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風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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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瓦崗生變

    還在新婚的李世民,先打薛舉,再滅攻打潼關的屈突通,隻幾個月時間,大唐的勢力便鞏固了,李淵遂命長孫無忌擬旨,招降天下反王,要他們各自等待朝廷的接管,若有抗旨不遵者,必派兵征討!

    盡管大唐國如日中天,自也會有不服的反王,其中就以洛陽的王世充為首,他甚至命人發來了連環戰表,李淵接到戰表,便急招來了李世民商議對策,把戰表交給了他:“世民啊,你看咱們是否要出戰洛陽?”

    李世民拿著戰表,看了看,卻隻是笑笑:“父皇莫急,王世充雖暫時占了洛陽,得了便宜,但,他為人向來多疑,又剛愎自用,兒臣以為,尚不足懼,倒是這西魏國,讓兒臣有些疑惑……”

    “啊?”李淵追問:“怎麽講?”

    李世民繼續道:“父皇您想,李密的西魏國皆由瓦崗英雄組成,這次雖說是不降,但,卻並未像王世充般發來戰表,兒臣想,他們之中必是生了什麽亂子,故,兒臣以為,王世充既已占了洛陽,也就占據了很大的優勢,到可以先放一放,以後再做計議,咱們應該先去平定那些小股反王,以做威懾,再容兒臣……順便打探下瓦崗的虛實,對瓦崗眾將,以招降為主,讓他們為我所用,最後……再去攻打洛陽的王世充,豈不甚好?”

    李淵慢捋著胡須,點點頭:“嗯……我兒想得很是周詳,好!就這麽辦!那麽……我們這首先,要兵發何處呢?”

    “父皇,聽說湖廣襄王雷大鵬現在不在襄陽,而是在滎陽,正準備往東北去,咱們何不去追擊他,也正好能途徑西魏國,順便打聽西魏的動向,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李世民似早有計劃般,設想得十分周密,李淵自是一萬個讚同:“嗯!好!就這麽辦!這次……就還由你掛帥,要你姐夫和無忌陪同前往,本來呢,朕是想要建成跟你一起去的,可最近太原屢受騷擾,朕已命他和元吉準備前去太原鎮守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太原是咱們的發起之地,萬不能失,的確要派大哥去才能放心,父皇就請安心好了,太原有大哥鎮守,反王們有兒臣追擊,一切定可保萬無一失!”

    “好!”李淵聽了,也自很振奮:“父皇相信你們!也祝我兒,能早日得勝而歸!”

    “兒臣定不辱命!”李世民連忙跪下,以表決心……

    議事後,李世民便回到了秦王府,自是連夜準備起出征的事情,婚後,這樣碌碌繁忙的他,似才是正常的,楊如夕自也習慣了他刻意的冷落,她知道,大唐國自不止李世民一人會打仗,可他卻不住主動請戰,怕隻是想用忙碌,來逃避自己,也衝淡對無憂的思念吧,她想……

    起初,她是怪他的,可現在卻不會了,想想,若李世民是個可以在妻子下落不明之時,而移情別戀的男子,那,又怎麽值得自己去愛呢?所以,她開始學著適應、學著包容、學著承受,不再逼他,不再怨他,亦不再給他壓力,更不忍讓他的心負重更多……

    於是,在這個出征的前夜,甚至出征的那一天,楊如夕都沒有去送他,也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她隻是靜靜地默然望他,沉寂地、無息地、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泠冷孤獨地消失在了秦王府的門口……

    李世民所料果然不錯,這幾月來,瓦崗城中的確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收到招降書的李密,才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由於玉璽換肖妃一事,瓦崗眾將對李密,本就已心生不滿,可李密卻偏偏不知收斂,還變本加厲,將勸諫自己殺掉亡國之婦的翟讓暗算,殺死在了寢宮門口!翟讓可是瓦崗兄弟們的大哥,這件事情,怎能不讓其他人心灰意冷呢?故,接到大唐招降書後,竟無一人,肯為李密獻計獻策……

    李密自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可自己當時的確是氣昏了頭,現在想想真是太衝動了!為了安撫住眾人,李密隻好暫遠了肖妃,重新擺出一副勤於朝政的樣子……

    這日下朝,柳連得知了李世民發兵,追擊湖廣襄王的消息,回到府裏,卻是心事滿腹、矛盾重重的樣子……

    近些日來,無憂日漸消瘦,一襟芳思、千縷涼愁,常是怔怔地望著窗外,有淚無言,曾有幾次,柳連都衝動地想要放她走,可每每想到她離開後,整個屋子的冷清,卻又自私的,把李世民的薄幸當借口,不斷地說服著自己,就這麽,似是照顧,似是軟禁般,度過了幾個月的時間……

    “他……要去追擊湖廣襄王了……會……路過這裏……”

    每次柳連回來,都會照例,將所有李世民的消息,都講給無憂,可無憂,卻始終難見一個清淺的笑容;今天的這個消息,自也是一樣的,她隻是靜謐地凝著窗外灰濛的天空,心,亦是那種顏色……

    “是嗎?”

    許久,無憂才淡淡地應了,清靈的水眸,仍幽沉著,平靜無波……

    柳連心中淺刺地一痛,這些日來,無憂淡漠的每一句話,都無聲無息地刺痛著他,她不再叫自己大哥,更不再有那安潤寧和的笑容,她眼中,空空離離、冷冷清清的,一切似都已隨著那場夜雨,飄離著,失去了所有意義……

    “你……就真的那麽想回去嗎?即使他是那樣對你,你也……那麽想回去嗎?”

    柳連深低下頭,隱起了臉上的絲絲酸澀,木然問她;可無憂卻隻是蕭寥的澀澀苦笑,輕回過身子,似有動容的淺蹙清眉,欲言又止……

    “怎麽……不說話呢?”

    見無憂不語,柳連倒感詫然,他本想,她該會急切的,該會開心的,至少也不該是這樣,更加淒痛的神情:“你……你怎麽了?怎麽又難過了呢?”

    無憂苦澀的冷牽起唇角,凝淚而思,泠泠的清水,不覺間、便沾濕了薄粉的素顏:“我……沒有難過,隻是……不知道要如何答你……”

    “不知如何答我?”柳連不解地望她:“你不是……”

    “我怕……”

    無憂淒淚汋汋,抖落了漣漣的哀慟,經了這許多日的沉澱,她的心,似也漸漸地猶豫了,自己該回去嗎?該就這樣去見他嗎?這些天來,她常常會感到莫名惶然,甚至悚悚驚心,她怕,怕見到快樂的李世民,若平雲公主,真能令他快樂得忘卻了自己,那麽,自己回去了,又能如何呢?不過是徒增傷心罷了……

    “怕?怕見到平雲公主嗎?”柳連追問……

    無憂卻恂恂苦笑,茫然地搖了搖頭:“怕見到……快樂的二哥……”

    “嗯?”

    柳連詫然怔忪,不解!他本來想,要放她回去的,回到李世民身邊去的,因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這樣,自私地留著她了,如今,群雄紛爭愈演愈烈,瓦崗內戰也是一觸即發,自己的明天會在何處,恐都無法確定,又要拿什麽來保護她呢?她留在這裏,顯已不是最好的選擇……

    第三十六章倆倆相望

    “你走吧……”

    柳連輕轉過身去,強忍了心中暗湧的酸痛,終還是說出了這三個字,天知道,他是下了多麽大的決心,才做到的……

    “什……什麽?”

    無憂驚凝著眼眸,不可置信地望他,粉潤的香唇,細細抖動,微顫起鬱結的心事,可是驚?是喜?她卻不確定……

    “你走吧……回到他身邊去,向他問清楚……”

    柳連平沉的言語間,盡裹著紛亂的複雜情緒,厲厲重複:“明天……我就送你下山去,隔山不遠的村中,有戶人家,受過我的恩惠,你就暫住在她那裏,到時候……要不要見他……你自己決定!”

    “明天……”

    “對!明天……”

    無憂輕蹙起秀眉,猶然望他,為什麽?為什麽柳連的決定,會如此倉促?突然得毫無預兆,即使他真的要放自己走,真的要等李世民經過瓦崗山,又為何不可以等二哥來了,再送自己下山去呢?她不解,但她猜想,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讓柳連無奈卻又難言,故,便沒再多言,轉身進房,收拾起她本就不多的東西……

    次日一早,晨光微露,浮雲初起,柳連便匆匆的帶了無憂,向山下而去,隔山不遠,就望見了那個幽寂的村莊,柳連帶無憂又走了一忽,才在一個很小的人家前,停下了腳步……

    “嵐兒……嵐兒在家嗎?”柳連微叩著門,輕喚……

    “來了,是誰啊?”

    應門的,是一個女子聲音,很是動聽,隨著柳連的一聲答應,便輕打開了門來,驚喜地一笑:“是柳大哥阿!”

    開門的,是一個約莫十二三的村女,凝膚如玉,燦若春華,對著二人盈盈地笑著,將二人讓進了門去……

    “柳大哥,怎麽有空來了呢?這位姐姐是……”

    那女子邊忙著倒水,邊好奇地望向了無憂;柳連這才想起介紹:“哦,這位是我的朋友長孫小姐,這次來……就是要麻煩你,照顧她一陣子……”

    “大哥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若不是當日大哥相救,嵐兒早被惡霸抓了去!”

    那女子說著,便走向了無憂:“長孫姐姐好,我叫燕嵐,以後叫我嵐兒就好了,我家簡陋……還請姐姐不要嫌棄才好……”

    無憂由衷地舒然一笑,望著眼前這個女孩,竟有一種熟悉之感,浮漫心間,頓覺親切:“哪裏,以後……還要多麻煩姑娘了……”

    燕嵐拉著無憂的手,亦是柔燦的一笑,毫無心機的眼中,盡溢著明晰的好感;望著這樣的情景,柳連卻是苦歎,他有多久,沒見過無憂如此晴暖的笑容了?他已記不清楚,但此時,望著似是一見如故的二人,心中淒澀的滋味,卻更深了一層,濃濃繚繞,糾結著離別的愁緒……

    這樣笑著的無憂,自己該是放心了吧?他想……

    “對了嵐兒,這個是長孫小姐的藥,外敷內用,她都知道,你要提醒她按時服用!”

    柳連說著,便遞過了手中的包袱,燕嵐接了,仍是燦燦地笑著:“大哥放心好了,嵐兒定會照顧好長孫姐姐的!”

    柳連點頭,轉而望向了無憂,他本不想,流露出過多的離愁別緒,可那種越是想要遮掩,就越是濃烈感覺,卻酸冷得生生刺心……

    燕嵐望著柳連落寞的鬱鬱神色,似有了然地整整包袱,懂事地走開了……

    見燕嵐還進內室,柳連才緩緩開口:“你……就在這裏住下吧,李世民的軍隊,不久就會經過這裏的!”

    無憂疏淡地點了點頭,卻不知如何言語,自從那晚,柳連那般衝動的對待自己後,她便再沒給過他一個笑容,生怕自己哪個無意的舉動,會讓柳連誤解了……

    可今天,她卻笑了,盡管那笑中,盡是淒苦的顏色……

    柳連亦是苦笑著望她,無憂如此勉強的笑容,讓他心中更感澀楚,他知道,這個笑容,恐將是她留給自己最後的記憶了,過了今天,他們許是再不會見麵了吧,他想。

    “那些藥……用完之後,你身上的疤痕……應該……就會沒有了!”

    無憂還是輕輕點頭,卻仍無言以對,她不是不想說,隻是說不出口,她自能感到,柳連那似是絕別般的情緒,隱隱地籠罩著自己……

    柳連見她不語,悵然淺歎,是啊,她還能對自己說什麽呢?

    “好了,那……我就先……”

    “謝謝你……”

    無憂扇動著眼睫,由衷望他,柳連轉身之間,那藏也藏不住的落寞情緒,多少還是觸動了她……

    柳連淡淡苦笑,亦沒有言語,僵硬的身子,徑直向門外緩緩移去,謝謝你,這三個潔簡無華的字,對於他來說,許就是所有的愜懷與滿足吧……

    時光似梭,悄無聲息,默默流逝間,便已過數日,沒過多久,李世民的大軍,就已開到了距瓦崗山不遠的,另一處山下……

    “無忌,傳令下去,招些附近村民,為全軍漿洗衣物,我們……要在此歇兵!”

    “歇兵?漿洗衣物?”

    李世民的話讓無忌不解,猶然地望他:“我們不是要去追擊雷大鵬嗎?為何要在此耽擱?”

    “追擊雷大鵬?”

    李世民神秘地一笑,拍了拍無忌的肩膀:“無忌阿,追擊雷大鵬固然重要,可是……在那隔山之上……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阿!”

    無忌微微一愣,才恍悟地閃亮了眼眸:“哦……我明白了,好!我這就去傳令!”

    說著,便趕忙跑出了帳去……

    李世民望著無忌的背影,澀然一笑,有意無意地,按住了征衣的領邊;他在軍中一向不因為自己是秦王,而搞什麽特殊,連吃食都和兵士們無異,但卻唯獨,對這件繡著忘憂草的征衣,格外小心,每次拿去漿洗之時,不管是在哪裏,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都要特別聲明是秦王所有,不得有絲毫損壞……

    “姐姐,你聽說了沒有?大唐的軍隊正在附近招漿洗女工……聽說阿,每天都會有錢拿呢!”

    燕嵐從外麵匆匆跑回,興奮地對無憂講著;可無憂卻蹙起了愁眉,疑然望她:“大唐的……軍隊……”

    “是啊,還聽說啊,是秦王領兵,姐姐,秦王你聽說過沒有?”

    無憂心中,淺淡一疼,有意無意地側過頭去,掩飾著眼中粼粼閃動的悵惘之色:“我……我聽說過一些……”

    “對啊,姐姐該是聽說過的!”

    燕嵐展顏一笑,竟興興地打斷了無憂:“這天下人……大概都該聽說過吧,那麽年輕就那樣的智勇,聽說他啊,曾以一己之力,圍困過十八路反王呢,就連柳大哥他們的西魏國,都沒能逃脫,姐姐,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應該挺凶的阿?”

    無憂一怔,敏感的望向了燕嵐,燕嵐話語中,隱帶的暗生情愫,朦朦朧朧,卻又裸露的天真無邪……

    “你……見過秦王嗎?”

    無憂小心地輕問,怕流露出自己過多的關心,可燕嵐卻似完全沒有在意般,靈動著清眸,向往中,又似帶了些許輕淺的憾色:“我怎麽可能見過呢?隻是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氣度不凡的人吧,聽說……他的王妃……是前朝的公主的,真是的,那樣的人……恐隻有公主才能配得上吧……”

    無憂猛然驚忪,燕嵐的話,竟如寒刀般,利利尖銳地深紮進滯血的心,絲絲剝痛、灼灼燃身,整個人都麻木了……

    第三十七章誤走瓦崗山——浣衣痛

    由於是靠山的地方,村子並不多,幾十萬大軍的全部衣物,的確是個需要時日的事情,附近的女人們,聽說可以拿些錢,閑暇的時候,也都樂意前去,以貼補家用……

    燕嵐自也在其中,無憂不知道,自己為何也會跟來,但,心中的切思之情,卻晰晰明朗,這是離二哥多麽近的地方?近到隻有幾步之遙,可又是離秦王多麽遠的地方?遠到遙不可及……

    靠山隻有一條河水,浣洗的女工們,都集在這裏,各自漿洗著,偶爾,熟絡的幾人,會相互聊上幾句,一些能歌的,也會聆聆而唱,玉樹青山之間,潺流淺溪之側,倒也描成了一道明麗的風景……

    “姐姐,你說……秦王會來嗎?”

    燕嵐臉上,略帶期許的澀然羞赧,嬌顏點怯,紅雲朵朵,緋燦流漫的片片飄綻;無憂卻沒有抬頭,綿延的愁緒,就如這默流的溪水,涓涓淙淙,川流不息,她不知要如何回答燕嵐,可竟似也有同樣的期許,繚繚縈係,漫繞於心:“應該……不會的吧……”

    燕嵐俏唇輕抿,正欲言語,卻聽河水的另側,突傳來一侍從聲音,鄭重而大聲地喊著話:“這件是秦王的征衣,要小心著洗,萬不能有絲毫損壞,你們……誰來?”

    那侍從邊喊著,邊四下望望,卻不見有人敢輕吱上一聲,俱都是一副躲躲閃閃的惶然神色;畢竟,都是些山野之人,對於王爺,對於朝廷,恐都是十分忌憚的,再加上,侍從如此特別的小心吩咐,便更加沒有人敢應上一句了……

    “給我吧……”

    侍從正自為難,欲指人來做,卻見溪水的遠端,盈盈站起了一名女子,白衣飄舉,素顏清淡,眉黛不著粉飾,卻純透幽翠,衣袂不墜絲貴,卻潔雅溫容,眼若潺水,唇如點絳,正是無憂,倩然地立在了溪畔!

    溪水加急了流淌、碧樹加速了風搖,所有人的眼光都滯凝了,齊齊投向了這個纖柔的勇敢女子,不敢置信地怔怔望她,或佩服、或驚詫,抑或是都有……

    無憂輕盈地緩步上前,接過征衣,絲縷熟悉的味道,頓湧心扉,溫熱了涼透的掌心,消融了綿薄的抵禦……

    “好!那你可要小心阿,秦王特別交代,絕不能有半點損毀!”

    侍從不放心地囑咐上一句,才轉身離開了;可溪邊,卻仍是一片寧寧的靜謐,待侍從走遠,才敢漸漸發出了聲音,燕嵐也才惶惶地跑了上來,似帶擔心地拉住了無憂的手:“姐姐啊姐姐,你……你真敢接阿?你看剛才那人的表情,顯然連他都很怕出事,你怎麽就接了呢?”

    無憂澀然一笑,卻沒有言語,手攥著那件無比熟悉的征衣,有意無意間、便貼在了心口,似還有他的味道……

    無憂走回到水邊,還能依稀聽到她們的議論,可她卻顧不得,隻是微顫著,打開了征衣的領口,苦牽著唇角,凝著衣領邊、那眷眷的痕跡,一針一線,一刺一繡,都無不牽連著切切的思盼,可怎奈,流水無情,終還是淡褪了顏色……

    燕嵐蹲在一邊,亦是盯看秦王的征衣,卻是嬌麗地一笑:“姐姐,沒想到……這個秦王還挺多情呢……”

    “嗯?”

    無憂不解,忙收起了累累傷心,茫然望她;燕嵐輕聳著玉眉,指了指,被無憂展開的領口,俏然一笑:“那個……是忘憂草吧,一定是他的王妃繡上去的……所以他才會那麽緊張這件衣服,不然,堂堂的秦王,又怎會舍不得一件衣服呢?”

    無憂心中冷然一扯,立感淒痛,燕嵐的話,如刀刺般,深深觸動了她,是嗎?真的是這樣嗎?她的二哥,是因為在乎這株小小的忘憂草,而如此吝惜這件衣服嗎?可若真是這樣,他又為何,會在短短的時間裏,就迎娶了平雲公主呢?

    “是嗎?”

    無憂眸水潺流,淡淡的默默悵然:“如果……他連人都不珍惜了,又何必去珍惜一件衣服呢?”

    “啊?姐姐……說什麽?”

    燕嵐不解,猶然地望她;可許久,無憂都沒再言語,隻是垂落著清睫,慢慢沾濕了手中的征衣;燕嵐巧眉微收,略感懵然,無憂眼中無意的淒涼,亦令她莫名感傷,許是姐姐想到了傷心之事吧,她想!故,便沒再追問……

    雖說已過了立秋,可天氣卻仍然炎熱,待夜幕降下,女工們已悉數的退去,李世民才牽著馬來到了河邊,他本以為,此時此景,就隻有自己,會來到這裏鬱鬱感懷,可沒想到,河邊卻早已有人,站在了那裏,借著月光仔細看去,似是柴紹……

    “姐夫……”

    李世民輕喚了一聲,那人回過頭來,果是柴紹沒錯:“是你啊,怎麽還沒睡?”

    李世民笑笑:“姐夫不是也沒睡嗎?”

    柴紹一愣,不語,舉頭望向了幽冷的夜空……

    “姐夫……是想姐姐了吧?”

    李世民亦收起了笑容,暗啞著嗓音,點破了柴紹的心事;柴紹臉上一熱,趕忙側過了頭去,似有窘意:“沒……沒有……”

    李世民澀然一笑,幽苦地望他,卻沒再言語;其實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呢?自己之所以會來到這裏,不也是放不下心中之人嗎?他又怎會不知,越是在這樣夜深人靜之時,就越是思念曾起之際呢?

    柴紹見他不語,才突地驚覺,怕是李世民心裏,還在係念著下落不明的無憂呢,故,趕忙彌補,正想要出言安慰,卻見李世民一個縱身,倏地跨上了馬,徑直向林子深處跑去……

    “二弟!你幹什麽去?”

    柴紹略有疑惑,也是趕忙躍馬而上,追了過去,可李世民卻把馬騎得越來越快,似根本沒聽到柴紹的叫喊……

    李世民畢竟隻有十幾歲,從小又喜歡騎馬打獵的,剛才,他無意間看到了一隻白玉兔,突地竄過,玩心頓起,便迅速騎上了馬,追趕而來,但,卻好像怎麽追也追不到似的,便越騎越快,把柴紹落開了老遠……

    直到追至了半山腰,李世民才勒住了馬,向山上望去,隻見,那山上壘著層層的坎牆,到九坎之上,還插著一根旗杆,旗杆上掛著好大的一麵旗子,李世民借著月光仔細一看,心中卻頓時一驚!

    瓦崗寨三個大字,赫然繡在了那麵大旗之上……

    第三十八章誤走瓦崗山——疑惑

    自從上次,李密碰了一鼻子灰後,便向眾兄弟認了錯,開始裝出一副操心國事的樣子,肖妃那裏也極少去了,瓦崗山上下,便又開始厲兵秣馬、養精蓄銳,再加上,唐軍已在不遠處駐紮,聲稱歇兵,故,這尋山警戒,便更是晝夜不敢怠慢……

    這一天,正趕上秦瓊查城,程咬金查山,程咬金騎著馬,走到了東山坡坡坎前,無意的,向西山道下望去,便見似有一人一馬,立在了底下,又湊近一些,才扣蹬站住,借著月光一看,隻見那人穿著一襲白色跨馬服,身上還帶著佩劍,也正自疑惑地東張西望呢,程咬金心想:這人怎麽那麽眼熟啊?正想著,那人也正好抬起了頭,似有驚覺地,眺望著瓦崗山的大旗……

    但,就是這一抬頭間,可讓程咬金瞧明白了,興興然的大喊起來:“哈哈,我看出來,好小子,你是李世民對不對?你敢夜探瓦崗山?哪裏走!”

    喊著,便策馬而上……

    這人正是李世民,李世民一聽,有人叫他名字,也不及去看,便趕忙掉轉了馬頭,向回跑去,程咬金在後麵緊追,一邊追還一邊大喊:“李世民,你小子堵住紫槿山口,騙了玉璽又要降書,可把大家給欺負苦了,你程爺爺心裏可還火著呢!”

    說著,就越追越急……

    李世民哪有心情去理他,見前麵有個小山窪,便一頭鑽了進去,可這一進去,心裏卻立時一涼,誰知,那山窪極小,竟是前無去路,但,此時若再想出去,顯然已經來不及了,程咬金的叫喊聲已越來越近……

    “哈哈,李世民啊李世民,你這個小猴精子,不知道這裏是個死口吧!”

    程咬金的話音未落,就閃進了山窪之中:“你還真在這呢?你程爺爺我這輩子,還沒讓人那麽欺負過呢,李世民!今天你是必死無疑了!”

    李世民心想:瓦崗山人,具是馬上英雄,自己若是和他騎馬而戰,必落下風!可如果下得馬來,許還能有逃跑的機會、也說不定,故,沒再多想,便躍下馬來,程咬金見狀,也沒想那麽多,亦是下馬,舉斧就衝李世民猛然劈去……

    這斧子帶起一陣厲風,疾然正要下落,卻突地頓住了,就似卡進了什麽般,怎麽也劈不下去,程咬金回頭一望,見正有一人,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斧把……

    正是秦瓊!

    程咬金一愣:“這不二哥嗎?你多會來的?”

    秦瓊握放下他的斧子,一笑:“你查山,我查城,聽見你喊李世民,我就跟來了!”

    “哦!”程咬金掙開秦瓊,指了指李世民:“那你幹嗎不讓我一斧子砍死那小子?紫槿山口那事兒,您忘了?”

    秦瓊微笑著搖搖頭:“沒忘阿,可咱得拿活的,這功勞多大啊?”

    秦瓊說著,便縱身上前,一把按住了李世民,李世民剛要反抗,卻見秦瓊對他連使眼色,一怔!劍眉立斂,似有領略地,沒再動彈,任由秦瓊解下了自己的鸞帶,把自己給捆了,其實,他也是沒辦法,自己就算真反抗了,難道,還能敵得過兩名瓦崗大將嗎?

    “四弟,你看這樣成不?”

    秦瓊說著,便將李世民推了過來,程咬金看了看被捆了個結實的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成!那您先看著他,我給您牽馬去!”

    原來,秦瓊把馬停在了小山窪外,李世民見程咬金出了山窪,才敢小聲開口問他:“秦元帥,當初您在臨潼山楂樹崗,救過我們全家的性命,今天……您可也要搭救我阿!”

    秦瓊皺緊深眉,低聲回道:“我說秦王阿,你膽子也太大了,這隻身一人,竟敢夜探瓦崗山?”

    “什麽啊……”

    李世民真是冤枉:“我是和姐夫出來遛馬,看見了一隻白兔,就一路追來,哪知道這是瓦崗山阿?”

    秦瓊一聽,到覺得好笑,沒想到,這般文韜武略的李世民,也會如此貪玩:“秦王啊,今天呢,要是我一個人,我當然會把您給放了,可這不還有程咬金呢嗎,紫槿山口之後,他對您,可一直憋著火呢!”

    李世民自是知道,正要再言,便見程咬金牽著馬走了進來,於是,趕忙住了口……

    三人隻好這樣先往回走,邊走秦瓊就邊想:這可怎麽辦阿?他對李密,其實早已離心喪誌,本以為李世民是個可以投奔之人,可今天卻偏偏落在了瓦崗山,要真是死在了這裏,就實在太可惜了!正自胡思亂想,心思卻是一閃、倒生出一計來……

    秦瓊貌似小心地四下望望,便扯開了嗓子,大喊起來:“大膽李世民,竟敢夜探瓦崗寨,你們誰來救他?”

    “二哥,你瘋了……”

    程咬金趕忙打斷了他,上前捂住了秦瓊的嘴;秦瓊卻是笑笑:“誒,四弟,你想想這秦王是什麽人啊?詭計多端的,怎麽可能會這麽容易地,就被咱們抓了呢?這大唐的秦王,又怎麽會一個人冒險來啊?我看八成有詐,你忘了……紫槿山口了嗎?”

    這一提紫槿山口,程咬金就忍不住生氣,他腦子本就不愛多想,秦瓊這麽一說,也便沒再多疑,竟也跟著大喊了起來:“你們誰來救秦王?誰來救他?不救他,程爺爺可殺了阿!”

    原來,秦瓊突然想到,李世民剛才說,是和姐夫一起來的,他姐夫是誰阿?那不就是柴紹嗎?柴紹又是誰阿?那可是在賈家樓,和秦瓊他們幾個,一個頭磕在地上的拜把兄弟!秦瓊想,自己是不好開口說放了李世民,但柴紹可以阿,所以,才放聲大喊!

    果然,正尋著李世民的柴紹,聽見喊聲,便撒馬,狂奔而至,急促的大叫著:“程四哥,程四哥手下留人……”

    秦瓊與程咬金回頭望去,柴紹已然躍下馬來,慌忙地望了李世民一眼,才道:“程四哥,求你……就看在我的麵子上,放我二弟這一回吧!”

    程咬金一怔,還未及言語,李世民倒奇怪了,怎麽姐夫和瓦崗寨之人,還能稱兄道弟的:“姐夫……你怎麽……”

    “先別說這個了!”

    柴紹自知他要問什麽,急忙打斷了他,轉而對向了秦瓊:“秦二哥,您最明事理了,您說句良心話,我二弟……比李密如何?”

    秦瓊思索了一下,道:“原本是……才幹相近,可如今……”

    秦瓊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那麽,二哥,我就求您看在小弟的薄麵上,放我二弟這一次吧!”

    柴紹說著,便跪了下去,秦瓊抿抿嘴唇,沒有言語,而是望向了一邊的程咬金;程咬金見了,自是會意,便走上前去,扶起了柴紹:“老弟啊,不是哥哥我駁你麵子,可是,這李世民可是你軍主帥,如今咱可是各為其主,你總不能……逼哥哥們做個不忠不義之人吧?再說了,你娶了他那美貌的姐姐,難道,心裏就隻有這個二弟,沒有咱們了?”

    “那麽……”

    柴紹微一遲疑:“那麽……我來做人質,我好歹也是大唐國的駙馬,要殺要剮也隨哥哥們了!”

    “姐夫不可!”

    程咬金還未開口,李世民便急忙搶過了話來:“姐夫若是為了世民而身陷險境,又讓世民如何向姐姐交代呢?姐夫你快回去,告訴所有的人,萬不能因我,而答應李密任何條件,否則,以軍法處置!”

    柴紹一驚,正要再言,秦瓊便走了過來:“你……就先回吧。”

    說著,就在柴紹肩膀上,輕輕一捏,柴紹一怔,看向了秦瓊,秦瓊眼眸深重,定定地看著自己,柴紹心裏一亮,似會意了!轉頭再看李世民,見他亦是衝著自己微微點頭,這才一定心神,沒再猶豫,立身跨上了馬,一抱拳,向回奔去……

    秦瓊望著柴紹遠去的背影,卻是深歎,這一計算是失敗了!

    秦瓊跟程咬金說了好久,程咬金才答應,暫時將李世民押去了秦瓊的帥府,秦瓊又趕忙吩咐了親信,去請來其他幾位將軍,共同商議,還特別囑咐萬不能驚動了單雄信,這個單雄信與李淵,有著殺兄之仇,他要是知道李世民被抓,是定不會饒過他的……

    三更半夜的,幾個人被突然叫到帥府,自都是一頭霧水,再看見邊上還捆了個人,就更加奇怪了……

    “二哥,您這是把誰給捆了?”

    柳連沒有見過李世民,最是好奇!秦瓊還未言語,程咬金便得意地走了過去,咧嘴一樂:“七弟,你不認得吧?李世民啊!這小子在揚州橫得邪性,沒想到今天走單了,落在咱的手裏!哈哈哈,不行,這小子他太橫了,我得打他兩下,解解氣!”

    說著,上前就是一腳:“你小子,要了玉璽你還要降書,要了降書你還不走!”

    程咬金正要變本加厲,秦瓊卻趕忙攔住了他:“好了四弟,別打壞了,打壞了功勞可就沒了!”

    程咬金這才住了手……

    李世民!柳連心中猛然一抽,怔怔地望向了他,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李世民嗎?就是那個,讓無憂深深愛著的二哥嗎?柳連細細打量起他,今天的他,雖略顯狼狽,可棱角分明的臉上,卻仍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傲氣,天庭飽滿、五官深刻,雙眉有如刀裁,挺鼻好似懸膽,鋒利的眼皮下,生就一雙炯炯有神的鷹眸,好一個姿容絕世的偉岸男子!難怪,難怪會令無憂,如此死心塌地地對他……

    柳連心中微微泛酸,卻凝重著臉色,冷然地盯向了他:“你……見到她了嗎……”

    柳連語調低沉,眸色幽暗,李世民不免微微一怔,他顯是在和自己說話,可這個陌生男子毫無頭緒的一句,卻讓他猶疑重重,那帶著些怒,甚至怨的疾厲眼神,更是讓他一時難解……

    第三十九章誤走瓦崗山——因禍得福

    “你說……誰……”

    李世民滿眼迷惑,定眸望他,眼前這個陌生男子,刀樣眼神,讓他疑然不解,自己曾得罪過他嗎?他沒有印象……

    柳連仍是極寒地望他,微微冷笑,亦隱了嘲弄的神色,看來無憂還沒有決定見他,那麽,自己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故,便沒有再言,生硬地別過了頭去……

    李世民更感惑然,柳連那瞬息萬變的表情,那對自己潛隱的敵意,都讓他茫然無緒又莫名奇妙;秦瓊見狀,卻不由得望向了柳連,濃眉深皺,似突地想到了什麽,卻微顫著嘴唇,欲言又止……

    一時間,似所有的人,都各懷了心事,氣氛亦沉凝得尷尬萬分……

    徐茂功望了望靜默著的眾人,一個在心中,環繞過多次的念頭,卻突地湧起,急浪般猛烈地撲向心頭,暗引著他,輕走到了李世民身前,久久盯凝著他,不肯移視!他很難相信,眼前站著的,就是那個十六歲智解雁門之圍的少年,就是那個出使突厥、圍困十八路反王的李家二公子,就是那個打潼關、攻長安、平屈突通、滅薛舉的大唐秦王!

    那是一雙多麽智慧的眼睛?即使是在此被俘之際,也仍閃透著利利的光芒,那其中看不到絲毫驚慌、亦沒有任何乞饒,隻有鎮懾的冷靜與淡定……

    徐茂功心中亦是一定,邁步繞到李世民身後,竟自解下了捆綁著他的鸞帶,霍然扔在了一邊……

    “三哥!你幹嗎呢?”

    程咬金趕忙上前阻攔,徐茂功卻甩開他,扶著李世民,在正居中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突地拜倒:“秦王在上,小人徐茂功給您拜大禮了!”

    李世民一驚,詫然起身,這是唱的哪出戲阿?程咬金等人更是一驚非小:“三哥,你瘋了,給他拜什麽禮阿?”

    徐茂功白了他一眼,卻不理他:“秦王不必猶疑,自那李密殺了翟大哥後,我徐茂功就發誓,再不會助那無道昏君,今兒個,我不管他們了,我是投唐了!”

    秦瓊一聽,倒樂了,他想投唐,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他決定,不去透露無憂身份之時,便已打定了這個主意,隻是不知要如何向兄弟們開口才好,自也有些舍不得,這親手打下的瓦崗山,此時,聽徐茂功這麽一講,自己也就別掖著了……

    於是,也緩步走到了李世民跟前,剛要拜禮,李世民便忙是一攔:“秦將軍,萬不可,您可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世民怎可受您大禮!”

    秦瓊卻笑笑,仍是一揖:“怎受不得?我素來都敬佩您的才幹!以後秦王您更是主上,我為臣的,自是要向您拜禮了!”

    幾人又是一驚,秦瓊的言外之意,再明白不過,李世民縱是再冷靜,麵對如此從天而降的驚喜,自也是再難掩住激動的心情,欣然展開了笑容:“將軍過譽了,世民何德何能,敢當將軍佩服二字!”

    秦瓊爽然一笑,讚許地望他……

    羅成一見這個場麵,索性也是將心一橫,如今,誰不知道大唐國如日中天?況,李世民又是個擁有通世才能的人,的確是個很好的選擇,自己也就別繃著了,便也是一個跨步,上前一拜:“既然表哥都投唐了,秦王,在下羅成,今後也願意為您效命!”

    李世民趕忙還禮:“原來是羅將軍……”

    徐茂功自也是又驚又喜,他沒想到,兄弟們竟會紛紛響應,遂望向了還未表態的程咬金:“怎麽的四弟,你呢?”

    程咬金一抬眼,卻撇過了頭去:“我?我這兒可不行!差點,不行……”

    “你……你怎麽不行?”徐茂公追問!

    “你們都要投唐,也不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害的我……剛才……剛才還打了他!這日後,要是到了長安,他還能饒得了我?哼!不行……”

    程咬金言語中,竟似透著委屈的味道……

    徐茂功與秦瓊相視一笑,搖了搖頭:“你啊,人家秦王是什麽人?什麽心胸?怎會跟你計較這些許小事……對不?秦王?”

    李世民亦是一笑:“這個自然,程將軍大可以放心!”

    徐茂功見程咬金還是站著不動,上去就是狠狠一腳:“你聽見沒有!”

    程咬金一激淩,忙是走了上去:“那……那秦王,你可得說話算話阿,真別跟我記仇,我這兒……也給您拜禮了!”

    李世民真不知,要如何來形容自己的心情,興奮得心潮起伏,竟自跌跌宕宕的,無法平靜,卻忘了,這其中還有一個人仍未表態;可秦瓊卻沒有忽略,猶然望向了柳連:“七弟……”

    “二哥不必說了……”

    秦瓊的勸解還未出口,便被柳連生生地駁了回來:“二哥,我柳連……是絕不會投李世民的!”

    柳連!

    李世民一怔,這個名字,他倒似聽過,可一時卻想不起來,難道,自己真的得罪過他嗎?實在沒有印象:“這位將軍……我們……見過嗎?”

    柳連冷冷一笑,陰沉著表情,不去看他:“見過又怎樣?沒見過……又怎樣?”

    “七弟!”

    徐茂功突的接過了話來:“七弟,難道你還對李密心存僥幸嗎?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和那個楊廣又有何區別?”

    “三哥……”

    徐茂功的話,柳連自都明白,可他的心結,並不在李密,又有誰知道呢?柳連苦笑,垂下了幽眸:“人各有誌,再說……難道哥哥們都忘了五哥了嗎?五哥……他會投唐嗎?若我們都走了,又讓五哥心裏……?”

    “真的……是為了這個嗎?”

    秦瓊意味深長的一句,驚斷了柳連搶辯的話語,原來秦瓊,早便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柳連心中一虛,微低下了頭去:“不管是為了什麽,總之……讓我投唐,是萬萬不能!”

    秦瓊輕歎,無奈地搖頭,卻也為難的神色,要如何開口勸他呢?難道,真要當著李世民的麵,說是為了他的妻子嗎?哼!自是不能!

    氣氛,再一次僵住了……

    柳連望了望同生共死的哥哥們,心中頓感淒然,他知道,一切已無法改變了,因著不舍,自己也有過一刹那的動搖,可還是壓下了……

    或許命運,往往都是不由人的吧,他想,柳連輕歎著,向幾位哥哥們深深一揖:“哥哥們,請放心,我雖不會投唐,但……也決計不會向外透露半點!哥哥們……保重了!”

    說著,便轉身而去,徐茂功上前一步,還想要叫住他,可秦瓊卻是一攔,搖了搖頭,他知道,柳連心中的結,恐隻有他自己能解,別人,怕是多說無益……

    李世民望著柳連的背影,努力地回想著這個名字,可仍是毫無頭緒,隻好轉頭望向了秦瓊:“秦將軍,為什麽柳將軍他……對我如此敵意呢?我好像……並沒見過他吧……”

    秦瓊一怔,沒有答話,無意地便閃躲開了李世民銳利的眼神,秦王啊秦王,任憑你再是睿智,又豈能料到,匹夫無罪,而懷璧其罪呢?

    李世民見秦瓊不語,心中更感驚疑,他料定,這其中、必有什麽難以啟齒的緣由,而秦瓊,一定是知道的:“對了,秦將軍,剛才……柳將軍問我……有沒有見到她?是……誰啊?”

    李世民突地想起了柳連未完的話,他想,秦瓊也該是知道的……

    秦瓊想了一下,覺得說說這個,倒是沒什麽,自己也不能剛剛投唐,就問什麽不說什麽吧?便忙開了口:“那個……您……真的沒見著?”

    李世民搖了搖頭:“到底……是什麽人呢?”

    “就是……王妃啊。”

    王妃!秦瓊的話,讓李世民大吃一驚,他曾在心中設想過各種可能,可卻萬沒有想到,秦瓊竟會說出那兩個字來;他的心,惶然地顫抖著,竟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他說的王妃,是指誰呢?是指他的無憂嗎?李世民腦海中,頓感空闊,漫無邊際的,竟不敢臆測:“秦……秦將軍……您說……誰?”

    “王妃呀……”

    秦瓊見李世民臉上刹時變色,茫然著,自也猶疑了起來,難道自己說錯了嗎?不可能啊?可為什麽,他會是這樣的反映呢?倒是不解:“秦……秦王……”

    “她叫……什麽名字……”

    李世民切顫著聲音,他恐怕秦瓊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秦瓊見了,細細一想,確定沒錯了才道:“好像……是叫長孫無憂吧……”

    “什麽……”

    李世民心中,百味俱散,一陣冷,一陣熱的,他甚至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這個名字,有多久,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提起了?又有多久,自己都在被它深深折磨,割刮、自殘著那已鱗鱗傷痛的心……

    李世民木然地怔忪著,那恍如隔世的感覺,驚喜、麻木、卻又愕然……

    第四十章今昔知何昔(1)

    “秦將軍……您……您是在哪裏見到她的?”

    李世民蒼然無措地顫抖著聲音,亮耀的眼眸,灼灼凝聚,此時的他,才仿似這個年紀的孩子,血氣方剛又浮躁不安……

    “這個我知道……”

    秦瓊還自躊躇,一旁的程咬金,卻像將功折罪般,搶過了話來:“那個長孫小姐啊,是不是就被七弟救回來那個?聽說前些天,已經下山去了,怎麽……二哥你說……她是……王妃?”

    “救回來?”

    李世民臉色急劇一冷,救回來是什麽意思?她受傷了嗎?下山了,又是什麽意思?難道,自己剛剛得到了她的消息,就又要與她擦肩而過了嗎?李世民糾結著眉心,奔向程咬金,正想要開口細問,可徐茂功卻突地拉住了他:“秦王,王妃她已下山多日了,她的所在……我想,隻有七弟才知道!但現在,可不是您耽擱的時候阿,您要馬上下山去才行,不然等天亮了,您就不好走了,若萬一被李密發現,可就麻煩了……”

    “可是……”

    “秦王……三弟說得對,您且下山去,至於王妃的下落,我自會代為向七弟打聽,待我們處理好一切,下山投您之時,再告知於您,您看行不?”

    秦瓊亦是上前幫勸,李世民轉頭望他,卻是錯漠的神情,他們說,無憂的下落隻有柳連知道,若真是如此,那麽顯然,柳連是絕不會告訴他的!李世民眸色倏然冷落,頓時覆滅了心中、希冀的光火!他緊了緊唇線,暗暗穩定下心神,將纏連的思緒,從無憂的絲亂中清晰理回,他知道,瓦崗山確不是宣泄感情的地方,此時此地,的確不宜久留,於是,薄唇一收,愴怏地點了點頭……

    待李世民走到山下,天已露白,可他的心,卻仍是灰蒙的;無憂,她已下山了嗎?已經離開了嗎?可為什麽沒有來找自己呢?是回去了長安?還是遭逢了意外?還是……

    李世民心中莫名一緊,僵沉了思緒,迷然地不敢再想下去;恍恍惚惚,不知不覺間,便已經走回了營帳……

    柴紹與無忌正在帳中,似是商量了一夜對策,突的見李世民進來,竟直愣著,對望了一眼,才驚喜得迎了上去,一通的問長問短,李世民沒什麽心情,便將山上的經過,大略的講了,如此天將之喜,可在李世民說來,竟與常事無異,仍緊蹙著眉,笑容難展……

    “真是不可思議的一個夜晚……”

    柴紹顯得最為興奮,他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這麽多年後,自己還能有機會和兄弟們並肩作戰,最重要的,是不必搏命沙場、兵戎相見了,這一時高興,自沒有留意到李世民漠然的神情……

    可無忌卻沒有忽略,從小一起長大,他自能看出,李世民遊離的眼神中,定還有另外的心事:“世民……”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無忌的話還未出口,李世民便生硬地、不帶一絲感情地打斷了他,這樣肅冷的李世民,是誰也不敢接近的,就是長孫無忌也不行,無忌微微一怔,望向了柴紹,柴紹亦是猶然的看他,二人皆是不解的神色,卻誰也不敢開口追問,便搖搖頭,轉身出了帳去……

    李世民靜坐在帳中,什麽也做不下去,他煩亂,無序,不安;一個念頭,閃閃爍爍、反反複複,漫繞在心頭,無論怎樣,也撥不開心中的重重霧靄,他隻怕,無憂不是回了長安,不是出了意外,而是根本不想見他,在刻意地躲避著他,在怨他、在怪他,在質問他!為了——平雲公主!

    李世民倏地站起身來!怎麽也無法平靜,心裏亂如團團破麻,鋪不平、展不開,纏繞著他,壓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出去騎騎馬吧,舒緩一下,不然自己,怕真是要抑息了……

    山間的景色還算溫美,並沒有染上秋的悲涼,偶能看見幾朵小花,頑強的盛開著,令人忍不住感慨,生命怕真是這樣吧,痛又如何?難又怎樣?還不是要堅持下去!李世民輕歎,遠望著雲繚的堅山,就如自己迷蒙的心般,努力地想要重見光明,又談何容易?不免心生淒涼之感,這才發現,若是心有鬱結,即使是美景,又怎能看出蘊醉的味道,李世民搖搖頭,便調轉了馬身,向回跑去……

    還沒跑出多遠,一陣悠婉清逸的歌聲,卻飄揚著、風飛著,兀自傳來,綿綿入耳,聲聲動心,不禁讓人依依留連……

    李世民躍下馬來,順著歌聲,輕走到了河邊,隻見,原來是一些浣洗女工,正在漿洗著全軍的衣物,河水的遠端,那幾位能歌的,還在悠悠地唱著,李世民微微苦笑,那些並非天姿國色的女子,竟可讓自己如此戀戀地,不願離去;似乎就這樣望著她們,心中便能頓感安寧……

    “秦……秦王……”

    守兵突地一聲驚呼,頓破了這一片祥靜的寧和,也驚斷了那飄飄悠醉的歌聲,李世民眉心倏地一收,不禁有些微怒地望向了那個人,看著一個個低下頭去,惶惶拜倒的女工們,心情再一次消暗了……

    “都……不必多禮了……”

    李世民低沉著嗓音,暗啞威懾,聽上去,竟顫顫震心,令人難以拿捏住他的心情,俱都不敢言語;燕嵐跪在無憂身邊,亦是心跳不止,她多想看清楚,那站在林間的男人,到底是何模樣,可就在她怯怯抬首的一瞬間,李世民卻已躍身上馬,疾然揚鞭而去了……

    那個背影,瀟灑而威武……

    燕嵐心中頓如馬奔,狂烈的震跳著,臉上也熱辣辣的,火燎般灼燒,也許,那就是少女朦朧的情懷吧?她想……

    無憂亦是抬眼望去,李世民低啞憔悴的聲音,令她心中搓撚般疼痛,他的背影,寂寂淒涼、落寞孤冷,有一瞬間,她甚至心痛得幾欲開口,但,終還是沒有,那一聲“二哥”,澀澀地哽於喉間,又落回到心裏……

    李世民離開河邊,便徑直回到了帳裏,一名侍從,正小心翼翼地疊那件如珍似寶的征衣,李世民見了,心中卻莫名焦煩,竟無端發起了脾氣:“出去!”

    李世民的無名之火,令侍從驚了個哆嗦,都沒敢應上一句,便惶然退了出去;李世民輕歎著,走到征衣前坐下,一如往常地盯凝著它,這曾經,一度是自己堅強的理由,可如今看來,卻隻能感到黯然消楚?心中的莫名之感,亦越發強烈地升息著,無憂,難道你竟真是在故意躲我嗎?他越是冷靜的思考,就越是清晰著想法,柳連既是救回了無憂,那麽想必無憂,就定是遭逢了什麽劫難,想瓦崗眾將,個個都是俠肝義膽,又怎會放心還讓她一個女子,隻身上路呢?自己追擊雷大鵬,會途徑瓦崗山,這瓦崗眾人定也是知道的,不然又怎會加強了戒備呢?所以,若要派人相送,又何必舍近求遠地送回長安呢?分析之下,那種感覺,便更加明了,怕是無憂就在附近也說不定,但,她卻沒有來見自己!

    李世民心中默默清冷,無憂啊無憂,即使你氣我、怨我、責怪我,至少也要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阿!難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嗎?李世民熟練地展開衣領,輕輕撫摸起那幽碧的忘憂草,心中一片悵惘……

    “嗯?”

    李世民突地一驚,眉心立斂,朝領口邊細細望去,忘憂草仍是那株忘憂草,可本已漸褪了顏色的繡線,卻看上去清亮如新,那一絲一縷、一針一線,似都透著熟悉的味道……

    李世民兀地起身,狂烈地抖顫著心房,手中緊攥的征衣,條條褶皺,就如他猛動的心般,起伏難平,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早沒想到呢?為何會如此粗心、如此大意、如此不經心呢?曾經,自己是多麽靠近著她,但,卻竟不自知……

    李世民啊李世民,還有什麽,能讓你的心那般安寧?還有什麽,能讓你感到如此留連呢?不因那眷眷的溪水,不因那幽婉的歌聲,隻因,你就在她的身邊啊!

    李世民慌急地邁開了腳步,風似的、朝溪邊奔去;此時,天色已經向晚,女工們恐也該回去了,無憂!李世民愴然地呐喊著,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

    “好了,姐姐,我們回去吧,咱們今天真幸運,居然看到了秦王呢,姐姐,你說秦王……是來做什麽的啊?”

    燕嵐許不會知道,她無意的每一句話,都暗暗傷刺著無憂,她的每一聲秦王,每一句問詢,都讓無憂心中觸痛難禁,她是多麽想見他,多麽想好好看看他,哪怕,隻是一眼也好啊……

    無憂輕歎著,沒有言語……

    一切就看緣分吧,就如她和平雲公主所言,緣分都是既定的,如果它是你的,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會躲掉,可若它不是,卻也強求不到……

    兩人就這麽沿著河邊,各懷心事地慢慢走著……

    “都不許走!”

    隨著一陣促急的馬蹄聲,李世民的聲音也倏然而至,所有人俱都是一驚!士兵們一聽,趕忙紛紛攔住了要走的女工,女工們自也驚嚇得花容失色,恐慌地站在原地,再不敢動……

    燕嵐也被嚇住了,下意識地拉住了無憂,心中怯怯的感覺,怦然躍動;無憂亦是心波難抑,惶然地背過了身去,他喝厲的嗓音,疾風的身影,都讓她局促不安……

    李世民切急地躍下馬來,環顧著四周,靜水流深、林風驟起,吹散了人群中浮繚的薄霧,李世民眸光一定,頓尋到了那顫抖的身影,明明滅滅、清清閃閃,在自己的眼眸中,波粼著、恍茫不清……

    無憂!

    李世民心中遽然激蕩,狂奔著逐開了惶惶的人群,在來時的路上,他也曾想過了無數言語,可此時,站在她抖動的身後,竟除了一聲“無憂”,再不能言……

    第四十一章今昔知何昔(2)

    那一瞬間,就在那“無憂”出口的一瞬間,仿似一切都靜止了,青山、綠水、還有那一雙雙驚詫的眼睛……

    “無憂……”

    李世民緊扣住她纖弱的細肩,潮熱的手掌、遞傳著灼灼炙體的溫度,緊貼住她香纏如墨的柔絲,將她牢牢固在了懷裏,可無憂卻用力一掙,不期然地脫開了他熱烈的懷抱,向前輕移兩步,顫抖著身子,壓抑地隱泣著,嬌憐冷弱的背影,明映在李世民意外的眼中,萬縷千絲、淒淒纏纏,猶顯得幽哀無依……

    “無憂!你……”

    李世民亦是奪步上前,緊拉住她細弱的手腕,用足了力道,不再給她掙脫的機會:“回過頭來,看著我!”

    無憂腕上生生疼痛,卻仍是倔強地扭著頭,不肯看他,她怕自己所有的抵抗,都會融化在他淒濛的眼中;李世民冰凍著眼眸,著力一扯,強勢的轉過她嬌弱的身子,扯得無憂輕吟一聲,落在了他健實的懷裏:“疼……”

    無憂輕弱的聲音,令李世民心中一刺,她素淡的粉顏,寒淚點點,本就水動的清眸,更是煙雨連綿,才不過幾月的時間,竟清瘦下許多,李世民不由得、便放開了緊握著她的手……

    無憂輕揉著手腕,亦是泫然地望他,他眼中痛惜的光色,灼襯著滿是風霜的輪廓,怔怔的,無一絲旁心雜念,盡是自己朦朧的光影;無憂心中切切疼痛,李世民眸底暗流的寒水,怎不令她心有動容?可是……

    “跟我走!”

    李世民見她水眸滯凝,噙著盈透的珠子,卻仍自猶豫不決的離離閃動,心中難免焦躁,再次拉住了她,收了些力度,卻又令她無從掙脫……

    李世民狂亂的眼神,令無憂愕然,輕撤著身子,卻不知該不該跟上他風疾的腳步,自己能回去嗎?該回去嗎?且不說,平雲公主是否已然橫在了他們之間,就隻說,自己身上那鱗鱗未消的道道傷痕,便是她無法麵對的關口……

    李世民見她仍自猶疑,回眸一頓,卻抹過一絲凜然的光色,倏然間、便猛地抱起了她的身子,橫在了自己胸前……

    李世民的動作旁若無人,可無憂卻早已流紅了臉頰,望著身邊一雙雙驚羨的眼睛,窘意尤生:“放……放下我,我自己走!”

    李世民唇角一牽,卻絲毫沒有理會她的乞求,反而更加緊了雙手,把她牢牢裹在懷裏:“我是……不會再放手了!永遠不會了!”

    李世民流暖的呼吸,溫熱在無憂耳際,熨燙著她重重矛盾的心漪,淋濕了秀睫;李世民緊凝著她微瀾的水眸,淺笑間,便已將她放在了馬背上,自己也躍身上去,貼靠著她淡香的身體,心動難抑,隻想快些回到,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我……好想你!”

    李世民不算甜膩的一句,卻令無憂心上一熱,回頭望去,他卻已輕笑著、策動了馬匹,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漸漸消失在了脈脈的餘暉中……

    燕嵐驚望著眼前的一幕,和所有仰羨的女工們一樣,雲裏霧裏,剛剛,還在與她們一起漿洗的長孫姐姐,隻短短一瞬,便坐在了秦王的懷裏,夢一般地離開了這條溪水邊,許就再不會回來……

    剛才的她,站得很近、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李世民每一個惜憐的表情,她從來都不敢想,如此高高在上的王爺,也會有這般強烈、這般灼熾、這般真實的情感流露……

    李世民緊鉗著無憂,奔回帳中,遣下了所有侍人,無憂偏低著頭,仍不去看他,楚楚生憐的嬌顏,經了這許多風雨,更透出一絲惹人疼惜的纖弱……

    “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李世民歉疚的聲音,夾雜著濃溢的寵溺憐惜,脈脈望她,卻也隱有些許問責之意:“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要躲著我?”

    無憂澀澀苦笑,這才輕抬起頭來,她不知要如何答他,這麽多月來,她所受的苦,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況,在這許多痛苦之中,傷她最深、使她最痛的,又恰是眼前這個男人……

    “怎麽不說話呢……還是怪我嗎?”

    李世民盡管心已了然,但,卻仍想聽無憂親口證實;可無憂卻仍是不語,微側過頭去,避開了他探究的目光;李世民心中一歎,看來,自己是料對了,她寧願待在那冰冷的溪邊,也不願來見自己,果然,是為了那個原因……

    “因為……我娶了平雲公主嗎?”

    李世民捧起她秀冷的臉,終還是說出了口,無憂心中一滯,久久凝他,隻幾個月不見,他似是黑瘦了不少,臉上的輪廓更加分明,鑲在削眉下熠熠的黑眸,也更顯蒼涼,眉宇間,凝出了條條深痕,無不刻畫著思念的倦色……

    無憂心中暗暗隱痛,不由得便抬起了小手,顫抖著,撫開了他眉間、層起的愁壑,淚已零落……

    “真是個傻孩子……”

    李世民禁不住、吻去了她殘冷的珠淚、心中疼惜,流流溢溢,漫去了所有燥動的情緒:“難道……我愛你還不夠多嗎?”

    “我……”

    “不要說,不用說……”

    李世民輕柔地打斷了她,烈熱的薄唇,裹帶著灼燃的心火,緊擁過她,吮吸、探含著她粉唇上洌洌的清甜,深沉、持久、熱烈的、令無憂透不過氣來;他的手,亦是熟悉地沿過她身體的曲線,慢慢滑向了腰間、輕束的衣帶……

    “不要。”意亂情迷間,無憂竟是一聲驚呼,冰涼的小手,緊按在了李世民的手上,冷冷地阻斷了他的溫柔……

    第四十二章我的王妃

    一聲“不要”,驚破了如火的絮絮纏綿,李世民頓抑了薄唇,眼眸停滯,出乎意外地深凝著她,被她按住的手,也微顫著暗自緊收,反握住她,卻被她漠然地輕輕掙脫,別過了身去……

    “無憂……你……”

    “我累了……”

    無憂背對著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傷懷的神色,更不想看見他臉上、失望與惑然的糾結,她何嚐不渴望他的熱情?又何嚐不希望滿足他的熱情?可是……

    她顫抖著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心,亦是抖動的……

    “你……冷嗎?”

    李世民再次擁住了她,心中隱痛,輕吻著她涼透的秀絲,溫言細語,生怕觸痛了她:“還是……在怪我?怪我在你下落不明之時……”

    “不是的,你不要亂想!我隻是……累了!”

    無憂輕轉過身去,帶了勉強的笑意,打斷了他:“我想……好好睡一覺!”

    李世民微怔著,思她臉上的神色,幽婉、淒哀、似還隱有難舒的些許無奈;李世民黯然輕歎,心疼地抱住了她,沒關係的無憂,即使你真在怪我,也沒關係的,我一定會給你溫暖、給你安全,慢慢補回我們所失去的,會讓你清楚地知道,隻有你,才是我李世民真正的王妃……

    李世民久凝著無憂玉靜的睡顏,許久,才肯閉上雙眼,沉沉睡去,他太珍惜現在的每一寸時光,並沒有驚動任何人,生怕被別人搶去了一分一毫,就是長孫無忌也不行……

    如此,看似平靜地度過了一整夜,可當他睜開眼,想要馬上看到無憂時,無憂卻已不在了身邊……

    “無憂……”

    李世民一驚,心中立寒,悚然坐起了身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身邊的床褥,已沒有了溫度;李世民頓感猶疑,難道昨天,驚又如往次般,隻是一個來去無痕的夢嗎?

    李世民急忙穿好衣服,剛要出帳,柴紹和長孫無忌卻走了進來:“唉,世民,這麽早幹什麽去?”

    “找無憂……”

    李世民急切的衝開了他們,並不想多做解釋,可無忌卻緊拉住他,疑道:“誰?世民,你……沒什麽吧?”

    “我……”

    “秦王……”

    李世民剛要答話,就見從營帳外跑進了一名兵從,向屋中三人各自行了禮:“秦王,外麵有個姓徐之人求見……”

    姓徐?

    李世民略一思索,莫菲是徐茂功?趕忙道:“快請!”

    李世民沉凝著思緒,眼望帳口,盡管他心有所牽,卻也盡量冷靜著麵容;無憂,你可萬不能,再次離我而去呀,有太多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太多話、還沒有對你說……

    無憂起得很早,是想在燕嵐去河邊之前,趕到她的家裏,又不想讓李世民知道,所以出營之時,也沒有驚動任何人,對於她來說,昨天的一切亦如夢般,飄緲恍惚、不可思議!她竟又躺在了他的身邊,竟又被他那樣溫柔地擁著,幸福、溫暖、卻也遺憾,遺憾自己終還是不能滿足他的熱情,二哥,就再等等我吧,我還不能,讓你看到如此的我……

    “姐姐……你……你怎麽回來了呢?”

    燕嵐望著已今非昔比的長孫姐姐,不由得拘束了起來,無憂自也看出了她的緊張,隻是對她輕輕一笑,還未言語,燕嵐卻猜測了起來:“姐姐,是回來取藥的吧?嵐兒這就去給你拿……”

    “不用急,嵐兒,今天……姐姐是來和你商量件事的……”

    無憂拉過燕嵐,笑望著她:“嵐兒,我知道你在此處,已是無親無故,生活無依,所以,你願不願意跟姐姐……回長安去?”

    “什麽?”

    燕嵐一驚,臉上頓抹過一絲不敢置信的喜色:“姐姐說……什麽?”

    無憂見了,一笑,她驚喜的神情,已然表白了她的心思:“姐姐說,和姐姐一起回長安去,如果……嵐兒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跟……”

    “願意願意,嵐兒當然願意,姐姐你等等我啊……我馬上去收拾……”

    燕嵐開心得打斷了無憂,興衝衝地跑回了房去,一刻也沒有耽擱,生怕誤了一時,便會改變了一切……

    無憂微笑著看她,燕嵐是個懂事的女孩,也很天真,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的確令自己很是開心,再加上,她又是一個孤身的女孩,住在這山間,生活上難免清苦,倒不如讓她跟自己回去,路上也好有人陪伴……

    無憂的身份,燕嵐已心有所然,故,便沒再多問什麽,隻是開心地跟無憂說笑著,不覺間,就已走到了營前……

    “慢著,你們是什麽人?軍營重地,不可擅闖!”

    一個守軍,突地攔住了她們,兩人笑意頓凝,立在了當地,此時,看著無憂來,也看著無憂走的兵士,已換過了班崗,李世民又還沒來得及交代,故,守衛的人自然不會認得她……

    無憂微怔著,卻沒有答話,是什麽人?倒讓她一時盲從,要如何回答呢?她可以說,是他的王妃嗎?李世民雖已做了那麽久的秦王,可自己,卻還沒有做過一天的王妃啊……

    燕嵐見她不語,詫然地望她,想想昨天,秦王對她的一切舉動,都無不昭示著他們特別的關係,可為什麽她卻不答話呢?難道,這個長孫姐姐還不是他的妻子?而隻是個情人嗎?她不懂……

    侍衛見她怔然,自也不會讓開去路,更不會為她去通報什麽:“姑娘,這裏可不是你來的地方,快……”

    “她是王妃!”

    無憂正自躊躇,一個熟悉而響亮的聲音,卻奮然地自不遠處傳來,打斷了守軍的話,亦劃破了無憂心中層層的霧靄,驀然回望,正是李世民和長孫無忌,風疾的策馬而回……

    “你們記住,她是王妃!”

    李世民走下了馬來,拉過了無憂,向所有人,鄭重的宣布著,無憂頓時暈紅了臉頰,輕抽出了被他緊握的手……

    “小人不知,請王妃恕罪!”

    守衛之人急忙跪了下去,暗自慶幸著,還好剛才的態度還不算失禮,李世民一笑,示意他起身:“不知者無罪,你這樣恪守職責,反而要賞!一會去多領一月的銀餉!”

    “謝秦王!”

    守衛之人略帶驚喜地,連忙謝恩……

    李世民舒了口氣,看到無憂沒有再次消失,忐忑了一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微笑著擁住無憂,走進了營帳,竟沒有留意到一旁的燕嵐……

    “無憂!你……你也太任性了!怎麽能不說一聲就自己出了門呢?你知不知道,讓大家多擔心!”

    一進帳,長孫無忌便是一陣驚喜的責怪,聲音略帶哽咽,卻仍自故板著臉孔,凝看著許久未見的妹妹;在送徐茂功回來的路上,他已聽李世民講了大略的經過,妹妹可以平安回來,他怎能不喜?隻是見了麵,卻又難免擺起了哥哥的架子,訓斥起來……

    “對不起,哥哥,我隻是……隻是……”

    無憂沒能說下去,流紅著俏臉,那句隻是因為想念二哥,怎麽也沒能說出口來;李世民見她窘迫,趕忙回護:“好了好了,無忌,無憂都回來了,你這個做哥哥的,怎麽一點也不體貼呢?”

    無忌轉頭望他,卻是嘲弄的一笑:“體貼?輪得到我體貼嗎?我又不是你……”

    “哥哥……”

    無憂臉上更是緋燦若霞,羞赧地低下了頭去……

    無忌見了,又是一笑,卻不免還要打趣李世民兩句:“無憂啊,你可是沒看到,前幾個月啊,有個人三魂去了兩魄的,誰都不愛理,那臉色,要多難有多難看!凶的啊,連我都不敢惹他!”

    李世民輕捶他一下,表示抗議,卻惹得無憂心裏一痛,哥哥的話雖隻是玩笑,可卻深深觸動了她,她微抬起頭來,溫凝著李世民,眼中竟含了淚意,李世民一見,忙是笑笑,將她輕拉在懷裏,溫柔地慰她……

    “行了,你們纏綿吧,我走了……”

    無忌輕笑著,正要出去,卻看到了站在一邊的燕嵐:“嗯?這位姑娘是……”

    燕嵐見長孫無忌盯望著自己,立時緊張了起來,竟不知如何做答;無憂這才想起介紹:“哦,對了,她叫燕嵐,這些個日子,就是她一直在照顧著我,她一個女孩子,在這山邊生活,頗為不易,所以我想……能不能要她和咱們一起走呢……”

    無憂說著便望向了李世民,李世民自是看向了燕嵐,微笑著點了點頭:“自然好,還要多謝這位姑娘,對無憂的照顧!”

    燕嵐趕忙搖搖頭,卻沒敢看他,拘謹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怕自己顫抖的聲音,反會更加失了儀態……

    “秦王,有急報!”

    幾人正自靜默,外麵卻匆忙跑進了一名兵士,恭敬地將手中軍文遞給了李世民;李世民趕忙打開看了,卻漸漸退去了臉上融融的笑意,眉心也不覺間凝蹙了起來……

    第四十三章兵馳太原(1)

    李世民麵色凝重,將軍文轉遞給了無忌,無忌接過看了,亦是擰起了眉心:“世民,看來……我們隻能放棄追趕雷大鵬了!”

    李世民點點頭,讚同的道:“這倒是沒什麽,我們本來的目的,也不是非要追到他,隻是……我不明白,以大哥的能力,怎會穩不住太原呢?還弄得太原告急,我想這其中,定是有什麽緣由!”

    “嗯!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火速前往太原才是,依徐先生所說,秦將軍他們已安排好了家眷,即日便可下山來投我大唐,待秦將軍他們到了,我們便即刻拔營!”

    無忌說著,便望向了妹妹:“那……無憂怎麽辦?要不要先送她回去?”

    李世民趕忙搖搖頭,緊拉著她,愛寵地看著:“不!她和咱們一起去!”

    “什麽?”

    “二哥……”

    無憂與無忌俱是一驚,同時望向了他,無忌更是惶急的勸道:“世民,這……這怎麽行?那多危險,不如……”

    “不!”

    李世民定然打斷了他,臉上盡是鄭重的神色:“我……絕不會再讓她,離開我的身邊!”

    “二哥……”

    無憂清眸泠水,流閃地望他,心中感動,泛凝其中,竟也棄下了羞赧之情,輕倚在了李世民肩上;自己真是太傻了,為什麽要浪費了那麽多時間,為什麽要去在意平雲公主,為什麽要讓他等了如此之久?即使是身上傷痕未愈,也可以先回到他的身邊來啊;隻要他的心中,永遠都放著自己、在意著自己,那麽,他有多少女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長孫無忌仍是擔心妹妹的身體,但,他也知道,這兩人剛剛重逢,恐是再怎樣說,也很難分開了,便隻能搖搖頭,沒再多言……

    經了這一次,全軍上下都已知道,秦王找到了王妃,自也習慣了無憂在營中出出進進,當然,還有隨著來的燕嵐;無憂為她安排了住處,還特別囑咐了她,萬不要將自己在用藥的事情,告訴給李世民或者任何人,燕嵐雖是不解,卻應了……

    秋日的夜晚,星沉無光,帥帳之中,無憂輕撫著那件係有他們緣分的征衣,心中不免感慨,世間之事,真是很難說清,當初自己繡它之時,又豈能想到、它此時的珍貴……

    “看什麽呢?”

    不知何時,李世民便已站在了身後,懷抱住她,輕吻著那流香的墨絲,依依貪戀;無憂卻隻是微側過頭來,淺淡一笑:“沒有,隻是在想,若是當時,我沒有把這忘憂草重新繡過,或者,二哥你沒有注意到,那麽現在……會是怎樣呢?”

    “不可能!我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件衣服……我一天,不知要看上多少回……”李世民輕轉過她的身子,深深凝望,撫蹭著她玉砌般、剔透的嬌顏,心火灼然,自不能禁……

    “二哥……”

    無憂隱約感到了他升騰的熱情,趕忙一掙,脫出了他的懷抱:“我……我今天聽哥哥說……西魏國的將軍們,都要來投奔二哥,是嗎?”

    無憂的閃躲,令李世民心中倏然一沉,就如那冷淡的星光般,沒了興致,淡淡地應了一句,但,無憂刻意的回避,卻令李世民突地想到了什麽,能重新見到她,自己似是喜出望外的,忘了問她一路上的經曆,此時想起,倒有許多未解之處:“對了無憂,我聽說……你是被救上瓦崗山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是不是……受傷了?傷在了哪裏?好了嗎?讓我……看看好不好?”

    李世民連珠般的發問,讓無憂頓感無措,驚凝著澈澈眸水,深低下頭去,不敢看他:“其實……沒有什麽的,隻是一些意外,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以往,隻要無憂這樣說,體恤她的李世民,都不會強自追問,可今天,他卻走到了無憂身側,輕撩開她散落的柔絲,似問非問地開了口:“哦!我還聽說……是瓦崗的柳連將軍救你上山的……這個名字……我似是聽過,可卻想不起!”

    李世民的話,似是漫不經心,可眼神卻銷暗地落在了無憂臉側,如海一樣,深不見底;這樣的眼神,邃遠幽迷,令無憂莫名惶然,麻木的啟開了嬌唇:“他……他是……因為……我也救過他啊,在太原,二哥你……忘了嗎?”

    李世民略一思忖,似有了些印象,那個時候,自己好像剛從突厥回來,還因此發了通脾氣,現在想來,倒也是好笑:“哦,原來……就是那個人啊,那可就奇了,既是如此……”李世民微微一頓:“你知道嗎?這一次……除了與我大唐有仇的單雄信之外……不投唐的……就隻有他!”

    無憂一驚,李世民探究的眼神中,盡是想問又問不出的猶疑,無憂心裏,亦是不解,怎麽會是這樣?柳連不降!他為什麽……難道……

    她不敢想,腦海中,卻立時浮現出那個陰雨連綿的夜晚,柳連熱情、強烈、而又突如其來的深吻,心中不免瑟瑟而抖,下意識的捂住了嬌唇……

    李世民望著她恍然怔忪的神色,心中莫名一緊,萬般可能、種種猜測,竟絲絲酸澀的,刹時,侵入了心間……

    這一晚,李世民沒有再追問什麽,也沒有勉強她來回應自己的熱情,可是,就在無憂動容的那一瞬間,便注定了這一整夜的無眠……

    沒過幾日,秦瓊等人便下了山來,李世民自是欣喜地迎接,並把太原告急一事大略說了:“秦將軍,事情就是這樣的,具體我也還不太清楚,所以,怕是我們稍做整頓,就要上路了!”

    秦瓊點點頭,剛要開口,卻欲言又止,李世民何等心細,怎會忽略掉他臉上微動的神情,遂是一笑,問道:“秦將軍,有話盡管直說,不必這般拘禮……”

    秦瓊見李世民似是心情甚好,一派祥和,這才開了口:“哦,秦王,是……這樣的,我們問過了七弟,可是七弟他……還是沒有說出……王妃的下落!”

    果是如此!

    李世民了然的輕輕一笑,他其實早已猜到了七八分:“阿!不礙的,我早便知道……他是不會說的,而且,我已經找到了無憂!”

    “哦,是嗎?”

    秦瓊倒是驚喜的、與眾人互望一眼,似是鬆了口氣:“那……可真是要恭喜秦王了!”

    李世民唇角一挑,客套地笑笑,卻沒再多言,想到柳連,他心中仍是莫名不暢……

    議過事,秦瓊等人剛走出了帥帳,沒多遠,便碰上了正好回來的無憂,已經投唐的幾人,自是恭敬地拜了下去:“王妃……”

    無憂略顯緊張,這個稱呼對於她,多少還是陌生的:“將軍們不必多禮,無憂還要多謝幾位將軍,曾為無憂隱瞞了身份……”

    “王妃太客氣了!”

    眾人又是一躬身,秦瓊代大家謝過了,便抬起頭,小心地望向了她:“王妃……可否借一步說話……”

    “嗯?”

    秦瓊這話,小心翼翼,又突如其來,令無憂與其他幾人,俱都是一驚,不解!但,無憂卻還是隨著,走到了一邊……

    “秦將軍,是什麽事情……這般要緊?”

    秦瓊四下看看,見果真沒人走動時,才小心的掏出了一件東西,遞給了無憂:“王妃,七弟說……若是能夠見到王妃,就把這個交給您……”

    柳連?無憂心中倏然一驚,盯看著秦瓊手中的白色物件,怔凝了!她伸手接過,還未展開,心,便已抖動了起來!

    那件東西,自己再熟悉不過……

    第四十四章兵馳太原(2)

    無憂顫顫的,打開了那件絲質的東西,雪白的絹子,被疊得工工整整,格外小心翼翼,它的右下方,果繡著一株幽碧的忘憂草;無憂把它輕握在手中,她不知道,柳連是何時拿到了這條絲絹,但,僅憑這小小的繡草,她便肯定,那是自己的……

    無憂輕歎著,自不免感慨,悠道:“他……還好嗎?聽說他……不肯投唐……”

    秦瓊亦是一歎,無奈地垂首:“是啊,他……還好,也許不久,也會離開瓦崗吧……”

    從無憂落落疏離的眼神中,秦瓊自能看出,柳連的一番情意,無憂怕是知道的!但,那又能如何呢?命運往往都是如此,無奈自多於驚喜,在它的麵前,人們除去一聲歎息外,還能怎樣呢……

    無憂沒再言語,秦瓊也不好跟王妃待得過久,便行禮去了;可無憂卻仍自呆立在當地,許久未動,一層層薄霧,一縷縷輕愁,無名地漫上了心頭……

    略作修整,李世民便下令兵發太原,先前派去打探之人,已傳回消息,原來,攻打太原的,是定陽王劉武周,他手下副將宋金剛正將太原城團團圍住,宋金剛帶兵打仗原是一般,但,卻於數日之前,無意得一勇將,名叫尉遲恭,此人甚是了得,日搶三關,夜奪八寨,令李建成始料不及、防不勝防,這才趕忙修書給李淵,請求增援……

    李世民在距太原城不遠的地方,細細觀察,隻見,宋金剛雖已把城團團圍住,可兵馬卻是散開的,並不見攻打之相,李世民想,莫菲……他是想等這城中斷了糧草,待我們主動獻城嗎?他還不敢肯定,於是,便下令將兵馬分成了三路,自己帶一路,秦瓊帶一路,程咬金再帶一路,又向前推進了幾裏,以探虛實,但,都已走到了離城三四裏的地方,竟還沒發現一個遠探……

    李世民唇角一牽,諷刺地一笑,原來,所謂日搶三關,夜奪八寨的之人,不過是個有勇而無謀的莽夫而已,想著,便是一聲號令,自己首先衝了出去,秦瓊與程咬金左右隨之,大喊著,向太原城奔了過去……

    “來!衝啊,我大唐四十萬大軍已到,你等快快束手就擒吧!”

    李世民虛張聲勢的一聲大喊,果亂了敵軍的方寸,宋金剛與尉遲恭匆匆起床,穿衣應戰,可這東邊大營,戰陣未開,便已被唐軍團團圍住,惶惶間,左右四顧,竟茫然無措地失了隊形……

    秦瓊一見,忙亮出了雙鐧,程咬金亦是舞開雙錘,兩人領著頭,就衝進了營門,剛剛投唐的他們,自是都想為李世民立下頭功,一時之間,殺紅了眼,沾死碰亡,無人能擋……

    由於是匆忙迎戰,尉遲恭連戰衣都沒有穿好,很快便落在了下風,宋金剛見勢不妙,趕忙下令,各路人馬會合一處,向西南方的柏壁關逃去了……

    太原四門這麽一亂,守城的,便飛馬馳回了晉陽宮,將這個消息,報給了還在睡夢中的建成和元吉,李建成聽說援軍已到,並已擊退了宋金剛,頓時鬆了口氣,二人也趕忙穿戴整齊,出太原東門,迎接李世民去了……

    待將李世民迎進宮內,又命人備了酒飯,寒喧過後,李建成才問起了秦瓊等人:“二弟啊,不知這幾位是……”

    “哦,對了,這幾位,是西魏瓦崗的英雄們,現在……都已投了我大唐!”

    李世民說著,便對向了幾人,幾人自也是趕忙上前,各自拜倒,恭敬地報起姓名,這些錚錚然、響當當的名字,一個個落在李建成耳裏,頓顫了他悚然的心房,這些個人,竟真都投在了李世民麾下,他素來聽說,瓦崗城中無弱兵,又更何況,是這些個當世的英雄人物呢?想著,臉上便不禁漫過了絲絲憂色……

    “對了大哥!”

    李世民的一聲輕喚,打斷了李建成紛亂的思緒,強笑著看了過來:“大哥,這個劉武周不是已經遞交了降書嗎?怎會……又反了呢?”

    李建成一拍桌子,憤然指向了李元吉:“你問他!”

    李元吉一聽,趕忙別過了頭去,不語!李世民自又看回了李建成,李建成一歎,這才開口:“你也該知道他,自小就風流成性的,來到這,看上了人家劉武周的女兒,誰知那女子剛烈,竟尋了短見,就這麽逼反了劉武周,本來倒也穩得住,隻是前些個日子,那宋金剛得到了一名大將,名叫尉遲恭,甚是能戰,才弄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原來如此!李世民這才恍然而悟,亦是一歎,望向了李元吉,但,在這這許多人麵前,卻也不好責備於他,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大家吃了些酒飯,差不多了,李建成才又開了口:“那麽……二弟啊,既然你也來了,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和三弟明日就準備回長安去,也好將這裏的事情報給父皇,對了,還聽說,你已找到了二弟妹,可真是太好了,免得堂堂秦王,沒個正妃,總是件不體麵的事情!”

    李世民怵然怔忪,手中酒杯隱隱一顫,零濺出星點的酒花,今晚,他們才剛到,之前又沒有通過書信,大哥……怎會知道了無憂呢?難道……

    李世民眸色立斂,放下了溫熱的酒杯,眉峰暗挑,卻恍然不願再想下去……

    晉陽宮的條件,自比荒山野地好上許多,忙了一晚,帶了些酒意的李世民,略顯疲憊,輕倚著床欄,眼神遊離,卻不見一絲瞥動,心事重重又若有思量……

    “在……想什麽呢?有心事嗎?”

    無憂亦靠在床邊,關切地問他,可李世民卻隻是稍一側目,沒有言語;無憂略微一頓,莫名心慟,李世民如此的神色,是極少見的,尤其是在自己麵前……

    “你……先去睡吧,這幾天下來,也一定累壞了吧?”

    李世民今晚,的確沉冷得可怕,聲音也低沉的塞塞抑抑,明明是關心的話語,卻聽上去那般冰涼;無憂默然,他臉上的倦色,明顯深刻,兀自淒幽的漫沒橫流,壓鬱得幾近冰凍,無憂難免心疼,不由得便握住了他的手:“沒關係的,我……想陪著你……”

    無憂清淺的一句,卻惹得李世民全身一抖,眉心聚斂,猛側過身子,暗眸冷邃地烈烈看她:“是嗎?”

    李世民緩移著自己,湊靠近她,欲火蒸蒸,疾迅升騰,凝聚在涼薄的唇側:“真的……願意陪我嗎?”

    他的身子,微微前傾,壓低著無憂纖柔的身體,目光亦如刀鋒般,寒光匕見:“真的……願意嗎?”

    無憂身子栗栗發顫,抖動著眸水,模糊了柔和的音色:“二……哥……”

    “真的嗎?真的……要陪我嗎?”

    李世民迫近著俊臉,貼靠在她香凝的唇邊,絲絲溫熱,炙烤耳側,卻被無憂冷冷地避開了:“我……我先去整理床……”

    “不需要整理……”

    無憂正要側起身子,李世民卻寒厲地打斷了她,迅疾的動作,來不及看清,無憂細弱的手腕,便已被他緊緊扣住,疼痛得一聲嬌吟……

    “不……”

    無憂秀眸淋水,閃動著驚恐的光色,想要掙開他,可怎奈終是力所難及,反被他狠狠的,推按在了床上,烈熱的深吻,如期而至,卻淡漠了往日的溫度,澀澀淒苦、灼灼觸心,盡刺在了無憂裂痛的眼底……

    第四十五章今生不負

    “不!不要……你……你醉了……”

    無憂強掙著身體,欲脫出他窒息的懷抱,可他的手卻更加重了力道,向來的理智,也似在無憂麗豔的唇瓣間,完全失控,壓抑的欲望、火烈的唇舌,遊走在無憂胭抹的唇頰邊,深嚐著她輕淡的津津澤香……

    “不要……”

    無憂無用的盡力抵抗,可在他勁道的臂彎下,卻更顯得綿弱無力,欲去不能,炙炙煎纏,漣漣酸痛,盡織成細密的淚霧、零灑而落,無法言喻的幽苦,刹時侵占了整個心間……

    沒用的!無憂澀澀苦笑,淒然地不再掙紮、不再乞求,亦不再做無謂的抗爭……

    “為什麽?給我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李世民沉重著呼吸,吹落在無憂涼涼的耳際,生冷、冰硬、亦是毫無溫度,他不明白,他的無憂、他的妻子、他最愛的女人,有什麽天大而不可訴的理由,躲避他、抗拒他、甚至冷落他……

    無憂輕泣著,微微嬌喘,秀密的睫毛間,散落著零零細碎的冰珠,禁痛得無法言語……

    李世民心中亦是痛楚,淒茫地放開了她冷顫的身體,為什麽?為什麽她會是這樣的表情?竟似痛苦得無法經受,到底是什麽樣的原因、怎麽樣的理由,會讓他們的愛,在不覺間,蒙上了層層迷霧……

    無憂無力地癱軟在床上,忍淚望他,僵凝的身子,一動不動,她也不想這樣,她也不想,讓他們的愛布滿了陰雲,可她沒有辦法,她就是無法逾越心中那道溝坎,就是不敢想象,自己如此不堪的身體,展現在他麵前時,那尷尬的情景……

    “算了……你不說……就算了……”

    李世民深歎一聲,坐直了身子,不再逼她,亦不再勉強她,盡管他心中猶疑仍密密匝匝,可也不願看到如此痛苦的無憂,他漠然地站起了身來,邁開了沉重的步子……

    “二哥……”

    無憂亦是猛然起身,緊環住了意欲離開的他,粉淚盈破、細浪騰卷,隻一瞬,便浸透了他背上的衣襟,她把他抱得那樣緊,哭得那樣傷心,卻無力說出半句話來……

    李世民頓住身子,頹然地低眼望去,見她本若藕段般的嬌腕,已被自己攥出了條條紅印,自己何時,如此粗暴的對待過她?

    從沒有……

    “把你……弄疼了吧……”

    李世民心疼地柔和了聲音,輕撫著她緊摟自己的小手,重又坐了下去,可無憂卻仍不肯放鬆半點,隨意地搖了搖頭,更緊地貼在了他健直的背上……

    “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李世民輕拉開她的手,握在掌中,轉過身來望她,眼中盡是不解和期望的交結,他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事情,竟讓深愛他的無憂,寧願放在心裏,也不願告訴自己……

    無憂輕動著水睫,抽泣著撲靠在他懷裏,緊摟住他,卻仍是無言以對……

    “是……是平雲公主嗎……還是……”

    李世民亦煩躁地胡亂猜測,卻也沒能說下去,他心中,竟有莫名無端的一瞬,湧出了柳連這個名字,就如所有男人一般,自私得無一些包容,他本以為自己是不同的,可卻發現,也是無法免俗……

    無憂已無多餘心力,去思他意味深長的話語,眼前、心裏,懼是迷蒙地亂作一片,她知道,無論如何,一定是躲不過了,本來,她是想,李世民如此繁忙,又要南征北戰,自己若是先回了長安,自有充分的時間可以療養,可沒想到,竟會如此不爭氣,隻因著他一句深情的然諾,便隨來了太原……

    無憂心中一扯,輕拭去紛落的泠泠冷淚,終還是顫抖著,卷起了粉白的衣袖……

    她仍是輕倚在李世民懷中,動作亦輕舒的,如弱風拂水,了然無跡,不帶一絲一點的聲音;李世民自是沒能察覺,微側過頭來,仍是一副責問的神色,眼角一瞥,冷冷地帶過些模糊的視覺……

    卻呆住了……

    無憂的手,緊攥著高撩的衣袖,水瑩剔透的玉臂上,赫然呈現著刺厲的道道紅痕,赤紅的、如血一般,不!那就是血,就是凝結了的、銷暗了的血色,濃涸著,生生頓入了李世民漆黑的深眸中,針紮一樣疼:“這……這……這是……”

    無憂痛泣著放下衣袖,她是多麽不想,讓如此醜陋的傷口暴露在他的麵前,可她沒有辦法,亦沒有選擇!他的眼神,是那樣懷疑,語氣是那般冰冷,若是自己仍然堅持,仍然固執,那麽,他該要想到何處去呢?他沒有說出口的還是,又是什麽呢?無憂心痛地蜷縮起身子,瑟索地抽搐著……

    李世民驚住了,難以相信適才所見的一切,無憂委屈的樣子,就如無遮無蔽的小鳥般,折斷了翅膀,再騰不起一絲堅強;無憂雖是善感的女子,可如此縱情的哭泣,卻也是從未有過……

    “讓……讓我看看……”

    李世民的心,被瞬間扯碎,忙湊過身去,把無憂緊緊環在了懷裏,撫蹭起她顫抖的身軀,傳遞著旋旋熱度,冷僵的手,亦慢劃向她衣裙的素帶,意欲看清,那粉白的衣衫下,還遮擋著怎樣的不堪,可無憂卻驚覺般抬起了秀眸,緊按住他探求的雙手,哭紅的淚晶中,盡染著乞求的光色……

    “就……就讓我……看看吧……”

    李世民亦是哀求的聲音,反握住她,撫抹著掌心潮熱的濕度,在她玉嫩的手背上,默默升溫,但,無憂卻仍是無動於衷,更緊地按住了緊係的裙帶,終是不肯放開……

    李世民自是可以拉開她纖柔的小手,更可以扯破她單薄的衣襟,但此時,若要如此粗暴地對她,即使是出於關切,他又於心何忍呢?他隻能緊緊地抱住她,給她溫暖,讓她安全,同時也狠狠地咒罵自己!

    李世民,你真是渾蛋,你怎麽可以勉強她、逼迫她、甚至懷疑她呢?你怎麽可以……

    “無憂……就讓我……”

    “平雲公主的身上,定是光潔如玉的吧……”

    無憂被他緊擁在懷中,眼神悵離,似是平緩了些情緒,卻哀淒了聲音,這,才是她心中最深的鬱結,最難逾過的溝壑,橫亙在那裏,遼闊的、無法跨越……

    李世民怔住了,心,亦是僵硬的,無憂竟是如此用心、如此自苦;他的嘴唇微動著無法言語,眼中淚意,混溶著她痛徹的一句,再不能禁,掉落在無憂連長的秀絲上……

    無憂卻沒有察覺,眼神空蒙的漫無邊際,似是凍住一般,無半分流轉:“平雲公主那麽漂亮,定是個……完美無暇的……”

    “我不知道……”

    李世民絕痛地打斷了她,狂亂的心碎,片片支離,紛灑在無憂雪透的耳際,他想要安慰她,亦想讓自己鎮靜,可卻發現,什麽也沒能做到,她,還是那樣傷心,自己,也還是那樣慌茫……

    “什……什麽……”

    無憂不可置信地驚動了心眸,側轉了身子,惑然望他;李世民哽咽的聲音,無比清晰,剛剛清淺的一句,卻濃烈如灼灼焰火,焚燒著無憂殘存的意誌:“二……二哥……”

    “無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上光潔還是黃暗,有瑕還是無瑕,我……都不知道!就讓我看看你吧……好不好?”

    李世民幾近乞求的目光,令無憂愕然怔忪,他語中沉痛的含諭,灼襯著層層剝離的意味,再明顯不過,難道他跟平雲公主,竟還沒有……

    無憂驚詫,沒能再想下去,按住衣帶的手,抖動著輕輕鬆離,她倏然感到,自己的柔軟,在他破碎的脆弱麵前,竟顯得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要如何慰他,他看上去,似比自己還要傷戚、還要悲淒,盡管他隻看到了一眼,隻那一眼,便痛破了心髓,除了竇氏去世之時,無憂還是第一次,見到李世民如此哀哀,那句‘我不知道’更是將她最後的防線,徹底攻陷,她不能再拒絕他,不能再傷害他!那樣,他一定會崩潰,自己也會……

    李世民輕拉開她鬆離的衣帶,粉白色的一件,緩緩滑落,漸漸展露出,潔嫩肌膚上淡紅的條條痕跡,觸目驚心!李世民邃眸顫栗,抖落出真切的濃濃恨意,不期地,淋滴在了無憂水白的手背上……

    無憂一驚,忙抹去他俊容上漂流的傷痛,勉強笑道:“別……別這樣……我就知道……”

    “是誰?是誰敢這樣對你……是誰!”

    李世民眼中火耀的光華,灼然的烈烈迸射,噴薄而出的恨色,亦是深濃的令人恐懼:“告訴我!是誰?”

    李世民近乎嘶吼的聲音,令無憂略有驚悚,還來不及顫抖,便被李世民緊擁在了懷裏:“告訴我無憂,全都告訴我!是誰?到底是誰可以狠得下這個心!”

    李世民的擁抱,令無憂窒息,他如此強烈的苦痛,是她所未預見的;她隻是輕輕的,握住了他冷顫的手,苦笑!想要開口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無憂……”

    良久,還是李世民先開了口,柔和著聲音,輕推起她,凝看著她索水的瞳晶,墨眸久視,深眉削展,不由得便湊過了溫唇,細啄她的粉淚,輕抹她的痛楚,近而舔舐著她每一道紅嬌的傷口……

    “二哥……你……”

    “無憂!”

    李世民並未讓她開口,吻著的唇含糊抖動,顫翕著他微啞的音色:“無憂,我李世民,對這個身體上的每一道傷痕,重重發誓!今生若有負於你,就叫我……”

    “不要說,不要……”

    無憂緊按住他欲言的薄唇,動容望他;可李世民卻輕輕拿開了,脈脈地溫吸一記,埋落在無憂耳側,如暖風般,沁入了心裏……

    隻一句——今生不負!

    第四十六章柏壁關——驚魂

    經了一夜的燥動、冷靜、纏綿,兩人的心仿似又靠近了些,那種感覺微秒不可言喻,人的一生,有太多際遇,李世民這才了悟,離合悲歡,皆因有了無憂,才變得真實美好……

    李世民小心追問她一路的經曆,可無憂卻似並不願多講,隻說遇到了惡人,清淺帶過,李世民知道,絕不僅如此,可望著她不堪回首的淒然神色,卻也不忍一再強求,讓她疼痛,更讓自己疼痛……

    經過了長途跋涉,李世民決定整頓數日,再行征討劉武周,他自然也是想多陪陪無憂……

    恰好這日,夜晚的風舒適清涼,李世民興致頗好,便硬拉著無憂,陪自己出去遛馬,無憂無奈,隻好應了……

    夜空中,並不見絲毫流雲,兩人同乘一馬,在明朗的月光下,慢慢走著,月光如水一樣柔和,透過搖曳的樹影,投射在無憂臉側,若隱若現、輕靈飄忽……

    李世民久久凝她,唇角牽起一抹無意的淺笑,這才深深體會,原來,隻要兩人能夠這樣依偎,哪怕什麽都不做,也是一種難言的幸福;他的臉輕貼在無憂流香的軟發上,心蕩如波,沉沉迷醉:“無憂……”

    李世民輕喚一聲,無憂偏側過頭,迎上的,卻是他等在原處的熱烈唇瓣,情寵深切、濃膩酥甜……

    無憂心中亦如水流,甘淙潺潺,綿細蜿蜒,此時,月色的溫柔,又豈能比得上她的二哥?

    兩人正自濃情蜜意,遠端卻兀地傳來一陣打鬥之聲,李世民的目光頓被吸引,下意識的握了握馬邊的弓箭,掉轉馬頭,竟自尋著聲音,迅疾奔去……

    “無憂,抓好!”

    李世民越騎越快,小心地囑咐著,無憂卻隻輕應一聲,並不驚惶,似隻要在這個懷中,便無論怎樣,都是安然的……

    李世民跑到一條河邊,四下望望,才突地驚覺,此處竟已是定陽王劉武周的轄界;夜色深沉,月光明透,隻見正有兩人激烈地纏鬥在一起,難解難分,李世民定睛看去,更是駭然!那其中落了下風的,竟正是程咬金!

    李世民剛要開口喚他,程咬金卻一個大意,挨中了那人重重一鞭,立時便是鮮血噴吐,向側倒去,李世民一見,趕忙拉起彎弓,遽然大喊:“程將軍讓開!”

    程咬金雖是狀況未明,但,還是下意識地閃向了一邊,對方也自抬頭望來,卻隻見一支利箭,已然劃破了重重夜色,還來不及反應,便已插在了那人的發髻上……

    這支箭,來勢迅猛,剛勁有力,令那人怵然一驚,他伸手拔下箭來,再望向李世民,多少隱了些欽佩之意……

    程咬金回身,也已看得清楚,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竟會是李世民持箭趕至,一時欣喜,竟忘了此處,乃是敵方轄界:“二……二殿下……”

    程咬金無意的一聲,令對方臉上倏然一變,但,旋即便露出了大喜之色:“什麽?二殿下?你是……李世民?”

    “正是!”

    李世民也未多作思量,便趕忙示意程咬金,速速過來;而那人,卻是哈哈大笑,指向了李世民:“哈哈哈,既然如此,那你也就別想走了!我尉遲恭今天真是走運,這就拿了你,回去獻給定陽王!”

    程咬金一愣,這才覺出,自己失言了,竟泄露了李世民的身份,“你……你休想!”

    說著,便想也沒想地,又要衝上前去與他再戰,以將功補過……

    “程將軍不可!”

    李世民趕忙叫住他,望向了那人,原來,此人就是尉遲恭!能將程咬金打成這樣,果非泛泛之輩,自己若要與他下馬來戰、短兵相接,恐未必能勝,想著,便是眸光一轉,頓生一計……

    李世民心中一定,正要言語,程咬金卻先開了口:“二殿下,您先快走,去找二哥他們來幫忙,我還能抵擋一會!”

    說著,便又要向前衝去!

    “程咬金退下!”

    李世民見他魯莽,忙用命令的口氣,大喝一聲!

    “可是……秦王……”

    “退下!”

    李世民疾厲的口氣,把懷中的無憂都驚嚇得一頓,這樣一改溫柔,王者風範的李世民,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自也是頭一回曆經,不覺間,便緊緊拉住了李世民的衣袖……

    如此疾言厲色的李世民,程咬金也是極少見的,震懾之下自不敢再動;李世民這才狡然一笑,對向了尉遲恭:“原來,這位就是日搶三關,夜奪八寨的尉遲將軍!真是久仰……”

    尉遲恭瞥了他一眼,並無喜色:“哼!正是!什麽久仰八仰的,都沒用!今天你們啊,誰也別想走!”

    李世民沉靜著臉色,無絲毫扯動,黑夜之下,更看不出他滿臉滿心的計議,竟自一躍,麵無懼色地跳下了馬來……

    “二哥……”

    無憂一驚,抓住了他的衣襟,李世民卻微笑著握了握她,挑起了自信的眉峰:“程將軍!請安全護送王妃回去,再去找秦將軍來幫忙……”

    李世民說著,便轉向了尉遲恭,眼神銳利得就如他射出的箭般,精準無誤:“尉遲將軍,說到底,你要的,隻是我,你不會在意……叫程將軍和我的王妃先回去吧?”

    尉遲恭想了一下,一時也有些轉不過來,便躊躇著,沒有言語……

    李世民見他猶豫,趕忙再添一句:“哦……對了,我忘了,在太原城口,你是大敗給了秦將軍,如果你怕了的話,也沒有關係,我和程將軍自和你過過招,也未見得,就沒有取勝的……”

    “誰……誰說的!誰怕了?你這就去把他找來,那天匆忙,我才打他不過!你現在再叫他來,與我比過!我若敵不過他,你李世民我也不抓了!”

    尉遲恭果不其然,吃了李世民的激將之計,嗔怒地打斷了他,李世民心中暗笑,這尉遲恭,果是個有勇無謀之人:“哦,那自然好,程將軍,還不快速速去請秦將軍前來!”

    程咬金略作猶豫,這怎麽能行?怎麽能留下主上,自己走了呢?遂道:“不,秦王,您去請二哥來,我……我留下來!”

    “誒!等等!那可不行!”

    李世民還沒開口,尉遲恭便接過了話來,望向了程咬金:“放他回去,留下你?你們以為我真傻啊?要去你去,李世民留下!”

    李世民隱隱一笑,心想:這尉遲恭還不算太糊塗……

    “你……你放肆!我們秦王什麽身份……怎可……”

    “程將軍!”

    李世民忍俊的打斷了程咬金:“你自護送王妃先走,我……就留下來和尉遲將軍單獨聊聊……”

    “秦王……”

    “二哥……”

    程咬金和無憂俱是一驚,惶惶地望向了他;李世民走到無憂跟前,輕拍拍她微涼的小手,浮出一抹慣有的溫柔笑容:“放心吧,你先回去,你還不相信我嗎?再說……這個尉遲將軍可是一個講信義的英雄,他說要等秦將軍來,就一定會等他來,絕不會食言,對不對?尉遲將軍?”

    李世民說著,便盯向了尉遲恭……

    尉遲恭自是會意,忙一拍胸脯,保證道:“對……對!我說話自然是算話的,和他分出勝負之前,絕不動李世民!”

    尉遲恭倒是說得坦蕩,可他哪裏會知道,自己已一步步地,踏進了李世民的小小脫身之計……

    李世民又是定然一笑,將馬韁交到了程咬金手上:“程將軍,快去,路上要好好保護王妃,萬不得有誤!”

    程咬金見他如此鎮靜,目光亦是淡定的無一絲波瀾,想是已有了什麽主意吧?程咬金這會才有點想通了,他可是知道,他們這個秦王,不說別的,就是這智謀,那真是難有人及,比如:紫槿山口!他這輩子也忘不了……

    於是,忙接過了馬韁,沒再猶豫,“放心吧二殿下,王妃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絕不活著來見您!”

    “二哥……”

    無憂仍是擔心地不肯放手,李世民卻舒眉一笑,安然的慰她:“無憂,放心吧!快些回去,別讓二哥掛著你……”

    無憂麵色一凝,又是這句話,又是這句每次都能輕易動容她、說服她的話,這一回,自也沒能例外,怔忪間,便輕輕鬆開了李世民的手,原本清澈的視線,頓被攪動得混濁不清……

    第四十七章柏壁關——恩收尉遲恭(1)

    李世民見無憂離開,心也便放下了,回過頭來,正見尉遲恭疑惑地盯看自己,他雖未言語,李世民卻已猜到七八分了:“尉遲將軍不必起疑,我孤身一人,還能有什麽花樣不成?”

    尉遲恭被他看出心事,不免尷尬:“誰……誰怕你有什麽花樣了,隻是……隻是我聽說你這個人,一向詭計多端,提防一點總沒錯的!不過……”

    尉遲恭說著,便上下左右地打量起李世民:“不過,你還真有魄力,還真的,敢自己留下來!”

    李世民嘴角輕勾,似不以為然的一笑:“有何不敢?尉遲將軍是英雄一樣的人物,豈會言而無信?再說,我……也正想和將軍好好聊聊呢……”

    尉遲恭被他這麽一恭維,臉上字有些得色,戒心也便消去了一半:“哼,我跟你有什麽好聊的?你們大唐都是假仁假義之人……”

    “哦?”

    李世民不解的望他:“將軍何以如此說?我大唐……可有冒犯過將軍嗎?”

    “怎麽?你不知道?”

    尉遲恭聚起粗眉,倒似更感詫異:“哼!你不知道,我起初是在太原參軍應召的嗎?就是投在你大哥三弟旗下,開始我也不很清楚,他們可是打著你西府秦王的旗號在招兵呢,我也是衝著你的名聲才去的,可誰知,到了那裏,不但不是那麽回事,他們還讓我去做夥頭軍,我隻多吃兩碗飯,就被你那個三弟給打了一頓,逐出軍來!後來,多虧遇著了定陽王,他收留我,我才有這個大將軍做!我當時就發誓,一定要打敗你們大唐的軍隊,以報定陽王!”

    尉遲恭混亂地說了一大串,李世民句句條理,卻是越聽越驚,怎會是這樣?這件事情,為什麽大哥、三弟一個字也沒提過?三弟不說還可理解,但,大哥怎也會瞞著自己?

    李世民心中一沉,頓感別扭,可還是麵無改色地平靜著語氣:“哦,原來……是這樣,看來尉遲將軍與我是有些誤會的,想我三弟當時也定是一時糊塗,錯打了將軍,將軍當初既選擇了我大唐,想也一定是經了深思熟慮,若隻因這些許誤會,而錯過了,那豈不是……”

    “誒……你別說了!”

    李世民還未說完,尉遲恭就是一擺手,打斷了他:“你的話我明白了,你是讓我再吃回頭草吧?這啊……可是萬萬不能!定陽王與我有知遇之恩,隻要他健在一日,我尉遲恭就決不投別家!”

    李世民心頭一震,話語頓收,尉遲恭簡單淺顯的一句,卻直白無誤地表露了他忠直的性格;李世民眉心一舒,讚許地笑笑,心下不但不氣,反添了些喜色,他知道,此人若一旦收為己用,便定會以命相隨!

    “大膽尉遲恭!敢劫持我主,拿命來!”

    李世民正欲再勸,便見秦瓊已大喊著,奔馬而至,尉遲恭眼眉立橫,應聲迎上,不一忽,倆人便纏鬥在了一起,秦瓊武藝本就高過他,再加上,尉遲恭剛才已與程咬金大戰數個回合,體力上難免不敵,稍一得空,便跳開了……

    “等等!今日我肚餓,不打了,下次再打!”

    說著,便拔腿向回奔去,可秦瓊哪裏會放過?剛要追,李世民卻趕忙一攔:“秦將軍勿追,這尉遲恭,也是個難得的將才,殺不得!且先讓他走吧!”

    秦瓊停住了腳步,不解地看向了李世民,想想,他的膽子,也真是夠大的,雖說是一招緩兵之計,但,萬一這尉遲恭,不是善類,那麽,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而現在,又明明有機會殺死敵方主將,至少也可以俘虜他,可是,他居然又說不追,真是讓秦瓊著實弄不明白……

    “姐姐,你別擔心了,咱們先上藥吧,秦王他那麽有本事,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晉陽宮中,本是來幫無憂用藥的燕嵐,小心地慰她,可無憂卻搖了搖頭,盯著門口,不肯移視,她從未感到如此害怕過,那個人看上去那般凶惡,萬一言而無信,又當如何?想到這,不免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似被什麽東西緊擰著,那樣疼……

    “姐姐……”

    燕嵐正要再言,門聲卻已響起,掩過了屋中一切細微的聲音,無憂向門口望去,見正是李世民,微笑著走了進來,才終是舒了口氣,粉顏輕展,露出了慰然的笑容……

    李世民近過身來,望著她,亦是一笑:“擔心了吧……”

    無憂搖頭凝他,卻不語……

    “秦王,您回來就好了,不然姐姐都不肯用藥呢……”

    “用藥?”

    燕嵐的話,令李世民一驚,這才注意到桌上的瓶瓶罐罐,心中不免一疼,聚起了眉心:“無憂……你的傷……”

    “不用擔心,隻是……隻是一些平複疤痕的藥而已,傷已經沒事了!”

    無憂淺笑著答他,適才的擔心,似都已隨著門聲的響起而略去了:“二哥先去休息吧,一會兒,嵐兒幫我用過藥,我就去!”

    李世民輕摩她的軟發,卻向燕嵐看去,突如其來的注視,令燕嵐頓感惶然,深低下頭,不敢迎接他勾魂攝魄的目光……

    “真是麻煩姑娘了,姑娘先去吧……”

    李世民的聲音,亦帶了穿魂的質感,令燕嵐瑟然,顫顫而語:“可是秦王……姐姐還沒……”

    “我來……”

    簡淺而鏗鏘的兩個字,自李世民口裏滲逸而出,頓住了燕嵐未完的話語:“姑娘先去吧,這麽晚了,去歇息吧……”

    李世民重又複說一遍,燕嵐才低下頭去,無端落寞;緩移著腳步向門口走去,合上門的一瞬,忍不住抬首再望,一記落在無憂額上的輕吻,卻誤入眼簾,滿是羨慕的滋味……

    待燕嵐退去,李世民便輕撥開無憂的衣襟,小心擦拭,那已淡去卻仍利利刺心的痕跡,劃過眼底,頓感悵迷;無憂低眼看他,可他,卻有意地避開了……

    “你……”

    無憂話未出口,便被一絲涼涼的東西,驚動了玉手,微顫一下,亦驚住了心波!她沒想到,已是過去了一夜,他竟仍會如此動情:“二哥,已經沒事了……不疼了……我……”

    “我疼……”

    李世民聽似隨意的兩字,卻裹了濃濃的情味,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麵對千軍萬馬時,都可以坦然視之,卻唯獨不能麵對她身上的道道傷痕!

    李世民吻著她細嫩的肩膀,輕拉上她薄香的粉衣,脈脈望她,不經意間,便流露了太多情意……

    “真的快好了,你看……已經……不很明顯了,不是嗎?”

    無憂輕撫他的背脊,安慰著,李世民卻是輕歎,微微苦笑,該是自己來安慰她才對啊,怎麽反讓她安慰起自己了呢?遂,忙是深眉一舒,擁過了她:“嗯,是阿,會好的,這個藥,還挺管用的,已淡去許多了,一定會好的……”

    無憂淡然一笑,仍是慰他的神色:“是阿,這個藥……是柳大哥請最好的大夫開的,所以……定不會有事的!”

    “柳大哥……”

    李世民眸色一頓,摟著她的手亦微有顫動,沒露聲色地無意望她:“是……柳連嗎?”

    無憂點頭:“是啊……可惜……”

    她突地止住,沒再說下去,似也意識到什麽般,收住了話語;可李世民卻不會就此放過,輕推起她,眼神凝落在她皙白的臉側,幽深的、不見任何情緒,追問:“可惜?可惜什麽?”

    無憂一怔,閃開了他探究的眼神,輕整衣衫,竟是著意掩飾的動作:“沒……沒什麽……”

    沒什麽?李世民心中一歎,她終還是不願說的,但,越是如此,他的猶疑卻越是深烈,她飄乎遊離的眼神背後,究竟隱去了怎樣複雜的內容?為什麽猶豫、為什麽閃躲、為什麽……

    第四十八章柏壁關——恩收尉遲恭(2)

    約莫過了五日,程咬金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李世民便立即召集了眾將議事,決定攻打劉武周!

    “眾位將軍,如今劉武周躲去了柏壁關,本不難攻打,隻是他手下大將尉遲恭,讓人比較頭疼,我惜他是個人才,想要恩收於他,所以……我有個想法,想與大家商量!”

    李世民說著,便望向了秦瓊:“秦將軍,尉遲恭與您交手,屢落下風,我便想……明日陣前,就由您去將他引開,然後活捉!這樣……我們也好無所顧忌地攻城了!”

    秦瓊點頭,上前一禮:“秦王放心,秦瓊定不辱命!隻是秦王,秦瓊有一事不明,您既要恩收於他,為何那晚不幹脆讓我把他抓了回來,再行勸導,也免得,繞了這麽個大圈子啊!”

    李世民輕淺一笑,答道:“將軍有所不知,那個尉遲恭雖為人魯莽,可卻是忠心耿耿之人,他說了,隻要劉武周健在一日,他就絕不會另投別家,故,若要那晚將他抓來,恐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甘心臣服於我的,那又何必呢?但,若要他是失意於陣前……那麽結果……便會大大的不同了!”

    秦瓊恍然而悟,這才明白了李世民當日的用心……

    又過了一日,待一切準備就緒,三聲炮響後,五萬大軍便由太原開拔,秦王親征,秦瓊為行軍大元帥,大軍穿河穀、越土原,非止一日,便來到了柏壁雄關的正北……

    修整過後,次日一早,秦瓊便亮開了大隊,兵士們自也是喊聲陣陣、動天徹地,向柏壁關不斷叫戰,宋金剛聽聞,開始還算鎮靜,可終還是忍不得,開城亮開了隊伍……

    秦瓊按照李世民的吩咐,舉起雙鐧,直接指向了尉遲恭,挑釁地一喝:“手下敗將,你竟還敢來敵,今日便就是你的祭日!”

    尉遲恭雖知是不敵,但,由著剛莽的性子,也並不示弱:“哼!前次的都不算,今天我才要動起真功夫!等著看吧你!”

    秦瓊蔑視地一笑,依計言道:“好!好啊,尉遲恭,這裏怕是打不開,我往東南去,你若要敢追我,就是英雄,不敢,就是鼠輩!”

    說罷,也不待尉遲恭答話,便一個掰蹬,向東南方去了,尉遲恭氣得眼眉都繃直了,剛要去追,宋金剛卻似看出了什麽,趕忙拉住了他:“大帥別追!小心有詐……”

    尉遲恭此時正是腦熱,哪裏肯聽?一甩手,便甩開了宋金剛,掉轉馬頭,往東南方追去了……

    李世民見了,得意地揚起唇角,向程咬金、羅成一揮手,唐朝大軍便隨令而上,其攻勢迅猛難擋……

    “二殿下,您回吧,這兒交給我和羅成就行了!”

    程咬金轉頭勸道,可李世民隻望了他一眼,卻沒有言語,反是向敵軍陣中,更深地奔了過去,頓時,便與數名敵將絞殺在了一起;李世民這一次,其實隻有五萬人,是以少打多,所以他便更加知道,隻有自己身先士卒、衝殺在最前麵,才能鼓舞士氣!

    秦王都安危不顧地衝鋒陷陣,自使得唐軍氣勢如虹,在李世民、程咬金、羅成連斬敵方數名大將後,對方早已是人心渙散,潰不成軍,終是攻破了柏壁關!

    進到關內,羅成更是一槍結果了宋金剛,再又斬殺了定陽王,回來複命時才發現,李世民身上也已是血跡斑斑……

    “二殿下,您受傷了?快去……”

    “不礙事!”

    李世民沒等羅成說完,就一擺手打斷了他:“都是些皮外傷,不要緊的,我要等秦將軍回來……”

    羅成與程咬金互看一眼,知他心中企盼,便也沒再開口勸他;三人在帥府坐定,等待著秦瓊,卻誰也再未言語,氣氛一時沉靜得接近肅穆,並不似剛打了場酣暢淋漓的勝仗!

    直到帥府門口,傳來了秦瓊的聲音,李世民才倏地站起身來,隻見秦瓊捆綁著一人,推搡著進來,正是尉遲恭沒錯!

    李世民一笑,趕忙迎了上去:“秦將軍辛苦了!”

    說著,又轉望向尉遲恭:“尉遲將軍,得罪了!”

    “哼!什麽得罪不得罪的?既是被你擒了來,要殺要剮的……隨你!”

    尉遲恭一臉不服氣,撥挑著眼眉,憤然一瞥,一絲敬意也無;可李世民卻並不在意,反是微微一笑,上前解去了尉遲恭身上捆綁著的索繩……

    “二殿下……”

    “將軍勿急……”

    秦瓊勸阻的話還未出口,李世民便打斷了他:“當初,尉遲將軍說過,隻要定陽王健在一日,他就決不投別家!可是現下裏,劉武周已死,卻不知尉遲將軍……可願為我大唐效力呢?”

    尉遲恭一驚,臉紋立扯:“什麽?你說……你說定陽王他……”

    李世民不待他說完,便點頭應了:“不錯!兩軍交戰,敗軍之將,自是如此,若,今日戰敗的是我,恐結果也是一樣的,所以,將軍也勿要太過悲切,還希望將軍能做長遠考慮,不要受此事禁錮才好!”

    尉遲恭眉心一擰,頓生悲傷之色,盯望著李世民,臉上的表情卻是萬變的,除了傷悲之外,似還隱有一絲懷疑之意,上下打量著他;良久,才開了口:“讓我投唐!好!並非不可,但……

    我有兩個條件!若你都應了,我尉遲恭……就終生都為你效死!”

    李世民聽了,自是大喜,但,卻仍平靜著臉色:“好!兩個條件而已!我都應了!隻要你說得出,我便做得到……”

    “哎!可別答應這麽快!”

    尉遲恭黑眸一轉,揚起粗手,打斷了李世民:“你先聽了,再決定不遲!這第一,定陽王乃我恩人,你卻將他殺了,我要你為王爺舉辦盛大的葬禮,並且……還要你親穿孝服!你可願意?”

    李世民一笑:“我願意!”

    “好!這第二……”

    尉遲恭說著,便頓了一下,眼光尖銳地直盯向李世民,一刻不移,生怕錯過他臉上、每一個表情微動的表情,冷哼一記:“哼!這第二……你……可敢從我的鐵鞭之下走過?如果你敢!我便降了,至死都為你效忠!”

    尉遲恭說得錚錚然,臉色亦如寒箭般鐵凝!在場眾人皆是一驚,這怎可以?想尉遲恭對劉武周,既還念著恩情,那麽,萬一他趁機狠下毒手,李世民可哪裏還有命在阿?

    “你……你這黑子,你豈有此理……我們秦王萬金之軀,怎能……”

    “程將軍……”

    李世民平沉著語氣,攔住了程咬金,向來無波的眼,淡然地掃向了尉遲恭:“程將軍不必如此,這個條件……我也應下了……”

    應下了!

    此語一出,眾人無不是大驚,尉遲恭亦是惑然的神色!李世民永無情緒流露的麵孔,沉靜地淡笑著,眉間眼角,盡隱著攝人的傲然之色,雖隻是淺淡一句,卻含了謀勇智略的百種意味,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真的可以為劉武周親穿孝服嗎?真的竟敢從自己的鞭下坦然走過嗎?真的……會有這般的膽識胸襟嗎?

    他,尚不能確定……

    晚些時候,李世民才回到房中,那些剮蹭的小傷,多在肩臂之上,並無大礙;無憂站在一旁,待隨行軍醫出去,才坐到了李世民身前,輕撫他被包裹的傷口,卻是不語……

    李世民見了,慰然地一笑,似還隱了些許得意之色:“別擔心,沒事的,這根本就算不上是傷,哪個上場打仗的,不得留下些痕跡呢?上陣殺敵,若是毫發無損,那反是奇了呢!別擔心啊……”

    無憂亦是微笑著點頭,她其實不是擔心,隻是感慨而已,李世民總是一副毫無所謂、輕描淡寫的神情,反令她反複思量起戰場上的腥風血雨……

    “這麽些日子,你定是累壞了吧?”

    李世民說著,便在她唇上輕輕一啄,疼惜地望她:“不過還好……我們這就要回長安、回秦王府去了,到時候,你就給我好好地調養一陣子,不許到處亂跑,所有的事情,都要聽我的!”

    李世民半是命令,半是玩笑的一句,倒惹得無憂莞爾:“你……要把我當成小貓養嗎?”

    李世民笑笑,輕吻她燙紅的小臉,寵溺的味道自唇角流逸而出,隱沒在無憂耳際,脈脈含情:“如果可以,我倒願意,把整個秦王府都送給你這隻小貓,陪著你盡情玩耍……”

    無憂一怔,水眸促凝,反是收住了融融笑意,心事陡增:長安、秦王府!那自己從未回過的家,在那裏,恐不僅是他們兩個,盡情玩耍的地方吧,她想……

    第四十九章秦王府——莫讓紅顏守空枕

    次日,李世民依約穿上孝服,為劉武周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尉遲恭亦跪在劉武周的棺槨前,以表悲切之情,待葬禮結束,尉遲恭便回過身來,望向了李世民:“怎麽樣啊?秦王?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說著,就舉鞭過頂,緊緊盯他,看他是果真有膽,還是有意作態,隻這一瞬,便可探知;此理,李世民自也明白,可心,卻是無波的,平移著腳步,並與常時無異,向前穿向了他的鞭底……

    尉遲恭圓眼立瞪,手上登時一落,帶起一陣迅疾的冷風,砸落向李世民頭頂,眾人俱是怵然一驚,連忙大喊:“秦王……”

    李世民眼風一立,卻不見絲毫閃躲之意,淡笑著,甚至連眼神都無一些抖動,定定地站在那裏,坦然地望著尉遲恭!尉遲恭亦是誠然望他,鐵鞭留停在李世民肩頭,再沒有動,如此坦蕩的眼神、如此豪毅的魄力,似足以令他徹底折服……

    尉遲恭自也不是拖拉之人,心下一定,迅然收回鐵鞭,單膝跪在了地上:“秦王!你……你躲也不躲,我今天是真服了!日後……還請您別計較尉遲恭的無禮,我這兒給您磕頭了!”

    李世民心頭一喜,趕忙上前扶他:“好!尉遲將軍,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氣!”

    “別……秦王,我還有個事兒!”

    尉遲恭並沒有隨著起身,仍愣愣地跪在那裏,令李世民和剛鬆了口氣的眾人,俱感猶疑,互望一眼,聽他繼續說道:“秦王,我可跟您說清楚了,我降的……那是您,隻受您的差遣,別人……我尉遲恭想聽便聽,不想聽……便不聽,哪怕是天子也一樣!”

    這話,倒讓向來麵色無波的李世民,微微一怔,他明白,尉遲恭心裏,恐還記恨著大哥三弟呢,那個心結怕非一時能解,倒不知如何答他,隻是微笑著點點頭,含糊其詞地帶過了!不過還好,他還是肯受自己約束的,這樣就好,倒也不必太過憂心……

    徐茂功站在一旁,細思著適才的一切,頓感慨生,小心碰了碰身邊的柴紹:“柴老弟,你說……一個人,若能讓他的敵人都為他誓死效忠,那麽這個人……是不是該……擁有天下呢?”

    柴紹一激靈,徐茂功語出驚人,驚出他一身冷汗,盯著徐茂功,卻許久,也未能言語……

    待一切了結,李世民便帶著手下眾多大將,返回長安,李淵親自迎接了他,牽著他的手,滿臉堆笑地走進了金殿……

    無憂和燕嵐,則是先由人陪著,送回了秦王府……

    這座雅致莊嚴的府院之於無憂,還是陌生的,這裏顯比從前的住處要大上許多,經了一道回廊,便看到了王府的花園,現下裏,正值秋季,雖是添了幾分蕭索之意,但,那片片金黃的燦爛,卻仍自大半地強掛於枝頭,曳曳搖搖、疊翠流金,多少添了些慰藉之情……

    無憂緩步走向園中,並沒有急著回房,眼前一整片怒放的秋菊,風韻天成、細葉抽翠,心情似也隨著綻放了起來,不由得便捧上了一朵,小心地輕嗅著,那種菊才特有的清香,飄然至心,更將她恍然的情緒,完全淡化而開……

    “你們是何人?怎可私自撥弄楊妃娘娘的菊花?”

    無憂正自沉醉,一個女子聲音,卻問責般,打破了這悠然的安寧,無憂抬眼看去,隻見一婢女打扮的女子,俏然站在了她們身側……

    “大膽!”

    無憂還未言語,李世民的貼身隨從,便申斥起那名丫頭:“見了王妃還不拜禮?還敢出言不遜?”

    “王妃?”

    由於秦王府中,大多是新進之人,認得無憂的,自在少數,這個婢女麵帶疑惑,眼望向無憂,一時呆住了……

    “你這丫頭……還不向王妃謝罪!”那隨從見了,複又催促一句……

    無憂卻忙是一攔,並不在意地笑笑:“不礙事,她沒見過我,自不能怪……”

    “你這個丫頭,怎麽搞的?做事情越來越拖遝了,叫你折幾支菊裝點一下,就來了這麽久……”

    無憂語尤未休,一個熟悉、靈清的聲音,卻兀自響起,嬌責著飄揚而來,回眼望去,正是楊如夕……

    楊如夕走到近前,亦是微微一怔,立時收住了訓斥的話語,臉上微掠過了一抹驚色,隨而隱去,這樣的季節裏,樹木雖凋得慢,可空氣卻早已浮躁得難耐,天的顏色亦是灰淡的,本是一派悲涼的景色,卻因著眼前這個女子,而純清了不少……

    無憂她是見過的,此時再見,心底卻是滋味難言,她嫋婷的身姿,雖染了些許倦色,卻仍是氣韻翩然,亦如當初自己見她之時,清純脫俗、高雅淡潔,無一些世間的紛雜之色;楊如夕心中暗暗苦笑,自嫁李世民來,自己常常心生悲苦,國恨家仇、情淺愛薄,都是她心上難平的傷愁,所謂麵由心生,想想自己此時的容顏,定是憔悴多了,怎再去比無憂的貴雅?況,如今的身份,又是大為不同了,她,是他心上的女子,而自己,怕隻是他群豔中的匆匆過客,如此而已,還有什麽可驕傲的資本呢?若是強作傲然,恐隻能更顯得庸俗罷了……

    楊如夕澀然一笑,不覺間便恭順地低下了頭去:“姐姐,一路辛苦了……”

    無憂亦如隔世地望她,那個曾不服她、挑釁她的絕色公主,此時,卻謙恭地低下了頭去,她看上去,似比從前多了些愁婉哀淒,當初的張狂也似被成熟取代,化抹成一縷淡淡的傷色……

    也許,人都是這樣的吧,在一點點地長大,自己又何嚐不是呢?經了這許多事以後,心,也似沉靜了不少……

    二人正各自感慨,那婢女卻惶惶地跪了下去:“奴婢該死,請王妃降罪!”

    無憂回過心神,淺淡一笑,扶起了她:“都說過了,不礙事的,不知者不罪,你不必如此慌張,快起來吧!”

    那名婢女這才鬆下口氣,起身,退到了一邊……

    無憂這才微笑著看向了楊如夕,她那一聲謙順的“姐姐”,已驅走了她心中最後一點疑慮,她本想,平雲公主出身高貴,又一身傲骨,怕是會很難相處,但,此時看來,同樣經曆了許許多多的她,也真的改變了不少:“多謝妹妹關心,倒是我不在的日子,讓妹妹費心了!”

    “姐姐說哪裏話,以後……還要姐姐多照顧呢!”楊如夕嬌唇輕抹,也添上了些許笑意……

    起初,兩個人的心裏,怕多少還是彼此顧慮的,可此時,一切卻似都隨著那一聲“姐姐”“妹妹”,融在了這習習的秋風之中……

    秋日的夜晚,星暗風沉,李世民回到府中,卻已不若去時般精神,緊擰著深眉,若有所思地目不斜視,無憂自看出,他似有心事,不禁關切地望他:“今兒是怎麽了?朝上……父皇該是封賞了二哥才對啊,你怎麽反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呢?發生了什麽事嗎?”

    無憂為他倒上清茶,小心地問著;李世民卻隻深吸口氣,搖了搖頭:“倒沒什麽,隻是……為了尉遲恭的事情,和大哥、三弟……起了些爭執!”

    無憂柔然一笑,撫了撫他緊凝的眉心,輕而柔:“皺著眉,真不好看!兄弟間,哪有不拌嘴的?我記得小時候,大哥……可是很疼愛你的,想也不會太放在心上,二哥也自不必想得太多了!”

    李世民握緊她輕撫自己的手,俊朗不凡的臉上,卻仍不見一絲笑意:“你也說了,那是……小時候……”

    無憂一怔,思他語中的深意,隨即便換了慰他的神色:“對啊,小時候!可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欲要長而久之地保持下去,自是不易,卻是要從我做起,不是嗎?”

    李世民一愣,似有了悟的斂了斂眉,稍作沉吟,便舒展開唇角,終是牽出了一抹輕鬆的笑意:“好了,休息吧,今天……你也定是累了……”

    “二哥……”

    李世民正欲向內室而去,無憂卻突地拉住了他:“二哥今晚……該去楊妃妹妹那兒吧……”

    楊妃妹妹!

    無憂突如其來的一句,令李世民一愕,回身望她:“什……什麽?”

    無憂見他錯愕,卻似有感慨地垂下了秀睫:“二哥,想楊妃妹妹,一位高貴的故國公主,本是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可現下裏卻是國破家亡,本便已足夠可憐,但,嫁了二哥之後,卻又因我,而忍受了你那麽長久的冷落,你讓她……情何以堪呢?況……二哥該知道,楊妃妹妹對你……可是一片真情阿……”

    李世民頓住腳步,亦頓住了眸色,無憂清透的眼中,並無一絲虛假之意,倒讓他心疼地擁過了她:“你……見過了她嗎?”

    無憂依靠在他的懷裏,微笑著點頭,她當然也想,這個踏實的懷抱,永遠隻屬於自己一人,可她卻也明白,以李世民這樣身份的男人,是絕不可能的,既是如此,女人又何必為難女人呢……

    無憂說得沒錯,楊如夕本就已飽受了命運的無情擺布,自己又何必,在她的心上狠狠地加上一刀呢?更何況,李世民自也知道,楊如夕是真心愛他的,並不因他是什麽新朝王子,更不因什麽楊侑侄兒……

    楊如夕靜望著窗外,秋意寒涼,月光暗淡,夾雜著淒冷的慘白光華,飄灑於涼階之上,比想象中要寒,也似正迎合了她此時的心境,自見到無憂那刻起,她便感到了莫名孤寂,絕望得無邊無垠,經了這許多獨自的夜晚,她似也看得清透了,若是無憂回來了,無疑地,他,自是她的,可若無憂再也回不來,她知道,他,還是她的,一切並不會因自己有多努力,而改變什麽……

    楊如夕苦牽起唇角,心中,一片悵茫……

    “我……讓你久等了吧……”

    突來的聲音,令楊如夕身子一抖,緊攥住了流紅的衣袖,一絲溫熱的氣息,陌生地劃過楊如夕耳際,亦劃過了她的心!

    難道是……

    她驀地回過身來,凝看著身後的高俊身形,眼中卻滿是不可思議的光色:“你……你……”

    楊如夕驚顫著聲音,豔唇微動,盈透的眸水,淋睫而下,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他,就這樣來了,就這樣裹著秋風、披著月色,沒有讓任何人通報地來了,突兀地站在了自己身後……

    “沒想到嗎?我也沒想到……”

    凝看著楊如夕驚喜交集的神情,李世民心中,自也有一份憐惜,她的眼神依然媚動,可形容卻已憔悴了不少,恐那大多,是因為自己吧,他想……

    他伸手,輕撫去了她臉上散落的淚珠,溫熱的一滴,漫劃過手掌,盡是等待的澀澀心酸;那曾是雙多麽驕傲的眼睛,可如今,卻隻剩下了淒痛滿池,翠蛾愁損,李世民感然地望她,怎無心動?不由得便微俯下身去,迎上了她顫抖的嬌唇……

    楊如夕的吻,讓他感覺,炙烈而渴望……

    第五十章東宮行(1)

    夜色下的東宮,猶顯得莊肅,不平靜的風,嗖嗖抽冷,李建成卻執意不肯關上窗戶,回想著今天殿上的一切,心中鬱悶,猛灌著手裏的苦酒,燥熱難耐……

    “這是怎麽了?這麽晚了,快些休息吧!”

    太子妃嶽凝,邊說,邊奪過了李建成手中酒壺,李建成瞥她一眼,反奪過來,卻顯得更不耐煩:“你先去吧,別煩我……”

    嶽凝一笑,不以為意,反是坐在了李建成腿上,摟住了他:“殿下的愁……我知道……”

    “你知道?”

    李建成惑然地望她,倒隱去了些許煩燥之色,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你知道……哼!那麽……說來聽聽,說對了……我……自許你件事情……”

    嶽凝又是一笑,玉白的臂,緊貼在李建成臉側,撫撫蹭蹭:“這……倒是不用了,隻要殿下能時常記著我的好,我便知足了……”

    “好!好!都記著呢……”

    李建成的心情,似在嶽凝的挑逗之下,放鬆了許多,無意間便挑起了唇角,亦是把她摟在了懷裏,此時,她說得對與不對,顯已經不重要了……

    “殿下……煩心的……可是秦王……”

    嶽凝嬌滴滴的聲音,輕吹在李建成耳際,卻如箭般,穿進了心裏;李建成的臉色,倏然一沉,立時便斂起了眉間笑意,驚訝地望向了她……

    嶽凝卻仍是嬌媚地笑著,若青蔥般的手指,輕按在李建成唇上,貼近著他:“殿下不要是這樣的表情,一會……嶽凝說出了下麵的話……您……再驚訝也不遲啊……”

    “哦?”

    李建成訝色漸退,似來了興致:“你倒說說看……”

    嶽凝豔唇微動,在李建成頸間香啄一記,漫劃至耳側,說得嬌聲嬌氣:“殿下,嶽凝……有一妙人……可供殿下一用……”

    “誰?”

    “柔兒……”

    “柔兒?”

    李建成輕推起她,不解的望著:“就……就你那個……小丫頭?”

    “不錯,就是她!”

    嶽凝嬌媚的笑中,暗隱了詭異之色,定然輕語:“殿下可知……柔兒……姓什麽?”

    李建成惑然搖頭,緊盯著她的眼,一動不動,急待她下言;嶽凝卻不緊不慢地,輕挑起媚唇,麗眸流轉,俯貼至李建成耳邊,隻輕吐出一個字來:“陰!”

    “陰?”

    李建成仍是不解地望她:“那……那又怎麽樣呢?”

    嶽凝笑意微收,滯定住了靈閃的雙眸:“殿下,這個姓……可是不多見的吧?她……便是陰世師的女兒……”

    “什麽!”

    李建成一驚,倏的站起了身來:“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竟敢把欽犯留於宮中,你……你不要命了?”

    見李建成激動,嶽凝忙是勸道:“殿下勿急啊,若不是我留下了她,又怎會有今日的這一招妙計呢?”

    李建成白了她一眼,輕推開她,自滿是失望的神色:“你啊,太小看我的二弟了,他……別說是一個小小女子了,就是父皇……都未見得能拿捏得住他!”

    “殿下又急了不是,聽嶽凝說完啊,有些事情……男人辦不到的,女人卻能!嶽凝知道,殿下也定是安排了眼線,在秦王身邊吧?可是,嶽凝鬥膽問一句,殿下安排之人,可能近得了秦王的身?可是秦王的親信?怕不是吧?”

    “這……”

    嶽凝的話,正中要害,李建成微抬起眉,還真是無語對之;嶽凝何其了解他,一見他的神色,便知自己定是說得分毫不差,故,繼續言道:“殿下,可柔兒就不同了,若她能入秦王府為婢,那麽……又何愁不能打探出一些隱秘呢?退一萬步講……即使不能,於我們……也是沒有損失的?一個丫頭而已!況……就算柔兒再不濟,我……也還有後手……”

    “後手?”李建成猶然地望她……

    “是啊,就如殿下所說,把這樣的欽犯留在府裏,那不是……不要命了嗎……”

    嶽凝眼神幽寒,卻滲透著神秘的點點光色,令李建成心裏登時一亮,頓時喜形於色:“你是說……可是……柔兒她可能就這麽被咱們擺布嗎?”

    李建成似又恢複了適才的興致,將嶽凝重又摟回到懷中,寵愛地望著;嶽凝卻是唇角一凝,凍出了一絲冰涼的冷笑:“怎麽不能?您忘了她的身份嗎?以此做威脅……由不得她不能!”

    “可是……”

    李建成似仍有疑慮,畢竟,李世民不是一般人,若要被看出了破綻,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可是,我們要怎麽把柔兒送去秦王府呢?總不能平白無故地送個丫頭給他吧……”

    嶽凝一笑:“自是不能,這個……就要用些苦肉計了……”

    “怎麽講?”李建成追問……

    “聽說秦王妃回來了,明日勢必會去向父皇請安,到時候,我也去,再同她一起走,以敘舊為由請她前來,想她是不會拒絕的,等到了咱們的地方,您就看……我怎麽給那個小王妃,演上一出好戲吧!二弟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我不信……她會袖手旁觀!”

    嶽凝說得輕淺,卻突變得有些可怕,李建成陌生地望她,倒沒動任何聲色,這個女人,是自己最愛的,可她如此之深的心計,自己還是頭一回見識,但,不可否認啊,她所言,又的確不失為一條妙計,即使是沒有用,也萬不致會有什麽損失,多一條路走,總是好的!

    李建成想著,心下一定,緊了緊懷中的嶽凝……

    正如嶽凝所說,無憂今天,定是要去向李淵請安的,順便也認個錯,於是,便早早等在了宮中,待李淵下朝……

    “無憂啊,你也真是太任性了,害大家這般擔心你,尤其是世民,你看看你,好像也瘦了許多,以後可萬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情了!”

    李淵如今,雖已做了皇帝,但對無憂說起話來,倒還是若慈父般和藹……

    無憂微低下頭去,恭敬的回道:“是,都是無憂的不是,叫父皇掛心了!”

    李淵輕笑幾聲,卻是慰她:“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阿,也免得世民,總是三魂去了兩魄的樣子……”

    無憂臉上微抹胭紅,正欲言語,一個女子尖高而細嬌的聲音,卻兀自響起,止住了她:“原來……這就是讓咱們秦王,朝思暮想的秦王妃阿……”

    無憂稍一抬眼,見說話的,正是李淵身邊、兩個妖豔女子之一,想該是李淵的寵妃吧,她想,於是,趕忙欠下了身子:“給二位娘娘請安……”

    說話的女子,微微點頭,緩站起身子,慢移到無憂身側,打量地望她,那眼神中,卻一絲善意也無:“秦王妃!我倒還真是……有些意外呢,本以為會是個極近妖嬈的女子,卻沒想到……竟是這般清淡如水……”

    說著,便又是暗諷地一笑:“還是……有什麽特別的,我們看不到呢?不然……怎麽會讓我們堂堂的秦王,連公主都不願要啊……是不是呀?王妃?”

    “娘娘說笑了……”

    無憂臉上頓時一熱,緋霞如流,白皙的麵容更映襯得燦燦嬌楚;那女子的聲音,細高而尖銳,傳入耳來,陰厲刺心,令人聽上去很不舒服,故,無憂隻是淡淡地應付了一句……

    李淵自是不覺,反是爽然地笑了起來,倒是很開心的樣子:“哈哈哈,愛妃阿,你就不要拿無憂開玩笑了,無憂和世民青梅竹馬,感情自然是好了!”

    那女子冷然一笑,輕瞥著無憂,走回到了李淵身側,不再言語;可無憂卻頓感壓抑,那女子怪異的眼神,似仍是無處不在般,灼刺著自己,是心理作用嗎?她不知道,總之,這種感覺很奇怪、亦很難言……

    “陛下,太子妃來問安……”

    無憂正欲作禮離去,一個內監卻走進來,向李淵稟報著,李淵示意準進,那內監便忙去了;不過一會兒,就見嶽凝身著華服,盈盈地走了進來,行禮拜道:“嶽凝給父王請安,給二位娘娘請安……”

    “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李淵話音一落,嶽凝便站起了身來,眼光似有預謀地,迅落在了無憂臉上,無憂一見,趕忙恭敬地回應:“太子妃……”

    “唉呀,還真是無憂呢,怎這般見外了起來?還是叫大嫂吧,這才親切不是?”

    嶽凝不待無憂說完,便打斷了她,熱情得似有些異常,卻並不顯突兀,無憂自也順著叫了一聲:“大嫂……”

    幾人又閑聊了幾句,李淵自也感累了,便向二人擺擺手:“好了,安也請了,朕呢……也覺得累了,你們就都先回吧……”

    嶽凝與無憂忙是起身,各自行禮去了……

    “弟妹慢走!”

    剛出了殿門,嶽凝就叫住了無憂,走過去、輕拉住了她的手:“弟妹,你這次……可真是讓大家擔心壞了呢!”

    無憂略帶抱歉地一笑,垂首道:“倒勞大嫂掛心了!”

    “是啊,可不是掛心嗎?所以啊……弟妹今日可有閑暇?要是沒事的話,就到東宮去坐坐,你我之間,也當多走動不是?”

    “這……”

    無憂麵露難色,她出來之時,隻對李世民說是來宮中請安,若是多時不回,隻怕他又該要亂發脾氣了……

    嶽凝見她猶豫,忙再補上一句:“哦,對,瞧我,這弟妹才剛回來……還舍不開秦王呢吧?也罷,那……大嫂也就不勉強了……”

    “不是的!”

    無憂秀頰立冉,忙是搶白道:“大嫂說笑話了……”

    “哦?”

    嶽凝也趕忙笑道:“那……就不是了?若不是……你可就更不能拒絕了,走吧,也讓咱們好好敘敘舊……好吧?”

    無憂想想,雖是為難,卻也真不好推脫,莫不說嶽凝是大嫂,又是太子妃,就是這一片誠然的熱情,自己也不好駁了人家麵子阿?於是,輕笑著、點了點頭,隨嶽凝回去了東宮……

    第五十一章東宮行(2)

    一直到東宮,嶽凝都始終拉著無憂的手,問東問西,很是熱情,比起秦王府來,東宮自是要氣派一些,花園也大些,雖是染了些許秋意,但看上去,也是獨具一番景色……

    “弟妹,今日天氣還好,你我就在這園中坐坐如何?”

    無憂微笑著點頭,嶽凝便拉了她,到花園中的石椅上坐下:“弟妹看上去……清瘦了些呢,怕是咱們秦王……可要心疼了吧?”

    無憂微紅了臉頰,垂下秀眉,卻是幸福的神色:“大嫂,別笑話我了!”

    “怎是笑話呢?這啊……羨慕還讓人羨慕不來呢,弟妹是福氣好,遇到了二弟這樣待你,哪裏像我……唉……”嶽凝說著,竟是一聲哀怨的輕歎……

    “大嫂何以如此說?大哥對大嫂不好嗎?無憂可是聽說……大哥待您很是愛寵呢!”

    “愛寵?”

    嶽凝麗眉一扯,冷冷輕笑:“哼!那又能有幾時呢?待紅顏老去,還不是要各憑本事?就說前些個日子吧,他……他偷人居然偷到了我的身邊,哼!我一氣……也就……唉,不提了!”

    嶽凝說著,臉上竟果真閃過一絲冰寒的涼意,卻似真有其事;無憂聽了,隻是輕低下頭去,沒有言語,這些個事情,恐在任何王貴家中,都是難免的吧,秦王府不也是一樣,侍妾早便是有的了……

    “太……太子妃……柔……柔兒她不見了!”

    倆人正走著,就見迎麵匆匆跑過了一名婢女,神色慌張,顫顫地跪下了身去;嶽凝也是眸光一斂,登時變色,“啪”的一聲脆響,打在了那婢女的臉側:“都是些沒用的東西,幾個人都看不住一個丫頭嗎?”

    “太子妃恕罪!”那婢女語帶怯恐,惶惶的不敢抬頭;嶽凝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厲聲向周圍吩咐起來:“來人,還不趕快給我找去?我就不信,她一個傷著的小丫頭,能跑得出這個東宮!”

    嶽凝一聲令下,身邊侍從具都不敢耽擱,趕忙行動了起來;無憂不明狀況地斂了斂眉,小心問道:“大嫂,不知那柔兒,犯了什麽過錯,惹得您這般氣惱?”

    嶽凝並沒去看她,隻是冷笑一記,嘴角邊,亦是揚起了一絲狠意:“哼!她……便是我所說的……身邊之人!”

    無憂一驚,這才明白,正要開口勸慰,便見兩名侍從,扭押著一個女孩,向這邊而來,那女孩柔絲零亂,衣衫髒破,瘦弱得隻一眼便叫人生憐,可那兩名侍從,卻狠狠地將她按在了地上:“太子妃,抓到了!”

    “給我關起來,先餓她三天!這樣的女人……死了也是活該!”嶽凝聲色奇寒,無一絲顧忌猶豫之色,怒瞪著眼前的瘦弱女孩……

    “大嫂!”

    無憂見了,卻是心有不忍,趕忙拉住了她,並示意侍從們且慢:“大嫂且慢,既然……既然這事情已是如此了,大嫂再追究也是無濟於事的啊,若您不願見她,便將她打發了便是,就不要為難她了,況……若是要大哥知道了,怕也是不好的吧……”

    “這……”

    嶽凝假作猶豫,切咬著牙齒,狠瞪柔兒:“可是……可是我就是咽不下心中的這口氣!弟妹你說,我哪裏還比不上這個小丫頭嗎?在我身邊,就敢這般放肆,還想爬到我的頭上去!就這麽放過了她,我真是不甘!”

    無憂聽她語中似有動搖之意,忙笑道:“是啊,她哪裏能和大嫂相比?所以,大嫂又何必跟她如此計較?免得失了身份……”

    嶽凝擎著怒意,心中卻是暗喜,可臉上卻仍是一副千百不願的樣子:“弟妹你說的……自有些道理,哼!可那……也太便宜她了!”

    無憂又是一笑,勸她:“大嫂看,這打也打了,關也關了的,再鬧下去,恐這府裏上上下下難免多有議論,於大嫂麵上也不好看不是?”

    嶽凝一頓,舒了舒細眉,帶著些不甘地別過了身去:“哼!算了……今天看在弟妹的麵子上,就放你一馬!”

    說著,便轉頭吩咐起侍從:“把她給我趕出去!一文錢也不準她帶走!”

    柔兒似是感恩般,跪了下去:“多謝太子妃饒命!”

    “別謝我,要謝就謝秦王妃吧!我可不想放過你!今天是給秦王妃麵子!”嶽凝的口吻,仍是錚錚然,無一絲溫度……

    柔兒轉過身子,千恩萬謝的磕下了頭去:“多謝秦王妃!”

    無憂隻是微笑著點頭,並未多言,待柔兒走後,也隻是和嶽凝小聊了一忽,便辭別而去了,嶽凝既是目的已達,自也沒有多作挽留……

    無憂走出東宮,剛要上車,一個人影,卻突地閃至了身前,令無憂略微一怔,側目望去,卻是柔兒……

    “王妃!”

    柔兒倏地跪下了身子,舉眸望她,如凝的淚霧,瞬間散落,隻一句間,便布滿了臉頰:“乞王妃救我……”

    無憂收住腳步,憐憫的輕扶起她,道:“你是身上沒有錢吧?來……拿著……”

    “秦王妃……”

    無憂話未說完,柔兒便抽泣著打斷了她,不肯起身:“王妃,柔兒知道王妃是個好人,就求王妃收留柔兒吧,柔兒在這個世上,已無親人,實是不知該去往何處,隻要王妃肯收留柔兒,柔兒願用一生,來報答王妃的大恩……”

    無憂微一蹙眉,稍作猶豫,這女子畢竟是得罪了大嫂之人,又剛剛被逐出東宮,若自己立時便收容了她,傳到大嫂耳裏,終是件不好的事情!可這女子身上帶傷,顫顫巍巍的,瘦弱的身子,似竟禁不起一絲秋風,無憂看在眼裏,輕歎一聲,終還是心有不忍:“好吧,也真是可憐見的……你就暫且先和我回秦王府去吧,再怎樣,也要先養好了傷再說!”

    “謝王妃,謝王妃收留之恩!”

    柔兒誠然磕下頭去,無憂卻隻是淡淡一笑,拉起她向車上走去,其實,她心裏還是有所顧忌的,可她又怎知,這才正是嶽凝想要看到的呢?她們在門口的這一幕,也早被嶽凝,盡收眼中,喜於心上……

    回到秦王府,無憂略為緊張地推開門來,不知李世民回來沒有,進屋一見隻有燕嵐一人,這才稍稍放心……

    “嵐兒,我都說了,你不必做這些的……”

    無憂走過去,輕拉住了忙著收拾的燕嵐,燕嵐卻隻是一笑:“沒事的,不然我要做什麽呢?就讓我伺候姐姐吧!”

    燕嵐說著,便望見了無憂身後的柔兒:“姐姐,她是……”

    “哦!”

    無憂這才想起柔兒,忙是對燕嵐道:“對了,嵐兒,她的身上怕是有些傷,你快去幫我拿些藥來,為她塗上些吧!”

    “不用了王妃,柔兒天生命賤,怎敢勞煩王妃……”

    “沒有誰是天生高貴的!”

    無憂略帶鄭重的打斷了她“你不要想那麽多了,一會,要嵐兒帶你去梳洗一下,換件幹淨的衣服,上過藥後,好好休息幾天,旁的事,就等傷好後再說吧!”

    柔兒感激涕零般,再跪了下去,卻隱去了眉間的些許糾結:“柔兒多謝王妃眷憐!”

    無憂仍是微笑著扶起她,把燕嵐手中的藥瓶交到了她手上:“嵐兒,一會帶柔兒去休息一下,幫她上了藥,這些天……也麻煩你多照顧了!”

    “姐姐放心吧……”

    燕嵐說著,便扶過了柔兒,正要向門外走去,便撞上了剛剛回來的李世民,燕嵐趕忙恭敬地行禮下去:“秦王!”

    李世民示意她不必多禮,便望向了一邊的柔兒:“這是誰阿?”

    柔兒心中頓時收緊,略略抬眼,卻不敢深望於他,可眼前這人,又是係著自己命運之人,又不禁清眸流轉,悄然望去,他的臉上隻有一絲笑意,裁剪精製的俊眉下,鷹眸炯炯,抹過的縷縷溫柔,隻纏繞在無憂臉上,並沒在自己身上片刻停留……

    “你們快去吧!”

    無憂向二人說著,燕嵐才帶了柔兒行禮離開,柔兒卻仍留連地回首,想要看清,那個事關自己性命的男人,可他,卻終也沒有,再望向自己……

    “無憂,那是誰?怎麽好像沒見過?”

    待二人離去,李世民才複又開口,無憂坐在他的身側,倒茶給他,向他講起了在東宮的經過……

    “東宮來的?”

    李世民臉色倏然一沉,茶杯亦停在唇邊,思凝的望她,自那次殿議後,他的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別扭,此波未過,卻從東宮來了個丫頭,難免令人心生疑慮……

    “嗯!”

    無憂輕應一聲:“怎麽?有何不妥嗎?”

    李世民放下茶杯,搖了搖頭,似是自嘲,也似是安慰地一笑:“沒什麽,一個小女子而已,能有什麽不對!倒是你,不是說去請安嗎?怎還請到了東宮去?”

    無憂掩唇一笑,卻掩不去眼角的絲絲戲謔,扇睫望他:“大嫂叫我去,我總不好推辭的吧,就去了一會兒而已,可是沒敢多待,怕時間長了啊,有個人啊……又要發脾氣、不高興了呢!”

    李世民一怔,隨即隱去,知她是故意嘲弄,遂也裝假地板起了臉孔:“好啊……敢嘲諷我!”

    “哪敢……”

    無憂似笑非笑,正欲再言,李世民溫熱的手掌卻倏然而至,捧住了她凝嫩的小臉,狠啄嬌櫻,令無憂措手不及,亦是滾燙了秀頰……

    “敢嘲諷我,懲罰你……”

    李世民的吻,劃落至無憂耳際,融融暖暖,膩膩甜甜,卻也隱有一絲擔憂之意:“無憂……你那麽單純善良,讓我如何放得下心啊……”

    李世民突然鄭重的一句,到令無憂怔忪,臉頰紅暈猶未退去,便深思起他語中的深意,似暗有所指:“怎麽……突然說這個?”

    李世民輕牽起唇角,淺笑,卻沒有答她,眼中憂色,若隱若現,無意地便望向了柔兒剛剛走出的門口,欲言又止……

    第五十二章暗湧

    日子看似平靜,過去了幾個月時間,已是從深秋轉入了隆冬,陰柔也就那樣自然地留了下來,偶被嶽凝叫去問話,卻也說不出什麽,因為最近幾月,秦王府的一切,都隻圍繞著一件事情,就是秦王妃,懷有了身孕,別的再沒什麽了……

    在李世民看來,自然也沒有什麽能比這件事情更重要了,這畢竟,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讓他感覺興奮、卻也緊張……

    在這個微寒的季節,本來難免會生些蕭索之意;可今日的天空,卻一掃了往日的陰霾,似是換了張麵孔般,霧白的雲,浮流於空,露出了清亮的天色,難見的陽光,竟也隨著浮雲澆灌而下,令人頓感舒朗開暢……

    無憂也是第一次懷孕,並沒什麽經驗,難免會覺得辛苦;這日,趁著天公作美,自是要到院中走走,呼吸一下這冬的氣息了,雖說這種冬日,兩旁盡是些蕭條的景色,但,她卻仍是頗有興致,畢竟入了冬後,自己是難得出來走動的,多是被李世民強令關在房裏,不準她隨意吹風,想到這,無憂竟不禁好笑,有些時候,她威武的二哥,真的就像個孩子……

    “秦王妃懷了身孕……秦王多是要來您這邊了吧?”

    無憂正在園中散步,經過花園的兩人,卻悄然停下了腳步,望著園中的無憂,倒並沒有走過去……

    說話的,正是齊王妃楊若眉,楊若眉與楊如夕向來走得近,顯得很是投緣的樣子,自無憂回來後,來得便更是多了,有時也會去和無憂寒暄上幾句,卻很少能見到李世民……

    “並不是!”

    良久,楊如夕才悠悠開口,卻似壞了更重的心事:“姐姐懷了身孕後……他反而……來得更少了,再加上最近我的身體也是不濟,怕是染了些風寒,連著有半個月都不見好,他……也就更有理由不來留宿了!”

    楊如夕苦笑著,似是看得很淡,言語中、也並沒見半點的嫉妒和怨怒之意,畢竟,李世民對她已是好得多了,也是時常會來看她的,至少讓她覺得,自己也已是他的女人,而不再是遊離於他生活之外的人了……

    楊若眉望著她無奈的神情,也是暗自輕歎,沒有言語;靜靜地看向了在園中散步的無憂,她還能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也是在這回廊之中,那時的自己,隻感到些許訝異,和許多人一樣,本想著,能夠令李世民如此深愛之人,定是個妖嬈極盡、嫵態媚生的女人,卻沒想到,會是如此清淨玉致的一個女子……

    不過,她和別人也有不同,在她看來,無憂是獨具風韻的,不施粉黛卻顏如朝霞映雪,不著錦繡卻身若輕雲漂流,是無憂給楊若眉最深的感受,越是接觸久了,這種感受就越是強烈,讓人很容易,便沉浸在了她的一片清新之中,煩惱盡逝;大概李世民也是這樣的吧?她想……

    夜晚的冬季,總還是寒的,李世民小心扶著無憂的腰,讓她在床上靠好,自己才坐了下來:“怎麽樣?冷嗎?”

    無憂淺笑著,輕輕搖頭:“不冷,你把這房子弄得就快要密不透風了,怎還會冷?”

    李世民亦是一笑,卻懷了更多幸福之色:“好啊你,又嘲諷我……”

    無憂淡笑著低頭,輕撫起微凸的小腹,臉上亦是言說不盡的幸福……

    “怎麽樣?他還老實吧?”

    李世民也輕輕摸了上去,抬頭望她:“會踢你了嗎?”

    “嗯,已經會了,而且還特別調皮,我動的時候他不動,我想要休息的時候,他卻總是會動來動去的,這般淘氣,真不知道像誰啊?”

    “我的孩子,當然……!”

    李世民順其自然的接過話音,隻說一半,便反過了神來,望向了似笑非笑的無憂:“我看啊……你才是越來越調皮了呢……”

    說著,就在無憂鼻尖上,輕輕一鉤……

    無憂輕拉住他的手,卻突的收起了笑容:“二哥,其實……有件事情,我早就想和你說了……”

    “什麽事?說吧,你現在啊,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李世民隨意地點著頭,俯下身去,貼在了無憂的小腹上,無憂撫著他的頭,低眉望他:“真的?”

    “嗯,說吧……”李世民似是漫不經心,根本沒在認真聽她……

    “那……二哥就再納個側妃吧……”

    “啊?”

    李世民吃驚地抬頭望她,卓俊的眸中,盡是意料之外的光火,爍然凝她,無憂卻隻是輕淺一笑,他這樣的反應,是她早便預料到的:“二哥你看,我以後這身子會越來越沉的,實在無法伺候你,且入冬之後,楊妃妹妹的身體,也是時好時壞的,多有不便,所以……二哥還是再納個側妃,或者……侍妾吧!”

    “可是你……”

    “二哥……”

    無憂輕按住他欲言的薄唇,不容他語,水盈的眼中,亦是流轉著預謀已久的光色:“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要說什麽,二哥定是感到疑惑,既然我如此看得開,那麽當初,又為何如此介意楊妃妹妹,其實那時,倒也不是在意,隻是……在那樣特定的時候,總是,莫名驚怕,在你的心中,會失去了位置!”

    無憂說著,竟自嘲地一笑:“可現在,卻已不會了,想想那時,還真是幼稚呢,白白浪費了那麽多的時候,才與你相見!”

    “可你現在……”

    李世民仍是不解,欲要追問,可無憂卻仍未容他言,這番話,她顯是已斟酌過許久:“二哥不必多說,況……二哥如今的這個身份,有些個側妃、侍妾的,總也是該的,不然,人家豈不是要說,我為妻不賢嗎?”

    李世民見她一副滔滔不絕的樣子,似有了然地揚了揚俊眉:“無憂……你不會是……連人選都有了吧?”

    無憂果是巧笑著點了點頭:“是啊,不過……還要你喜歡才好!”

    李世民輕掐住她粉嫩的下顎,探究望她:“是誰啊?”

    “嵐兒……”

    “嵐兒?”李世民一驚,略感訝異……

    “是啊,嵐兒……嵐兒雖是出身略低,但,卻生得仙姿玉質,乖巧可人,又體貼懂事的,連我都忍不住喜歡呢,難道……二哥還看不上眼嗎?”

    無憂靠得有些累了,便微微直起了身子,反更加靠近了李世民,李世民便順勢摟過了她,才道:“那倒不是……要說我真正看上眼的……除了你……還沒誰呢,隻是……心裏總還是有些別扭的!”

    是阿,燕嵐對於他來說,該還是個陌生人吧,尤其是作為一個女人而言……

    無憂淺淺一笑,道:“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至少……嵐兒和我要好,與其要些個不相熟的,倒不如嵐兒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她也會真心地對待二哥,而不是一味攀附之人!”

    “真心?”

    李世民倒更奇了:“我都幾乎沒和她說過話呢,她怎麽真心?”

    “不錯,二哥是沒有和她說過什麽,可難道,二哥就沒有注意到,就是那麽有限的幾句,她臉上那種格外珍視的表情嗎?似乎……一個字也不想放過的樣子,其實……不瞞二哥……嵐兒在沒有見過二哥之時,就已對咱們大唐英雄的秦王,仰慕不已了呢!”

    無憂的話,更讓李世民意外,她若不說,自己還真是從沒仔細地看過那個丫頭,雖然,她總是會在無憂的身邊伺候左右;無憂今天這麽一提,他便也沒再說什麽,畢竟,無憂懷著身孕,楊如夕久病不愈,且,在他這個身份來講,侍妾啊、側妃啊,也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隻要她懂事,隻要她也能懷著一顆侍妾的平常心,那麽,並不是不可以,想想燕嵐,似還真就是那樣一個孩子……

    落雪的日子,街上行人稀少,寂冷淒清,滿天的雪花,肆意飄展招搖,卷起人們太多的倦怠,但,在長安城再普通不過的小店中,卻有一個聲音,冷冷冰冰地,劃破了這冬的寂靜:“柔兒……這些個天……秦王府可有特別之人出入嗎?或者……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說話的正是太子妃嶽凝,陰柔恭順地站在她身側,卻搖了搖頭:“回太子妃的話,還是沒有,如今秦王妃懷孕,秦王除了陪著王妃,是很少做旁的事的,隻是……隻是前些個日子,新添了個側妃,是秦王府上原來的一個……說是婢女又不能,說是客人也不是的女子!”

    “哦?”

    嶽凝嘲諷的冷哼一記:“原來……咱們秦王終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阿……”

    嶽凝細眉微挑,眸色亦撩動起抹抹流光,看上去,竟自讓人心生忐忑:“我說柔兒啊……既是如此,你就不能也努努力,在秦王的麵前好好表現一番嗎?難道……你一個曾經堂堂的陰家大小姐,還比不過一個野丫頭不成?”

    陰柔秀靨微冉,低下頭去,卻無一絲心動,隻是淡然地輕應著:“太……太子妃說笑話了,柔兒自認命薄,沒有那樣的奢望……”

    “喲,話可不能這麽說,就憑你當日可躲過你家的那場浩劫,就證明你並非是個福薄之人,隻不過……這件事情……多還是要看,你想還是不想了?若是你想……我倒是隨時可以幫你!”

    嶽凝說著,便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側,邃探地盯凝著她,令陰柔不敢直視:“柔……柔兒不敢……”

    “有何不敢?”

    嶽凝猛然托起她的俏臉,狠狠盯著,眼中肆漫的陰冷光色,亦鋪滿了她整張玉顏,她這才發現,陰柔也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便更是得意地冷笑著:“柔兒,就憑這個相貌,難道……就隻想要做一輩子奴婢嗎?更何況,你本就該是,那享盡榮華的大小姐才對啊……”

    大小姐!

    陰柔心中一顫,不由得拉緊了輕薄的衣角,卻是羞憤難言,這三個字之於她,已是多麽遙遠,已遙遠得幾乎忘記了它的含義;陰柔心中亦是苦歎,這樣的命運,又豈是她能選擇的?曆經了家破人亡、離鄉背井的她,本已習慣了如今的隱忍和順從,可嶽凝的話,又不得不令她隱隱而動,這,恐就是人性吧……

    嶽凝見她動容,卻收住了冰冷的笑意,反潑起涼水來:“不過……不管怎樣,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可不要……對我們那個玉樹臨風的秦王,動了真心,而壞了大事才好!不然……可就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到時候死的……恐怕就不隻是你了!”

    這句話,果讓陰柔斂聚了微動的神色,重又低下頭去,語調低哀:“奴婢不敢想……”

    “想倒還是可以想的,隻不過……不是想愛……而是想恨!”

    嶽凝的話音,越發沉重陰冷,陰柔的心,亦是跟著起伏難休,卻不解她語中的深意;嶽凝扯開眸色,微挑起寒翠的細眉,貝齒冰涼,一字一句的凍結隙出:“不懂是嗎?那麽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就懂了!你可知道……當初……是誰帶兵衝入了你家嗎?”

    陰柔兀地一驚,猛然抬頭,還未及思考,嶽凝的媚唇卻已輕輕啟開,冷吐出生硬的幾個字來:“就是……秦王!”

    陰柔臉色倏然而變,那個慘風腥雨、血沫橫飛的夜晚,似再次呈於了眼前,劃破了她驚顫的水眸;望著陰柔瞬間而變的臉色,嶽凝卻更有得色,虛淺一笑:“所以……你隻能恨他或利用他!恨他,就殺了他,利用他,就得到他!都由你自己選擇,什麽時候想好了,就來找我,我……會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我保證!”

    嶽凝的如意算盤,越打越精,望著一言不發,卻已經淚水難禁的陰柔,隻是輕斂了衣袖,揚袂而去;人都說,仇恨之火,最為猛烈,看來果真如此,她倒要看看,陰柔的這把烈火,能夠熊熊燃燒到什麽程度……

    陰柔呆立在當地,許久難平,剛剛止血的傷口,就這樣生生第被嶽凝狠狠剝離,揭挑得不留一絲餘地,一陣陣劇烈升騰的抽痛,逐漸漫布全身,直到血液凝固,麻木了,才恢複了淺薄的意識;自己該恨他嗎?該去找回,那本該屬於自己的生活嗎?她矛盾著、掙紮著,那顆已平靜了許久的心,亦再次洶湧翻騰……

    第五十三章一紙硝煙

    嶽凝的話,在陰柔的心裏,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命運總是如此不公,本是小姐的千金之軀,如今卻要為奴為婢、卑躬屈膝!更要飽受身份的困擾,甚至,隻要有人多看她幾眼,她都會莫名地心跳失控,那是一種怎樣的提心吊膽?沒有經曆過的人,是不會知道的……

    不錯,自己的父親是反過李淵,甚至掘過李家的祖墳,可自己又做過什麽呢?為什麽原本養尊處優的生活,卻要變得如此憂心忡忡?她何嚐不知道嶽凝的目的?她又怎能不明白,嶽凝不過是想要利用她而已?可她又能怎麽辦呢?她不過是個罪女,她的人生,早已注定了,不再有選擇的權利……

    從此,陰柔看著李世民的眼神,亦不再單純,她看在眼裏的,不再是那個姿容絕世、俊拔飛逸的高貴男人了,而是個嗜血、殘忍的冷酷凶手!他冷峻的星眸中,閃耀著家人的呼喊與乞求,淚水與哀訴!

    沒錯,勝者王侯敗者寇,可就如自己一般,對現實、對戰火,根本無能為力的女人們、孩子們,又做錯了什麽呢?為什麽,他就不可以稍抬他那高貴的手,給他們一個生存的機會呢?她不懂……

    嶽凝該得意吧,她真是個攻心的高手,其實,即使不是李世民帶兵殺入了陰家,難道就不會是別人嗎?陰柔即使要怨,怕也要去怨李淵才對,可嶽凝卻恰到好處地,利用了人們仇恨的心理,是誰的手上沾染了自家人的血,那麽,誰便是自己仇人!這種仇恨,隻要被人稍一按壓,便會如期浮出水麵;即使,陰柔的仇恨,曾被隱藏得那樣深……

    光陰如箭,日月似梭,隻一晃眼間,便又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在這幾個月中,陰柔已成為了無憂的貼身婢女,是常常可以看到李世民的,從開始的刻意閃躲,到如今的順其自然,她是經了很久的撕扯掙紮,才調平了痛苦泛濫的心波,她,亦不想讓自己沉溺於仇恨之中、無法自拔……

    由於無憂向來體弱,又是第一胎,故顯得十分辛苦,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李世民看在眼裏,放心不下,便請示了李淵,將無憂送入宮中待產,由禦醫隨時診看著……

    但,即使是這樣小心,到了生產這天,宮中的承乾殿裏,還是亂成了一團……

    “到底怎麽樣了?你們之前不是說一切良好嗎?為什麽……為什麽還這麽久?”

    李世民焦急地質問著禦醫,聽著無憂痛苦而又隱忍的聲音,心都揪在了一起,禦醫們卻隻敢略略抬眼,怯看著一臉凝重、又轉來轉去得李世民,一言不發;畢竟,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給下什麽保證……

    “怎麽了?怎麽都不說話……怎麽……”

    李世民頓住腳步,直指著一個個呆若木雞的禦醫,正要發火,一聲嬰兒清亢的啼哭,卻適時劃空而過,穿透了空氣中肅嚴的凝重,也讓李世民立收住了質問的話語!緊張地轉身、向內殿望去……

    果見一個婢女,急匆匆地衝了出來,跪倒在地:“恭喜秦王,是個男孩!”

    李世民眉間一舒,著裹著躍躍的喜色,顧不得叫婢女起身,便興衝衝地奔進了內殿……

    “無憂……”

    李世民閃身進來,惹得屋中之人,跪作一片,他卻仍是視若無睹,眼裏隻有麵色如紙、幽弱無力的無憂:“無……憂……”

    他的聲音微有些顫抖,輕走到無憂床邊,斂眉望她:“很累吧……”

    李世民輕握住她滿是潮濕的手,貼在臉邊,感受著那絲絲香汗中,每一點辛苦的味道;可無憂,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望向了孩子:“二哥,不看看咱們的孩子嗎?”

    婢女聽了,趕忙抱過,李世民這才好好端詳起自己的兒子,疼愛的撫蹭著他嬌俊的小臉:“你啊,真是不聽話,害娘受了這麽久的痛……”

    無憂一笑,虛弱道:“二哥……想好名字了嗎?”

    “名字還用想嗎?這不是現成的?”

    李世民把孩子遞回給婢女,望著無憂,卻略有得色,似就等待著她一句讚許般得意:“就取這殿名,承乾!”

    “李承乾……”

    無憂輕念一句,果是展開了清淡的笑顏:“嗯,很好呢,又簡單……寓意也好!”

    “是啊,我啊……其實還想好了一個女孩的名字……”

    “哦?是什麽?”

    無憂幸福地抬眼望他,因著辛苦而無力的眼睫輕扇著,似已恢複了些許活力,聲音也不再那般虛浮,李世民見了,這才完全放下心來,輕撥開她散落的秀絲,低俯下身去……

    “二哥……”

    無憂忙是一躲,剛見了血色的臉,更是若桃花紛落般、燦然生姿;李世民一見,卻是神秘地笑笑,伏在她耳際,隱著些許戲謔之意,吹吐出溫熱的氣息:“等你給我生下女兒之時……再告訴你……”

    無憂全身一暖,隨而滾燙,卻不知,是因他的話語,還是他溫熱的呼吸……

    生過承乾,李世民還是執意將無憂留在宮中調養,直到承乾滿月,才把她接回了秦王府;這一天,秦王府中自也是熱鬧非常,李世民高興,請來了很多兄弟,瓦崗眾將、尉遲恭等俱都在列,當然,更少不了做舅舅的長孫無忌……

    “你說……這個小孩……多久才能叫人呢?什麽時候才會叫舅舅……”

    無忌抱著承乾不肯放手,連酒菜也顧不得吃上一口,始終逗弄著他;李世民看看無忌,卻故意一瞥:“哼!你想知道啊,也快些生一個啊,別老是抱著別人的孩子,不肯放手!”

    眾人一聽,自是笑聲陣陣,盯看向長孫無忌,看他欲要如何反應,氣氛爽和到了極致,無忌果是一臉不服,抬起眼來,正要出言反駁,可巧與不巧的,門口的一個聲音,卻幾乎同時響起,正是一名內監踱門而進,到令大家意外:“皇上手諭……”

    這句一出,無忌自趕忙住口,眾人也都是忙著起身,跪了一地……

    那內監將手諭遞給李世民,才道:“秦王殿下,陛下還有口諭:說今兒個是喜慶的日子,便不單獨召您入宮去了,您看了手諭,自會明白……”

    李世民垂首謝恩,那內監便去了……

    待他走後,李世民忙好奇地展開手諭,平安無事了這麽久,不知又是哪裏生出了亂子,自也沒有太過擔心,但,隨著眼光的漸漸下移,他的臉色亦在不覺間,悄然而變……

    無忌何其了解他,若非大事,向來不輕然變色的他,是不會這般表情的,故,忙將孩子,交回給了在旁伺候的乳娘,湊了過去:“怎麽了?你怎麽……這個表情?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李世民沒有言語,隻把手諭遞給了他,無忌接過看了,卻一挑唇,不以為意:“哦,原來……是王世充尋釁阿?這有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幹嗎那副神情?”

    李世民輕歎一聲,沒有答他,從他手上拿回手諭,又遞給了邊上的秦瓊,道:“王世充……聯絡了數家小股反王,發來連環戰表,向我大唐挑戰!而……為這王世充掛帥的是……”

    李世民沒再說下去,而是望向了秦瓊,其眼神中的含義、再明顯不過,秦瓊自也是了然,合上手諭,卻緊致了眉心,黑墨色的深眸,向眾人掃去,裹著感慨唏噓之意吐出了兩個字來:“柳連!

    第五十四章洛陽——痛失颯露紫(1)

    其實,在過去的一年中,發生了很多事情,自秦瓊等人紛紛降唐以後,盛極一時的西魏瓦崗,便就此而衰,李密甚至帶著僅剩的舊將,也於不久歸降了大唐!但,這其中卻不包括單雄信和柳連!

    這頓滿月酒,顯是沒能善始善終,隨著秦瓊等人的情緒低落,李世民的心情,自也複雜了起來;戰陣未開、一紙硝煙,柳連這個名字,卻似牽動了太多太多……

    “二哥,怎麽這樣早?哥哥他們都走了嗎?”

    無憂見李世民回來,倒略顯意外,想他們幾個一起吃酒,還不要喝到後半夜去了,卻不想這樣早;李世民長噓一聲,點點頭,閉目靠在了床邊:“他們走了有些時候了……”

    無憂輕應一聲,也坐了下來,沒再多言,她自能看出李世民的滿臉心事,但,卻並沒多追問,若是他想說,不問,他也會說的,可若是他不想,問了,恐隻會徒增他的煩惱而已,故,便拿起了床邊的繡品,輕繡了起來……

    “這是……什麽?”

    李世民坐直身子,湊了過去;無憂微笑著展開,臉上幸福,傾瀉在李世民眼中,漫溢流開:“做給承乾的……好看嗎?”

    李世民微微輕笑,倒舒開些眉色:“好看!你做的……當然好看了……”

    “二哥就會哄我……”

    無憂莞爾,見他笑了,心,也便放下了一半:“二哥,累了吧?看你的樣子很疲憊呢,我去叫柔兒……”

    “不用了,待會吧,還早呢!”

    李世民拿過她手中繡品,放在一邊,輕撫著她軟膩的掌心,若有所思,卻默默不語;無憂略感奇怪,隻見他向來智睿的俊眸,竟流滲出絲縷猶豫之色,不由得問道:“二哥……發生……什麽事了嗎?”

    李世民一歎,果然點了點頭……

    “什麽?”

    他的表情,令無憂莫名緊張,柳眉下的清眸,幽映在燭光之中,盈盈抖動,隻待他下麵的一句……

    “我……許要去攻打洛陽了……”

    李世民的聲音,亦吞吐著似難啟言:“王世充……善戰,去年又收了瓦崗義軍,這次……怕要去個一年半載的……甚至……更長……”

    李世民說著,便小心地抬眼望她,可無憂卻隻是清淺的一笑,並沒有他想象中的不舍與驚訝:“什麽時候走?”

    “過兩天吧……本該是……要好好陪你的,可……”

    無憂輕按住他的嘴唇,望著略有輕愁的他,卻笑了:“可以的……”

    “嗯?”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眉心一蹙,不解……

    “二哥……可以陪著我的!”

    無憂雪眸晶透,淺笑如常,淡色的唇瓣間、溶開抹抹神秘的笑意:“或者說……我……可以陪著二哥的……”

    李世民一怔,無憂靜無波水的眼池,卻讓他心中莫名翻騰:“陪……我?”

    “是啊,就像……在太原……”

    “不可以!”

    李世民立時聚斂住眉心,決然地打斷了她:“這次……不可以!你的身體,才剛調養好,我怎麽也不會讓你跟著,去受那份罪的!”

    無憂輕輕一笑,知他必不會如此輕易地點頭:“二哥可知……什麽是受罪?”

    “是……”

    李世民望著她,他知道,她必是已想好了很多應對之言,並不敢貿然接話,以免陷入到她的言語之間:“不管你說出什麽來,我都不會答應的,這次……是怎麽也不行!”

    說著,便站起了身來,索性不去看她:“柔兒……準……”

    “是分離……”

    李世民語尤未休,便感到自己背上,傳來了絲絲熟悉的溫度,自後而前,直透入心裏,融開了胸中確乎的不拔堅決,不由得便失去了心速:“無憂……”

    “這世上最苦的罪……就是和二哥分開,這樣的罪,我已受過!若二哥疼我……便應該……也有過同樣的感受……那種任思念成災,泛濫無力的感受……二哥……你……也有過的吧?”

    無憂打斷了他,這話,果讓李世民微有觸動,輕握住了她環著的手,是啊,那種煎纏的感覺,淒痛於心,自己至今猶記,又怎不是感同身受呢?

    “可是……承乾呢?他才剛剛……”

    “承乾,有秦王府上下那麽多人照顧著,還會有什麽放心不下?”

    “可……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隻有我自己知道……而且……二哥不是說過……再也不要我離開你的身邊?難道……就隻是說說,哄無憂開心而已嗎?”

    李世民又是一怔,她用自己的話,來說服自己,這急速的、順理成章的一問一答間,他顯又落在了下風;李世民轉過身來,將她輕攬入懷中,她秀密的翠睫、水透的嬌顏,又怎不令自己輾轉留戀?

    他輕托起她玉嫩的下頜,輕啄淺吻,竟自自嘲地一笑:“你啊你,幸好……不是敵軍主將!不然……我豈不是每次都隻有棄城投降的份了?”

    無憂抿唇一笑,知他是答應了,欣喜滿足的依身過去,緊緊地貼合著他幸福的心跳……

    “對了,柳連……你了解多少?”

    李世民突轉開話鋒,毫無預兆、亦無頭緒的一句,令無憂猛然一怔,頓收住了唇邊融暖的笑意;柳連!這個名字,她已幸福得幾乎忘記,此時提起,心中竟莫名一緊,不知如何作答……

    “二哥……為什麽……突然問起他?”

    無憂聲音微抖,亦有些責色,她發現,這個名字再蕩入耳鼓時,腦中閃過的,竟依舊是那個陰雨連綿的寒夜,那也是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吧?她想……

    “哦,沒什麽!”

    李世民輕歎一聲,細吻她雲霧的秀鬢,似也意識到不該那麽問,便清淺地展開了一抹笑意:“這次……他便是敵方主將!”

    敵方主將!

    無憂驚凝著心眸,眼中詫色,並沒有隨著輕展的笑容,而化解溶開;她粉唇微顫著,抖動了無數誠然的語句,卻無奈欲言又止……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那些話,竟有如根根寒鯁在喉,艱澀得如此難言……

    果然,沒過幾天,李淵便命李世民掛帥,去攻打發書尋釁的王世充,以揚大唐國威;李世民自也深知此戰的艱難與意義,一路上,一時都未敢耽擱,不過數日,便已行到了洛陽城正北……

    “秦將軍,傳我的命令!暫且不要紮營,全軍速速布好防線!”

    李世民瞭望著洛陽城西北,青城宮的方向,傳下了這道有悖於常理的命令……

    “秦王!不紮營?先布防?這……”

    “秦將軍盡管傳令便是!”

    李世民微笑著打斷了秦瓊,秦瓊不解,先是一愣,隨而深望於他,隻見他神態自若、一派輕鬆的神色,哼!多半是又有什麽鬼主意了!他想!故,也是心下一定,沒再多言,趕忙傳下了令去……

    秦瓊真不得不佩服,李世民的料事如神!唐軍剛剛依令布好了防線,便見一股鄭軍,從西北方結群地洶洶而來,迅速撲向了他們……

    原來,王世充在攻打失了眾多大將的李密之時,便采用了這種突襲戰術,打了李密一個立足未穩、措手不及,從而收到奇效,一舉將他擊潰;可這回,他卻忘記了,對手不再是李密,而是要比李密高明出許多的李世民!

    先布防,後紮營,的確令王世充始料未及,但,此時撤回,顯然已是來不及了;如此突襲未果,雙方便隻好展開了正麵的交鋒……

    唐軍雖是列隊工整、防線穩布,可畢竟是剛剛行軍至此,還未做過任何調整,難免人困馬乏,軍心勞頓,雙方於慌亂之間,俱都顯得盲目無措;一時,竟相持難下……

    “不行!”

    李世民觀察過局勢,突然言道:“必須打破這種僵局才行,不然……這樣下去,定會對我軍不利!”

    秦瓊聽了,還在思他語中之意,李世民卻已轉過了馬身,不帶秦瓊反應,便已揮手發令:“你們這隊騎兵!跟我來!”

    “秦王!”

    秦瓊大驚,趕忙阻攔,看看那一隊騎兵,可隻有幾十人:“秦王您……”

    “將軍不必多言,您在此指揮列隊,不得擅離!”

    李世民說著,就一甩手,甩開秦瓊,便率著那幾十名騎兵,向西北方的敵陣中疾迅的衝了過去……

    秦瓊望著那馳去的兵馬,仍是忍不住擔心,亦忍不住欽佩,想他一個堂堂的王爺,卻總是要把自己置於最危險的地方,怎能不令人心生敬意?你說他是血氣方剛也好,說他是故作姿態也罷,但,一個人若能血氣方剛、故作姿態到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那又何嚐不是一種境界呢?

    想著,便是一歎,心裏終還是隱約難安,便趕忙召來了身後的羅成:“六弟,你速速跟上秦王,保護左右,不得有誤!”

    羅成應命,也自帶上一小隊人馬,迅隨而去……

    第五十五章洛陽——痛失颯露紫(2)

    李世民率領那隊騎兵,從側翼衝入敵陣,他希望可以打亂敵人的陣腳,攪亂他們的隊形,這一招曾在大戰薛仁杲時,收到過奇效,可是,他卻忘記了一點,如今王世充的軍中,有一半都是來自西魏瓦崗,王世充的軍事才能,又並非薛仁杲可比,李世民人單力薄,縱再是能征善戰,雙拳又怎能敵過四手……

    “七弟,陣中那個……可是李世民?”

    單雄信似有疑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柳連亦是目無轉睛的盯看著前方,那在陣中搏殺的身影,顯已經落在了下風,柳連不由得便緊了緊手中的韁繩,沒有答話……

    “哼!我看就是!他好大的膽子啊,竟敢就這樣衝進來!我去給他個好看!”

    單雄信見柳連不語,冷目一瞪,便揮揚著馬鞭,奔策而去……

    “五哥……”

    柳連回過神來,想要攔住他,可單雄信卻已如離弦之箭,直射而出,再拉不住……

    單雄信衝將過去,頓時便與李世民鬥在了一起,李世民心中一顫,立感不妙,此時,本就已是敵眾我寡,偏偏又跑來個尋仇的,看來,要做最艱難的準備了!

    “李世民!沒想到你還挺能打的!”

    單雄信長槍一揮,利掃過去,李世民趕忙躲開,穩定住心神,臉色亦是一成不變的平沉之色:“還是單將軍承讓了!”

    單雄信瞥他一眼,冷冷一笑:“好說!那麽……就讓我……給你個更痛快的吧!”

    說著,右手便用力向後一擺:“給我放箭!”

    隨著一聲令下,兩邊的弓箭手便拉開了架式,一根根利箭,直衝著李世民,顫顫的,急欲脫弦;李世民身子一頓,深知不妙,不及多想,便掉轉回馬頭,向外衝去,可他的人馬畢竟太少,做掩護都還不夠,若要衝出敵陣,又談何容易?轉瞬之間,數枝利箭便“嗖嗖”作響劃空而過,快如流星,遮住了大半天空。李世民靜定住心眸,一通橫接豎擋,身邊有限的幾個人,也自忙著圍繞在了他的身邊……

    “射他的馬!”

    單雄信又是一聲大喊,弓箭手們便齊刷刷地,將箭對準了李世民驍俊的戰馬——颯露紫!

    李世民心中登時一緊,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若自己仍留在馬上,顯定會被流箭所中,但,若棄馬而去,那麽,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颯露紫,也必會失去控製,而被亂箭射死……

    怎麽辦?

    李世民顫抖著心房,頭一次感到如此惶惑,竟一時沒了主意……

    李世民心中還在抉擇,就見身邊一人影飄乎閃過,長槍一橫,將一時失神的自己突地打下了馬來,與此同時,颯露紫哀號的嘶鳴聲,也兀自響起,遊蕩在李世民耳際,直穿入心,再抬眼時,颯露紫已然應聲倒地,身上流箭,得以數十計!

    李世民心中立寒,颯露紫倒地的一瞬,所有驚惶之意,都似利刺般深錐至心,僵住了他整個身體,但隨而,卻也不由得暗暗慶幸;若不是那人橫槍將自己擊落,想必應聲倒地的,便不隻是颯露紫了……

    李世民趕忙轉目望去,隻見那人仍猶自站於自己身側,勒馬而立、手提長槍,卻正是柳連!怎會是他?李世民眉心一收,更感猶疑,竟會是他……救的自己嗎?

    可戰場之上,又豈容人多想?四周鄭軍見秦王落馬,不用吩咐,便紛紛撲將而來,顯都是立功心切的樣子,刀刀箭箭,齊齊向來,俱都對準著致命的位置……

    “抓活的!”

    正在此要命之際,李世民卻又聽見柳連的一聲大喊!頓止住了鄭軍兵士們騰騰的殺意,反收手、與他廝打開來……

    “七弟!你幹什麽?”

    單雄信同李世民一樣,無法理解柳連異常的行為,惑然望他;柳連卻是不語,隻是淡淡地側過了臉去:“沒什麽,一時失手而已……”

    “秦王!快上馬!”

    單雄信怎會相信?正要開口追問,卻聽一熟悉的聲音,大呼而至,正是羅成已馳援趕到;他身邊的副將丘行恭,更已躍下馬來,將韁繩遞到了李世民手中,李世民也沒再多想,趕忙跨馬而上……

    “速速護著秦王先走!不得有誤!”

    羅成一聲命令,身邊唐兵,便分為左右兩側,保護著李世民向外突圍而去;李世民也是心神稍定,下意識地回頭望去,盯看著柳連的眼中,盡是疑問重重,可柳連卻隻是站在那裏,麵無微動,故意別過頭去,並沒有回應他疑惑的目光……

    如今,羅成與單雄信和柳連,雖說是各為其主,但,兄弟情誼畢竟還在,他們怎也不可能對羅成痛下殺手!倆人隨意地指揮著,應付了一陣,便眼看著羅成護著李世民突圍而去……

    “秦王!太危險了……末將懇請秦王,以後萬不要再這樣以身涉險了!”

    回到陣中,李世民臉上,才終是露出了切悲之意,沒有回答秦瓊;望著那令自己九死一生的敵陣,心中是說不出的悵惘之情!

    颯露紫——那隨著自己征戰多年,他最愛的寶馬!卻因著自己對形勢的估計不足,一時逞強,而命喪在了那漫天的黃沙之中!李世民微凝起俊眉,似還不能相信適才的一幕……

    秦瓊見李世民的神有異色,以為他仍是心有餘悸,回不過神來,想想許是不宜再戰了吧?於是,便趕忙詢問:“秦王,今日……可繼續再……”

    “戰!絕不能退兵!”

    怎料,秦瓊語猶未完,李世民便定然打斷了他:“剛才……的確是我魯莽了,我倒忘了,如今的鄭軍,已再不是從前的鄭軍了,王世充也不是薛仁杲!”

    秦瓊一怔,忖思起他莫測的神情……

    李世民的憂傷之色,竟隻在瞬間幻滅,重又變回了毅然決然的果敢堅毅!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頓湧於心般,自信滿滿:“秦將軍!速去把軍隊給我分成四路,從各麵向鄭軍衝擊……直到衝散他們為止!”

    秦瓊似也被那樣的神情感染般,心情激蕩,得令後,便趕忙傳命下去,將軍隊分成了四隊路,其餘的,則仍列好陣形、不得有絲毫鬆怠……

    可形式,卻仍不若李世民想象的那般容易,唐軍雖四次將鄭軍衝散,但,王世充也硬是率領著眾將,又四次將隊伍整合,迅速迎頭再戰,李世民望著,自也不禁為這個對手而肅然起敬!

    這場苦戰,從早上一直持續到下午,鄭軍才開始漸漸露出疲態,無法再抵抗唐軍的猛烈衝擊;王世充無奈,隻得下令退守進洛陽城……

    李世民本待敵軍退卻,便立即如他在西北掃蕩薛仁杲時一樣,趁勢攻入洛陽城中,但怎料,鄭軍雖然敗退,但,陣腳卻不亂,仍齊整得無懈可擊,那洛陽又為隋朝東都,城牆修建得很是堅固,防禦也十分嚴密,李世民一陣強攻,竟是不下……

    於是,李世民也不得不下令,先將洛陽城團團圍住,再派兵清掃了洛陽城外、散落的圍據點,這才紮下了營來……

    李世民今日所曆,恐是他所戰之中最為艱險、也最為傷心的一戰了;艱險——他幾乎命懸一線;傷心——他竟這樣容易地、永失去了颯露紫……

    “二哥……”

    無憂已聽說了事情的經過,她知道,颯露紫之於李世民,有多麽的重要,自己也不止一次坐在過颯露紫身上,可今天這一戰,卻使得一切都不複存在了,她心中亦同感悲切,除了一聲“二哥”,也再說不出什麽……

    李世民慢望向她,知她是想安慰自己,遂,勉強一笑:“我沒事……隻是……我從沒有想過,颯露紫會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因為我的失誤、我的好勝爭強……”

    李世民聲音漸弱,自責與懊悔交纏在暗啞的嗓音裏,似感慨更甚!無憂低睫淺歎,眉間蹙起的亦是歎息之色,是啊,誰能想到呢?若事事都可以預料,那麽,也便不是人生了……

    李世民望著無憂突感悵然的神情,卻不期想到了另一件事,今天戰場之上,的確發生了太多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了:“對了無憂,你知道……今天在亂箭之中,我一時鬆神……是……誰救我的嗎?”

    無憂微抬起眉,略略一思,搖頭道:“嗯……我隻聽說,是羅將軍前去增援,助二哥突圍的……”

    “不盡然……”

    李世民亦搖頭打斷了她,輕撥過她的身子,探究的望著:“我是說……若之前不是那人,有意無意地兩次救我,我恐怕……根本就等不到羅將軍前去,便已命喪亂箭了……”

    李世民凝她的眼,越發銳利,無憂一向清澄見底的眼池,從來匿藏不住任何秘密,尤其是在自己麵前;無憂輕扇著眼睫,也是不解,更讀不懂他幽秘的閃爍眼光:“是……誰啊?”

    “柳連!”

    李世民的回答,簡單平淡,亦不帶星點波瀾,可卻令得無憂心裏,莫名一抖,不由得便凝住了眼眸,李世民深遠的眼中,寫出了太多疑問的波紋,糾纏縈繞於眉宇之間,竟讓她一時茫然,語澀在唇……

    第五十六章洛陽——踩營惑

    洛陽城前一戰,王世充雖是全身而退,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艱難,此時,洛陽城已被李世民團團圍住,顯是對自己更加不利,而今日陣上,青城宮前的一幕,也被隨著柳連的副將,全數告訴了王世充,王世充本就生性多疑,再加上,李世民軍中皆是瓦崗舊將,想來要是他們裏應外合,自己豈不要更加被動?於是,便遣人速速找來了柳連與單雄信,以作試探……

    “單將軍、柳將軍辛苦了,今日一戰……雖令我軍很是被動,但……他李世民倒也沒占去什麽便宜,倒是本王聽說……今日,李世民曾陷入了我軍包圍,本是有機會殺之而後快的,不知可真有此事嗎?”

    王世充的話令柳連心中一顫,他果是興師問罪來了,柳連的所為,單雄信也並不理解,正想聽聽他要如何解釋,故,便也猶疑地望向了他……

    柳連定了定心神,並未顯露出一絲慌亂,沉靜道:“王爺,當時柳連是想,若能抓活的,豈不更加好,所以才延誤了時機,還請王爺降罪!”

    “哦……”

    王世充隨意地點了點頭,但這個答案,顯然並不能令他滿意:“可是……本王還聽說,在流箭當中……也是將軍一聲令下,解了那李世民的性命之圍阿……”

    柳連一驚,如此的細微末節,王世充都了如指掌,顯然是有人對他說了些什麽,或者,根本就是王世充有意安排了什麽人,在自己的身邊,柳連暗壓下滯氣,平息道:“王爺,當時混亂,末將隻是一時失策,還望王爺明查!”

    “哦,原來是這樣……”

    王世充眼眉一扯,反笑了起來:“阿,不礙的,不礙的,本王也隻是隨便問問,將軍別往心裏去啊……”

    柳連亦是低眉,鬆下口氣:“謝王爺體諒!”

    王世充眯縫起眼睛,刻意地笑笑:“好!其實呢,本王今天是有件事情要來和將軍商量的!將軍也該知道,李世民那小子,一向詭計多端,所以……咱們若要戰而勝之,恐還要先摸清對方的底細才行……故,本王想,趁他們今日剛剛紮營,防禦還不甚穩固之時,派去兩人,踩踩唐營……將軍看……可否?”

    王世充是個頗有心計之人,他心下即使再有顧慮懷疑,也不會表現得太過激烈,他知道,柳連對於他來說,還是頗為重要之人……

    王世充的意思,柳連再明白不過,忙起身表態:“王爺,柳連願往!”

    “我也願往!”

    比起柳連揣測人心的不情之舉,單雄信顯然更為積極,可王世充卻笑著擺了擺手:“那倒不用勞煩我兩位大將,這樣吧,就煩請柳將軍前去跑一趟,本王再派個副將給你,單將軍還是留守城中吧,如何?”

    “王爺請放心!柳連定不辱命!”

    柳連話雖是應著,可心裏卻非常明白,王世充其實還是怕他們與秦瓊等人舊誼難斷,才會派去一人,而留下另一人,以作牽製……

    待到剛剛入夜,柳連便帶著一名副將,潛到了唐營附近,副將自是帶了王世充的命令而來,他故意主動提出,要二人分開行動,以便觀察柳連的動靜;王世充對於柳連,終還是放心不下,若說這次踩營是為了打探唐軍的動靜,到不如說是,為了試探柳連的忠心……

    柳連與副將分開,再殺去幾名過往的唐兵,便見一侍從打扮之人,正從此經過,忙一閃身,捂住了他的嘴,將他拉到隱蔽之處,狠道:“說,秦王何在?”

    那侍從大駭,雙目圓睜,已驚悚的巍巍顫抖:“在……在帥帳跟……跟將軍們議事……”

    柳連剛欲揮手擊他,一低眼間,卻瞥見了他手中一暗紅之物,月光銀白,透影稀落,飄離在這幽夜的暗紅之上,猶顯得清晰,那似是女子所用之物,還隱有淡淡的清香,隨著這夜的風涼,漫飄進他原無波漣的心裏,皆是熟悉的味道:“你……你手裏拿的什麽?”

    侍從低頭看看,顫道:“這……這……是拿給……王妃的……”

    “王妃……”

    侍從吞吐的一句,令柳連頓感驚詫,亦觸動了他心中暗隱的濃濃情感,可他不解,王妃?真的是無憂嗎?可怎麽會?怎麽會呢?她怎會跟來了這裏?李世民又怎會讓她跟來了這裏,來受這樣的苦、這樣的罪呢?他不心疼她嗎?不顧憐她嗎?柳連不由得便緊了緊右拳,狠道:“王妃的營帳……在何處?”

    侍從感到脖頸上的手,明顯不斷加力,更是驚嚇得唇齒麻木,已不能言,隻顫顫地伸出了手指,指向不遠的地方,柳連趕忙抬手猛磕,將那侍從打暈,便朝著他手指的營帳急急奔去……

    帳前的守軍不過數人,柳連隻需幾下,便解決掉了,可如此英勇剽悍的他,卻沒有勇氣、去掀開那道輕薄的帳簾;他從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她,且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柳連顫抖著心房,猶豫再三,卻還是沒能抑製住內心的期許,輕輕的掀簾而入,心,亦隨著那道簾帳,而微微掀動,跌宕得幾欲崩裂而出……

    “二哥……”

    帳簾雖輕得不帶一絲聲響,可柳連的腳步聲,卻依然無法遮掩,無憂以為是李世民,自是微笑著向帳口看去,可眼前之人,卻讓她立時凝住了眼眸,笑容亦僵持在嘴邊,再無牽動……

    是他……怎麽……會是他……

    柳連也隻是悵惘地默默凝她,這張不染纖塵的臉,依然明透,卻已改換了容顏,如今站在自己麵前的,再不是那個受了傷的幽弱女子了,而是大唐國秦王的堂堂王妃,是自己,更加無法逾越的身份,一種莫名之感,如期地刺湧心頭,澹茫得恍如隔世……

    無憂眼中,亦有感慨,但,縱是有再多疑惑不解,她也終沒有叫喊,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表情看上去,也靜淡得恰到好處,沒有驚,亦沒有喜:“柳大哥,怎麽……會是你?”

    無憂的聲音,還是甘冽如泉,漫淌過柳連心裏,清涼如初,就似自己第一次見她之時,有若瑤池仙子,輕盈致雅,驚不起一顆凡俗的塵埃,令他迷茫得一時失語……

    無憂自看得出,他眼中交錯的萬種情緒,故,隻是輕低下頭去,轉開了話題:“聽說……今日陣前,是你……救了二哥?”

    又是“二哥”。

    柳連心中兀地一沉,難道,她就不能有一刻一時,不要提到那個名字嗎?難道,就不能給自己片刻的幻想念想嗎?不能嗎……

    柳連眼中的情意,逐漸消散,進而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幽深的森冷:“他說的嗎?”

    他終還是開了口,可聲音卻冰冷得絲絲凍結,漠然得一點也不像他,無憂略略一怔,點頭,卻沒有言語……

    柳連嘴角一揚,微勾起一道淺淡的弧度,笑意中諷刺的味道,點點漫延,直至深入到心裏,才令人感覺到一些溫度,可卻是寒涼的令人麻木:“哼!我才沒有那麽好的心……我隻是……為了你而已……”

    無憂心中莫名一動,柳連冷冷的口氣,竟令她感到了層層暖意,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盡管……隻有那麽一點點:“不管是為了什麽……都……謝謝你……”

    無憂的音色,清如淡水,不含一絲情感的流露,令柳連無從回應,隻是澀笑著,苦牽起唇角,這帳中的空氣,也突似凝結般、壓鬱得無法呼吸……

    “你……為什麽會在軍營之中?他怎麽能讓你……來受這樣的苦?”

    柳連調整著氣息,盡量使自己保持平靜,轉開了話題,亦轉移開了自己的心緒,可聲音卻輕得小心翼翼,生怕流露出過多的感情,讓她不安,也讓自己難堪……

    自己曾不止一次、後悔過當初的決定,怎就會放開了她呢?怎就會輕易地讓她回到了他的身邊,卻絲毫看不到她臉上的幸福呢?他茫然……

    “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不想再離開二哥的身邊……”

    柳連心中倏然一疼,無憂仍是平淡的話語,卻包裹著濃烈的真摯情意,縈繞在她清澄無波的眼裏,久久無法散去,是啊,也許在自己不幸福的眼中,看到的,才會是不幸福的她吧?

    “那就好……他沒有欺負你……那……就好……”

    柳連說著,便轉過了身去,他再不能這樣直麵著她了,無論是幸福的她,抑或是不幸的她,都會讓自己疼痛難禁,他何嚐不希望她幸福?可是,她的幸福卻偏似一把剜肉的鋼刀,讓自己的心,血流難止,碎裂得無法拚湊;但,他又怎會希望她不幸?若是這樣,他倒寧願讓自己流血而死,去換她哪怕一刻的幸福、一絲的笑容,也好阿……

    也許,這便是最好的結果吧?自己今天就不該來,如此匆匆地見了一麵,又怎樣呢?隻平添了許多傷愁,深刻心間,刺痛著自己,更擾亂了她,這又何苦?

    柳連帶了自嘲的澀然一笑,苦苦的,滋味難言;他無意地邁開了腳步,向帳外沉重移去,潛意間,似仍隱有些許留戀吧,終無法釋然的闊步而行,哼!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這般沒有出息……

    “等一下……”

    無憂細弱的聲音,打斷了柳連暗暗自傷的情緒,亦阻住了他沉重的步伐,柳連定了定身軀,卻仍沒有回頭望她,他自認沒有那個勇氣,去麵對她幽淡的韻美眼神,那,恐都會使自己惘自留連,而再不能拔……

    “這個……還是……你留著吧……”

    無憂並沒有移動分毫,隻是從後麵遞過了一件東西,熟悉的雪白、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忘憂草,柳連微微側目,心,亦是微動的,這是……曾被自己怎樣珍惜著的物件?他至今,仍不能忘記……

    他顫顫地將它接在手中,似還能體出無憂的溫度,滿足的笑意,不覺間,便漫逸了淒涼的嘴角,卻頓無期許,也許自己也是幸福的吧?至少在他的愛裏、生命裏,還留下了這樣東西,這一株幽芳婉碧的忘憂草!夠了,他想,已經足夠了……

    “二殿下……”

    “快去那邊看看,還有多少人被伏擊?”

    柳連正自哀思重重,門口卻突的傳來一段對話,立時驚破了帳中哀涼的氣氛,亦驚破了兩人或歉疚、或痛苦的思緒,慌忙地互看一眼,俱感無措,可李世民的聲音,卻已越來越近,跑出去,顯已是來不及了,即使自己可以突圍而回,但,如此深夜,若從這個帳子冒然跑出,又要讓無憂做何解釋呢?柳連一時,也沒了主意……

    “委屈大哥,先躲到下麵吧……”

    還是無憂先定下心神,指了指床下:“待夜深,他睡著,你再走!”

    柳連環看了整個帳子,似真就隻有這個地方,可以稍作躲避了,故,也就沒再多想,一個閃身,便鑽了進去;柳連閃身的微風未過,李世民果就走了進來,一切都仿在同時間完成,令無憂應接不暇,心跳失速……

    “無憂,你沒事吧?剛剛發現有人來踩營……門口的守衛,都被殺了……”

    無憂輕輕搖頭,她希望,自己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慌亂與緊張,但,麵對李世民由心的關切,卻似有一種沒有做賊,偏偏心虛的感覺,臉色也茫白了……

    “你……你怎麽了?”

    李世民見無憂神情異樣,僵硬得沒一點表情,輕拉住她的手,亦是冰涼濡濕的,心中頓感不安:“無憂……是不是……太累了?”

    “沒……沒有……”

    無憂強擠出一絲笑容,忙是回過頭去,下意識地望向了床下,沒作言語,可李世民是何其心細?就即使是這一轉頭之間,他也沒有忽略掉,她瞬間的慌亂眼神,心中立時一緊,卻沉壓著,沒動任何聲色……

    過了一會,待兩個人睡下,向來淺靜的無憂,卻略顯輾轉,以李世民心思之細,又怎能無覺?他凝眉,略做思忖,便輕摟過她,試探地淺吻,柔舌在她的頸間粉頰,淡淡遊走,進而慢慢深沉……

    “二哥……”

    果如所料,無憂用一聲細小的微呼,隔開了他並不熱情的淺吻細啄,亦隔開了他重重垂落的心……

    “二哥……我今天……不想……”

    “不想?”

    夜色昏暗,帳中不透微風,李世民心裏,亦無絲毫風起,幽暗的眼神,隱沒在黑沉的夜裏,不著星點痕跡,看來,自己是料對了,今晚踩營之人,恐仍在這帳中,未及逃走,而能令無憂為他隱瞞之人,怕除了那個人,也就再沒誰了!他落寞地輕放開無憂,可心中,卻忍不住百味翻騰,陣陣酸澀之味,悄然入心,炙燥得、再難入眠……

    第五十七章洛陽——翻波(1)

    待到夜深,柳連趁二人熟睡之際,便踏夜溜出了唐營,李世民警覺性何等之高,盡管柳連輕手躡腳、小心翼翼,又怎能瞞過機敏非常的李世民?他何時離開,李世民清楚得很,隻是,他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就那樣,放走了他……

    次日,李世民心情煩悶,獨自一人慢步而行,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禦果園的涼亭之中,禦果園是隋煬帝時所建,景色奇美,碧草凝翠,果香四溢,姹紫嫣紅的花叢,就如仙女織錦般,曼妙輕延,到讓人心情清爽不少;但,一想到昨晚之事,李世民卻仍難免躁煩,滿懷疑問,尚不能釋……

    “大膽李世民!”

    李世民正在沉濾思緒,卻聽一聲大喊,兀然間自身後響起,他趕忙回身來望,見正是單雄信,三步並作兩步的向亭上跑來,身後還跟著另一個人,修俊灑逸,正是柳連……

    “你們……”

    李世民倒顯得波瀾不驚,依然靜沉著臉色,看了看單雄信,又看看柳連,他知道單雄信一直以報殺兄之仇,為平生第一大事,和他自是多說無益,而柳連呢?這個讓自己心海起波的男人,也正略有思索地深望於他,兩人對視之間,竟俱是疑問萬千的複雜情緒……

    “李世民,你好大的擔子,竟敢一個人闖我轄界!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怎麽知道……我是一個人?”

    李世民不待單雄信動手,便開口搶言,一如既往的冷靜淡定,無一絲驚慌之色,單雄信亦是不甘示弱,冷冷一笑:“李世民,你休要在這裏虛張聲勢,這是你最擅長的一套了,以為我不知道嗎?”

    單雄信說著,便提槍而上,李世民趕忙撤身閃開,兩人瞬間便纏鬥在一起,動作均快,旗鼓相當,隻要柳連不動,一時間,倒也難分出個你勝我負……

    “誰敢傷我家二殿下!”

    柳連正自猶豫搖擺,就聽又一聲大喊由遠及近,呼嘯而來,三人俱是同時回頭,隻見,正是尉遲恭急急地向上奔來,身後還跟著兄弟程咬金……

    李世民微微側目,淡笑著看向單雄信,眉宇之間,則充斥著油然的得色:“我說過……我不是一個人……”

    李世民笑得諷意叢生,令單雄信更為氣惱,他為什麽,總是會這般幸運?單雄信想著,便緊了緊手中長槍,瞪圓了雙眼……

    “哼!我尉遲恭在此,看誰敢傷我家二殿下!”

    尉遲恭說著,就掄開大鞭,向柳連而去,程咬金當著李世民的麵,自也不好去念及什麽兄弟舊情,便也耍開大錘,隨意地招呼起單雄信……

    尉遲恭是何人啊?曾是日搶三關,夜奪八寨,怎般的勇不可當?柳連自不能是對手,幾個回合下來,便已處在下風;李世民一見,趕忙喊道:“二位將軍,抓活的!”

    一聲令下,尉遲恭便殺招急止,一鞭掄向柳連胸口,迅疾飛速,柳連閃躲不及,中鞭倒地,尉遲恭趕忙上前,拉扯住他的衣襟,趁勢一按,已牢牢將他擒住……

    尉遲恭拉扯之間,自沒什麽力道的把握,一樣雪白的東西,從柳連懷中,倏然滑落,輕飄著、墜落於李世民腳下,那灼眼的雪白與燦金色的陽光,刺目相映,皚皚如冰雪般、頓入李世民眼底,凍裂樣生疼,他木然地俯身拾起,臉色更是僵凝得可怖……

    柳連見了,心中自也是一陣抽冷,臉色驚變,盯看著李世民突轉的神情,他知道,他決不能指望他,會不認得那條絲絹;果然,柳連還未及言語,李世民凜冽的目光,便有如刀鋒般劃刺向自己,暗藏了多少猶疑與猜忌,並非匆忙間可以體味,但,他卻知道,這定是會給無憂帶來很大的麻煩……

    柳連正自思索,程咬金便已將單雄信擒下,推到了李世民麵前:“二殿下……”

    “先帶回營去……等候發落……”

    李世民冷冷地吩咐一句,輕揣起手帕,卻並沒有揣起質問的眼神,從他眼中,柳連看到太多寒光與疑色的糾結,直叫人心顫動,不由得便欲開口解釋:“這個……這個是……”

    “不需要你來替她解釋……”

    李世民森冷的聲音,流刺於心,淡漠得無一些包容之意,怎不令柳連更感惶然:“這……”

    李世民瞥他一眼,卻並未待他再言,便移去了寒冷的目光,無意沉重的腳步,生踏於柳連心上,竟自轉身而去……

    “兄弟,得罪了!”

    程咬金自也向二位兄弟輕道上一句,才押著二人,回到了唐營,依李世民之令,暫時關押起來,待他發落,程咬金想,李世民既是要將他們活捉,那麽,總不至於殺了他們吧?故,也沒有太過擔心……

    李世民回到營帳之中,無憂正用心縫製著什麽,見他進來,才放下了:“你回來了?怎麽這樣早?”

    無憂的笑容,並沒有舒開李世民暗隱的疑緒,亦沒能遮掩臉上無意的陰沉,他沒有答她,隻是用心地望著,隻是望著而已……

    又出什麽事了嗎?無憂見他似有異色,心中不免惴惴,他臉上霜似的神情,凝凍得無一絲溫度可言,這樣對著自己的他,恐並不多見……

    李世民輕走到她的身前,托起她微有緋色的凝嫩俏臉,突然感覺,竟如此明媚嬌豔、誘心蝕髓,那雙水動的晶澈眸子,亦清透得無一絲世俗的顏色,如此的動人心懷……

    可是,她撩動的,又豈止是自己的心懷而已呢?李世民修長的指,在無憂細嫩的臉頰上,來回遊走,在他眼裏,她就似那株忘憂草般,隻可以,屬於他一個人:“我……剛剛抓住了敵方主將……一會……便要去處置……”

    “敵方……主將……”

    無憂微微一怔,眼中似有驚色掠過,卻隨即隱去,幾乎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可李世民心中早有著意,自沒能逃過他犀利的眼睛:“不錯!你……想到了誰?”

    無憂心中猛然一抽,李世民猶疑的眼神,似預示著某種暗湧的情緒,正在他心中翻轉升騰,隻待自己一句答話,便會驟然間,噴薄爆發,隨之而來的、則定是她不敢想象的風潮浪濤……

    “你想到了……昨晚踩營之人……是吧?”

    可她,還是料錯了,李世民並未待她言語,便打斷了她零亂的思緒,眼神亦淒幽得如刀凜厲,攪擾開她、剛剛整合的星點頭緒:“我……”

    “為什麽要瞞著我!真的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感覺不到嗎?”

    李世民的語氣,兀地急驟,令無憂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沉壓迫,深壓在心,竟無一些喘息的餘地,暴風驟雨般,頃刻席卷了所有漸冷的意識……

    李世民的字字詰問,令無憂措手不及,卻也茫然難懂,他何以會發如此大的脾氣?就隻因為,自己隱瞞了昨日之事嗎?無憂猶然地盯凝著他,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為什麽不說話?無話可說嗎?昨天……他就在這個帳中吧?直到深夜才走,所以……所以那時……你才會說……你不想!”

    李世民近乎切齒的一字一句,錐釘在無憂心裏,疼痛得瑟瑟顫抖:“我……我就是怕你多心才……”

    “是嗎?我也希望是,所以我什麽都沒說!更是放走了他!可是……”

    李世民的聲音,突的深緩,捏著她嬌臉的大手,亦越發用力:“可是……這件東西……卻抹掉了我所有的希望……和……相信……”

    無憂微微側目,卻是一驚,李世民另一隻手上,緊攥著那條雪白的絲質絹帕,他灼人的目光,更是燃燒般蝕熔著自己,無憂隻感到陣陣生痛,自臉頰直湧向心間,隻一瞬,便再體不出旁的味道:“這個……這個隻是……”

    “隻是……我應該慶幸,我在他之前遇到了你……”

    “什麽……”

    這句話,就如針一般,深紮進無憂心裏,徹底打碎了她所有解釋的欲望,他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怎能把他們相遇的美好,隻說作慶幸而已?即使是心有所介,即使是氣湧難禁,也不能如此隨意地來傷透自己的心阿……

    無憂的眼神,也驀地黯淡,顫抖的、清冷了音色:“你……你為什麽要這樣說?”

    “不然我要怎樣說?這種東西……是隨隨便便,可以送給別人的嗎……”

    在無憂的印象裏,李世民的眼中,從未像今天這般,裝滿了毫無理智的妒意和怒意,怕是李世民自己也沒有想到,在感情麵前,竟也是如此不能免俗的,無一些包容之意,他早已習慣了,心裏、眼裏都隻有他一個人的無憂,甚至不能容許在她的眼中,掠過一星一點別人的影子,更不許她,偶爾也會想起別人的名字,她的心,隻有自己可以進去,隻有自己可以擁有,在他看來,那裏就似是一片聖地,神聖得不可侵犯……

    “那不過……不過是一個紀念而已,並不代表什麽……難道……你在懷疑我嗎?”

    無憂用力掙開他的手,那如玉雕砌的臉上,已現出微微紅印,她不解地望他,眼中淚霧細密、斑駁流溢、滴滴都澆淋在疼痛的心裏:“你……你不是說過嗎?‘不要說是一封信,就是他整個人站在你的麵前,你還會被他比下去嗎’,那麽現在呢……你是不相信你自己了,還是……不相信……我……”

    無憂字字堅決,亦不似她平日的溫碗,眼雖波水橫流,語卻如石落落,李世民突地一怔,無憂定然的反問,更令他心裏波濤翻滾,緊攥那條絲帕的手,不由得狠狠一甩,將那片刺心刺目的雪白,擲扔在地上,不再言語……

    無憂輕歎一聲,平緩著情緒,慢走到絲帕之前,想要低身拾起,可李世民卻一把攬住她纖麗的素腰,竟是命令的口氣:“不許撿!”

    無憂定了定神,卻甩開他的手,她討厭他現在這樣質問的眼神,還是倔強地低下了身去……

    “我說了,不許撿!”

    李世民攔腰將她抱住,狠狠鉗製在自己懷中,緊貼著她,不留一點縫隙,亦沒有一些掙脫的可能,無憂清眸隔水,卻也有一股氣鬱,糾結喉間,莫名地躁煩難安……

    “你……你霸道!”

    “對!”

    “你不可理喻……”

    “對!”

    “你無理取鬧……”

    “對!”

    “你……”

    無憂緊咬著嬌唇,不解他突然的狂躁,難道,就隻因一條絲帕嗎?就隻因為,自己瞞住了柳連對她的喜歡嗎?也許,那是不該,可自己又要怎麽說呢?她隻是,不想去傷害任何人,卻好像,一點也沒能做到……

    難道,這就是男人嗎?愛得如此自私瘋狂、不再帶有一些平日裏的風度與姿態,理智全無,讓她一時,茫措難懂,也許,她並不是不夠了解李世民,而是,還不夠了解男人吧,她想……

    第五十八章洛陽——翻波(2)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無憂被他緊圈在懷裏,清透的眸中,流滲著少有的倔強光澤,她從沒見過如此霸道、沒有理智的李世民,此時見了,卻並不喜歡……

    “你說……什麽……”

    李世民心中猛然一抽,無法置信的眼眸裏,定凝著層層訝異的光波,久久難息,不想跟他說話?他的無憂竟說,不想……跟他說話……

    “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

    “不必了……”

    李世民的語氣,兀的冰冷,輕鬆開緊圈著她的手臂,陰沉了臉孔,深暗的眼眸,亦寒如死水,冰冷得穿心透骨……

    李世民深歎一聲,緊攥住雙手,握成拳頭,似要將每一根手指都捏碎一般,讓人顫栗:“你不想說,那就……誰都不要說了……”

    “你……”

    無憂還未及開口,李世民便回過身子,掀簾而去,裹帶著憤懣的厲厲簾風,呼嘯著,劃過無憂淚濕的臉際,生疼難禁;怎麽會是這樣?無憂呆立在當地,木然而思,剛剛的一切,都仿似不是真的,她竟會用那種口氣跟他說話,竟會那般倔強地反抗了他,而他呢?亦是不帶絲點溫顧的憤然而去,隻留給自己,這滿帳濃凝的澀澀酸楚,無人能訴……

    李世民從帳中出來,便親自下令,立刻傳審柳連、單雄信!瓦崗舊將們聽說,自也都趕到了帳中……

    帳中的氣氛,肅肅沉沉,莫名壓抑,眾人都緊張地望著李世民,卻俱不敢言,今天的李世民,有如寒石嚴穆,自他們投唐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心中自有不妙之感……

    “二殿下……”

    秦瓊站起身來,壯著膽子,首先跪了下去,畢竟,他於李家還是有恩之人:“二殿下,末將知道,五弟、七弟他們實在是罪無可恕,但是,還請您能看在我們衷心效忠於您的分上,就……放他們這一次吧……”

    “是啊,二殿下……就請您看在我們的分上……從輕發落吧……”

    秦瓊一言,使得所有瓦崗舊將,都呼應著站了起來,跪成了一片;李世民尚未言語,柳連見狀,卻厲然地先開了口:“哥哥們,請不必如此!他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必求他!”

    李世民倏聞此言,頓時舉眸望他,冷峻的唇角邊,勾出一抹冰涼透骨的淺淡笑意:“哼!你說的……倒是挺容易的?要殺便殺,要剮便剮……”

    李世民說著,便猛的站起身來,緩慢走到柳連身前,詭密探究的盯凝著他:“你……就真的那麽想我殺你嗎?”

    李世民的眼神,犀利得無一點柔和之色,直入人心,刀般的尖銳鋒利,柳連忙別過頭去,無意地避開了他咄咄逼人的灼射目光,沒有言語……

    李世民又是一笑,突的拔出了身上銀亮的佩劍,一道冷光,揮動著如銀河之星的閃閃寒芒,帳中的每一顆心都隨之而動,跟隨著他手心的旋轉,泛出一波又一波的浪濤,翻滾激騰……

    寒光斂盡,劍鋒頓止,隻一瞬間,所有懸著的心,便被驚喜取代,兩條繩暈,從劍鋒上倏然散開,墜落得無一點聲息……

    “你……”

    “你別這麽看著我!我不是聖人!如果……我今天殺了你,你會怎麽想我?我是……絕對不會給你任何機會,來看輕我的!你們今天可以走,但,我也有言在先,日後若是在戰場上相見!

    你死我活的……可就聽天由命了!”

    李世民生硬的每一個字,自唇齒之間傲狠溢出,眼中熊熊噴射出的挑釁之火,亦灼燃著烈燒向柳連,令在場所有人都無法理解,從前,他們隻道柳連不喜歡李世民,可今天,卻在李世民眼裏,看到了更深的憤懟之意……

    柳連望著他寒戾的神情,也似隱隱地感到了什麽,那條絲絹,恐已給無憂帶來了未知的麻煩,他顫抖著唇瓣,想要開口問他,卻猶豫著欲言又止……

    可李世民是何等心細之人,怎會忽略掉、他那稍縱即逝的關切神情,但,他卻沒有言語,隻是不耐地還劍入鞘,狠狠地別過了頭去……

    在場眾人,恐就隻有秦瓊,才能稍懂他二人語間之意,自也是暗暗深歎,想這種事情,的確是世間最為棘手之事,亦是最難有寬解包容的事情了……

    待他二人走後,李世民自也遣散了眾人,卻獨自留在帥帳之中,反複躊躇,過了許久,也邁不出那徘徊猶豫的第一步!為什麽自己當時,會失去理智到了那般地步?就如無憂所說,他是對自己沒有了信心嗎?還是……對她……

    其實,自李世民走後,無憂也便出了帳去,那帳中彌散的敏感空氣,實在讓她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她獨自走到洛陽城外,不遠處的一條河邊,靜靜坐下,亦沉靜著繁亂的心緒,還算和暖的輕風,漫漫徐徐,輕吹開她散落的柔發,可她,卻似完全沒有感覺,仍瑟瑟抖顫著涼凍的心房,是啊,就隻那一點點溫暖,又豈能得驅散心裏的一整片冰寒……

    也許是自己錯了吧?她想,考慮得太多,太想要顧及到每一個人,卻反而讓大家都受到了傷害,可是,即便如此,李世民充滿懷疑的目光,卻還是讓她無法經受,深深傷透了她的心……

    李世民終還是回到了營帳,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總是要麵對的,且冷靜過後,他也覺得,自己確實有點敏感過度,可當時的那種情況,卻很難抑製住躁動的情緒……

    “王妃呢?”

    李世民進到帳中,遊目四顧,卻並不見無憂的影子,一名侍從見了,趕忙跑過來恭敬地回話:“回秦王,您出去不久……王妃……也就出去了……”

    “什麽?”

    李世民心中立時一緊,頓湧上一種難言的惶惶之感:“出去了?她有沒有說……去了什麽地方?什麽時候回來?你們……有沒有派兵跟著?”

    李世民連珠般的詰詰發問,讓那侍從頓感驚恐,不由得便吞吐了起來:“王……王妃……她……她不讓跟……也……沒說去什麽地方了……”

    “不讓跟就不跟嗎?你們是怎麽當差的?知不知道,她是王妃!竟就讓她一個人出去?你們……都該當何罪!”

    李世民橫眉怒喝,把一屋子侍從俱嚇得魂飛魄散、忙跪了下去,卻回不出一句話來;李世民見了,氣惱更甚,刀眉揚挑,向左右厲聲吩咐起來:“還不都快去找!找不到王妃,唯你們是問!”

    侍從們趕忙應了,站起身來,倉皇如逃跑般,向帳外奔去……

    李世民自不會安坐於帳中,他騎著馬,派出一小隊兵士,命他們分頭去找,自己亦是漫無目的地四處奔騁,無憂,他在心裏默默念著,你相信嗎?我也討厭那樣的自己,沒有理智、歇斯底裏,甚至不可理喻,但,你又可曾知道,我那一切的瘋狂,一切的焦躁,一切的不能自已,都不過是因為,我太愛你啊……

    第五十九章洛陽——秦王妃

    李世民的馬急馳在城邊、河畔、林間,可已近黃昏時分,卻仍不見無憂的蹤影,李世民心中不禁焦躁,心急如焚:無憂,你是在跟我賭氣嗎?一定是的,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但,你可千萬不要出什麽事才好啊,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李世民騎馬,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河畔,一望無際的血紅天邊,灼映著他自責、懊悔的百般情緒,燒烤、煎熬、撕扯般的莫名疼痛;這條河邊,是難得的清新幽寂之地,無憂該會喜歡的吧?

    他想……

    “你是……在找人嗎?”

    一個女子嬌脆的聲音,打斷了李世民的默默沉思,他低眼望去,卻微微一驚,隻見,說話的女人,懷中抱著一個尚小的嬰孩,一雙眼,就如這河水般流玉,皎潔明媚地盯凝著自己,他沒想到,在如此淒荒之地,竟也會有如此風嬌水媚的女人,可此時的他,卻無心欣賞:“是啊,大姐可曾見到一名女子,穿著粉白色衣衫,眼睛很漂亮,很清透……”

    “也很憂傷的……”

    那女人倏地打斷了李世民,李世民略略一怔,立時亮耀了深俊的眼眸,躍下馬來,一個箭步,便衝到了那女人麵前:“是,是啊,大姐您可曾見過她?在……什麽地方?”

    那女人臉上頓時流紅,漾波的眼中,更掠過一抹詫然的驚色;李世民這才發覺,自己唐突了,竟抓住了那女人柔細的肩膀,微一怔停後,趕忙鬆開了雙手:“對……對不起大姐,我是太著急了,請問,您是在哪裏見到她的?”

    那女子微一喘息,稍定下心神,可臉上如霞似血的深濃凝紅,卻越發豔烈,竟自不敢抬頭望他:“就是……就是在這條河邊,可是……她已經走了很久了……”

    “走了……”

    李世民一頓,灼燃的情緒,再次疏冷:“她……她往哪個方向走的?”

    那女子伸手迅速指了下前方,便趕忙縮回去,將孩子抱好;李世民隨著 望去,卻更感淒惶,那分明……就是唐營的方向阿……

    “她是……你的妻子嗎?”

    那女人,望著李世民瞬間冷卻的灑俊臉孔,也似有隱隱的觸動之情,流於眉間:“她可……真是個幸福的女人……”

    李世民微一怔忪,不解她語中深意,但卻似從她眼中,看到了比自己、還更加深刻的憂傷之情,那女子凝看著他,卻隻是微微苦笑:“她的丈夫,能這般擔心她,不是……很幸福嗎?”

    李世民亦是苦笑,這樣一句,他本該感到油然的幸福驕傲,可此時聽來,卻似含了更多諷刺般、層層墜心,疊加著他的痛苦情緒:“我……不是一個好丈夫……”

    李世民說著,便躍馬而上,眼神也兀自冰冷得再無一絲溫度:“大姐,如果您再見到那名女子,就請您到唐營來找我……”

    “唐營?”那女子一驚……

    李世民淡淡點了點頭:“嗯,您隻要對守軍說……您知道王妃的下落,他們便自會帶您前來見我……”

    “王……妃……”

    那女子驚抬起眼眸,抖顫的兩字,隨著李世民疾奔而去的馬蹄聲,緩緩流離,漸無音息,王妃?唐營?那女人呆立在當地,仔細回想著李世民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說,他要找的妻子……就是王妃,那麽他……難道竟會是圍著洛陽城的……秦王嗎……

    那女子迅抬起頭來,遙望著他遠去的颯爽背影,心中,莫名翻滾……

    洛陽城中……

    “嗯……”

    無憂感到,頭疼欲裂、陣陣酸麻,似是睡了很久般鬱鬱昏沉,她緩睜開雙眼,模糊地慢掃向四周,卻盡是陌生的景象,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味道、陌生的感覺……

    無憂輕按著頭,努力回想著,剛剛的一切,卻隻記得,自己在河邊冷靜過後,便打算回去唐營,可再往後的事情,就怎麽也想不起了……

    她慢走下床來,環顧四周,正自疑惑地左右顧看,一聲門響,卻打斷了她惑惑的凝思,她趕忙回過頭去,隻見,四五個人自門外而來,顯有尊卑之分,卻沒有一個是自己認識的,不由得便警惕了心覺……

    “你醒了?我猜……你也差不多要醒了……”

    那其中,似在尊位的男人,首先開了口,落座於桌前,上下打量起惶惑的無憂……

    “你……你們是……”

    “這是我們鄭王!”

    無憂話語未完,旁邊一名副將便厲聲打斷了她,無憂心中頓時一駭,鄭王?那不就是……王世充嗎?無憂凝定著眼眸,絲絲寒栗的驚覺,瞬入心腦,悚意橫生,自己,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落到了他的手裏……

    望著無憂訝異的臉,王世充卻更加得意,諷然地一笑:“別怕,秦王妃!隻要你好好聽話,本王……是不會傷害你的……”

    聽話?無憂一怔,望著他笑得幾近扭曲的醜陋臉孔,便立時明了了他語中之意,他所指的聽話,怕就是要用自己,去威脅李世民吧,她想……

    於是,她瞬收起了臉上的怵然之色,別過了頭去:“你休想……”

    “哼!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秦王妃!”

    王世充站起身來,迅走到無憂身前,特意加重了“秦王妃”三字,絕狠地望著;無憂亦沒有回避他凜冽的威脅眼神,反更加倔強地揚起秀眉,寒銳地盯凝著他,竟無一絲閃躲之意,無憂知道,他定是早有預謀的,所以,自己便更加不能就這麽順入了他的圈套之中,而令李世民蒙羞……

    望著她突變的貞堅眼神,王世充似略有驚訝,這個纖柔的嬌弱女子,倒和他想象的有所差異,他眯縫起眼來,卻竟放柔了聲音:“喲,這……還真有點……王妃的味道呢……”

    說著,一隻粗糙的大手,便撫向了無憂細嫩的臉頰,無憂趕忙閃身避開,卻還是被他觸劃了一下:“王世充,男人們戰場上的事情,你卻要用一個女人來解決,難怪……你治下的國家,會與日俱敗、江河日下了,真是讓人看不起……”

    “什麽!”

    王世充兀地一怔,深沉的臉色,刹時而變,粗眉立橫,停滯在半空的大手,亦緊緊地攥成了拳頭:“你說……什麽?你以為你現在是誰?出了他大唐國,還以為……自己是秦王妃嗎?”

    無憂冷笑著別過頭去,暗隱著嘲諷的層層意味,麵對他倏然的震怒,卻仍自麵無改色,平靜著柔細的語氣:“我從來沒有以王妃自居,隻是……看不起你這種小人的行徑而已……”

    王世充亦是冷笑,到似更來了興致般、狠甩開手,無色的厚唇,牽扯出一道深刻的冷紋,竟向無憂猛然撲去:“好!好啊,我是小人,我就是小人!我現在就讓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小人!”

    無憂又一個閃身,避開他連而有力的迅疾動作,令王世充撲了個空:“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王世充哪會理她,剛欲再次上前,無憂卻肅凝著秀眸,隱起絲絲怪異的冷笑,輕摘下身旁花卉上一顆鮮透的果實,放入口中……

    “別……”

    王世充大驚,可他阻止的話還未及出口,無憂卻已將那顆果實,吞咽了下去……

    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驚,恍然的彼此互看著,麵麵相覷……

    無憂粉玉的麵色逐漸慘白,清透的眼,亦消沒得沒了一絲光澤,嬌軀幽弱、翠眉濃凝,輕緩得倒下了身去……

    第六十章洛陽——虞美人

    無憂吃下的果實,還並未成熟,旁邊葉子的頂端,還開著幾朵白底紅邊的小花,正盡它們所能地吐露著最後的芬芳,寒香絕色、嬌豔欲滴;但,恐很少會有人知道,如此美麗的花朵,它的果實,卻是致命的毒藥……

    痛苦……

    無憂眼前一片漆黑,似有團團烈火,在身體裏肆意穿梭,熊熊燃燒,炙烤得難以耐受,無憂發出一聲聲掙紮的吟哦,努力的想要張開雙眼,卻終還是不能……

    “無憂……”

    是誰?是誰的呼喚?

    無憂能清楚地聽到,有人在一聲聲地呼喊著她,急迫、慌亂、切切入耳,李世民修俊的背影,亦是漸漸遠離,飄緲著、漸無蹤跡……

    不要!

    無憂痛絕的呐喊,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飛卷的衣襟,可他的背影卻偏就模糊著、再不能見……

    “無憂……”

    那個聲音,越發急促,緊密尖銳得穿劃過無憂的耳鼓,深插於心,一陣劇痛,撕扯著她綿薄的微弱意誌,疼得,直坐起了身來……

    “無憂,你醒了嗎?”

    無憂急促地慢喘呼吸,隻覺得全身冰涼,冒滲著絲絲香冷的汗珠,心口亦是憋悶得透不過氣來,她定了定心神,側目看去,卻隻見一熟悉之人,正急坐於她的床側,緊張的望她……

    “柳……柳大哥……”

    無憂微微蹙眉,凝聚著深秀的猶惑之意,無力地吐出了三個字來;不錯!正是柳連,驚魂未定地坐在床邊,眼中流露著心有餘悸的關切之情:“你醒了就好了,你……唉……你可真是的,你知不知道……你吃的那花……可是虞美人啊!”

    無憂苦牽起唇角,澀然一笑,她怎能不知?不知,自也就不會吃了:“我當然知道,那……是虞美人了……”

    柳連一驚,不解:“你知道?那你還……”

    “不然我要怎麽辦呢?我當時已經激怒了他啊……”

    無憂痛捂住胸口,淡然而言,剛剛的九死一生,就似與她無關一般:“我是……絕不能讓他利用我,去威脅二哥的,我隻是給他一個訊號,讓他知道,無論他要怎樣,我都是寧死……也不會屈從的!況……我也知道,虞美人少量服食,是不會要了人命的……”

    “什麽叫多,什麽叫少?”

    柳連激動地打斷了她:“你知不知道吃下虞美人,即使不死,毒素也會在身體裏殘留很久,你……你怎麽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呢?”

    柳連望著她毫無所謂的清淡神情,心中卻更感淒痛,伸出手去,不由得便想要擦掉她臉上流滲的汗珠,卻終還是沒有……

    看著無憂流紅一陣,便頓化雪白的玉致臉孔,似比剛才還要痛苦的樣子,柳連便懊喪地重重捶打著床沿:“都是我不好……那天就不該去找你,才讓王爺的副將知道了你的消息!”

    無憂聽了,卻冷抽起流美的嬌秀唇角,慘然一笑:“這……怎麽怪你?若不是我一人出來,自也不會給了他們下手的機會……”

    “一個人……”

    柳連一驚,似想到了什麽:“無憂,是不是……是不是那條手絹……給你帶來了什麽麻煩?”

    無憂緊捂著涼透的胸口,輕輕搖頭,隱忍著刺痛而來的低吟淺呻,卻已無力再去回答他疑問的話語,抑或是不想回答……

    “怎麽樣阿?秦王妃,好些了吧?”

    柳連正欲追問,一個沙啞而粗重的聲音,卻兀自響起,回頭望去,正是王世充和他的隨從,推門而入,不緊不慢的走了進來,望著柳連驚定的隱澀神情,卻是冷冷一笑:“哼……將軍果然在此啊……”

    “王爺……”

    柳連按壓下波動的情緒,趕忙施禮,可王世充卻沒有理他,而是徑直走向了床邊虛弱的無憂,臉上陰邪的笑容,亦漸漸流散鋪開,蔓延了整張臉孔……

    無憂亦是定然地舉眸望他,雖是痛苦,卻仍不帶一些屈從之意……

    “喲,你看看,這麽美的王妃,卻非要弄成了這個樣子……這秦王的女人,果然就是與眾不同啊,連虞美人……都敢吃!”

    王世充說著,便伸出了寬厚肥大的粗糙右手,突襲向無憂,可這一次,無憂卻已不能若上回般,躲避開他,虛浮無力間,便被他捏住了細嫩的臉頰……

    “王世充!我吃虞美人,不過就是要讓你知道,若你想要利用我去威脅秦王,那麽……你得到的……便是一具死屍而已!試問,一具死屍,可還能脅迫住秦王嗎?怕隻會……讓秦王更加憤怒而已吧……”

    無憂秀冷的眸子,無一些閃避流往之意,用盡餘力、字字堅決地反抗著王世充;王世充倒似早有準備,反而笑得更加諷惡流溢:“哼!好……好啊,不想成為秦王的拖累是吧?早想到了……可你難道不知道……我可有比死……還讓你難過,更讓你心愛的秦王傷心的……辦法嗎?”

    王世充說著,便頓湊近無憂,慢吸她身上幽清的紫述流香,臉上笑意,卻更加淫邪地鋪陳著:“哼!如此骨堅意貞的女人……到真令我興致盎然阿……”

    “王爺……”

    王世充剛剛觸到無憂的身體,柳連便伸手按住了他,阻住了王世充繼續前逼的身體:“王爺容稟,這自古以來,戰場之上,都是男人的天下,王爺……又何必如此為難一個女人呢……”

    王世充就知道,柳連定會出手阻他,冷笑一記,狠狠甩開無憂虛嬌的身體,眸色立凝:“哼!你以為我真是好色之徒嗎?我就知道……你定會為了她而開口的!那麽你以後……是不是也要為了她……臨陣就跑到唐軍去啊!”

    “屬下不敢!”

    柳連急忙搶辯,跪了下去:“隻是……秦王妃是屬下的救命恩人,屬下實不能……”

    “救命恩人?”

    王世充冷然一笑,眥厲地打斷了柳連:“別盡跟本王說些沒用的!本王隻知道,你一聽說本王抓到了秦王妃,就什麽也不顧得跑了來,我特意叫守衛不要阻攔你,哼!好一個情深意重的柳將軍阿!”

    柳連一驚,這才恍悟,是啊,想秦王妃如此重要之人,門前守衛卻對自己攔也不攔,的確奇怪,可自己當時著急,並沒有留意;哼,柳連暗咬著齒牙,怕是從踩營開始,王世充便已部署好一切了吧?自己真是蠢!為什麽?在事關無憂時,總是會失去判斷,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王世充的圈套呢?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嗎……

    王世充見柳連不語,更是得意地揚起了厚唇,詭異一笑:“你不是……喜歡和她待在一起嗎?那就待著好了……一日三餐本王一頓不會少你們!就都在這……給本王好好想想吧!”

    說著,便又望向無憂:“秦王妃!你也給我想清楚,要不……就跟我乖乖上城去!要不……我可有的是手段對付你!”

    王世充向身邊侍從使了個眼色,便朝門外走去,侍從們也趕忙跟著,帶上了房門……

    “王爺……”

    柳連話未出口,可那扇房門,卻已經緊緊地關閉,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鋃鐺的上鎖之聲……

    次日的唐營,一名守軍,忙不迭地跑進了李世民帳中,急急稟報:“秦王!外麵有個女子,說……說她有王妃的消息!”

    李世民心中一抖,猛地站起了身:“快!快讓她進來!”

    守軍忙應命去了……

    不一忽,一名女子便嬌盈盈地走了進來,正是河邊的女人:“民女韋氏,拜見秦王!”

    李世民連忙免去,卻不覺得微顫了聲音:“不必多禮!大姐,真的……有王妃的消息嗎?”

    韋氏輕輕點頭:“嗯,今日民女再去河邊,遇見了王妃,民女對王妃說,王爺在尋她,可是……民女還未說完,王妃的臉色……便……冷了下去……”

    “冷了下去……”

    李世民俊眉微凝,但隻一瞬,便換了將信將疑的語氣:“你說……她又去了河邊?那麽……那麽她這一天……會住在什麽地方呢?”

    韋氏淡淡一笑:“王爺,城邊那麽多人家,王妃長得又如此麵善,怎還會沒有個地方住?”

    韋氏嬌盈的聲音,從容不迫,眼神亦是沉靜得無一絲驚慌之色,並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了李世民:“王妃……還讓民女把這個交給您……還說……她想要冷靜一下,叫您不要找她,冷靜過後……她自會回來……”

    李世民順低下眼去,卻立時冷卻了眼眸,心,亦如那件東西般涼白無色,又是那條絲絹!又是……那條掀起了重重波瀾的絲絹!

    (1)紫述香:鬱金香在我國的別名,明,李時珍《本草綱目》中有所記載,至於唐朝是否存在,作者沒有考證,但是,作者非常喜歡鬱金香,所以寫了進去,特此說明)

    第六十一章洛陽——戰火紅顏(1)

    “她……她還說了什麽?”

    李世民緊攥住手中絲絹,條條難分的皺紋,累疊於心,緊纏攪縮地抽痛著;韋氏凝望著他備感失落的冷峻臉孔,隻是微低下頭去,故意放低了聲音:“再沒什麽了,其實秦王……您也不必太過擔心,也許王妃她想明白了,自會回來……”

    李世民漠然地冷冷一笑,卻絲毫沒有感到星點安慰,反是僵木地搖了搖頭:“你不懂,她的身份……萬一被泄露,傳到王世充耳裏,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倏然間,聲音戛然而止,李世民寒銳的目光,幽深探究地瞬刺向韋氏,嚴冷了聲音:“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嗎?”

    李世民的臉色,就如冰椎般,令韋氏顫顫而栗,頓時吞吐了聲音:“民……民女……夫君早亡,就隻剩下民女和一個尚在繈褓的女兒……”

    韋氏閃躲著李世民銳魅的目光,卻是眼中帶淚,弱憐淒楚,令李世民眼神倏地一收,倒柔和了不少:“哦……那……你就暫且先留在軍營中吧,我會安排住處給你和你的孩子……在王妃回來之前……請不要離開半步!”

    李世民說完,便向身邊侍從吩咐起來,命他們到附近各村,去悄悄打聽王妃的下落,但,萬不能驚動任何人,以保安全;韋氏站在一旁,略略抬眼望他,起初還是微驚於他突兀的決定,但,隨即便被嘴角邊、絲絲油然的笑紋,不經意間取代……

    王世充將柳連跟無憂關在一起,其目的不過就是想逼無憂就範,與他上城去,可是,過了已有數日,柳連君子的程度,倒真出乎王世充的預料,柳連非但沒有如他所料般,對無憂非禮,反讓無憂多出一個強悍的衛士,在自己每次要接近她時,都會給予她最嚴密的保護,不讓無憂受到任何侵犯……

    “無憂……來,該吃點東西了,你都有些日子,沒好好吃東西了……”

    柳連夾了些菜放在碗裏,端到無憂床前,可無憂卻還是搖了搖頭:“我……真的吃不下去……昨天吃了一些,就想吐又吐不出來,感覺……好難受……”

    柳連心中驟地一抽,望著麵如紙色,隻幾天,便清瘦下許多的無憂,心中不免難過,都是自己的錯,都是自己害她受到了這樣的苦罪;為什麽那天,就一定要去見她呢?如果忍住了不去,又怎會被李世民發現了那條絲絹,無憂又怎會一個人出來呢?如果不是這樣,那麽,即使王世充得知了秦王妃隨軍的消息,自也沒那麽容易便找到了下手的機會呀……

    柳連心裏深深自責,卻隻化成了一聲輕歎,走回到桌前,無味地吃起還算豐盛的飯菜,這幾日,王世充每天都會送些酒來,可柳連卻從不敢喝,生怕自己酒後,會做出哪怕一丁點無禮的事情,而傷害到無憂……

    可今天,他卻感覺有些怪異,飯菜不過才吃幾口,就似喝了酒般,全身發熱,開始隻道是這天氣的緣故,抑或是長期關在這屋裏的緣故,並沒有多想;但,又吃過幾口菜後,他才似隱隱覺出了什麽,立時停止了吃食,他隻感覺,自己的身體,越發燥熱,奔騰的血流,也似是要衝破一切束縛般狂燥著,柳連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顫,迅扔下了手中碗筷,怔怔而望,怎麽會這樣?怎麽會呢?難道……難道這飯菜之中竟會……

    柳連驚凝著眼眸,不敢再想,全身瑟瑟而抖,大口呼喘著沉沉的粗氣,竟茫亂了意誌……

    “柳大哥……你怎麽了?”

    突地,無憂溫潤的聲音聆聆入耳,更撩動了柳連強忍的躁動不安,魂誌消然、形神迷離,卻掙紮壓抑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柳大哥……”無憂又是一聲輕喚……

    怎麽辦?怎麽辦?柳連緊緊握住雙拳,按壓得整張桌子都隨之而動,無憂嬌細的聲音越發悅耳,血脈賁張,穿淌流竄,使得他整個身體,都沸騰了起來,越來越無法控製!怎麽辦!要怎麽辦?柳連惶措地暗吼著,突地起身,無所適從地撩攥起桌上的紅色底布,用力一扯,將一桌飯菜都扯落在了地上……

    “柳大哥你……”

    “你不要過來……”

    無憂剛欲起身,卻被柳連低暗沙啞的聲音阻住了,她頓收住身子,凝眸望去,柳連潮紅的麵色,幾欲破血,全身更是瑟索地抖顫著,牙關緊咬,強忍體內翻騰的血氣,似灼痛難禁……

    “柳大哥……”

    “無憂,你不要說話,我求你……求你……”

    柳連絕痛著聲音,一麵強壓體住內紊亂的氣息,一麵歇力抬起頭來,他不能碰她,他知道,他不能!那樣,會毀了她的一生,也會讓自己的一生,良心不得安寧……

    豆大的汗珠,自柳連頭頂流滲而出,順蜒如水,隻一忽,便濕透了全身的衣衫,他不能再看著她了,絕不能!柳連迅回過身去,強抑著身體裏灼燒的火球,兩道向額角飛揚的尖削黑眉,也凝聚得沒了一點間隔,他想要控製住自己,但,卻似一切都已經晚了,他不看著她,眼裏心裏卻盡是她誘美的容顏,她也再沒有說話,可耳裏,卻偏就是她柔婉的聲音……

    怎麽辦?怎麽辦……

    柳連絕望地呐喊著:王世充!你好卑鄙!這樣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來,也真是枉我柳連,為你效命一場……

    無憂見了這樣的情景,多少也有所猜測,她也驚訝於王世充的手段,她沒有想到,王世充竟會用這樣的方法,來逼自己就範,望著柳連如此痛苦的強自忍受,無憂心裏,怎無痛楚?可是,她卻更加知道,無論他有多麽煎熬、多麽難承,自己也都再不可以靠近他,這樣,恐才能減輕他狂亂的掙紮……

    “啊……”

    柳連又是一聲大喊,怵然得疾透心骨,似是要將每一分蒸騰的血液,全部傾出般,躁狂烈烈,突地,他猛彎下身去,從腿側迅拔出一把匕首,明晃晃地,直刺入無憂眼中,還來不及看清,一道寒光,便劃抹過她晶亮的眸子,一池萍碎、滿目血紅……

    無憂大驚,水透的眼,隻一瞬,便已清波流淌……

    那匕首的寒芒,竟在柳連身上瘋狂擄掠,鮮紅的血,流隨著迅疾的動作,肆意飛濺,就如冰花碎裂,奇寒絕透,切割著無憂柔軟的心……

    無憂自是知道,柳連付出的亦是真情,可怎奈,世事卻常不能如願,終是無奈的……

    冷月遊退、晨光初現,仿濾去了夜的驚怵;無憂靜坐於床上,一動沒動,痛凝著柳連飽受折磨的虛浮麵孔,他的傷口,血跡尚未幹透,不過還好,一切似都平靜了,他不再瘋狂、不再躁動……

    “柳大哥……你……好些了嗎?我可以過去……看看你的傷嗎?”

    無憂小心地開口啟問,柳連雖仍是俊目緊閉,卻輕得幾不能辨地,點了點頭;無憂這才挪動了身體,慢慢走到柳連身側,濃而彌散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潤紅了無憂秀清的水眸;無憂輕撥開他劃破的衣衫,那健碩身上的每條傷痕,竟都是她無法想象的深刻,深如溝壑、觸目驚心……

    怎麽會這樣?無憂漸濕了眼睫,他怎會……割得如此之深?怎會摧殘自己到了幾乎忘我的境界?這每一條深痕,都無不昭示著他當時的痛苦,都無不深刻著他強烈欲望和忍受,那……恐都是為了自己呀……

    無憂不禁低低隱泣,柳連見了,忙自涼透的唇角,強擠出一絲淺淡的笑意,寬慰地望她:“別……別擔心,這些小傷,還要不了我的命,我自己割的,自己知道深淺……”

    聽柳連如此輕描淡寫,無憂心中反更感難過,粉唇微動,剛欲開口,便被突響的門聲打斷了……

    兩人俱都抬眼望去,不出所料的,果是王世充連著幾名隨從,裹帶起一忽不懷好意的邪風,走到了二人跟前:“怎麽樣阿?柳將軍,昨晚……可還銷魂?你要如何感謝本……”

    “王世充……”

    王世充語尚未休,無憂便倏地起身,頓立在他麵前,打斷了他:“王世充,你的詭計終還是抵不了人心的,你有什麽都可以直接衝著我來,因為我是敵方的王妃!可是,你卻要如此對待為你出生入死的屬下,哼!怎不叫失了人心呢?”

    抵不過人心?王世充一驚,這才仔細掃向四周,又上下打量起孑立的無憂,隻見,四周圍雖是狼藉一片,可無憂的衣襟,卻是完好無損,並不見絲毫掙紮的跡象,王世充不禁震動了心眸,再望望地上血汙的柳連,滿身是傷、沉重難堪,更是訝異得亦生了些驚佩之意,難道……他竟能忍住了如此強烈的藥性?甚至……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嗎?

    王世充心中,竟也一片感慨油生,看來這個柳連……果是對無憂,動了真感情……

    但,盡管如此,王世充也還是冷哼一記,硬別過身去:“王妃這麽說……可就不對了,我這是體恤我的下屬阿,我看我的將軍,想王妃想得辛苦,不過就助他一把,怎會有害他之心?”

    “助他?”

    無憂雪眸繡冷,淒透著點點蔑乎的晶光,藐意橫生:“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齷齪嗎?”

    “你!”

    王世充猛回過身來,無憂不止一次地對他冷嘲熱諷,早激得他,再不想忍受,憤怒地高舉起了手掌:“小王妃!你別以為……你對我尚有用途,我就會一再地……!”

    “你不過就是……要我和你上城去,對不對?”

    無憂亦高揚起秀顏,迎上他還未及下落的厚掌,頰靨嬌紅,水潤波凝,再無一些身虛憐弱之意;王世充也自一驚,望著她突變的凝定神情,隨而轉喜,迅放下了高舉的手掌:“不錯!如此而已……怎麽?王妃……是想通了嗎?”

    無憂點頭,冷言:“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王世充也是聰明人,望了望癱坐在地、血尚未止的柳連,微微狠笑:“好!我答應!”

    不待無憂再言,王世充便吩咐起身後的侍從:“快!還不快扶柳將軍去看禦醫!”

    轉而,再看無憂,似含了些許得色:“怎麽樣王妃?是……這件事吧?”

    無憂撤開泠冷的眸子,沒有理他,而是望向了柳連,柳連也亦是如此,驚詫之中也自隱了歉然之意,油然而生:“無憂……你……”

    柳連被攙扶著站起身來,隻一句,便再不能言,在他看來,無憂的一切不幸,似都是因自己而起,就算,自己再挨上它千刀百刀,也不足以彌補……

    可無憂卻隻是淺淡一笑,安慰之中,自帶了難以言說的苦澀味道……

    王世充望著眼中盈淚的無憂,又看了看困惑矛盾的柳連,卻再掩不住臉上滋生的重重得意,誰說……這個方法沒效?無憂不還是要跟自己乖乖的上城去?哼!李世民,我真是等不及要看一看,你臉上的表情了!

    王世充忍不住興奮地冷笑著……

    第六十二章洛陽——戰火紅顏(2)

    無憂答應不再尋死,而隨王世充上城去,王世充自是等不及要向李世民叫陣了,這倒真出乎李世民意外,思想之下,料他定有陰謀,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更何況此時,優勢又在自己這邊,故,便沒絲毫猶豫地列出陣來……

    李世民已列陣整齊,在城下鋪排開來,可王世充,卻似仍無絲毫開城迎戰之意,隻是站在城上,牽扯著臉上飄忽不定的笑紋,略有得色……

    “王世充!你既遣人叫陣,卻緣何閉城不出?算什麽好漢?若是有種,便速速出城與本王一戰!”

    李世民盯望著王世充,見他臉色自若、心神安定,心中也難免忐忑,他知道,王世充也是頗有才幹之人,萬不會無故叫陣,怕這其中,定是有何變數未知、也說不定,想著,便不禁提高了警覺……

    王世充隻是略略而笑,他手中握有無憂這張王牌,自是表現得不緊不慢,任李世民如何怎樣的言語相激,也挑不起他心中星點怒意:“我說……秦王!你先別急啊,這戰與不戰的,恐怕……還要你見上一個人再說,到時候……這請求停戰的……可未必就是本王了……”

    李世民眉心立凝,頓暗了臉色,卻深沉了眉間濃隱的思索,並沒有貿然接話,他反複思量王世充的每一個表情,企圖從中尋到些可尋的破綻,可王世充的臉色,卻偏如雲遮日般、忽明忽暗,叫人琢磨不定……

    李世民正自凝思,王世充卻向兩旁之人微一揮手,突地,涼風驟起,沙粒橫飛,猶似天意般,吹迷了李世民幽暗的眼眸,再睜開時,一個粉白色的身影,卻已盈立城樓,飄舉著淡淡裙衣的薄繡,乍現眼中,眼如灼火:“無憂……”

    李世民心中登時一涼,他最擔心的事情,終還是發生了……

    無憂飄袂的粉衣,流蕩於絲絲含冷的澀風之中,將她頭發,輕輕吹起,吹得零亂、紛雜、散落於頰,便猶似條條糾結的絲網,綁繞在李世民心上,逐漸緊勒,直到失去了痛的知覺……

    透過那流絲間、細而微小的點點縫隙,是一張玉致白皙的雪透麵容,盡管染了些涼冷之意,卻一絲慌亂也無,靜默的盈立於沙風之中,似有淺笑,輕漫於粉淡的唇角……

    李世民心中陣陣抽冷,猛轉過頭去,灼燃的烈火,自心底直衝向眼中,憤怒地射向了王世充:“王世充!你好卑鄙!”

    唐軍上下也莫名躁動,身邊的將領相互觀看,偷望著一向沉穩冷靜的李世民,俱有不妙之意;誰不知道,王妃就是秦王的致命傷,也許這一戰,便要就此終了了吧……

    李世民緊握韁繩的手,不住發抖,嘴唇青冷得無一絲顏色,秦瓊望了望他,自也感到了周圍氣氛的驟然改變,壞了!他心想:軍心顯然已有所浮動,再這樣下去,恐會就此落於被動也說不定,這可如何是好呢?

    秦瓊盡管冷靜,可麵對如此兩難的局麵,卻也一時,沒了主意……

    王世充居高臨下,自能看出唐軍中微小的變動,厚唇一挑,更是得意的大笑起來:“怎麽樣啊?李世民……這個人……可還讓你意外嗎……”

    李世民凝滯的眼眸,幾欲分裂地怒瞪著他,唇齒間切切的憤怒之意,字字刺心:“王世充,無憂要是少了一根頭發,我李世民發誓,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喲,瞧瞧,都說你這麽有本事,那麽有能耐的,還是血氣方剛不是?何必那麽激動呢?有話咱們好商量不行嗎?我的要求,其實也很簡單,你隻要即刻退兵,我王世充保證,將你的王妃安全送回!怎麽樣啊秦王?這筆交易……還合算吧?”

    其實,哪裏需要他開口,李世民怎會不知他真正的意圖,可是,能怎麽辦呢?一邊是大唐幾萬將士的威嚴鬥誌,一邊又是情深愛篤,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他感到,自己從未如此彷徨過,盡管他睿智,盡管他張揚,盡管他熟讀兵書,可此時,卻也止不住心中,陣陣矛盾的激撞……

    “秦王!”

    王世充見他尚在猶豫,粗大而肥厚的手,便突地向無憂攬去,鉗住了她細弱的香腰,用力扯過,無憂一掙,卻沒能掙開……

    “王世充!拿開你的髒手,別碰她!”

    李世民幾欲躍下馬來,眼望著掙紮而無法擺脫的無憂,心中扯痛,陣陣狂烈,直撕扯得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是阿,有哪個做丈夫的,可以看著自己的妻子,被人那樣擁著,而無動於衷呢?

    正如王世充所言,他可並非好色之徒,他這麽做,不過就是為了刺激李世民,讓他更加亂了方寸而已:“對了秦王!有件事情……倒忘了告訴你,你這個王妃啊……還真有味道呢,為了不讓本王拿她來威脅你,竟吃下了虞美人……虞美人……你可聽說過?哼……這樣的女人……你怎麽舍得?”

    說著,另一隻粗手,便劃向了無憂細嫩的嬌容,無憂趕忙扭頭避過,側首之間,看向了城下焦灼的李世民,眼中些些濃聚的流彩,點點漫開,灑落在風的涼薄裏……

    虞美人!李世民怎能不知?

    他驚顫著深眸,心,亦是割刮般難禁,刀刀淩遲的疼痛,更加深了他憤懣的情緒,怒伸出右手,直指向王世充:“我說過了!不許你碰她!”

    “那就給本王一句話!”

    王世充自也失去了戲弄的耐心,用力推開無憂,眼神也自凶狠得寒栗無比:“隻要你馬上退兵,我保證她毫發無損地回到你身邊!”

    李世民再次澀然,緊握韁繩的手,不停摩擦著滾燙的熱度,眼眸定凝,隻落於無憂身上,不肯移視;無憂亦是勻靜地深望於他,在他幽遠的眼中,似品出了太多無奈之色,有抉擇、有不舍、更有萬縷歉疚的自責……

    城上城下的距離,能有多遠呢?她或許無法丈量,可李世民的心,她卻早已丈量得清楚明晰,她知道,若不因城上之人乃是自己,他或許,就不會有如此為難的尷尬局麵,解鈴還需係鈴人,也許此時,也隻有自己的一句話,才能令他痛下決心吧……

    她但願,她沒有料錯……

    “二哥……”

    無憂突地一聲嬌喊,瞬劃破了兩方劍拔弩張的死沉氣氛,她的聲音,就有如這風的微起,裹了細小的沙粒,亦能將人心打得生疼不已:“我今天,之所以會站在這裏!就是……為了告訴你一句話!”

    無憂眼中,頓抹去平日裏的柔婉謙和,生生定凝著,竟堅決得無一些還轉之地:“如果……你為了我而退兵,我這一輩子,都會看不起你!”

    李世民神色駭然怔忪,無憂如絲的聲音,錚錚入耳,直定在心裏,激刺著每一根繃緊的神經,他!乃至唐軍所有將士,都不免為之一振,驚詫於這個嬌小女子,臨陣的如此勇氣,突地,便似陣風急轉,聲勢橫流,縷縷蒸騰的氣息,在唐軍之中,漫散開來……

    王世充更是憤怒地瞪向無憂,眼中不可思議的熊熊烈火,灼紅了黑黃的臉色,他緊攥住無憂細弱的手腕,咬牙切齒:“哼!好啊,沒想到……你敢跟我玩這套!”

    說著,便是用力一推,將無憂狠狠推落在地,瞬間,消失在了李世民眼裏……

    李世民心中驟然抽緊,波濤翻滾的情緒,兀難平息,他屏息凝神,暗自梳理開紊亂的心緒,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

    他的無憂,剛剛就像戰士一般,站在那冰冷的城樓,點醒了自己,更是毫無保留地,展現了她大唐王妃的肅然風範;那一刻,他感到無比驕傲,所以,自己呢?又怎還可以如此的兒女情長、優柔寡斷!那……不是他!

    李世民心中陡然一定,穩兵之計向來是他最擅長的:“王世充!你容我考慮一天!但是……你要保證,在這一天之中,你……絕對不可以再動我王妃一分一毫!我的王妃身上若要有一星半點的損傷,到時候,你可別怪我出爾反爾!”

    聽到李世民不再顫抖的冷靜口氣,唐軍將領也俱都放下心來,不覺間,便望向了城上凜然的王妃,敬重之意油自心生……

    王世充冷哼一記,帶了層層的譏諷之意,隻作一笑:“哼!這你可放心好了,莫說我王世充並非好色之徒,即使我是,我……恐怕也無法靠近她一絲半點,你的王妃身邊,可有個一表人才的將軍拚死了地保護,我就是連一根頭發都碰不到呢!”

    李世民眉心倏然一凝,複雜的條條深痕,著刻眉宇,心中滋味,竟難言得無法解析……

    柳連!

    是啊,至少還有柳連在洛陽城中,就在,她的身邊!

    李世民緊合上雙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諷刺之意,那曾經,是讓自己多麽的嫉妒,可如今,他卻隻能苦笑著,不得不賭上了柳連的那份感情,亦有些許慶幸繞在心裏……

    你,是愛她的吧?是吧……

    李世民痛苦地想著,他從沒有一刻,如此這般地希望,柳連是愛無憂的,亦如自己般的深愛……

    他,但願……

    (第一冊完)

    第六十三章洛陽——愛有多深(1)

    無憂在城上的一番言語,自令王世充怒不可抑,一路上都緊緊攥著無憂嬌細的手腕,幾要捏碎一般,痛進心骨;其實,王世充也是無奈,心中氣惱,卻並不好對無憂怎樣發泄,畢竟,李世民的大軍,還在城下重重包圍……

    可是,他畢竟是王,無憂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於他,他亦不會就這麽忍下,便命人,將無憂關進了森冷的大牢之中……

    陰暗的牢房,散發著濃重發黴的味道,森冷森冷的,直入人心骨髓;無憂惶怵地四處遊望,剛剛在城上都不見絲毫驚慌的她,卻生了些許恐懼之意,這怕是女孩子通常都會有的感覺吧?

    無憂瑟縮在一個角落,一動不動,每當如此無助之際,她都會異常思念起李世民,想到他們這一次分離,竟是以吵架結束,便不禁心有悵惘……

    想著想著,便有些乏了,是啊,折騰了一早,怎能不感到疲累?

    無憂美睫輕扇,漸漸閃動閉合,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剛剛要略做養神,卻聽見一陣“咣咣”的鐵索之聲,打散了她迷離的睡意……

    無憂抬眼望去,隻見,幾名兵士正推搡著一人、進了牢房之中,那人身形略有晃動,借著微弱的光亮看去,竟是柳連!

    無憂一驚:“柳大哥……”

    說著,趕忙過去扶他,坐在平些的地方,柳連亦微做喘息,才牽扯出一條幾乎不能見的笑紋,他的傷,似很嚴重,無憂碧眼汋水欲流,歉意包裹了嬌細的聲音:“對不起大哥,我連累你了……”

    無憂哽咽的聲音,觸動了柳連的心,身受重傷的男人忙強作一笑,勸慰起她:“怎麽說這樣的話呢?若要說連累,該是大哥……連累了你才是啊……”

    無憂抽泣著微微搖頭,一滴淚,無意間掉落在柳連手背,悄悄破碎……

    “你……哭了嗎?”柳連不禁輕問……

    無憂拭了拭眼角粉淚,搖搖頭,卻沒能言語,望著柳連如此關切的神情,更感心中歉然,她深深知道,柳連為自己所受之苦,自己都是無從回報的,這與她為李世民所做一切,並不盡相同,自己再苦、再痛,也有李世民的愛,作為內心的撫慰,便苦也成甜……

    可是柳連呢?他明明知道,這樣做隻是徒勞而已,卻還要為自己如此付出,怎不叫她心有感動呢……

    “別哭,你一哭,就不好看了……”

    柳連隻是輕聲安慰,可她的淚,卻仍如冰珠破碎,久久不能禁住……

    柳連淺歎一聲,真想拂去她臉頰邊流密的淚滴,卻苦笑,隻能望著而已……

    抽泣過後,無憂終勉強牽出絲笑,凝望向柳連;盡管,他們曾相處過很多時候,但,她卻還是頭一次,如此這般地仔細看他……

    那亦是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比之李世民,似多了些蒼涼惆悵,而少了幾許驕桀貴氣……

    如果沒有李世民,自己恐真會動心的吧……

    她想……

    可是……這個世上,偏就沒有如果可言,麵對這個如此癡情的俊逸男子,她的心中,竟隻有愧疚之意,再沒什麽了……

    這夜,是寒的……

    無論城裏城外,都泠透著一股濃濃的涼意,月光如雪凝凍,冷懸於深黑的夜空,灑落片片淒冷的光華……

    李世民站在營帳之外,凝看涼月冰冷殘細,一角孤寂,突勾入內心深處,竟是生生難禁的苦……

    無憂城上的言語,仿似猶在耳際,他無法形容當時的感受,震撼之中,亦有絲絲惑然,久久不能揮去,平日裏,他隻知道寵她、愛她、心疼她,可他卻不知,無憂竟也有如此貞堅的一麵,隱在那顆柔軟的心中……

    李世民清冷一笑,突然發現,自己還不夠了解她……

    李世民喝下一口酒去,酒的濃烈,似也掩不去他心中深凝的悔意,如果那天,自己能多出些許冷靜,沒有那樣瘋狂、粗暴的烈烈醋意,那麽現在,無憂一定還好好地陪在自己身邊……

    可是如今,一切都隻是如果而已了,自己的傲氣,害得她身陷險境,命懸於一線之間,是危是安,似都已由不得自己控製……

    一天的時間!

    哼!李世民不禁暗暗自嘲,你以為你是誰?無所不能嗎?不要說是一天時間,隻要無憂尚在王世充手中,就是給自己十天,又能怎樣呢?恐也難生兩全之策,並無從改變什麽……

    李世民狂灌著手中烈酒,痛徹的心,四分五裂,腦海之中,竟盡是些無緒的狂亂想法——

    柳連!柳連會保護她嗎?能保護她嗎?會嗎?能嗎?在他心中反複糾纏,已錯亂得失去了神誌……

    眼見李世民已帶了些醉意,身邊守軍,卻也沒一個,敢上前勸上一句,別說是李世民了,就是他們,也想要救出王妃啊,可現實,卻往往是不由人的,若是選擇退兵,大唐的國威,無疑會蕩然無存,且回到長安,他們的王爺,恐也免不了一頓責備……

    “唉……”

    李世民深歎一聲,正要轉身回帳,月光星子冷冷一閃,一女子突飄入飛俊的眼中,身影亦似桃花粉淡,卻並不十分真切,隻忽地一下,一瞬,便閃進了旁邊的帳子……

    李世民眼眸頓時凝住,向來穩健的他,此時卻沒了冷靜思考,迅速拔開腳步,風一般,狂奔至了那個方向……

    “無憂!”

    李世民想也沒想地掀簾而入,臉上驚喜之色,卻隻於瞬間灰飛煙滅……

    那女子,的確是粉衣翩然飄袂,可那清晰媚色的容顏,卻並非他心心念念的無憂,眼中光芒頓化成一潭冰涼死水,望著抱著熟睡孩子的女子——正是韋氏!

    自己怎就忘了呢,還有這樣一個女人,留在軍中……

    “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

    李世民的心,倏然沉落,眼神亦幽淡得再沒別的顏色,竟沒能說下去……

    “以為……是王妃嗎?”

    韋氏接續了他的話語,卻刺痛了他的心;李世民沒有肯定,亦沒有否定……

    韋氏於是轉過身去,將睡熟的孩子放於床上,淡淡微笑如煙,向李世民走了過來;她可以聞到,李世民身上帶了濃重的酒味,似是喝了不少……

    “秦王對王妃……可真是癡情得讓人羨慕……”

    韋氏笑靨如花,燦若明月皎潔,聲音亦更妖嬈得入心蝕骨……

    可李世民隻低眼她一望,眼神間,竟沒一絲毫流轉,他此時的身形,雖有晃動,可眼裏,卻仍容不進任何其他女人:“明天……你可以走了……”

    李世民沙啞的聲音,沉重哀淒,令韋氏微微怔忪,媚態叢生的眼,頓流出惑然的光點,她不想去探尋他內心深處的苦痛,隻想知道,他如此說的原因……

    是……王妃回來了嗎?似乎不像,那麽……如此小心翼翼保護妻子的他,又怎會突然將自己放回去呢?就不再怕自己,泄露王妃的身份了嗎?

    她不解……

    但,韋氏終是過來之人,縱心中再是百轉千回,臉色上也一絲波瀾全無:“秦王……就不怕民女泄露王妃身份了嗎?”

    這話,令李世民頓感諷刺,層起的屈怒之意,直直衝湧向眉心,煩亂地別過了頭去,腳下步子卻已有不穩,身體微微晃動,身子綿軟,似在雲端霧裏、恍恍惚惚……

    “她已經……落在了王世充手裏,泄不泄露的,不重要了……”

    說到痛處,不禁又灌下幾口烈酒……

    “秦王,您……”

    韋氏話未出口,李世民胃中便如浪卷翻騰,熱氣蒸蒸,炙烤著灼燙的喉嚨,連咳幾聲,可還是忍住了,沒吐出來……

    韋氏忙過去輕拍他的脊背,玉手極盡溫柔,恰到好處地摩挲撫蹭:“秦王,您還好吧,來,去……坐一下吧……”

    李世民隻感到頭昏目沉,意識微有些散亂,不由自主地便被韋氏扶到了錦繡床邊……

    這床,是舒適的,對於醉酒之人,便更是如此,不常喝醉的李世民,一坐下來,便難自支地倒了下去,此時的心緒,亦不知已飛去了哪裏……

    “無憂……”

    嘴裏喃喃念著的仍是這個名字,眼睛忽睜忽閉無光,迷亂間、終於失去了淺薄的意識……

    “秦王……”

    韋氏小心輕喚一句,李世民靜躺在床上,沒有答語,再過一時,輕觸他的身子,李世民仍沒有絲毫反應,韋氏才不禁揚起了絲絲媚笑……

    這——

    可真是一張俊魅的麵孔,誘惑得令人難以承受,秦王!您可千萬不要怪我,怪隻怪這上天,偏就做了這樣的安排,我想,這天下間還沒有哪個女人,甘願放過這樣的良機吧……

    韋氏瘋狂地想著,凝滑玉手,輕勾出李世民近乎完美的輪廓,禁不住一陣悸動……

    一定……要在這個身體上,留下些什麽,她想……

    一定要……

    第六十四章洛陽——愛有多深(2)

    清晨的天空澄清縹緲,泛出柔和的光芒,空氣也似凝了晨露新鮮,幾聲清脆的鳥鳴,喚醒了晨的寧靜,到處都是一片祥和的氣氛……

    李世民感覺頭暈腦麻,意識昏昏鬱鬱,怕是昨晚喝得實在太多了……

    他慢慢坐起身來,雙眼微睜,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派陌生的場景,李世民修眉輕蹙,鼻息間亦有微香飄入,手指略略一顫,無意間向旁輕輕移動,頓驚出一身冷汗……

    觸手之處,竟一片凝滑細軟……

    他趕忙側頭看去,隻見,韋氏正慵慵地睡在一邊,幾絲亂發,半遮半掩著玉似的肌膚,乍泄無邊春色……

    怎麽……怎麽會這樣?李世民臉色兀地冷卻,眼神也驚懼得無邊無際……

    難怪,古來都說酒後亂性,看來果真如此……

    李世民顫顫地整理著自己的衣服,慌忙的動作,驚醒了睡在一邊的韋氏,韋氏微睜開雙眼,望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嬌媚一笑:“秦王,為何如此慌張?”

    韋氏悠悠坐起身來,媚極的笑,卻令李世民感覺一陣陰冷:“你……你快把衣服穿好……”

    她裸露的左肩,更讓他感覺刺眼……

    韋氏輕拉上薄絲密繡紗衣,臉上哀傷之色婉轉流傷,卷翹的睫毛,瞬凝出點點淚光晶瑩……

    李世民側目望去,隻見她秀眉緊緊凝蹙,粉唇泛白,卻是一言不發……

    “我……我昨天是喝得太多了,連自己怎麽會在這裏都不知道,你……”

    李世民隻說一半,便突然停住,他感覺,自己根本就無法再說下去,是啊,這種事情,就算說出了千萬個理由,也是自己不對,又還能辯解些什麽呢?

    他懊悔地深歎一聲,從床上跳起,緊閉了雙目,想要穩定下躁動的情緒……

    “秦王……”

    韋氏已穿好衣衫,走到李世民麵前,臉上略帶了無奈之色,抹出縷縷哀傷:“秦王其實不必多說,民女知道,秦王昨晚是醉酒,認錯了人,誤將民女當作了王妃,這些……民女都懂,您……自也不用如此放在心上,民女命賤,隻會當昨夜之事,從未發生,隻是一場夢而已……”

    韋氏說著,便輕泣起來,眼如梨花帶雨幽柔,果令李世民心中一軟,更感歉然:“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唉……”

    “民女明白!”

    見李世民欲言又止,韋氏便更加哀淒了聲音,轉過身去,走回床邊,抱起尚在熟睡的女孩,泣道:“民女……知道該怎麽做,民女自知配不上秦王,定會就此消失,不會對您有任何糾纏……”

    兩人聲音,雖俱都很低,卻仍足以吵醒夢中的嬰兒,韋氏連忙垂首,亦似掩飾般輕哄著她,可臉上粉淚,卻已落得紛紛如雨……

    李世民聽她說過,她家中已再無親人,本想用錢打發她走,可經她如此一說,又難免心生惻隱,想她孤兒寡母,本就已命運堪憐,卻又因自己一時不慎,而再遭不幸,若自己果真就此不理,那豈不也太冷酷無情了嗎?

    李世民輕聲一歎,眼神幽暗:“你……留下吧……”

    李世民知道,此話一出,怕便是承諾,那麽,由此帶來的一切後果,他自然,也要做好承擔的準備:“你留下,我保你和你的孩子衣食無憂,隻是……”

    李世民微做猶豫,收住了話語,韋氏眼中光華瞬間流轉,亦隨著頓了下來……

    “隻是……若王妃回來……請你……萬不要亂說話!”

    李世民雖是命令的口氣,但神色間夾雜更多的,卻是懇求之意……

    韋氏眼色稍稍安定,俱化作唇邊淒然一笑:“秦王您放心好了,您肯容我母女二人,已是大大的恩賜,民女……又豈敢在王妃麵前胡言亂語……”

    李世民見她說得懇切,輕輕點頭,也便放下心來:“那就好……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先走了,希望……你務必要記住今天的話!”

    李世民說著,便掀開簾帳,沒一絲半點流連,漠然而去……

    韋氏望著他的背影,冷入心骨,頓時僵住了眼神,她料到了結局,可卻沒有料到過程,她想到了自己的以退為進,定會讓李世民將她留下,卻沒有料到,他竟是如此不得已……

    秦王妃!

    韋氏眼中柔光早已隨李世民的離去,而蕩然無存;想自己一向色豔絕倫,難道……就隻能換來他如此勉強的收容嗎?

    她不甘,更加不信!在這樣一個高貴男人的心裏,會永遠……隻存在一個女人……

    洛陽城中,到處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唐軍包圍了洛陽,使各家各戶皆感慌張,雖然,王世充抓住了秦王妃,可李世民一時不退兵,城中的氣氛,也就一時不能平靜……

    “柳將軍,柳將軍……”

    幾聲輕喚,頓時穿透洛陽大牢潮濕的空氣,柳連抬頭望去,隻見一名獄卒,正在牢門前,小心四望……

    “是……在叫我嗎?”柳連微感詫異……

    那獄卒小心地點點頭,輕道:“柳將軍昨日剛被關進來,單將軍便開始安排了,昔日瓦崗舊人都願幫將軍逃脫,現在,王世充正在城上向李世民叫陣,李世民一直沒應,說是還不到一天,咱就趁這個時候,從東門逃走,一路上,單將軍都已做好了安排,出了東門,也自會有人接應!”

    “真是勞煩五哥和各位了,可是……”柳連說著,便向無憂望去……

    “柳將軍放心好了,單將軍說,您不會扔下秦王妃的,這……我們也都有所準備!”

    獄卒話音未落,便自身後,拿了兩套衣服,迅速遞了過來:“來,您和王妃先把這個換好,小人先去做好部署,一會兒……自會回來接應……”

    柳連心中一喜,趕忙接過,那獄卒便先行去了……

    柳連回過身來,將衣服遞給無憂,再轉回去,無憂也自背過身子,兩人各自換了衣裝……

    “好了嗎?”

    柳連輕問,聽無憂應了,才敢回過頭來……

    那件衣服對於無憂顯是太大了,整個人被罩在裏麵,更顯得嬌小玲瓏,腰肢柔若無骨婀娜,柳連不禁微微一笑……

    無憂也是第一次身著男裝,見柳連輕笑,便更加流紅了暈頰……

    過了一忽,那獄卒似已疏通好一切,匆忙返回,他速打開牢門,帶二人急迅走出,一刻都沒敢耽擱,走至牢獄外麵一間,一股濃重的酒味,便撲鼻而來,其餘幾名獄卒,俱都已癱軟在那裏,一動不動,顯是暈了過去……

    出了牢門,三人小心地沿街而行,偶能遇著幾名相熟的,也隻是由獄卒應付幾句,柳連和無憂,連頭也沒敢抬一下;終於,到了洛陽東門,這裏的守軍,大多已被單雄信換過,二人自很順利地出了城,兩匹駿馬,早已拴在了城邊……

    “柳將軍,小人隻能送您到這了,單將軍說,您這次走了,就再不要回來了,也不要惦念著他!”

    獄卒的話,令柳連頓感心酸,亦有感慨之意,隱於眉間,沒想到,他們瓦崗兄弟,竟皆以如此無奈的方式、各奔東西,秦瓊他們雖是一起,卻也難保心無所憾……

    待獄卒拜別而去,柳連才回過頭,看向無憂:“會騎馬嗎?”

    無憂拍了拍身邊駿馬,微微一笑:“試試看!我……倒沒有自己騎過……”

    柳連也牽出些笑,將她輕扶上馬:“好吧,那你上去,我來牽著,反正……唐營也不遠!”

    “嗯,那……大哥要去哪裏?”

    無憂坐在馬上,小心地問他,柳連卻頓緊了手中韁繩,笑意淺淺凝結,卻是無語……

    這一路上,他也都是如此,若有所思卻又沉默不語,無憂淺歎,知他定有離愁在心,也便再沒有追問……

    其實,無憂心中更加歉然,本想要開口叫他留在唐營,可轉念一想,終還是沒有,那樣,許對他們三人來說,都是種尷尬吧……

    “到了!”

    無憂正自沉思,柳連便輕呼一聲,停住了悠慢的腳步,不論自己如何刻意地隱藏,眼望著前方唐營,仍有漫漫悵惘之情流淌在眼底眉間,無法消去……

    “大哥你……”

    “不要說了……”

    無憂語猶未休,柳連便苦笑著打斷了她,臉上愁緒,亦更加深濃:“什麽都別說了,快去吧,他……還在等著你……”

    無憂心中默默而歎,柳連雖總是強調,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可這若真算起來,自己欠他的,從情到命,怕都已難做計算……

    柳連見她亦有淡淡離緒,便不再看她,躍上馬去,臉上笑容苦澀中竟隱了滿足之意,不錯的,隻要無憂心中,哪怕隻有他一星半點的微小位置,便已經足夠:“快去吧,我……也該走了!”

    “大哥保重!”

    無憂本欲說些送別之語,卻除了一句保重,再說不出什麽,她的話音,亦幾乎和馬蹄聲一同響起,飄沒在迷蒙的視線裏……

    人生之中,真是有太多難奈,由不得人了……

    柳連也終是沒再回頭,他自認,沒那個勇氣,怕傷感,更怕自己忍不住流連……

    第六十五章洛陽——愛有多深(3)

    李世民正在帥帳中躊躇,任由王世充如何喊話,也隻是派人拖延而已,一整個上午都坐在帥位之上,一言不發,表情亦陰沉得可怕……

    眾將紛紛互看,也沒有誰敢上前說上一句,這件事情,的確是左右為難,撤與不撤的,恐還要李世民自己定奪,別人並不好多說什麽,帳中靜得,似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秦王,王妃回來了!”

    一名兵士突地從外衝入,聲音亦匆忙無序,打破了帳中許久沉悶的死寂;李世民先是一愕,隨而便猛抬起頭來,不及做任何表情掩飾,便箭一般衝出了帳子,甚至……還來不及驚喜……

    帳簾掀起,陣陣暖風,吹湧進心裏,臉上濃濃凝結的青霜,隨風漸漸消融……

    他的無憂,身著一身粗布男裝,盈盈若仙子靜立在帳口,微風一拂,山花曳動嬌盈的柔絲、飄飛若蝶,輕軟在兩頰雪腮邊,遮掩住流澈粉顏……

    或許,男人對女人的秀發,總有種特殊的眷戀吧?李世民也不例外,這樣的無憂,最是令他心意沉醉……

    “無憂……”

    李世民輕喚,聲音驚喜,穿透過縹緲微風,亦穿透過如幕水簾絲……

    無憂臉上、笑容淺淺綻放,目光迷離,與融融日色,交相輝映一體,碧水幽池澄澈,卻隨著李世民抖動的聲音,淡淡漾開,漸漸退去了光澤……

    在王世充麵前,無憂時刻提醒自己,絕不能倒下!可是這種堅強,卻為何經不得深愛男子的脈脈溫情?麵對著他,身心俱隻剩下鬆散乏意,無力得再撐不起嬌細的身體……

    “無憂……”

    李世民搶身上前,攬住她纖弱的腰,如絲秀發散落,在自己懷裏,纏繞住疼痛的心……

    她的臉頰,蒼弱無色,含朱嬌唇,亦黯淡得沒了血色……

    “快……快去叫大夫!”

    將朝思暮念的人橫抱在懷,慌忙吩咐侍從;他不知道,一向體弱的無憂,強撐了多久,卻能明顯感到,這個熟悉的身體,抱上去,已消瘦許多許多……

    心中,不免一陣酸痛……

    無憂的確太累了,周圍突然安靜的氛圍,使她頓感安寧,隻想這樣沉沉睡著,就在他的懷裏……

    “嗯……”

    無憂一聲淺吟,恍惚間微睜開雙眼,環顧四周景物熟悉,卻尋不到日夜企盼的身影……

    坐在她床邊的,隻是個陌生的女子而已……

    “你是……”

    無憂輕撐起身子,難免有些許失落……

    那女子忙上前扶她,卻淺笑不語,無憂仔細望去,似有些熟悉的感覺,可也一時無法想起……

    那女子見她詫異,唇邊挑開些似有還無的笑意,絲絲嫵媚,沁在眼眸深處,卻尋不出星點善意:“民女韋氏,見過王妃……”

    韋氏微欠下身去,媚眼挑撥,輕撩開無憂純淨的雙眸,滿是傲色……

    “韋氏?”

    無憂清眉淺蹙,仍感印象模糊不清:“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韋氏淡淡一笑,雖是王妃長、王妃短的,可在她的眼裏,卻見不到絲毫恭敬之意,言語間也略帶了尖諷的味道:“王妃真是貴人多忘事了,王妃不記得了?那天在河邊……民女不小心弄髒了王妃的絲絹,本欲清洗幹淨,再送還給王妃,可王妃卻說……不用去找您……您……想起些嗎?”

    無憂垂首,回想著每一個細節,倒似想起些什麽,雖然,那隻是幾天前的事情,可當時的她,心懷悵惘,思緒定不會在一條手絹之上,印象也便沒那般深刻了,隻輕道:“哦……我想起了一些,那麽……你怎麽會在這裏?秦王呢?”

    “哦,秦王他……去和王世充談判了,秦王怕侍從們伺候王妃,多有不便,便叫民女來為王妃更衣,暫且照顧著,至於民女為何會在這裏……那……就更是無心而為了,那天,民女本是要去給王妃送手帕的,卻無意間……遇到了秦王……”

    韋氏聲音漸輕,並沒再說下去,而是端過杯熱茶,遞在無憂手裏,極媚的眼神,麗色赤染成霞,眸心之中暈滿挑釁的光……

    那樣的眼神,令無憂頓感不適,恍然接過茶杯,輕放在唇邊追問:“那……後來呢?你怎麽……會在軍營當中?”

    無憂心中,莫名不安,低落下頭,輕吹手中微香的茶,香氣升騰,掩飾住眉間疑問的秀痕……

    韋氏淡淡而笑,卻並沒有正麵答她:“王妃……就先不要問那麽多了,調養好身子怕才是要緊的,不然……王妃您這麽嬌弱的身體,怎能滿足得了那麽強健的秦王呢?”

    手中茶杯顫抖,淩厲晦澀的一句,頓驚住無憂的心,秀眸水光凝滯,泛起若有似無的波漪;自己不解她臉上的表情,更不解她言語中的深意,是她表達錯了,還是自己理解錯了?為什麽她的話裏,滿是尖銳挑釁?為什麽……她會感覺,她另有所指呢……

    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嗎?還是……

    帳簾微風一拂,並沒待無憂再做多想,一俊美修長的身影便閃身進來,正是李世民,看見無憂已然醒轉,略顯緊張地望了眼韋氏,笑容僵硬:“無憂……你……這麽快就醒了?怎也不多睡會兒呢?”

    眼中緊張之色轉瞬即逝,無憂玉手微顫,杯中濺出星點水花晶瑩,輕落在薄絲細紗衣上,驚不起一點聲響,靜得仿似滯住了呼吸……

    無憂抬眼看去,韋氏眼中淩厲的光,果在轉瞬之間,化作了抹抹溫順,恭敬地站在一旁,柔和地望著李世民……

    無憂心裏,猛然抽痛,這樣的場景,怎不令她胡思亂想……

    李世民見她緊緊盯凝著韋氏,趕忙走到床邊,坐下去,隔絕開她猶疑的目光……

    “你……先下去吧!”

    李世民側頭吩咐,韋氏垂首恭敬地應了,順和著李世民的話音,與剛剛麵對無憂時的淩厲,判若兩人……

    無憂不禁茫措,是自己的錯覺嗎?可為什麽,李世民臉上亦有輕鬆的神色……

    李世民見她目若星迷,閃爍不定,心中亦感莫名忙亂,握住她的手,忙轉開了話題:“吃了……很多苦吧?大夫說你有些發熱,是虞美人殘留毒素所致,熱退了,毒素才能算盡了……”

    說著,便將她攬入懷中,細撫她柔軟纖弱的身體:“為什麽?為什麽那麽傻呢?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是比你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你知不知道……”

    無憂心中略有微動,他的懷抱溫暖安全,令心中疑流漸漸消去,臉上憂色亦淡去了許多,她隻感到他溫柔的雙手、他安全有力的雙手,緊固著自己,盡是顧惜的力道……

    李世民拿開她手中茶杯,放在一邊,極盡溫柔的眼神,將她滿心疑慮一點點吞沒消除;無憂被他重困在懷裏,粉唇嬌盈細致,如料的無處可逃,被他輕輕啄住……

    無憂心中,仍有疑慮重重,但還是熟悉溫柔地給他回應,盡管,這淡淡的回應中,並不見些許熱度,冷淡得幾近冰寒……

    李世民也似有所察覺,卻更加深濃了吻意,熾烈、深炙的吮吸,灼灼掠奪她嬌含的清澤……

    無憂自能感到他渴望的烈火,激情碰撞中,深刻的交吻纏綿,自也令她意亂情迷,許是自己多心了吧?如此溫柔的他,似每一次,都令自己束手就擒……

    墨色如蝶的睫,緩緩垂落,欲要給予他同樣的熱烈,可無意間秀眸流轉出清晰光華,頓打碎她心中所有希望,那一點點微小的痕跡,本應可以略去,可卻偏偏熱辣得、直刺入眼底,一池碧水興瀾,頓染血紅一片……

    那是……

    無憂心中陣陣扯痛,眼裏迷霧蒙矓,滴成如玉珍珠滑落,心被瞬間扯碎……

    第六十六章洛陽——傷城(1)

    那是令人炫目的猩紅,恰到好處地點在李世民頸間,赤血的顏色,若隱若現在羸弱的光裏,刺在無憂眼中,深入骨髓的痛楚,鑽心地疼……

    “嗯……”

    無憂終還是推開了他,冰冷得如霜似雪,她沒有過分凝看他頸側的不堪,亦沒有任淚水肆意隨流,隻是微低下眉心,隱起心中淚意汋汋……

    望著無憂兀然冷卻的麵容,蒼涼中更沒了一絲血色,李世民的心,不由得一寒,拉起她的手,輕輕捂在心口處:“你怎麽了?”

    韋氏該不會說了什麽吧?該是不會,若是說了,無憂為何沒有開口問他?可若是沒說,那麽,無憂又怎會是如此悵惘的神情呢?

    是身體還不舒服,經受不起自己的熱情嗎?李世民倒寧願這樣相信……

    “沒什麽,隻是……很累而已!”

    無憂努力壓下心中痛楚,微低下頭,錯開與他交結的目光……

    李世民捧起她嬌秀的臉,溫柔深情地望著她,疼惜的目光中,亦不見絲毫雜念;這樣的眼神,令無憂略有迷茫、心中擊撞的情緒,似再一次漸漸平息,他俊而薄的唇,慢慢襲來,帶了渴求的熱度,燙入心口骨髓……

    可這一次,無憂卻再不能勉強自己回應,緊閉的雙唇,沒一點逢迎之意,他吻得越是深沉,她沉默得就越是冰冷……

    “她……為何會留在營裏……”

    趁他吻向自己耳際,無憂終還是問出了口,她的聲音,低無一絲起伏之意,可李世民的手,卻莫名顫抖,他的吻,停落在無憂臉側,呼吸漸漸淺淡進而凝滯,進而沒了一絲感覺……

    無憂已隱隱覺出了什麽,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前所未有地戳痛著她,一刀刀、一片片,如刀淩遲切割、如劍鋒銳無比……

    不要沉默!

    無憂心裏默默企念:“就跟我……說實話吧,千萬千萬不要騙我!這樣……也許我還不會心碎……”

    “她……她不是來找你的嗎?還給我帶來了那條手絹,還說……你說的……不要找你……”李世民微直起身子,說得字字小心,雙手輕握著無憂的手,卻移開了目光……

    無憂心中驟然一沉,似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李世民每一個刻意閃躲的眼神、模糊晦澀的話語,都將她的心碾成粉末飛滅……

    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李世民的話,與韋氏驚人地吻合,難道這就是男人嗎?她的心,被撕扯得片片支離,血流如注不止……

    真的,她不是不能接受其他的女人,畢竟,李世民的身份如此,這些也是該的,隻是,她沒有想到,在自己為他飽受苦難、生死難卜之時,他也可以如此風花雪月、傷透了自己的心……

    無憂絕望地抽出雙手,被他緊握的溫度轉瞬即逝在空氣裏,他,還是騙了她,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欺騙……

    是啊,想韋氏那般嫵媚妖嬈,自非清淡無華的自己可比,也許,李世民還是愛她的吧,隻是……

    無憂心裏,如被萬箭穿心地疼,傷得再沒一點餘地,輕歎一聲,再不願想下去,更不想再麵對這個將她片片撕碎的男人……

    “我好累,想……再睡一會兒!”

    無憂說著,便輕躺下身去,終還是沒能忍住禁痛的淚水,默然隱泣濕了睫毛被角,蒼白無色的唇,盡量隱忍,不哭出一點聲音……

    為什麽?為什麽不對我說實話呢?

    無憂痛苦得拉緊衣袖,你該知道的,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呀,更不是不懂得男人的需要,但若你隻是需要而已,又為何,不能對我說實話呢?是怕我多心嗎?怎麽會?在我懷著承乾,如夕又生病的日子裏,我不正因為考慮到了你的需要,才勸你納妾的嗎?你實話實說,我又怎能不理解呢?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是毫不猶豫地欺騙了我,難道你對她,不僅僅,隻是需要而已嗎……

    李世民也似察覺了什麽,望著如此憔悴的無憂,他多麽想給她更多的溫暖,可是,卻被她冷冷地封凍在了凝結的空氣裏……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自那以後,李世民每次回來,無憂便大多已經睡了,即使他有意早些回來,她也隻是為自己打點好一切,便借口去了……

    即使兩個人還躺在一起,即使仍然偶有話題,可是,每當李世民觸碰到她的身體,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會被她冷冷地避開,她什麽也沒有說,可卻讓李世民感到如此難過……

    李世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日子,苦悶煎熬難耐,他也能隱隱覺出,無憂似是知道了什麽,也許,自己真該直說吧?他也後悔,當時怎就選擇了欺騙呢……

    這日,李世民急匆匆地衝進韋氏帳中,韋氏先是一驚,但隨而,便抹成了緋色橫流,一雙媚眼,勾挑著李世民幽暗飛逸的眸,麗豔絕倫……

    “不必了……”

    李世民冰冷得叫她不必多禮,言語間的寒意,瞬間澆透韋氏如火燃燒的心:“那天的事情,我……不想再作解釋,可你現在必須走!”

    李世民的話,令韋氏略略一驚,豔眸凝聚了措手不及的光、凝舉著豔眸,卻隻於瞬間,返轉回平靜的神色,輕轉過身去,走到床邊,抱起了憐小的女嬰……

    “民女明白了……”

    韋氏悠慢的口吻,配合著哀怨的表情,不緊不慢,卻楚楚可憐:“民女走了便是,但,請您不要用……用那種……好像是民女故意糾纏的表情,來送民女好嗎?民女……並不是不知趣的人,當時本就欲走的,可也是秦王您,留下了民女啊,並非民女故意癡纏的,不是嗎?所以……民女希望您,不要使用那樣的表情……可以嗎?”

    韋氏說得淒淒艾艾,傷感悠怨,豔眸綴了嬌紅粉淚,珠光盈把流動,果然柔和了李世民的臉色:“王妃……好像覺出了什麽,你知道,我不想……讓她傷心……”

    “民女明白……”

    韋氏一如既往溫柔隱忍,嬌柔中,尤透著淒婉哀慟,笑容勉強,盡是苦澀的紋路……

    望見她那般痛苦,李世民不禁也有動搖,可是,一想到無憂的冷落,終還是冷硬地別過了頭去,遞過了一袋銀錢:“這個……你拿著吧……”

    許久,帳中皆是一片沉默,直到手舉得酸了,韋氏也沒有接過,李世民這才微微側目,看她一眼,竟已委屈得玉淚如綆,紛紛墜落,亦有萬般屈辱之意,凝結在眉心……

    “你……你這是……”

    “秦王……”

    韋氏淒絕地打斷了他,厲厲的哀冷之音,隻叫人覺得誠摯真切:“民女並非風塵女子,秦王您大可不必如此,既是王妃容不得其他女人,那麽民女也不想被人看不起,秦王的好意,民女心領了,還望秦王您……莫要侮辱了民女的真心實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

    “隻是……你要叫她走嗎?”

    冰冷的女子聲音,椎心刺骨尖厲,從背部直插入李世民心裏,沒一點思慮的空隙,回首間,果是無憂,不知何時,已嬌立在帳口,擎如玉砌的臉色——冰冷、漠然……

    第六十七章洛陽——傷城(2)

    無憂冷淡的眼神,如寒潭幽澗深冷,令李世民駭然怔忪,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縐絲紗衣,發上隻簡單挽了個雲髻,繞在一朵雪青色花飾周圍,更襯得整個人都清冷了……

    “無憂……”

    李世民的臉色暗如黑夜,惶惶無措茫然,無憂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又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呢?為何——自己竟會渾然不覺……

    無憂的眼光,並沒在李世民臉上停留多久,而是投向了一旁的韋氏,自還有她懷中嚶嚶啼哭的女嬰。韋氏連忙低頭,輕哄著,倒添了些母性的柔婉,不再尖刻;無憂想,也許,她隻有麵對自己時,才會那樣刻薄吧……

    “這是……你的孩子嗎?”

    無憂輕走過去,望著那女嬰粉嫩的小臉,綻出些許笑容:“我也有一個孩子,現在……還真有些想他……”

    韋氏緊抿嬌唇,並沒有答話,隻是微低著頭,似在隱忍地暗暗抽泣;無憂微一側目,視見她如此傷哀的神情,也著讓人憐。今日,自己本是來向她問些不解之處,可見她孤兒寡母的,竟也生出些顧憐之意。畢竟,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生活上定是頗為不易,她想要過上好的日子,並無可厚非,況,無憂也沒有想到,竟會在這裏……看見了李世民,且在帳口之外,也連一個守軍都沒有,定是李世民遣走了他們吧?她想……

    “我想……你是誤會了!”

    無憂秀眉淺淺凝結,語雖是對韋氏,可千頃翠瀾,卻灑落在李世民身上,流紅碎在眼底一片,寫入絲絲糾痛……

    “無憂……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再怎樣……也不必趕走她們母女啊!”

    無憂強忍心中淚意,漠然地打斷了李世民:“秦王你這樣做,就隻會讓人覺得,是秦王妃……容不得其他女人,可實際上……秦王你……卻也並非隻有我一個王妃,不是嗎?”

    秦王!

    李世民心中驟然冰寒,如此冷漠的稱呼,竟會從無憂口中裹霜帶雪地突襲而來,冰冷得將他整個人都封凍了……

    “這一切……是她的錯嗎?秦王你這樣做,就不覺得殘忍嗎?”

    無憂語中帶了責諷,令李世民頓覺尷尬,俊薄的唇,微微顫抖,卻不知如何作答……

    空氣一時凝住,呼吸困難……

    “殘忍?”

    良久,李世民才黯漠開口,他萬沒想到,無憂竟會如此說他,自己這樣做,難道,不全是為了她嗎?

    “我殘忍?難道你不殘忍嗎?這些天來……你是怎麽對我的?若非如此折磨……我……我又怎麽會出爾反爾,出此下策?”

    李世民的語氣,亦兀然冰冷,他本就是驕傲之人,在外人麵前,便更是如此,無憂如此一說,自令他頗感難堪……

    “我折磨你?”

    無憂亦是清眸流閃,雲影動曳在眼底眉間,她心痛,為什麽事到如今,他仍不明白自己傷心的原因呢?不因韋氏,不因他又壯大了他們的家,隻是因為……他刻意地欺騙啊……

    “也許吧……”

    無憂輕歎一聲:“我本以為……你是最了解我不過的……”

    說著,衣袂微動,轉身向帳口走去,粼粼冷淚瞬間成冰晶瑩,卻凝凍在眼底,欲哭無淚;她本想要問韋氏的話,也在韋氏的孤苦委屈和李世民的強自辯解之下,沒能出口……

    “王妃!”

    韋氏突地叫住了她,阻住了她輕靈的腳步:“王妃,您萬莫要如此,一切隻是個誤會而已,那天……那天秦王是喝醉了酒,才……才把民女當作了王妃,也才……才會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還請王妃您,萬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再和秦王生氣了,民女走便是,這錢民女也收著,秦王……也大可不必感到不安了……”

    韋氏說著,便奪過了李世民手中錢袋,向帳口奪步而去……

    “你不必這樣……”

    無憂亦是拉住了她:“你該留下的!這……本就是他要負的責任,不該逃避,我……也並不是因你,才與秦王爭執,況且,你就這樣走了,豈不是讓秦王,變成了始亂終棄的不義之人嗎?”

    “可是……”

    “你留下!”

    韋氏的話,還未及出口,李世民低暗沉啞的聲音,便打斷了兩人間迭互的你來我往,眼神肅厲嚴冷,反先於她們,憤憤地奪帳而出……

    帳簾冷風卷起,二人俱有些怔忪,驚起空氣中微點埃塵飛起,亦抽疼在臉上、凜冽如刀……

    李世民不明白,自己隻一心地想要嗬護她,一心地不想讓她受到傷害,即使有些時候,是用錯了方法,可也沒有錯到不可原諒的地步吧?甚至,連韋氏都在為他辯解,可為什麽,她卻偏偏不依不饒呢?

    他更加發現,無憂這次回來,似是改變了不少,對自己的依賴,似也淡去了許多,本就善感的眼,如雲煙霧繞,越發地,令人難以琢磨……

    日子隻在一晃眼間,時節如流,忽然而已,就如兩人的心般,一天天地,轉入了冷冬,竟已過去幾個月時間……

    這些個月來,李世民一直住在帥帳之中,曾有好幾次,都想要再去對她解釋,可每當,看到她眼神中清冷的光調時,衝湧的熱情,便會隨之消融……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即使,是隱瞞了那件事情,即使,是企圖更甚地趕走韋氏,但那不也是為了她嗎?可為什麽?她卻要如此深地責怪自己呢?

    他不懂……

    轉眼,洛陽被圍,已長達八月之久,李世民不厭其煩地圍城,使王世充也再沒了辦法……

    跟曆史上無數次圍城一樣,洛陽的結果,自也是糧盡援絕、饑荒蔓延,家家皆有餓死之人,路邊盡是倒斃之屍,先吃死人,後吃活人,哪怕是易子而食,可憐,曾無限風光的帝王之都,竟在幾月之間,變成了餓殍的鬼城……

    城中三萬戶人家,亦驟降到三千,已是真正的十室九空,可王世充卻仍然頑守著,不肯開城投降,如此這般的堅決,倒也著令李世民始料未及……

    王世充的一再堅持,自也令唐軍的日子,越發艱難起來,疲憊不堪、人心厭戰,更嚴重的是,居然出現了逃兵,這在李世民統兵以來,可是從未發生甚至難以想象的事情……

    越來越多的將領,開始勸李世民退兵,甚至連李淵都寫來了書函,可李世民,卻不願就此放棄,他以為這種時候,雙方比拚的就是耐心毅力,誰先無法堅持下去,誰,便是敗了……

    而在他的人生之中,絕不接受失敗!

    這一天,更是難熬的日子,以前逃跑的,不過是兵士而已,可今天,卻發生了個別將領帶了自己的人馬趁夜而逃之事,便更使得越來越多的人動搖起來,站在他這邊的,已幾乎沒有……

    這裏的每一個人,不是在勸他退兵,就是默不作聲,甚至有些言辭,還頗為激烈;李世民似頭一次感到了孤立無援,也似終於,生了搖擺動移之心……

    自己真該退兵嗎?真該,就這麽放棄了嗎?

    李世民內心迷茫,意誌糾纏不定,竟也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一聲輕響,在異常寂靜的空氣中尤為清晰,嫋嫋升騰的熱煙,蒸熾了李世民思慮的眉心,略一側目,一隻茶杯,已輕放在眼前的桌幾之上,發出極為微小的聲音……

    “拿走!我不叫,你們誰也不許進來!”

    李世民幾近嚴厲的一句低吼,卻換來嬌婉細弱的輕聲歎息,至熟的聲音,亦隨之而來:“我也……不可以嗎?”

    李世民驚抬起眼來,舉眸望去,心,亦似在暗夜中突尋到一絲光明,正是無憂,玉容幽素輕染,靜靜站在自己身側,眉間斂了些許波光重影,在清透的眸心裏,一塵不染……

    這幾月來,他們似已很久,沒有這樣相對了……

    李世民站起身子,恍惚靠近她的身邊,試探地伸出手,攬住了她纖細的素腰,溫軟流熱的體香,在掌心裏默默升溫,傳透著心念已久的溫溫熱度:“你也……是來勸我的嗎?”

    無憂亦是依過身去,黛雲微低,凝尋著他眼中熟悉的色澤,可他的眼眸幽澀,薄唇靜靜沉默,卻隻有過多疲憊與無奈的糾結,纏繞在眉心深處……

    如今的局勢,不需人說,無憂也能清楚地了解,也正因為此,她才會出現在這裏;她並不想給他太多的安慰,安慰之於他來說,隻會被視作同情而已,無憂知道,那,不是他喜歡的感覺……

    李世民見她沒有閃躲,已有很多安慰溶於心裏,牽出絲絲苦笑:“怎麽……不說話呢……”

    說著,便將她輕輕攬入懷裏,幽暗的眼神,多少見了些流動的光:“如果……你也是來勸我的,就不要說了,隻要這樣……這樣在我的身邊待上一會兒,就夠了……”

    李世民斷續的言語,無力地縈繞在無憂耳際,似有隱約沮喪之意,流透在無依無靠的話音裏,揉碎了無憂的心!

    為什麽?為什麽呢?為什麽如此驕傲的你,卻總會在不期然間,讓我看到了你不經的脆弱呢?

    “我……不是來勸你的!”

    無憂輕推起他,盯望著他突感孤寂的眼神,亦感到莫名淒然,她知道,他心裏有太多壓力與抉擇,重重沉壓下,無法擺脫……

    無憂微抹開淡淡笑意,她明白,除了選擇從容、選擇堅定以外,恐再不能為他做什麽了……

    李世民微歎一聲,還是將她擁在了懷裏,恐連她也會突然消失一般,不肯放鬆半點,現在想想,自己的驕傲、自己的倔強,跟無憂溫暖柔和的笑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自己是多麽地需要她,也許,隻有在這樣的時候,才能更深地體會:“不管……是什麽都好,隻要你來了,就好……”

    “我隻是……來告訴你一句話!”

    無憂清透的眼池,不興半點漣漪,如此生氣全無的李世民,並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李世民輕托起她玉致的下頜,脈脈望她,眼裏溶曳的光澤,閃透出難言的情致:“你說,隻要……是你說的,我都會去做,哪怕是叫我……”

    “堅持下去!”

    聲音柔潤如風,割斷開李世民落寞的話語,蒼白的心中,頓感震懾!

    李世民驚凝著眼前女子,俊眸微閃出一絲光華,他本是想說,哪怕是要我退兵,我也會做的!可他卻萬沒料到,竟會是這樣的一句……

    “無憂……你……你說……什麽?”

    李世民似在雲中霧裏,迷茫仍不能相信,無憂說,叫他堅持下去,可連統率千軍的將軍們,都在勸自己盡早退兵,可他的無憂、他嬌婉柔和的妻子,卻讓他堅持下去……是嗎?

    “無憂,你是說……要我堅持下去嗎?可你……可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無憂再次打斷了他,毅然決然:“隻要你認為是對的,就……堅持下去……”

    李世民一怔,更感錯愕,這麽多天了,他萬沒想到,第一個支持的聲音,竟來自他的妻子:“為什麽?為什麽……在大家都在反對我的時候……你卻……”

    “因為……相信!”

    無憂無比堅信的眼神,令李世民心中豁然開朗,穩住了心,想那洛陽城中,遍野餓殍橫陳,難道,她不驚懼嗎?眼看唐軍士氣,日益低迷頹敗,難道,她不恐慌嗎?可她卻選擇了相信,在他最孤立無援的時候,給了他最堅定的支持與信心!讓他心中怎無驚觸:“無憂……”

    “別讓我失望!”

    無憂聲音仍清和緩慢,在李世民心裏波濤如卷,眉宇間奔淌流落的衝動,疏開勒眼角邊絲絲憂紋……

    就如久旱的心突沁入清涼的甘露、窮途末路的靈魂突尋到耀耀光明般,嘴邊飛抹起許久未見的笑意,那樣自信!

    說是突然找到了慰藉也好,說是男人對女人的好勝心也罷,總之,無憂在他的眼裏,重又看到了燦燦奪目的光華:“我決不會……讓你失望的!”

    李世民死沉的眼底,再獲新生般,亮起了必勝的信念,這才對!這……才是他,這才是那個十六歲便胸懷天下、戰無不勝的他……

    無憂微漾開笑,沒再多言,她能做的,顯然已經做到,而其他的一切,恐還是要靠李世民自己和天意了……

    “無憂!”

    李世民微垂下眼瞼,聲音突然柔和,將她的手,緊緊扣在自己手裏,生怕她會掙脫般用力:“無憂,那件事情……我是說……”

    “那件事情,就先放下吧!”

    無憂輕歎一聲,今晚不知第幾次打斷了他:“我們的那些個兒女情長,跟眼下的事比起來,真是太渺小了!”

    李世民微微一怔,心中歎息無聲,他知道她的心裏恐仍有介蒂未消,可對她思念的烈火,卻已灼灼滾燙在心裏,熱流翻騰:“那……那今晚……陪我好嗎?”

    無憂舉眸望他,眼裏不見清冷的光,她知道,她不可以拒絕,不管她心裏,是不是還有一根尖刺沒有拔除,她都不能拒絕……因為那樣,恐會使他剛剛建立起的信心,再次冷卻,進而土崩瓦解……

    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再敢言班師者——斬!

    次日,李世民便頒下了強硬的軍令!無憂的支持、無憂的鼓勵,都讓他有了繼續堅持的理由,至少,無憂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這比任何人都來得重要……

    李世民是很少頒下如此軍令的,人們知道,這一次,他恐是鐵了心了,便俱都不敢再言,但,心中憤憤,又怎會隨之而息?議事之時,難免會帶出情緒,李世民自也看得出來,卻什麽也不說,隻要他們不再勸自己班師,便什麽都好……

    可禍不單行,不利的消息總是一個接著一個,這日,已將孟海公、徐元朗兩股小勢力盡數掃平的竇建德,統領著他的十萬大軍、打著馳援王世充的號子,正朝向洛陽城洶洶而來……

    好一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李世民緊擰眉頭,他怎能想不到竇建德的所圖?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等洛陽城中生靈塗炭,唐軍的銳氣亦消失殆盡之時,率兵而至,還不是想要坐享其成嗎?

    “秦王,竇建德的十萬大軍,已洶洶來襲,我軍隻有區區三萬人,而且也已經消耗得疲憊不堪了,要……要如何……”

    “你是……在勸本王班師嗎?”

    李世民冰冷的一句,頓阻住了那人欲說的話語,其他將領互看一眼,再不敢多言……

    李世民望望大家,他知道,此時此刻,施威恐是沒用,必須要說出些振奮士氣的話來,才能穩住眾人,否則人在心不在,豈不也是枉然。於是,和緩了口氣:“大家不必驚慌,竇建德的意圖很是明顯,他不過是想趁我軍士氣最弱之時,迫我與他決一死戰,然後再去對付奄奄一息的王世充,想要一石二鳥,哼!怕這是……”

    “秦王,緊急軍報!”

    正當李世民說到要緊之處,卻從外麵跑進一名兵士,遞上了一紙軍文,臉上表情,慌忙匆亂……

    李世民趕忙展開來看了,亦在瞬間驚變了臉色……

    第六十八章圍洛打援——搶占虎牢關

    據軍文中言,突厥已趁機南下,正逐步蠶食著大唐的土地,李淵已頭疼得難以招架,其意便是,圍洛的他們,已再得不到任何支援,也就是說,李世民若仍要堅持,就勢必要以三萬疲憊之軍,來抵抗竇建德的十萬雄師了!

    李世民將軍情說了,更使得滿帳凝重的氣氛,壓沉到了極點,如今的局勢,對於唐軍來說,的確非常不利,危險不說,還略有些許尷尬,王世充憑守堅城,恐難猝拔,竇建德乘勝而來,鋒芒正銳!可唐軍呢?如此疲勞不堪,還要腹背受敵,顯然處在了最為不利的境地……

    底下已然議論紛紛,人心浮動之跡,已越發明顯,李世民心知不妙,趕忙安撫道:“各位將軍,我知道,大家俱都有話要說,可是,且先聽我說上一句,你們再言也不遲。世民以為,王世充部下都乃江淮精銳,能征善戰,隻因缺了糧餉,才使得困守孤城、坐以待斃!若夏軍與之會合,輸糧相濟,其勢益強,則統一大業,遙遙無期!而今,王世充將敗,竇建德又來,此乃是天命要讓此二人雙雙敗亡於此,故……世民以為,這實在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天賜良機,且我軍尚可以分兵,繼續困住洛陽,再由我,親率驍銳速去,先據虎牢,以逸待勞,世民保證,定可破滅竇建德之軍,而竇建德既破,洛陽也便自克,不出旬月,便可將兩賊俱縛,豈不快哉?各位將軍……以為如何呢?”

    李世民說得雖擲地有聲、有理有據,可眾人卻還是各自思量著,猶疑地相互觀望,是啊,如今的這個局勢,想要先占虎牢,又談何容易?更何況,還要分兵鎮守住洛陽呢?

    “秦王!”

    屈突通鼓起勇氣,突地站起身來:“末將以為不可!我軍現在已是進退兩難,所以,末將以為,應先退保新安以避敵鋒,方為上策!”

    其實,李世民心意已決,從他頒下軍令的那一刻起,很多人便已然明白,可屈突通卻似還未領悟,開了口,他雖未言班師,但其意明顯,李世民自也早有準備:“將軍,王世充兵疲糧盡,上下離心,是不必強攻的,可以坐克!而竇建德,他新破孟海公,士氣雖高,但也正在驕傲疲憊之中,我軍據守虎牢,易守難攻!竇建德若冒險爭鋒,取之定是甚易!可若狐疑不戰,再過數月,我軍攻陷洛陽,然後合兵一處,可以輕取建德!若不如此,待夏軍入了虎牢,兩賊並力,其勢必強,其害難估啊,故,我計已決,也望諸位……能與世民齊心協力,共渡難關!”

    李世民說著,竟起身一揖,在場各位亦連忙起身,怎敢承他大禮……

    如此一來,也便再沒有人,敢說些什麽了,畢竟,連堂堂的秦王都要冒死率兵去決一死戰!那麽旁人,就縱再有情緒,也俱都不好埋怨,隻得隨著李世民做這拚死一搏,來賭一賭無測的天意了……

    隨後,李世民便命屈突通等人,繼續圍困洛陽,自己則親點了三千五百名精兵,準備在竇建德到達之前,搶占虎牢關!

    李世民雖即刻便要出發,可他還是想去和無憂告個別,畢竟,這次出征,乃以卵擊石、九死一生,縱他有再多自信,也難保刀槍無眼、戰火無情,心中難免忐忑,他隻是希望,能夠在臨走之前,再看看無憂,隻要一眼就好……

    可當他進入內帳,無憂真就站在自己眼前時,彼此互望,竟是相顧無言……

    她隻是淡淡地看他,什麽也沒有說,他一身嚴峻的戎裝,已讓她了然一切,這麽多年來,她似早已習慣了這些:“快去吧,我……等著你回來!”

    無憂聲如暖風,輕輕吹淡李世民眼底的糾纏,但,他仍是什麽也沒有說,這樣,就夠了,已經……足夠了!

    李世民微微點頭,在她澄澈的眼裏,似隻能看得到切望的流瀉,他知道,無論自己是大勝還是潰敗,她根本就不會在乎,她在乎的,隻是自己的安危、自己的生命而已;然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刀光劍影、金戈鐵馬,在他看來,又怎能及得上無憂的淺黛舒羞、素顏悠展呢……

    放心吧,無憂!我一定會……平安地回來……

    王世充站在城樓之上,看到城下塵煙滾滾,正是唐軍,急速地一路向東席卷而去;他知道,這定是李世民去迎擊竇建德了,他也早已猜到,李世民必會選擇在虎牢關與夏軍決一死戰!

    王世充輕輕一歎,自己的命運,無疑是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此時,他能做的,怕隻是聽天由命而已了吧……

    王世充憂愁了好幾天,但,當他聽說,李世民不過帶了三千五百人出戰之時,心裏卻又似見光明般,不免驚喜,想那竇建德的軍隊,可是泱泱十萬,他李世民就縱有通天之能,難道,還能占了上風不成?

    退一萬步講,即使真被他先占了虎牢,那麽,難道三千五百人還能守得住一座雄關嗎?

    他倒還真是不信……

    於是,王世充便自得地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是放了下來……

    由於夏軍的推進速度極快,李世民隻能不吃飯、不睡覺、不下馬,日夜兼程地趕路,才經河陽、過鞏縣,終是先於夏軍到達了虎牢關……

    但此時,竇建德也已離虎牢關不足三十裏了,想來好險,若真讓夏軍先占領了虎牢關,那麽,從虎牢到洛陽便已無險可守,唐軍就隻有從洛陽撤軍的尷尬了,其後果不堪設想……

    李世民先是派出了探子,打探敵情。消息來稱,雖然虎牢關已被李世民搶占,但,夏軍推進的速度卻仍然不減,李世民知道,這樣絕對不行,若是夏軍趕到了虎牢關,僅憑著自己這三千五百人,想要硬守住關口,是絕不可能的!

    李世民整整沉思了一夜,卻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竟下令,留下三千兵士鎮守虎牢,而自己則連同秦瓊、程咬金和尉遲恭三員大將,帶著五百騎兵,準備直奔虎牢關以東的夏軍大營,竟要首先前去挑釁!

    “秦王,這樣……行嗎?咱們用五百人,去叫對方十萬大軍的陣?是不是也太……”程咬金隻說一半,便說不下去了,是啊,這簡直無異於以卵擊石,的確讓人難以想象……

    其實,李世民心裏,也並沒把握,如此下策,多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為了穩定軍心,卻也隻能故作輕鬆,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程將軍不必多慮,你自與秦將軍按我吩咐,在沿途設下埋伏,尉遲將軍跟我走,我相信,到時候,對方若知道我是秦王,定會派兵追趕於我,我便順勢將他們引入埋伏,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我軍也不是好惹的,況且,這樣也可以延緩他們的推進速度……”

    眾人一聽,更是大驚,他這言下之意,豈不是要……去孤身誘敵嗎?這怎能行?若他有個萬一,陣前便失了主帥,那麽,唐軍本就困難的處境,不是更加雪上加霜嗎?

    眾人剛欲開口勸他,可李世民卻不許,執意帶了尉遲恭和僅僅四名騎兵,不由分說地繼續向前,朝夏軍大營奔去了……

    在距夏軍不足三裏的地方,李世民便看見一隊騎兵,正在巡邏,幾個騎兵望見他們,自也有些許詫然,隻見,李世民一身盔甲,金光耀目,顯是尊貴的身份,但,卻仍沒誰敢去想象,此人,便會是大唐秦王,幾人疑惑地互望一眼,唐軍之中,哪裏還有如此年輕又如此高位的將領呢?一時,有些納悶……

    李世民見對方猶疑,卻坦然一笑,頓搭起手中弓箭,昂首高呼:“我便是秦王!”

    語音才落,一支利箭便劃空而過,有如幻光般,銀暈散落,穿透了空氣中每一顆細小的塵埃,直插在對方頭領的胸口之上,跌下馬來……

    巡邏兵一見,更是大驚失色,忙倉皇地逃回夏營,報給了竇建德……

    畢竟是秦王,果然震懾力非同一般,他們雖是隻有幾人,但,不知巡邏兵們,做了怎樣誇張的一番描述,竟惹得竇建德派出了六千精銳,迎麵而來……

    一時間,沙滾塵飛,揚開了迫人的咄咄氣勢,隨李世民前來的四人,已嚇得魂飛魄散,對方如此地來勢洶洶,比之自己的勢單力薄,任誰,也不會等閑視之、無動於衷的,當然,除了他們滿是自信的秦王!

    “你們先走,我和尉遲將軍殿後!”

    李世民自也看出了幾人的驚慌,他知道,他們如此著亂的狀態,留下也是無用,還會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說不定,倒不如索性讓他們先走……

    幾人見秦王都發話了,如此性命攸關之時,也就顧不上客氣了,倒真是沒做多言,便轉身而去了……

    隨著,李世民便回身,嗖、嗖兩箭,射倒了對方衝在最前麵的兩人,對方一見,微有一驚,他怎會讓手下先走,而自己留下來,隻身涉險呢?對方猶豫間,不免遲疑,竟怕前有埋伏,而不敢再追……

    但,觀察了一忽,隻見李世民騎著馬,仍沒有慌忙逃走之意,反走得不緊不慢,心中又難免不甘,想他與尉遲恭不過區區兩人,難道,還真怕了他不成?故,領頭的心下一定,一聲令下,幾千人馬便再次洶湧而動,向李世民直追了過去……

    李世民一笑,仍隻是回身彎弓,連射出五六支箭,箭似流星、勢如追月,對方五六將領隨之倒地,無一幸免;而尉遲恭更是凶猛,大刀闊斧,竟連斬對方十幾名先鋒……

    李世民表現得太過沉穩,對方幾經思量,也是猶疑更甚,想他這般地被幾千人追趕,竟還能回馬放箭且箭無虛發,其箭術之精、膽略之高,確令人畏懼,況,李世民一向詭計多端,是不是又在玩什麽花樣,也未可知!可放著如此良機,放棄不追,又著實是太過可惜……

    夏軍頭領思量搖擺、猶豫不定間,卻已一點點地中了李世民的誘敵之計,而不自知……

    過去的一夜,無憂自也輾轉難眠、噩夢頻驚,李世民臨走之時,雖什麽也沒有說,但此行的凶險,她又怎能不知?李世民此行不過隻帶三千五百人而已,叫她如何能安之若素呢……

    這一日,胸口亦如天氣般一陣陣發悶,無憂實在難承,便想躺下睡一會兒,養一養神;可怎奈心有所牽、夢有所擾,剛剛睡下,便突感熱氣奔湧、瞬騰喉間,憋悶得難以喘息,身體,也麻木得沒了知覺,她猛然坐起身來,輕喘著,這才發現,早已是香汗淋漓……

    “王妃……這是怎麽了?夢到……秦王了嗎?”

    無憂又是一驚,頓向旁看去,隻見,正是韋氏,盈盈站在自己身側,臉上一如往常地看不到星點善意……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無憂說著,便下意識地望向了帳口,難道,守軍都不攔她嗎?可轉念一想,又是枉然一笑,想韋氏留軍已久,怕相互傳言間,大家也都會有所猜測,況,想自己不在之時,這個帳子……她也是常來的吧,無憂想……心中不免陣陣酸楚……

    韋氏細眉一挑,似看出了她暗結的心事,不覺得便唇角微勾,描畫出絲絲冷意:“怎麽?王妃……不想看到民女嗎?”

    韋氏的言語,依舊尖刻、依舊讓無憂心如針刺、莫名煩躁,便隻是略整衣衫,起身走下床來:“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你不需要照顧孩子嗎?”

    韋氏嘴角高高揚起,盡是挑釁的笑紋,甚至,還略帶不屑的輕哼,她越看就越是不懂,如此這樣一個清淡纖柔的女子,怎就會令冷峻的秦王,如此愛之不釋呢?

    “孩子……中午時候,都是要睡一下的,王妃不也是個母親嗎?難道不懂?”

    無憂一怔,秀結了眉心,為何?她的每一句話,都要如此咄咄逼人?自己已經留下了她不是嗎?她為何還要這樣?她……到底還想要些什麽呢?她不解,可卻突然想到了那日沒有問出口的話來,便猶然望去:“對了,你來了也好,我正好……也有些話,想要問你……”

    韋氏眼波一橫,神色間卻似撩過絲縷得色,悄然一笑……

    這——

    正是她想要的……

    第六十九章圍洛打援——牧馬計

    “王妃……有何吩咐?”

    韋氏臉上,不見半點驚異,一副有備而來的自信神情,無憂見了,微有一緊,她的表情,已令無憂略有了然,怕若要問,也是問不出什麽的,想以她的心計,恐早已設計好一切也說不定……

    無憂略一舒眉,還是問出了口:“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麽會來到軍營找我?我並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份?”

    韋氏燦然一笑,眉間略有諷刺的痕跡,言語音調起伏亦有令人揣測琢磨:“王妃……還真是單純呢,不是王妃說的……那……自然就是秦王了……怎麽?王妃這樣問……是不是後悔,留下了民女啊?”

    果然!她果然是用這句話,來堵自己的口呢,無憂搖搖頭,似早已料到般無奈一歎,可料到又怎麽樣呢?這句話,確是最不好回的,但她已經留在了李世民身邊啊,已經達到了目的不是嗎?那麽,她到底還想要些什麽呢?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隨便問問,況且……”

    無憂稍一猶豫,沒再說下去:“算了……”

    無憂本是想問,為什麽李世民就會留下了她呢?可轉念一想,她即使說了,恐也不會是真情實語,又聽來何用呢?自己怎會變得如此被動?無憂惘然笑笑……

    “那王妃……是什麽意思呢?王妃還是問吧,不要等到秦王回來,再找些理由來,去跟秦王賭氣,那樣……民女豈不是……”

    “你放心吧,我不會去問他的!”

    無憂不待她說完,便已料到了她下麵的意思,這其中,定是有連李世民都不盡了然的事情,可無憂望望她,倒也不願深究。畢竟,還是李世民給了她留下來的理由,況她孤兒寡母的,也著實不易,想要過上好的日子,並無可厚非,就當是可憐她的孩子吧:“我是不會向秦王問起的,況且,秦王……他也沒有那麽多時間,來理這些無聊的事情!”

    韋氏嘴角微微上揚,眼眉也挑動出躍躍喜色!不錯,這就是她的目的,這就是……她想要的!一句保證!如此而已:“那……王妃就休息吧,民女……先告退了……”

    “等等……”

    韋氏正欲轉身而去,無憂卻突地叫住了她:“有句話……我還是要提醒你……”

    韋氏回過頭來,望向無憂,媚動的眼中,盡是清冷的光輝;無憂淺歎一聲,卻不想計較,許也有些許不屑隱在其中:“我知道,也許你想要的……不僅僅隻是……留在秦王身邊、過好的生活而已,可是……我必須提醒你,秦王府中……也不止我一個秦王妃,故,還望你好自為之,不要用如此心態,去對待其他的姐妹,而……煩擾到秦王!”

    韋氏心中微有一顫,眼中抹過絲縷驚色,無憂言語平淡,卻穿透著薄凝的空氣,直插在她的心裏……

    她似早已了然了一切,反倒是自己,小看了她……

    盡管如此,韋氏臉上,仍不見半點和緩,冷哼一記:“王妃……您真是多慮了,民女出身卑微,又……怎麽敢呢?”

    韋氏言語間仍尖酸刻薄,令無憂難免焦慮,女人這樣的心態,她或許懂,但,她卻不明白,韋氏到底還想得到些什麽呢?

    不管怎樣,自己都是為難的,也是不好說些什麽的,說多了,隻會被人家說,秦王妃善妒而落人話柄,可若什麽也不說,又恐她真會做出什麽過分之事,而令李世民徒增煩惱。如今,她隻希望自己的點到為止,真的能點在韋氏的心裏,至少,也能讓韋氏好好地思量一番……

    虎牢雄關,烽火依舊……

    夏軍的五六千精兵,被李世民隻身誘敵,誘入了秦瓊和程咬金早已布好的埋伏之中,伏兵從側翼奮力衝殺,大破敵軍,斬首三百餘,竟還活捉了夏軍大將殷秋、石瓚……

    這一戰,成果雖是輝煌,但,卻也不難看出,李世民的處境是多麽艱難,要知道,他是頂住了多麽大的壓力,才兵出虎牢的,若不能勝,將會是如何被動的局麵。他簡直不敢想象,再加上,士卒的疲憊、將領的猶疑,幾乎無人能夠相信,區區數千兵馬能夠力敵十萬大軍……

    年輕氣盛的李世民,承擔了多麽沉重的壓力,自可想而知。故,這般不要命地孤身誘敵以鼓舞士氣,怕也是他選無可選的選擇,不過幸好,沒出什麽意外,不然恐怕就真要內外離心了……

    “秦王……這次……我們雖是小勝了一陣,可是……總不能日後全都這麽打吧?”程咬金最是沉不住氣,也最猜不明白李世民的心思……

    李世民隻做微微一笑,這一戰的勝利,顯讓他輕鬆了不少,至少,大家的情緒,已再不似出兵前的厭戰了:“自是不能,敵眾我寡,我們……自不可用蠻,還是要略施小計才行……”

    李世民臉上,洋溢著絲絲詭秘,眾人互望著,俱是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也似都來了興致般,小聲議論起來,誰都知道,李世民足智多謀,倒還真想聽聽,如此被動的局麵,他還能有何妙計可施……

    “拿紙筆來,待本王……寫封信給竇建德!”李世民突地吩咐起侍從,身邊之人便趕忙遞上了紙筆……

    李世民立即揮毫,朗朗而書,寫畢,便將書信遞給了侍從,示意大家傳看:“竇建德為人寬厚,冷靜有餘而果斷不足,我相信,他看過這封信後,絕不敢貿然進攻!”

    底下之人,聽他如此自信,便搶著爭相先看,隻見信中言道:“河北、山東,一直便為我所有,卻被閣下所奪,還將我皇姑皇妹擄走,但,看在你已恭恭敬敬地把她們送回的分上,也就不跟你計較了!王世充曾和閣下聯合與我大唐為敵,後來又跟你翻臉爭地,可見其反複無常!可如今,洛陽危在旦夕,他又用些花言巧語來向你求助!可笑閣下,竟然真就興師動眾,耗費千金之資、糧草無數,來救這卑鄙小人,是否……太不明智了呢?我今天,本想要親自到閣下大營,說明情況,卻不料,您竟用幾千鐵騎來做歡迎,實在有失待客之道!更沒想到,貴軍竟會一觸即潰,著令人遺憾之至!依我之見,憑閣下這點實力,還是趁早帶兵回家,方為上策,不然到時身死他鄉、魂歸故裏,怕便要追悔莫及了!”

    眾人看完,俱在心裏暗暗讚歎,真是妙啊……

    此信目的看似激將,卻實則疑將,李世民心思之密,恐遠非竇建德所能及!故,大家的情緒,也自高漲起來,倒真想看看那竇建德如何反應……

    說來這竇建德,倒也真給李世民麵子,這種一看便是相激的語氣,竟果令他狐疑起來,真就遲遲不敢進兵,為疲憊的唐軍,贏得了寶貴的休整時間……

    就這樣,唐夏兩軍,對峙虎牢,便足有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月之間,李世民變換著花樣地騷擾夏軍,每次都能小勝而歸,還派了王君郭去突襲了夏軍糧道,俘獲了其大將張青特!眼看夏軍士氣與日俱衰、人心浮動,進又不敢、退又不甘的,已漸漸落在了下風……

    但,世事總是無常的,正在李世民以為一切都已掌握在自己手中之時,一個消息,卻讓他震心駭骨、始料未及……

    就在李世民認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時,派去夏軍的探子,卻送回一個不利的消息,令李世民大為震駭,消息來稱,竇建德的謀士向他建議,讓竇建德先北渡黃河,以甩開唐軍主力,然後,再向山西進攻……

    這個消息,對於李世民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如今,唐軍主力盡在洛陽,而山西空虛,夏軍此時前去,必定勢如破竹!而一旦夏軍占領了山西,便可直接威脅到大唐的根據地——關中!到時候,他也就不得不放棄洛陽、回師救援了;且在回師途中,若王世充出城追擊,與竇建德合兵一處、南北夾攻,那麽可想而知,關中危矣!

    李世民從未感到如此艱難,困難一個連著一個,意外接踵而來,壓迫得他透不過氣來,剛剛被自己穩下的軍心,似也再次浮動了起來……

    為什麽?是上天對自己、有意的磨煉嗎?可這一次又一次、一波接一波,難道還不夠多嗎?難道,自己一次次的努力,都隻能是徒勞而已了嗎……

    他一向自負智勇雙全,可如今,卻也一時沒了主意……

    無憂,我答應過你,絕不會讓你失望,為了這句話,我不論遇到多麽被動的局麵、承受多麽巨大的壓力,隻要想到,你始終在支持著我、等待著我,我便能夠堅持、能夠振奮,便可以盡量地冷靜、沉著、處亂不驚,甚至,可以隻身犯險,以誘敵深入、以鼓舞人心……

    可現在……

    李世民輕歎一聲,也許,自己終還是個凡人吧……

    “秦王,又有消息……”

    李世民正在沉思,一名兵士便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李世民看了看他,似已經麻木般麵無表情,最近的日子,一個接一個的麻煩,已讓他的心疲憊不堪,再多出一些,似也沒有什麽,就讓這顆心,徹徹底底經受次曆練吧,他想……

    “說吧……”

    李世民坐下身來,他實在覺得太累了,身體和心,都已到達了承受的極限,精神似很低落……

    “稟秦王,剛剛傳來消息,說……王世充派了人去乞求竇建德,言,若他從山西回來,洛陽早已不保等等,竇建德此時……此時還在猶豫,還沒有最終決定進攻山西!且他們另有計劃,想待我軍糧草不足,到黃河北岸牧草豐美之地放馬,騎兵不能發揮作用之時,而再攻虎牢關!”

    “哦?”

    探子的話,令李世民陡然振奮,猛的站起了身來,適才的愁雲慘霧亦瞬間消散,嘴角邊,重又揚起那絲慣有的微笑,看來上天待自己還是不薄的:“哼!還沒下定決心是嗎?那麽……就讓我來幫他下這個決心好了!”

    李世民知道,若自己仍是堅守虎牢,竇建德久攻不下,必會失去耐心,也就一定會馳兵山西;自己隻有放手一搏、孤注一擲,恐才有勝的可能!故,李世民便趕忙召集眾人,麵帶著喜悅、興奮地把軍情說了,可大家,卻頗感奇怪,均不解這喜從何來……

    李世民自也看出了他們的疑惑,卻隻作一笑:“眾位將軍不必擔心,竇建德……不是想讓我軍前去牧馬嗎?那咱們……就牧給他看!”

    眾人互望一眼,還是不解且更感惶惑,若李世民這樣做,那可就,不單單隻是要守住虎牢關這麽簡單了,而是要用這三千五百人,去消滅竇建德的十萬大軍!眾人心中一寒,光是這樣想想,都倒吸一口冷氣……

    可這麽久了,大家也都知道,隻要是他李世民做下的決定,別人便再怎樣勸,也是枉然,就如兵圍洛陽,如此艱難之時,他該堅持的,不還是堅持了下來嗎?故,也便沒人再去多言……

    次日下午,天氣晴好,也真是個牧馬的好時候,李世民沒再耽擱,立即下令將數千戰馬盡數運到了黃河北岸,進行放牧……

    竇建德聞訊,果然大喜,第二天天還沒亮,便起兵拔寨,在虎牢關外的牛口布下陣來,隔著一條汜水便是虎牢關了……

    想想十萬大軍啊,那是何等壯觀的景象?營寨相接,綿延足有二十餘裏,從虎牢關上遠遠望去,便如大江奔流滿山遍野,一直要連到天上去了……

    唐軍眾將一見,夏軍聲勢如此浩大,俱不免又生些擔憂之意,遲疑起來:“秦王,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我軍隻有區區三千五百人,能守住虎牢關已是萬幸,怎還能主動給十萬大軍送上門去,那不如同羊入虎口了嗎?”

    李世民望望眾人,卻仍是冷靜的神色,淡淡的微笑掛在唇邊,以安穩大家躁動的情緒:“竇建德自起山東,未嚐遇過強敵,逼城下寨,也定有輕我之心!他布陣時,聲音大而雜亂,顯然缺乏紀律;我按兵不出,他的勇氣便會自衰;這樣……時間一長,士氣消退,我軍蓄勢而發,自無不克者!我與眾位打賭,不過中午,必破之矣!”

    李世民語雖振奮,可眾人之間、卻仍有猶疑重重,李世民那撲麵而來的自信,雖能將人心射透,可現實終歸是現實,無人敢有絲毫鬆懈……

    竇建德見唐軍按兵不動,果是輕敵之心更甚,竟真派出了三百騎兵,渡河前來,尋隙挑釁……

    此時,唐軍的戰馬,尚未全部運回虎牢,李世民便故意與他拖延,隻派出了兩百騎兵,手持長槊迎之,時進時退、進進退退,糾纏絞殺在一起,一時,也難分勝負……

    “真是好馬!”

    兩軍騎兵正自鏖戰,李世民卻突地小聲念了一句,身邊的尉遲恭一聽,倒是好奇不解:“秦王,您……說什麽?”

    “那個……”

    李世民說著,便伸出手去,指向了前方:“你看那個將領,他騎的……是隋煬帝的青驄寶馬,唉……真是可惜了這匹好馬……”

    李世民素來愛馬,這眾人皆知,況,他又在青城宮一戰中,痛失了隨己征戰多年的駿馬——颯露紫,此時見到如此良駒,自是難掩喜愛之情,尉遲恭見了,大笑一聲,便不由分說地拔馬而去,欲為李世民搶奪青驄馬!

    李世民大驚,趕忙叫道:“將軍不可,我怎可因一戰馬而喪一勇將呢,將軍快回來!”

    可尉遲恭哪裏肯聽,他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說話間便已衝到了那將領之側……

    那將領還在疑惑,尉遲恭的大刀便已直揮而過,那人慌忙舉槍相隔,不料,此招竟隻是虛晃一記,刀上並沒加一點勁道,他的長槍揮出,反是隔了個空,上半身也兀地亮了出來……

    “過來吧!”

    兩馬相錯間,就隻聽一聲大喊,還沒看清是誰,便已被尉遲恭長臂一伸,當胸抱了過去,再也掙脫不了!但,尉遲恭將他擒了,也並不回陣,而是兜轉一圈,朝他的青驄馬追去,奔馳之間,右手一撈,已牽住了馬韁,這才一手一個地,回到了唐營……

    尉遲恭這一壯舉,雖出乎李世民之料,但竟無意中,收到了奇效,如此勇不可當的驍將,怎不令人膽戰心寒呢?

    對方主將被擒,其餘之人,更加亂了陣腳,一陣慌亂間,李世民抿唇一笑,認為機不可失,便趕忙趁對方驚恐之際,命宇文士及速率了三百兵騎,迎麵衝了過去……

    敵軍一見,更是沒了分寸,又苦已無人指揮,還哪裏抵抗得了。轉眼間,連渡水回營,都已經來不及了,倉倉亂亂、奔忙流散間,隻好向東而去,可宇文士及卻仍在後麵窮追不舍……

    河水這邊的竇建德,仍是狀況不明,他見宇文士及帶三百孤軍遠離了本陣,竟自得地以為,是有機可乘了,也奮然地派出了數千騎兵,向東而追……

    可他怎知,這,便正中了李世民的圈套……

    第七十章圍洛打援——開城投降

    原來,當時已近中午,戰馬也已被全部運回,且飽餐了一頓鮮美的牧草,正是一個比一個精神……

    李世民遠遠望見,夏軍還並沒有吃飯,正是饑渴難耐的時候,大家散亂地坐在地上,懶散地休息,竟還有不少士兵出了營去,到河邊飲馬洗澡。李世民暗喜,這竇建德治國寬厚固然不錯,可治軍過寬、紀律鬆弛,就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眼見對方軍心已疲、陣形已散,李世民這才派出了宇文士及,誘出對方數千騎兵,以使其陣腳更亂……

    隨即,又是一聲驚厲的大喊:“敵勢已懈,急擊勿遲!”

    唐軍得令,便洶湧而上,雖然隻有三千五百餘人,但,像秦瓊、程咬金這樣的猛將就有數十,其餘,也都是身經百戰的驍騎,雖也是還未吃飯,但,常跟李世民如此打仗的他們,早已經習慣了……

    於是,就是這三千五百人,分成了八隊,一齊渡河,倒也是壯觀的景象……

    可偏偏此時,竇建德還在召開朝臣會議,他壓根就沒有想過,數量如此微弱的唐軍,竟會主動出擊!他一直盤算著如何進攻,根本就想過如何布置防守,故,竟將主帥大營,就設在了離汜水不足五百米之地,犯了兵家大忌……

    聽到唐軍渡水來攻,竇建德大驚失色,連忙命令朝臣後撤,並組織騎兵前突,一時間,人流混雜、湧動如潮……

    朝臣們慌亂地後退,自會擋住騎兵的前進,竇建德一看,這樣不行,又忙下令朝臣們先回大營,待騎兵通過後再行撤走……

    可是,就在這一進一退之間,唐軍已至……

    所謂兵敗如山倒,二十餘裏的大營,第一道防線被輕易突破後,後麵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見到前軍如潮水般逃命,殺聲震天,俱都想是敗了,也便跟著慌亂地四竄逃跑……

    有的跟竇建德征戰多年的老兵,經驗豐富一些,還能想著列陣堅守,可偏偏陣中不少都是剛剛被收降的徐元朗、孟海公的三萬多人,他們可俱是無心戀戰,特別是孟海公的舊部,自當兵以來,隻打過一仗,就是被竇建德掃平孟海公的那一次,以為打仗就是先逃跑而後投降呢,一見前邊敗了,馬上便奪路狂奔,擋都擋不住,敵人還沒看見,先把自家營壘衝了個七零八落……

    這一下,可真是如黃河決堤般一潰千裏,夏軍兵馬慌亂間自相踐踏,死傷就已不計其數……

    竇建德見勢不妙,也想趁亂趕快逃走為妙,總要先保住命再說,可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地東逃西竄,卻總會有兩個騎兵在後窮追不舍,其實,是他那身黃金寶甲,實在太引人注目,才被唐軍車騎將軍白士讓和楊武威盯上,知他定是個重要人物,這才一路狂追,想將他抓回去領功邀賞呢……

    狂風席卷間,嘶喊聲、馬蹄聲,已聲聲徹天,如流的人潮馬浪,疾踏著白草黃雲,唐軍的三千鐵騎,就這樣不可思議地踏平了夏營……

    一通廝殺後,李世民便收軍升帳、檢點敵囚,並令人帶上了竇建德……

    竇建德進到帳來,卻是立而不跪,李世民倒也並不在意,隻作輕淺一笑,反帶了冷嘲熱諷的味道:“竇建德,說起來……你我……也算親故,我自來討伐王世充,你卻為何要湊這個熱鬧,越境前來,犯我兵鋒,可今日……哼!如何啊?”

    竇建德已是心灰意冷、羞愧難當,想想自己敗在他的手裏,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於是,尷尬地別過了臉去:“今不自來,恐煩遠取……”

    今不自來,恐煩遠取?

    如此垂頭喪氣的一句,令李世民一愣,隨即便大笑起來;本來,自己是想好好羞辱他一番的,但見他如此沮喪難堪的模樣,卻竟沒了心情,於是,揮了揮手,便將他押了下去……

    這一仗,李世民以絕對劣勢大獲全勝,殺敵萬餘人,獲得俘虜五萬多,還擒獲了敵軍主帥,可稱得上完美,而接下來,等著他的便就隻有兀自頑守的王世充了,李世民眉角暗挑,心中一定,亦勢在必得……

    處理過降卒後,李世民自也沒再耽擱,立即押著竇建德,回抵到洛陽城下……

    李世民用長鞭,直指囚車中的竇建德,大聲仰呼:“王世充!你看囚車裏……關的乃是何人?可是……來救你的竇建德?”

    王世充站在城樓之上,向下一瞧,果見囚車裏悶坐一人,心裏頓時涼下半截,但,還是壯著膽子,抱有希望地問了一句:“囚車內……可真是夏王嗎?”

    竇建德聽了,懊喪得頭也沒抬,氣惱地回道:“不必說了,我來救你,卻先做了囚徒,你真是害得我好苦啊!”

    竇建德說著,語色裏竟帶了哽咽之音,聽得王世充心裏,也黯然消落,看來,真的是大勢已去了,悵惘之間,正要對竇建德說些道歉之言,唐軍卻又從後牽出了三輛囚車,細看之下,更是涼了心髓、萬念俱灰,裏麵坐著的,竟是與竇建德合兵一處,一起來救援自己的哥哥——王子琬,其餘,是自己派去夏營的兩名說客……

    眼前的一切,仿似一盆泠結的冷水,直灌入王世充心裏,令其意冷心灰,卻也頓時沉定,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反靜下臉色,了悟般默默無語,原來,所謂功名霸業,都不過是虛幻而已,如此轉瞬間便稍縱而逝……

    王世充心下一定,此時心中,已容不下太多東西,隻想但求保全兄長以及家人的性命,其他的,再不作他想……

    李世民見他默不吱聲,便提高聲音再喊,繼續攻心:“王世充,如若你仍然堅持,不肯投降,我便將他們一個一個……全部處斬在你的麵前!”

    李世民說著,便舉起了手來,王世充立忙阻止,大叫:“且慢!”

    李世民放下手來,待他下言:“我……我自當出城投降,但,大王可肯許,免我一死嗎?”

    李世民唇角一挑,兀帶出清淺的傲然神色,知他心理防線已潰,再無須繼續刺激:“好!就……準你免死!”

    王世充亦暗垂下睫眉,在頑強守城近一年之久後,終於……開城投降……

    虎牢關之戰,李世民將智謀、勇猛、耐心、果斷等各種統帥才能,都發揮到了極至,以數千騎兵破強敵十萬,一舉而擒兩王,自此之後,更使他聲名大振、威懾天下……

    李世民壓鬱了許久的心情,終得釋放,臉上笑容,也變得燦然光亮,那些曾勸他退兵的將領,無不是用讚許的目光,重又打量起他們年輕的統帥,甚至,為自己當初的目光短淺,而深感慚愧……

    李世民大勝而回,勝得漂亮、勝得幹脆,自是想馬上見到日夜心念的無憂了……

    在衝進帳子的一刹那,眼中騰燃的烈火,頓被溫柔掠奪,張狂的笑裏,滲透進些些寵溺,望著切切等盼他的無憂,卻竟無語相對,仿似千言萬語、都凝固在喉間艱澀……

    無憂亦隻是脈脈望他,梨旋微現輕盈,含蓄在凝胭的唇邊,依舊靜如清水,明若透玉,不興半點漣漪……

    一切,終於告一段落,彼此互望間,盡是了然的情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