侑的頭,暗自平穩著沉落的情緒,卻麗顏冷凍、豔唇抖動地望向了內監:“是……是誰領的兵?”
“李世民!”
平雲公主眼睫倏落,果不其然地冷冷一笑,哼!果然是他!果然是李世民!果然是那個夜夜入夢、卻隻恨相逢的觸懷之人……
第三十二章愛恨長安(2)
夜,沉暗得可怕,楊侑已在平雲公主懷中、漸漸平靜;可平雲公主卻眼望著窗外,久久難安;心,也從未如此寒涼;樹影搖晃、月冷星稀,凝凍著赫赫皇宮中、殘冷的空寂……
“皇姑姑,我好害怕,我們會死嗎?”
楊侑稚嫩的聲音,打破了這死夜的沉靜,平雲公主低眼望他,卻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得知父皇罹難,便轉回了長安,並無他願,隻想求一寓所,可怎奈,這個要求之於她,卻已太過奢侈……
“不會的……皇姑姑不會讓你死的……”
平雲公主輕慰著侄子,但,對於未來,她又何嚐把握?如此亂世,若要與世無爭,談何容易?況,又是他們這樣的特殊身份,生就便注定了要被命運左右,幸,則貴不可言,不幸,則命如草芥,是生不逢時?抑或是命該如此?怕都已不重要了……
“不好了公主!”
次日,天還沒亮,那個內監,便又匆匆的跑了進來:“公主,不好了,守……守城的……守城的六部官員,已經……已經打開了五龍門……獻城了!唐軍說話就要到了,公主,您還是想辦法……快……快跑吧……”
內監說得緊張惶然,可平雲公主、卻隻是靜默得、穩穩坐著,表情素峻勻淡,竟連一絲驚動也無;經了一夜的沉澱,一切似都已無所謂了,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皇姑姑,怎麽辦?”
楊侑畢竟年紀還小,已嚇得哭出了聲音;但平雲公主,卻仍隻是慘然地笑笑,將他輕輕抱在了懷裏:“別怕,皇姑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不會……”
“公主……”內監望著淡然的公主,仍想要勸她:“公主還是……”
“你不必說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們……是根本出不了城的……”
平雲公主眼神悵惘,語調亦輕淺得淒涼:“你們……如果想走,就走吧,看看這宮中還有什麽可拿的,就拿著走吧……”
“皇姑姑……”
楊侑的心,似也被蘊抹一般,平靜了許多,不再哭泣;也許,在這人生之中,最寒冷的一刻,還有他們姑侄二人,可以這樣緊緊地依偎,便已足夠……
隋朝氣數已盡,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原來,長孫無忌和房玄齡,連同了李淵的本家李道宗,分別活動,與看守外城的六部官員串通一氣,隻等李世民在外一喊,便自打開城門,主動獻城,如此兵不血刃,既避免了城中塗炭,又得了百姓民心,正是一舉兩得之謀;故,約莫過了兩日,李淵便也率著幾萬人馬,趕到了長安……
“世民啊,你說……要將楊侑如何處置?”李淵說著,便向兩邊人示意、將楊侑帶上殿來……
李世民略一低眉,稍做思索,道:“世民認為……該赦!”
“該赦?”李淵追問……
“是!這樣才能向天下人告知,我大唐乃仁義之師,有著海納百川的胸襟,和一統天下的決心,況……也好能安撫住,隋朝那些舊臣們的心啊!”
李世民邊說,李淵邊頻頻地點頭,亦是讚同的神色,正欲再言,楊侑便已被帶上殿來,身邊還跟著素裝淡服的平雲公主……
平雲公主輕摟著楊侑,眼神卻是飄離的,不由自主間,便凝落在了李世民身上;李世民也亦有察覺,抬眼望她,她的眼神卻仍是驕傲的,亦如自己初見她時,那樣高高在上;隻是,那水眸的流轉中,似多了些戾戾的傷色,而少了些愛慕之情……
“你二人……很有骨氣,我大唐進城,居然還能安坐於宮,沒有企圖逃跑,也著實令人佩服……”
李淵說著,便頓了一下,望向了平雲公主,可平雲公主的眼神,疏疏離離的,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李世民,李淵一怔,似有詫色,但隨即隱去,想平雲公主與李世民,是早見過的,他倒忘了……
對於平雲公主的注目,李世民似也沒有閃躲之意,倒讓李淵心思一轉;他不知道,他二人四目相接間,傳遞的是怎樣的感情,可他卻知道,李世民自無憂失蹤以後,那如何也衝不去的痛苦與壓抑,遂,竟轉而對向了李世民:“世民……你剛才說讓我赦了楊侑……可是……為父看……還是有些不妥啊……”
李世民一驚,不解父親突轉的話鋒:“父親……”
李淵卻沒容他說下去:“世民,你看看他的年紀,已不算小了,更何況還有個,這樣大的皇姑,怕這日後,還是會生出亂子的!”
“父親……”
“怕我教唆他嗎?”
李世民話未出口,平雲公主卻沉沉地打斷了他,將寒峭的目光,轉而刺向了李淵,曆曆而言:“如果是這樣,那就殺了我好了,可是……侑兒還是個孩子,你們大唐……不是一直用仁義標榜著自己嗎?不會……連一個孩子都容不得吧?”
李淵心頭一震,他本隻是說給李世民聽的,卻沒想到、平雲公主會突然插口,還給了自己如此大的難堪與震撼,他定定地望著平雲公主,陰雲遮罩住了整張臉孔……
李世民心中一緊,想父親定已動怒,正欲言語,可李淵卻向他擺了擺手,慢慢地走下殿來,站在了平雲公主麵前:“好!好有骨氣的女子……”
李淵說著,便從平雲公主懷中、突的拉過了楊侑……
“皇姑姑……”
“住口,以後……再沒什麽皇姑姑了!有的……隻是……秦王妃!”
“什麽?”
李淵生冷的一句,驚住了在場的所有人,更是大出李世民的意外,不敢置信地怔怔看他;平雲公主亦是一愕,顫顫地震動了身子……
“父親……”
“你不要說話!”
李淵並不容李世民言語,而是拉著楊侑,半是勸解半是威脅地,對向平雲公主:“我知道,你敢留下來,就不怕死!但,你以為……我會殺你嗎?況且……要你忠我大唐……又何必非要動刀動槍的呢?對不對?隻要把你變成了我大唐的人……你……還會有反心嗎?”
平雲公主一怔,顫抖的眼池,驚凝著流散的水波,仿似凍住一般,冷滯著,她驚於李淵的異想天開,卻更驚於自己心中、那刹那的猶豫與掙紮!怎麽了楊如夕?你是怎麽了?你怎麽可以猶豫?你怎麽可以掙紮?你怎麽可以,還對這個、於自己有著亡國之恨的男人,而心亂如絲、悸悸怦動呢?你怎麽可以……
平雲公主不由得側目,泠泠地看向了李世民,可李世民臉上充斥的焦急之色,卻讓她心中莫名一冷,頓感淒涼,他,竟是不願的;也好!平雲公主無奈的苦笑,卻暗自定下了心神,仰頭而言,竟是決然的神色:“你不要做夢了!我死也不會嫁給他的!”
“是嗎?”
李淵亦是冷笑著,狠狠推開了楊侑:“那麽……就不要怪我永除後患了!”
“父親!”
看到這裏,李世民終是再難忍住,斷然的跪在了地上:“世民還請父親收回成命!”
“世民!”
李淵轉過身來,想要拉起跪在地上的李世民:“你起來!你心裏想什麽,我知道!可是……這都這麽久了,無憂……還是杳無音信,難道,你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無憂會回來的!我有感覺……”
“感覺?”
李淵諷刺地一笑:“好!就算你有感覺,要是無憂十年不回來呢?二十年不回來呢?難道你就……”
“不會的!我說過不會的!”
李世民眉骨錚硬,窮竭全力地力爭著,竟無一絲退讓的神色;李淵一怒,雖是盡量壓製著心火,可李世民倔強的神情,卻還是讓他不得不氣:“好!好!就算不會!那麽……剛才是誰說,要表現出海納百川的胸襟、和一統天下的決心的?難道娶了前朝的公主……不是最好的表現嗎?”
“這是兩回事!”
李世民漠然地堅決著,竟別過了頭去,以示決絕的斷然態度;李淵深歎一聲,轉而望向了一邊的無忌,無忌抬首,也正好觸到了李淵深重的目光,他何其聰明,自能讀懂、那其中命令的意味……
也許此時,隻有無忌的話,李世民才能聽進去吧,李淵想……
無忌既已了然,雖心有不情,卻還是走到了李世民身前,“世民……李世伯說的對……你……娶了公主,的確能令很多隋時舊臣消去不少的顧……”
“為什麽連你也要這樣說!”
誰料,無忌話未講完,李世民卻是更加激動地打斷了他,焦遽的情緒,更顯躁烈,不解地望著長孫無忌,他可是無憂的大哥,可是最了解他們的人,也是他認為,最不該開口勸他的人……
無忌心中又何嚐不痛,又何嚐是情願的呢?可略做冷靜的他,卻看得出來,如今的這種局麵,怕已不是他,或者李世民可以掌控的了:“世民,無憂是這天下最懂事的女人,我當然也希望她沒事,可是……你自己說,若她真的沒事,為什麽不寫封信,來報個平安呢?她有什麽……要躲起來的理由嗎?”
李世民心中猛然抽搐,無忌的話,正是他一直拒絕思考的問題,是啊,無憂是那麽溫柔,那麽善良,又是那麽地愛自己,她怎會舍得,讓自己如此擔心難過,而漠然視之呢……
李世民的臉色,驟然冰冷,眼神亦是冷卻的;心如刀剜,眼若寒潭,濃凝的層層薄霜,瞬裂成冰,一點點支離破碎……
平雲公主猶然震驚望他,那跪在地上、切切哀慟的他,卻怔住了眼眸;這個人,是那個桀驁不馴、咄咄逼人的李世民嗎?是那個冷傲不羈、狂放難收的李世民嗎?可為何此時,她卻隻能看到一個卻無所適從,甚至無能為力的男人呢?平雲公主心中莫名隱痛,竟有絲縷酸澀的滋味,暗湧心頭……
第三十三章一雙人兩處銷魂
沒多久,李淵正式登基為帝,在正居中的寶座落座,大興殿已改為了太極殿,滿朝文武上前拜殿,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接著,就是宣讀大唐國的開國詔書,自即日起,改國號為唐,年號為武德,封長子建成為太子,次子世民為秦王,三子元吉為齊王,並下旨,留下所有隋朝官員並官進一級,天下凡是打著大唐國旗號的,種地三年不要糧,做買賣三年不交稅,沒有生計的人,可報給官府,由官府幫著謀求生計;當然,還有大王楊侑,李淵封他為酆國公,留他一命,卻令永世不得再入長安……
這天,對於李家來說,是何等喜慶的一天,可是,卻隻有李世民的臉上毫無表情,回想著昨天的一幕,心中還是會隱隱而痛,他不明白,像楊如夕那麽驕傲的女人,怎麽就會答應了呢?怎麽就會甘心給自己做妾,做一個側妃呢?難道僅僅是為了楊侑;他不懂,直到走進洞房那天,他也不懂……
與無憂的新婚之夜,李世民仍猶記在心,那天的無憂,就如桃花著露,羞嬌幾許,讓他沉迷其中,竟是不想掙脫的衝動,甚至覺得,哪怕是就此沉淪,都是值得的……
可今天,紅燭依舊,人,卻已不同;望著那滴滴血色的殘紅燭淚,李世民眼裏,竟是灼燒的疼痛,熱辣辣的,潮濕一片……
“為什麽?”
李世民身上,帶著濃重的酒味,突地開口,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近乎絕望的烈烈狂嘯;生生扯下了楊如夕頭上的紅帕,楊如夕亦是驚悚地望他,心,就似那發髻上顫顫的珠花般、惶惶抖動,淚跡未幹、綿綿若存,竟有憐弱之意,幽浮於淒淒的眼底……
李世民一怔,不解!楊如夕眼中的怨色,竟隻有零星數點,耀耀火光,溶映著斑駁的淚水,更多的,竟是茫然無際的蕭索……
“你……你為什麽會願意?你不是很驕傲的嗎?不是很高貴的嗎?你該恨我不是嗎?該怨我不是嗎?可你為什麽……”
“那你又為什麽呢……”
楊如夕倏然起身,切切打斷了語無倫次的李世民:“你又為什麽不去和你的父皇爭到底呢?為什麽就屈服了呢?又為什麽,要為自己的懦弱,來質問一個女人呢?”
“懦弱……”
李世民錯愕地一愣,從小到大,恐還沒有一個人,用這個詞來形容過他,如此的生僻、如此的陌生,可此時聽來,卻又那麽的貼切……
望著如此受傷的他,楊如夕心中竟感隱隱抽痛,她雖知道,他的一切痛苦、一切絕望,都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可還是禁不住,放低了尊嚴,柔聲慰他:“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
楊如夕起身,走近了倚靠在床邊的李世民,泫然而語:“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懦弱,都是一樣的……對現實無能為力,難道我不是嗎?難道……我不可以反抗嗎?可我沒有,不錯,天下人許都會說我是為了侑兒,可是……”
楊如夕苦笑,粉淚流螢:“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不是的……雖然,我也寧願相信自己是,但……”
楊如夕沒能說下去,已是玉淚如綆,難以再言;李世民似有觸動地悄然望她,這樣卸去驕傲,退盡寒衣的平雲公主,到似令他心生憐意,兀自軟下了心腸,是啊!她說的沒錯,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是任命運予取予求的可憐人,又何必再相互責怪,相互質問呢?
“聽說……你來找過我?”
李世民平複著烈動的情緒,可眼神卻仍是漠然的,尋不到一絲溫暖;楊如夕一痛,垂首,卻仍是苦笑:“是啊,可我寧願……從沒有見過你……”
李世民一怔,一時無語,屋內靜得,似隻能聽到楊如夕努力壓抑的抽泣聲……
“你……去休息吧……我還無法給你……”
紅燭近乎燃盡,“嗤嗤”的跳動著,竟沒一點溫度,許久,楊如夕才終是盼來了他冰冷的一句,卻冷漠得無一絲情意;楊如夕心中倏然沉重,碎裂般的疼痛,卻木然地無語回他,隻是澀澀苦笑,竟皆是自嘲的味道,楊如夕啊楊如夕,你的銳利呢?你的驕傲呢?都跑去了哪裏?你怎麽可以容忍,它們都在刹那間、融化在了他痛苦的眼中……
金墉城的夜雨,淅淅瀝瀝,飄冷流香,無憂習慣的倚窗而望,卻感到莫名寒涼,漉濕的空氣,沾浥著鬱鬱的心扉,感觸之情、蕩漾水眸,竟是難解的銷凝……
無憂正感幽淒,卻聽門聲響起,回首望去,見正是柳連端藥進來,眼神卻是閃躲的……
“怎麽了柳大哥?”
無憂不禁詢問,柳連將藥放在桌上,卻沒有言語……
“柳大哥,又……出什麽事了嗎?”
無憂小心地探問,為柳連倒上了一杯溫熱的清茶;柳連這才抬眼望她,眼中卻盡是疼惜的光色,躍躍而動,在他心裏,無憂就似這清茶一般,幽香、淡然、意味深長,可他不懂,她的命運,卻為何也要如此,如茶一般、澀澀清苦……
柳連禁不住一歎,側過了頭去:“沒什麽……喝藥吧……”
無憂見柳連如此猶疑,似有為難之意,也便不再追問,而是端起了藥碗,輕吹著,轉開了話題:“柳大哥……我……還要吃多久的藥呢?好苦……”
“不想喝……就不要喝了……喝了也沒用……”
柳連的一語雙關,令無憂玉手微顫,濃濃的藥汁,濺落在雪白的衣裙上,怔怔看他:“柳大哥……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我的傷……好不了?”
“不!不是的!”
柳連見她誤解,趕忙解釋,卻吞吐地欲言又止……
“那……那又是什麽呢?為什麽大哥會是這樣的表情,還要……說那樣的話呢?”
無憂見他遲疑,心中更感惶急,秀眸盈露,涓涓淙淙,竟胡亂地猜想到了李世民身上:“那……那是不是……是不是二哥出事了?他怎麽了,大哥不必瞞我!告訴我,告訴我他……”
“他好得很!”
柳連接近瘋狂地打斷了她,眸中熊熊的烈火,就似怒浪般滔滔拍打著眼眶,噴薄而出:“你……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無憂驚懼的搖頭,卻是茫然的望他……
“是你二哥的……大喜之日!”
柳連一字一字、幾近咬牙切齒的憤怒、令無憂駭然怔忪,不敢置信地抖動著唇角,薄霧淡目,煙靄燎心,眼前竟是一片灰濛的,濁濁不清……
第三十四章一種相思兩地涼
“你……你剛才……說……什麽……”
無憂斷續的話語,就如她斷續的思緒般,凸顯得那樣無依,抖動的唇瓣,緊合成一條幽婉的線,顫顫的,頓失了血色,他在說什麽?是在說她的二哥嗎?是那個總掛著她,總放不下她的二哥嗎?不,一定不是的,即使李世民會納妾、會愛上別人,又怎會在自己存亡不期、生死未卜之時,去安享風月呢?就算是杳無音訊,就算是以為自己死了,難道忘卻,竟真來得那般容易嗎?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
一定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根本就是柳連說錯了!
望著無憂錯愕的臉,柳連卻微平了怒氣,心疼起她將信將疑的天真想法,他雖不了解李世民,但在他看來,像李世民那樣出身顯貴的男人,三妻四妾,又算得了什麽呢?他又會真心地,去珍惜哪一個呢?
“你……不相信,是嗎?”
柳連不覺間,放輕了聲音,不再憤怒,亦不再狂躁,生怕再一次,震痛了這個姻嬌的憐弱女子:“你不相信……今天就是大唐國高貴的秦王,和前朝亡國公主的大婚之日嗎?”
前朝公主!
無憂身子猛然抽動,眸水亦抖動的流流灑灑,楊如夕嬈豔風傲的絕美容顏,頓浮於心,絲絲剌痛、淩遲的疼,切割得整顆心、都麻木了……
“不……不會的……”
無憂顫拂去臉邊冰涼的珠屑,心,卻瑟瑟禁疼,冷血傾流:“他……他不會的……他不會這麽快、這麽快就忘了我的,一定……一定是你搞錯了!一定是……”
“搞錯的人是你!”
柳連再次激動著打斷了她,他不忍看到,無憂到現在,還是那樣維護著他:“無憂!你想想,他高貴的出身……如今的身份,就注定了……”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無憂亦嬌憤地打斷了他,噙著淚,倔強地別過了身去:“你……根本就不了解的,你知道他……有多在乎我嗎,甚至到了自私的地步,他每次回家,隻要未看見我,就會叫人四處去找,還會……對別人亂發脾氣,就像是……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就像……就像……”
無憂最後的聲音,已細弱得微不可聞,抑或是根本沒能再說下去,往事深濃的甜蜜,似更憑添了眉間的傷寂,咄咄刺心、澀澀淒苦……
“無……憂……”
望著如此自欺欺人的無憂,柳連的怨怒似已不覺間漸漸平息,可安慰的話語,卻僵凍在嘴邊,說不出口……
“婚禮……很盛大吧……”無憂微微側目,苦笑著望他……
“什麽……”柳連錯愕!
“婚禮……一定……很盛大,對吧?”
無憂平和著語氣,卻哽咽了聲音,絲絲哀憐之意,滲溢出蒼白的唇齒,泠泠索索,盡是悵茫的傷悴之色……
柳連緊擰著深眉,惙惙望她,心頭翻滾著騰騰的濤浪,忿忿難息:李世民!你這個薄幸的男人,你怎會忍心,舍得下這樣的女人而另覓新歡呢?難道你的心,就不會痛嗎?就不會難過嗎?
你可能想到,在你洞房花燭、鴛鴦帳暖之際,還有個女人,正為了你,而飽受著身心的煎熬……
“忘了他吧……”
柳連輕走到無憂身後,靠近著她,心疼著她,卻努力壓抑著自己:“忘了那樣的人吧,他……不值得……”
“我在問你呢……婚禮……是不是很盛大……”
無憂空蒙的眼神,飄忽遊離、匿匿無依,刺入柳連深黑的瞳眸,霎時,便陰沉了臉色:“這……這跟你還有什麽關係!”
柳連憤然地用力扯過無憂,痛擠著眉心,盯凝著她慘白臉上剔透的淚珠,連綿,瑩徹,汋汋的惹人惜憐……
“無憂……”
“唔……”
無憂兀地驚覺,陣陣的陌生溫度,瞬間席卷了冰冷的涼唇,澄澈的水眸,倏然緊收,倒映著柳連眉宇間、如芒裂的道道深痕……
“啊……”
無憂悚悚驚呼,用力推搡開他強健的身體,眼中萍池,零零粉碎,冷凝著柳連不知所措的惶惶神色:“你……你……你怎麽可以……你……”
無憂亦惶然的語無倫次,拚命的擦拭著柔嫩的嬌唇,纖細的小手,用盡全力的抹蹭著浮緋的櫻紅……
“對……對不起……”
柳連想,自己一定是瘋了,怎會意亂情迷到了這種地步:“你……你……別擦了!快……快住手!”
柳連想要道歉,可無憂卻恍若無聞的低垂著墨睫,用力的、用心的、痛痛擦拭著粉嫩的丹唇,慌亂間、竟已流滲出炙赤的鮮血……
“別……你別這樣!是我的錯,以後……以後再不會了!你不要這樣!”
柳連急急地拉住了她瘋狂塗抹的小手,灼灼痛心,傾漫至歉疚的眸中,竟是懇求的神色:“你……你不要這樣……求你……求你……”
無憂泫淚地濛然望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唇上撕裂的痛楚,有的,隻是入骨的徹徹心痛:“我……我想見二哥……”
“什麽……”
無憂的話,令柳連詫然怔忪,不解地輕鬆開了她細弱的手腕,臉上的歉疚之色,卻在轉瞬之間,抹成了一片絕然的酸楚:“我!我不會讓你見他的!”
無憂一驚,滯凝了眸中溶溶的水流,亦是不解:“為……為什麽?你不是說過……隻要我想,你就……”
“那是以前!”
柳連眼中,瞬撩過冰冷的層層恨意,刺厲的打斷了她:“那是……在他還一心一意對你,珍惜你的時候!可是現在……現在我是不會讓你回到……那種人身邊去的!”
“柳大哥!你……”
無憂話未出口,柳連卻冷然地僵沉了臉色,急厲地轉過身子,卷著一股烈烈的怒氣,竟自倉皇地奪門而去……
無憂一怔,柳連的動作,蒼急得讓她來不及反應,甚至還來不及叫他一句,淚盈的眼,隨著門聲的重響,茫然無際地空蒙著,怔怔滯滯地呆立在當地,拚湊著零零破碎的心……
柳連痛倚著房門,緊合上沉重的眼皮,心亂如雨、冷冷飄離,在心中痛打出點點坑暈;他清楚地知道,他再不能那樣望著她了,哪怕是一刻也不行,如此抑抑受傷的她,定會令自己喪失理智,甚至亂了心性的!天阿,為什麽?為什麽這樣的女子,偏偏是屬於那個男人的呢?那個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品味她的男人……
夜幕將盡,仍冷如霜,金墉城的一場陰雨,隻一夜間,便澆透了兩個人的心……
不管這天下,有多少人在傷心,又有多少人在悲戚,日子總還是要過的;還在新婚燕爾的李世民,頻頻向李淵主動請戰,要去平定前來挑釁的薛舉,李世民冷落公主的事情,在宮裏,已不是什麽秘密,李淵自也知他是帶了情緒,但,卻也隻能無奈地應了……
征前的夜晚,李世民仍獨自待在書房裏,隨意地翻看著幾本兵書,楊如夕手拿一件嶄新的征衣,輕走了進來,靜站在他的身側,眼望著他,卻沒敢遞過去,成親已有數日,楊如夕麵對的,都隻是這張會怒不會喜的冷硬臉孔,似已麻木般,不以為然了,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尊,亦在不覺間,淡薄了心懷;現在的她,隻想要溫暖他,隻想要安慰他,隻想讓他知道,這個世上,除了無憂,還有一個女人,也願為他付出所有,哪怕是壓抑自己,哪怕是忘記國仇家恨……
楊如夕壓低著聲音,盡量平靜地麵對著他有意無意的漠視表情:“一定要去嗎?聽說那個薛舉……可是來勢洶洶呢……”
如料的,李世民隻是輕應了一聲,淡淡的抬首望去,冷眼相對、麵無表情,卻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征衣:“這是什麽?”
楊如夕柔然一笑,這才遞了過去:“是我……自己做的一件戰衣,我看你原來的那件……好像太……”
“拿回去!”
李世民臉上瞬間變色,頃刻間,便結了霜似的,森冷凝結,令楊如夕惶然,怔怔地直盯住了他……
“拿回去……”
李世民見她不動,厲厲地重複著,生硬冰冷的寒芒,直刺入楊如夕灼切的心:“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東西,我不需要,也……”
“你就一定要這樣嗎?”
楊如夕終是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將戰衣狠甩在一邊,驕傲的她,已被李世民迫逼到了承受的極限;可李世民,卻仍是疏冷的撤開了眼眸,輕扭過身去,不想麵對楊如夕受傷的眼神……
楊如夕啜泣著粉淚漣漣,委屈地望他:“李世民!你……你是這天下最殘忍的男人!我楊如夕……以後若再做這樣的傻事,來討你歡心,就讓我……”
“忘憂草……你聽說過嗎?”
李世民打斷了她,並沒讓她說出詛咒自己的話來,他知道,她隻是關心他,隻是想愛他,並沒有錯,錯的是自己,是自己那顆仍止不住流血的心……
“什麽……忘憂草?”
楊如夕輕緩了聲音,一時茫然,李世民突帶著溫暖的一句,反到令她無所適從;李世民輕轉過身子,澀澀苦笑,深黑的眼眸,沉暗幽遠的一望無際,哽咽了嗓音:“我那件舊的戰衣上,就……繡著一株……”
楊如夕恍悟的一怔,驚凝了眼眸,秀眉輕展著,也似了然了他突如其來的憤怒:“是……她繡的嗎?”
李世民不語,輕點著頭,痛楚的冷焰,微芒暗度,燒焚了眼流中邃遠的幽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