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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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舊人歸來
第二章今夕何夕
第三章重聚一堂
第四章前塵往事
第五章現世安穩
第六章表裏不一
第七章暗流湧動
第八章陰晴不定
第九章風波乍起
第十章誰是誰非
第十一章難得糊塗
第十二章投石探路
第十三章偏離軌跡
第十四章身心疲憊
第十五章狹路相逢
第十六章迷霧重重
第十七章過往雲煙
第十八章江水東流
第十九章燈火闌珊
第二十章佳期如夢
第二十一章口是心非
第二十二章山窮水盡
第二十三章柳暗花明
第二十四章歲月靜好
番外一周可容——這一生平淡無趣,直至有了你
番外二習睿辰日記
番外三歲歲安
第一章舊人歸來
聶染青一想到剛剛發生的事,便覺得自己表現不俗。她原本一直幻想可以有一天,親身體會一把打擊第三者打擊到讓其落荒而逃的快感,沒想到真的讓她碰到了,並且結果很讓她滿意,至少她自己回味無窮。
兩周前在大劇院有場大腕雲集星光璀璨的話劇,票是很早就訂好的,但是姚蜜臨時有急事,聶染青很喜歡裏麵的某女星,自己去又沒意思,於是纏著習進南跟她一起去看。坐在台下的時候,聶染青指著台上那位明豔動人的美人對習進南說,我喜歡的就是她,長得漂亮,演戲演得也非常好。
習進南當時支著個胳膊昏昏欲睡,隨口就答了個“嗯”。
聶染青推推他,滿目憧憬地說,你不是有位娛樂圈的朋友嗎,能不能給我搞到一張簽名?
習進南不知是困的還是真聽進去了,反正當時點了點頭。
她這話也就是隨口說說,沒指望習進南會去幫她要。沒想到大前天晚上,習進南回家後,竟然真的把一張很華麗的簽名丟在桌子上,雖然表情就像是交差一樣,但是聶染青還是很受寵若驚,於是放棄了電視上她最喜歡的綜藝節目,去給他放了洗澡水。
她本以為這樣就完了,然而今天上午,那位美麗的女明星卻紆尊降貴地打過電話來。
聶染青說不驚訝是假的。電話裏的美女聲音柔婉,卻還有點趾高氣昂的意味,又想要故作謙遜,聶染青於是就聽到她這麽說:“聶小姐對不對?今天下午我要跟你見一麵……好吧?”
聶染青實在想不出自己跟她能有什麽交集,於是聽她再繼續往下說。
美女卻不說了,隻是固執地等著這邊的回話。
聶染青見過的明星寥寥無幾,現在人家都單獨約她出來見麵了,就算是鴻門宴,聶染青也覺得自己的偶像請自己去吃,那自己成為刀板上的魚肉也算榮幸,她怎能不答應。
兩人定在一家私人會所見麵。明星就是明星,一頭長發光澤柔順,戴著墨鏡也難掩氣質。聶染青坐在座位上端著某時尚雜誌看了半個小時之後,終於見到了大腕現實中的一麵。
一襲紫衣罩身,流蘇耳墜長短大小均宜,美女摘下眼鏡後微微一笑,聲音柔到不可思議:“你好聶小姐。”
“請問有什麽事?”
美女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說:“你的皮膚很白。”
聶染青笑道:“自然不比許小姐漂亮。”
美女顯然滿意,口氣溫和了一點,話卻很直截了當:“我想我來的意圖也很明顯了。我喜歡進南,我想和他在一起。”
然後嫣然一笑。
這話很是直接,美女銳利地盯著她看,聶染青不知道要擺出什麽表情才好,她其實很想鎮定地說這很正常,全天下喜歡他的女人太多了,但想想自己作為習進南的老婆這麽說好像又不大合適,到最後就說了一個字:“嗯。”
美女脾氣好像不大好,耐力好像也不怎樣,聶染青的那句模糊的“嗯”在她眼裏就好像是示威一樣,於是變得有點不耐煩,杏眼變成了圓形:“前兩天,進南在電話裏告訴我,其實你和他的關係不如眾人眼中那麽和諧,既然這樣,你幹嗎還巴著他不放?”
她的話好像還沒有說完,於是聶染青很好脾氣地等她繼續。
美人又說:“聶染青,兩年前你把習進南當成救命稻草,你不覺得這樣對不起進南?”
聶染青手一頓,這她都知道?
美人繼續說:“聶染青,你和進南並不合適,所以……”
她還沒說完,聶染青一口茶“沒忍住”,澆了對麵花一樣的臉。
美女立刻慍怒,臉青一陣白一陣,變得就像是外麵的天氣。一滴茶水還唯恐天下不亂地順著她的尖下巴滑了下來,看得聶染青有那麽一點兒不好意思,剛想道歉,美女卻狠狠瞪著她,修長的手指直指她的腦門,綠玉般的美甲已經在她的皮膚上留了個小紀念,聲音依舊是很好聽,但卻不夠悅耳:“你!”
聶染青又笑了笑:“收回你的手,許小姐。你對我說這些話,不如直接去對習進南說。大庭廣眾下這樣沒有禮貌,不擔心周圍有我請來的八卦小報記者麽?”
美女姣好的麵容狠狠一變,最終心有不甘地拂袖而去。
其實聶染青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小小的遺憾,那明星的段數實在是低了點,連刺激她的話都沒說,按照電視裏和小說裏的橋段,她應該回顧一下她和習進南在一起的那些事才對,這樣才更有打擊力度。可惜這美女明顯是智商和胸圍不成正比,聶染青幾句話她就氣得甩手走人,心理承受能力這麽差,讓聶染青想起了某憾樹上的蚍蜉。
晚上聶染青拖著姚蜜去吃粥的時候,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了她聽。沒想到姚蜜一張嘴比她更毒舌:“你說小三不合格,你這正房就達標了?我看你倆結婚就跟玩兒似的,冒出個不成器的小三你反倒覺得高興了。結婚兩年連習進南做什麽的還是從網上找的,你問問他又怎麽了?他是你老公,這些東西你不問還打算讓誰去問?”
聶染青一邊喝粥一邊含糊不清地答:“難得糊塗嘛,我問那麽詳細幹嗎?他又不會害我。”
“這叫促進夫妻和諧懂不懂?”
“不懂。”
“聶染青,”姚蜜快被她一臉無所謂的模樣逼瘋了,“你再這麽做,不怕他變成第二個陸沛?”
聶染青一滯,接著鎮定地喝粥:“蜜子,我覺得你以後嫁人了肯定是個賢妻良母。”
姚蜜自知說錯了話,此刻也跟著轉移話題:“怎麽說?”
“你的話跟我媽有一拚了。”
“……”姚蜜咬牙切齒,“聶染青,你就是個怪胎,人家小三找到你頭上你還這麽有雅興損我。”
聶染青笑:“現在是新時代,成天哭哭啼啼的多不合適,小三找來就找來唄,習進南沒做什麽就行了。”
姚蜜看著聶染青把碗裏的粥往右攪了兩圈,又往左攪了兩圈,然後在中間劃了一道線,看著白色的粥緩慢愈合,然後再劃一道,直到看得不耐煩:“詭辯。你怎麽知道習進南什麽都沒做?”
“許談前天打電話給習進南的時候,我在一邊啊。”
“真是暈,合著你倆合夥蒙人啊!”
聶染青確實是不知道習進南的底細。自打她兩年前在一片豔羨聲中嫁給習進南,到現在了除了知道他家裏人很開明,事業也還行,人品中上之外,具體的別人問她她也答不上來,也難怪姚蜜會一臉怒其不爭的模樣。
不過她對這些也確實沒什麽非要知道的執念,習進南一貫都是不問不說的主,而她從來都覺得,刻意打聽別人的隱私是有違道德的行為,即便這個別人是自己的枕邊人。
等聶染青回家的時候,習進南已經一身藏青色睡衣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聽到聲響,抬眼看她,問:“約見偶像感想怎樣?”
聶染青把鞋子踢到角落就不再管,直接閉著眼撲進沙發裏,慢悠悠地說:“還行,人家手指尖都戳到我腦門了,”聽到習進南輕笑,聶染青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睜開眼,目光灼灼,“對了,她是怎麽弄到你電話的?”
“電話很容易就能弄到好吧,當初你的電話我不也很容易弄到了。”
“得了吧,說得你多神通廣大似的。”
習進南回過頭看了看電視上跌宕起伏的股票曲線,忽然笑了下,又轉頭看她:“你不覺得她跟你很像?”
“像哪裏?”聶染青指了指自己的五官,故意說,“你指這裏?”
“那倒不太像。”習進南又把頭轉了回去,溫和道,“一樣莽撞倒是真像。”
聶染青隨手抽了一個抱枕摔過去,被他連人帶枕一起抱住,再次笑出來:“開玩笑,別介意。後天跟我去個壽辰宴吧。”
“誰的?”
“鄭伯的。”
“私人宴會?”
“公共的。”
“為什麽我也要去?”
“難道你想讓許談去?”
“……”
夜路走多了,連三公分高的鞋子都能崴腳,時機要是到了,連去個宴會都能遇見故人。
聶染青正無聊地捧著個酒杯,打算透過它看看這個奇特的世界,結果發現果然很奇特。
十米遠的地方,杵著個人,一個故人。
聶染青眯著眼睛看過去,覺得這情景萬分熟悉又萬分陌生。陸沛很悠閑地站在那裏,眉目間依舊是熟悉的自信,妥帖的衣服,和煦的笑意,捏著盛了小半杯暗紅色液體的酒杯,正和對麵的美女相談甚歡。
他本就少年老成,兩年不見,更添成熟。眉目清朗神采奕奕,不過看起來好像比原來缺了點什麽。聶染青仔細一看,才發現他鼻梁上的眼鏡已經不翼而飛,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真正大黑於天下。
聶染青忽然就想起了台灣小言裏出鏡率極高的那句話,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陸沛此刻怕是早就被滅了。隻可惜,她的目光隻能像殺人,又偏偏殺不死人。
她心有不甘地瞪著他手裏的玻璃物品,很惡劣地想,要是紅酒能灑出些許,那她也不枉此行了。
隻可惜,這概率實在是低了點。
倒是旁邊一個清涼如水的聲音響起:“怎麽了?”
聶染青一偏頭,這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掐著習進南的手指尖,她低呼一聲,趕緊鬆手,奪目的燈光下,她能看清他的手指上有一個淡淡的紅印正慢慢地浮上來。
十指連心啊,難為他還能忍這麽久,聶染青有點赧顏:“不好意思啊。疼不疼?”習進南倒是不以為意,收回手隨口問:“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這麽快就累了?”
聶染青扯扯嘴角:“還行吧。”
聶染青原來還一直想象著和陸沛再見的場景,說不定是當著聶染兮的麵一個耳光甩上去,或者是轟轟烈烈地找個樓頂威脅著跳下去,再不濟就是像當時那樣在一幹人前號啕大哭一頓,總之表情肯定是豐富的,但是當現在陸沛真正朝這邊從容走過來的時候,她卻隻是挽住習進南的臂彎,表情在內俱是一動不動,沉著冷靜得連自己都驚奇。
其實聶染青有那麽一瞬倒是看了看天花板上大大的吊頂水晶燈。她希冀著老天能聽見她的祈禱,犧牲幾塊玻璃和電極管把他直接砸進地獄。
不過事實證明,她沒什麽誠意的臨時抱佛腳並沒什麽作用,何況陸沛身上還帶著家傳的避邪玉。聶染青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邁過來,步幅姿態翩翩有禮,一副佳公子模樣地在他們麵前站定,臉上還掛著很標準的笑容:“染青,進南。”
陸沛的聲音時隔三年再次響起,聶染青沒有忍住,心髒在一瞬間仍然不自主跳停。
習進南清淺笑意一直沒有撤下,跟他碰了碰杯,問:“聶染兮沒來?”
“她說倒時差,還在家裏睡覺。”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天晚上。”
“在英國怎麽樣?”
“還行,也就一般平平地過。”
聶染青聽著這倆人一問一答,半個自己隱在習進南身後,隻想速速結束這一切,忽然聽到陸沛跟她說話:“最近忙嗎?”
她抬起視線,嘴角再次扯出個弧度,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有一點。”
習進南輕笑,臉頰有隱隱的酒窩閃現,他忽然伸出手,旁若無人般捏了捏她的臉頰:“你一晚上就這三個字說的頻率最高。”
聶染青很淑女地繼續保持微笑,隻覺得脊背直得都過了頭。
好不容易等到陸沛離開,聶染青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想想兩個曾經談婚論嫁的人現在如此親和又陌生的交談,聶染青覺得這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後來他們去拜見習進南口中的鄭誌明前市長,祝福的詞匯照樣是壽比南山、健康永遠,信手拈來的話一般都很難讓人感動,尤其是前市長在十句話內咳嗽了兩次以後,這些話更顯蒼白。等兩人相攜離開,聶染青忍不住有些戚戚,使勁揪著習進南的袖子說:“我就看不下去老人生病的樣子,感覺很不好受。”
習進南遠遠看著鄭家長子扶著鄭伯父去了休息室,這才說:“其實我也不好受,我小時候見到他的時候,他頭發還是黑的呢,到現在都滿臉皺紋了。他最近身體很不好,肺部好像有問題,兩天就要去一趟醫院。”
“既然這樣,壽宴請這麽多人來,難道不會傷心神?我剛剛還聽見他的孫女說這生日宴會一點也不好玩兒。”
習進南本來有點出神,此刻聽她這麽說卻突然笑出聲,他輕輕搖著手裏的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聲音低沉,甚至還帶了點幸災樂禍:“是不好玩兒,還是玩不好?”
聶染青愣了愣,明白過來他指的是剛剛陸沛那件事,立刻伸手去掐他的腰,卻被他早有預料地輕輕躲開,動作不大,並未引起周圍人的注意,聶染青恨恨地看著他,他卻牽著她的手徑直往前方走去。
聶染青和陸沛的事在當時鬧得轟轟烈烈,凡是認識他們的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不過習進南究竟對這件事了解多少,聶染青並不清楚。他沒問過,她也沒提過。聶染青對習進南的過去基本算是毫無知曉,習進南對她的過去也是不聞不問。姚蜜對他倆的婚姻一直保持非暴力不同意的態度,她認為他倆的結合最般配的地方,就是兩人皆為怪胎,真不知道這婚結了幹嗎?
宴會上有不少的熟人,習進南拖著她又去見了幾個關係很好的朋友,聶染青對其中有個叫楚塵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眼睛漆黑又明亮,但是頭發卻很黃,在人群裏格外打眼。
等一遭走下來,聶染青已經有些累,正打算找個座位休息一下,習進南卻忽然說:“走吧,我們回家。”
她其實也巴不得回家,依言被他牽著走,順便說:“怎麽這麽早?”
習進南的話一向幹脆簡潔,惜字如金,這次也不例外:“累了。”
就兩字,真是吝嗇得要死。聶染青無語,跟在他後麵,還是忍不住看了眼身後,沒想到卻正對上陸沛的眼。他很平淡地看過來,如果就這樣也罷了,接著他竟然對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真是百分百璀璨,堪比大廳吊頂的燈光。聶染青倒吸一口氣,腳下一頓,身體又被習進南往前拉,差點摔倒。
兩人回到家,聶染青一頭紮進沙發裏,鞋子踢到一邊,又順手拔下鬢邊的發卡,重重呼出一口氣:“累死了。”
習進南對她的動作司空見慣,對她前麵說“還行”後麵說“累死了”也是司空見慣,聶染青支著腦袋
看他換鞋,摘掉領帶,然後手表,接著禮服,最後轉身,進了臥室去洗澡。
他對她習以為常,她對他也是一樣。出門前是衣冠楚楚,進家後就是“衣冠禽獸”。不過如果“禽獸”也有級別的話,那習進南是比較高級的那種。不管他多麽晚回家,都能做到有理有潔,理的是衣服,潔的是身體,其他的都統統往後滾。
習進南這個人,笑的時候那叫麵如冠玉,一臉春色,不笑的時候那叫一臉包公,還帶著疏離。他不說話的時候就讓人心慌,臉沉下來的時候更是可怕,所幸他平時總是很溫和無害的模樣,還勉強算是環保無毒生物一枚。
第二章今夕何夕
聶染青晚上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長很長,長到她覺得幾乎包括了她和陸沛從小到大所有的回憶。她夢見自己黏著陸沛去學校、去商店、去爬山,直到陸沛忍無可忍躲進了洗手間;她夢見自己成功擠掉聶染兮和陸沛兩人去了電影院;再後來,高考結束,陸沛告訴她他想報自動化,而她想和他繼續一個班,於是瞞著所有大人,和陸沛報了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專業;四月海棠花開,他與她在樹下漫步,他微微低頭,越來越近,直到她忍不住將眼睛閉上;再後來,她在夢裏對陸沛說,陸沛,為什麽我會對你這麽死心塌地,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結果陸沛笑得狡猾,眼中卻是溫暖的,他抱著她,在她唇邊低低地笑,和煦如陽光的聲音響起來,她聽見他說:“我就是要讓你對我死心塌地,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夢裏的場景十足的美好,聶染青卻在睡夢裏出了一層一層的冷汗,並且不斷地搖頭,她大口呼吸,就像是無聲地呼喊,她在昏昏沉沉間手拚命亂抓,隱約聽到有人低哼一聲,接著她感到有人在輕輕拍打她的麵頰,聶染青覺得口幹舌燥,猛地清醒過來,才發現這是一場夢,大舒了一口氣。
床頭的燈光亮著,習進南坐在她身邊,眼神清明,伸過手摸摸她的額頭,柔聲問:“做噩夢了?“
聶染青無意識地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習進南見她平靜下來,下了床去接水。
聶染青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一抬頭,習進南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他背著光,目光深深淺淺,看不真切。她看了看床頭上的鬧鍾,上麵已經堪堪指向了三點,聶染青有點愧疚:“吵醒你了。”
“沒事。”
聶染青張張口,想說點什麽東西,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接著燈被關掉,窗簾擋住外麵的喧囂與光亮,聶染青重新躺下,努力培養睡眠,可惜怎麽也睡不著了。
早晨的時候習進南醒了,聶染青暈乎乎地趴在床上不肯動彈,裹上被子又閉上眼,嘟囔了一句:“早飯你去做吧,我困。”
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今天沒課?”
“雙周,不上。”聶染青覺得眼睛酸澀又腫脹,聲音都跟著低了下去。
她本來隻是說說,本打算再在床上膩上十分鍾就起床去做早餐的,結果習進南卻真的依言去做了。
聶染青覺得最近習進南反常的好脾氣。
她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戴著圍裙忙碌的習進南。他低頭切菜時,眉目沉靜,側臉俊美,清晨的陽光灑進來,習進南站在廚房裏,甚至輪廓都帶了點金色。這個情景並不常見,聶染青心中居然莫名地湧起了某種溫暖。
聶染青看著他,歪著頭問:“習進南,你從哪裏學來的做飯?”
“這種東西還用學嗎?”
聶染青無語望向天花板,吐出兩個字:“自戀。”
結婚前聶染青曾經惡補過烹飪班,雖然烹飪課上學到的東西大多數在婚後並沒有用到。習進南在吃飯這方麵的習慣怪異得很,他在家的時候很少說飯不好吃,除非她做得糊了或者實在難以下咽。但是他去了外麵卻挑剔得很,有次聶染青和他出去吃飯,習進南麵對著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皺了皺眉,那天聶染青心裏並不舒暢,看到這兒不禁說:“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難伺候,酒店也就不用做了。”
習進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要是酒店裏做得都像家裏那種水平,那它也不用開了。”
聶染青瞟了他一眼,他這話擺明了是暗示她做的飯不好吃嘛。她擦擦嘴角,慢條斯理地說:“你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好吃的話,可以自己做啊。”
想不到習進南卻微微一笑,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賭氣的孩子,聲調也是帶著淡淡的笑意,他說:“我娶的是老婆,又不是廚子。”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出來。
習進南一向很會轉移話題。
聶染青覺得,習進南這麽難得的參與茶米油鹽醬醋茶,十指都沾了陽春水,她不表示一下感動都有點過意不去,於是在習進南去上班前主動幫他打了領帶,結果卻在他脖頸上發現了一道刮痕。
刮痕不大,但是在習進南的脖子上卻很醒目,聶染青看著不說話,習進南覺察到異樣,順著她的目光,摸了下自己的脖子,理解過來,笑了一下:“你昨晚的傑作。”
她這才恍惚想起昨晚做夢亂抓的場麵,並且再次感到赧顏,剛想說點什麽,習進南卻湊近她,曖昧一笑:“幸虧是脖子,要是在臉上,如果有人問我昨晚幹嗎了,我怎麽交代?”
聶染青麵無表情地把他推回原位:“去!”
等習進南離開後,聶染青從書房裏隨便抽出一本書,打算奢侈悠閑地度過這一天。
《聖經》的書皮和內容都給人厚實感,可惜聶染青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她把書攤開放在自己臉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習進南無論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總喜歡以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示人,聶染青對這一點非常嗤之以鼻。可是她在他麵前又確實感覺自己像個小孩子,不管做什麽他似乎都有比她更好的辦法。不管她怎麽成熟,也不如他十分之一的精明與老練。習進南比她長四歲,這四圈的年輪不是白長的,每次聶染青的刻意撩撥,到最後肯定會變成她的束手無策。所幸兩人很少幹預各自的生活,而且習進南一直讓著她。
他從來都是不動聲色。聶染青有次看到他麵色平常地通電話,掛斷後就一聲不吭地去了書房,當時她沒在意,等第二天她去書房收拾桌子的時候,卻發現桌上一厚遝的白紙全被鋼筆劃出了觸目驚心的割痕。
聶染青當時突然生出兩種不同的想法。第一種是,他這麽隱忍,其實也算自虐吧?傷心又傷肺,別人還看不見;第二種則是,要是她哪天惹得他不高興了,他會不會不動聲色地在深夜裏把她掐死?
聶染青渾身一抖,被自己的陰謀論驚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總的來說,習進南在家裏的時候,除了手裏偶爾提著根煙,或是兩隻手指勾著酒杯倒點酒,回家的時間基本不固定,偶爾拿她開涮外,也勉勉強強算是個好男人。聶染青幹什麽他都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他不管,她自然大權獨攬。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如今山中有老虎,猴子依舊是霸王。
不過聶染青大權獨攬,金錢卻沒沾。新婚伊始,姚蜜曾就婚後生活對懵懂的聶染青進行填鴨式教育,她說:“在家你可以沒頭腦沒形象沒地位,但一定不能沒金錢。經濟命脈經濟命脈,這玩意兒在有人的地方就有著無可比擬的崇高地位,你隻要拿到錢,就相當於你有了地位有了智慧有了形象。而且要是哪一天離婚了,你還能挾金錢以令配偶。”
她前麵說得好好的,她一邊說聶染青一邊點頭,乖巧得就像個小學生。等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聶染青卻沒忍住,口水以非常漂亮的弧線噴出,如銀河般完美地直接架到了對麵一本正經的臉上。
於是回家後,聶染青外表像隻狼內心像隻羊似的向習進南伸手要所有的銀行卡,習進南眉一挑,找出一個錢包就扔給了她,噙著一絲笑,示意般揚了揚下巴,話還是依舊簡潔:“喏,全部家當。”
聶染青記得自己當時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錢包,都不敢相信過程就這麽簡單。他就這麽相信她?他們當時從陌生人變成夫妻還不到五個月。
第二天,聶染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上了習進南的當。有卡有個鬼用,她又沒卡上的密碼!
聶染青賭氣地把卡一張張抽出,像螺旋一樣朝習進南扔過去,一邊扔一邊惡聲惡氣地說:“全都給你,萬惡的資本家!”
習進南竟然還眼疾手快,一抓一個準,嘴角依舊是噙著一絲笑意:“唉,別扔了……真的不要?密碼我昨晚睡覺前告訴你了,你沒記得,不怨我。”
他不說還好,一說聶染青滿臉通紅,砸的力度更大。
聶染青曬太陽曬得連心都毛躁了,到後來,她終於哀歎一聲,把書扔到一邊,扭身走了出去。
陸沛回來了。
她被這個消息弄得心煩意亂。
外加恨得牙癢。
第二天去學校,聶染青前腳剛進,姚蜜就立刻大跨步撲了上來,她戴著隱形眼鏡,卻做出扶眼鏡的姿勢,目光灼灼,一圈圈地在聶染青臉上掃射,問:“沒精打采的,昨晚激戰到天明了?”
姚蜜的嘴被聶染青毫不客氣地往兩邊扯:“說什麽呢?這是學校,我知道你一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也注意點影響好吧。”
姚蜜不死心地靠上來,挽著聶染青的胳膊說:“黑眼圈都有了,怎麽搞的?”
聶染青摸摸眼睛周圍,有點忐忑:“真的?我就一晚沒睡好,臉色就這麽差?”
姚蜜笑起來,說:“騙你的,還真信。”說完突然變得神秘兮兮,“唉,你猜我昨晚看到誰了?”
聶染青還沒說話,姚蜜自己就開始激動道:“天啊,你知道嗎?我竟然看到我初戀了,他竟然也在這座城市,人家都拖家帶口了呢,小孩都能跑了。我當時差點就沒認出他來,想想他原來那瘦削的身板,再看看他現在這發福的馬桶式肚子,我真慶幸當時跟他分了手。”
“蜜子,”聶染青坐回自己的位置,托著下巴看著她的好興致,笑了笑,“我也看到我初戀了。”
“怎麽可能,你初戀不是陸沛嗎?”
“對啊,就是陸沛回來了。”
聶染青說這話的時候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今天晚上要去哪裏吃飯一樣。姚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神色,問:“你怎麽這麽淡定?”
聶染青說:“否則還能怎樣?他都成我姐夫兩年了,我這時候還能找到他麵前讓他離婚?要是他真願意這麽做就好了。我見著他的時候,他笑得幸福著呢。”
姚蜜說:“聶染青,你真該找塊鏡子照照你現在這副德行,你心裏恨他恨得不行了吧,快別笑了,就跟哭似的,真難看。”
聶染青涼颼颼地說:“我覺得我當時沒把果汁潑他身上就夠有涵養的了。要是換成你,你會怎麽做?”
姚蜜快速回答:“幸虧不是我,否則我也不知道怎麽做。行了,別想了,不就一個陸沛嗎,看你現在這副愁雲慘淡的模樣,等下陪我去逛街吧,我有朋友剛剛生了個女兒,我得去買件禮物,對了,你跟習進南什麽時候也要個孩子,我當幹媽。”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得,當我沒說。”
下午的時候兩人一起逛街,聶染青給習進南提前通了電話,告知會回家晚些。掛斷電話的時候姚蜜正一臉探究地瞧著她。
“你這麽看我做什麽?”
“還知道往家裏打電話,看來現在你對習進南也不是完全嫌棄了嘛。”
“我什麽時候嫌棄他了?我哪敢嫌棄他啊。”
“一年前你可不這樣。那時候別說打電話,你連家都不想回啊。結婚一周年那天你在我家躲了大半夜直到習進南找上門來的事你忘啦?”
聶染青沒什麽態度:“我不記得了。我健忘。不對,哪有這回事?分明是你記錯了。晚上咱吃什麽?麻辣小龍蝦成嗎?”
聶染青晚上九點半才回家,洗完澡去客廳,與習進南各自占據沙發兩頭,互不相擾,直到有人打來電話。
聶染青看一眼三米外的收集,不想動,用腳尖碰了碰習進南。後者看她一眼,聶染青抬起下巴,隔空點了點茶幾上的手機。
一秒鍾後,手機被送到手邊。聶染青正要接過去,又被習進南反手收走,另一隻手點了點唇,似笑非笑看她。聶染青無語:“我不接了。”說完就要走。
被習進南抓住手腕:“爸打來的電話。”
聶染青一個愣神,低頭看屏幕,果然是聶父。
盡管與父母住在相鄰城市,相隔不遠,平日事情也不算忙,聶染青回家的頻率卻並不高,基本是固定的一季一次,電話更是有如排班一樣穩定,每周六一次,每次不超過十五分鍾。聶家父母打過來的次數更是少,即便偶爾打過來,也往往是有些小事要聶染青幫忙,交談時間不超過五分鍾。
因而這個時候聶父突然打來電話,聶染青便有些不好的預感。
等接起來,果然應驗。
聶父說:“染青,你姐姐從英國回來了,你回來一趟,咱們聚聚吧。”
該來的還是要來。她明知故問:“就姐姐一個人麽?”
“陸沛也回來了,不過他倆好像吵架了,你姐正在生悶氣,你要跟她說話嗎?”
“不了,爸爸,進南讓我給他拿衣服,他洗澡前忘記拿了,我先掛了。”
聶染青把電話放在耳邊,正發呆不知在想什麽,突然聽到習進南的聲音響起:“我什麽時候去洗澡了?”
聶染青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習進南已經繼續在翻看雜誌:“我哪次回家後不是先洗澡,這習慣你們全家都知道,撒謊也不撒得圓滿點。”
聶染青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編:“你可以晚回來啊,晚回來的話洗澡時間就會晚。”
習進南一笑:“繼續?”
“沒了,我去睡覺。”
習進南在她身後笑了一聲,接著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天早晨,聶染青在習進南臨出門前,還是告訴了他:“爸爸說聶染兮回來了,讓我們回去一趟。”
他眉目不動,很是平常的模樣:“嗯,那就這個周末吧,你有空嗎?”
“我的時間一向富裕。”
習進南蜻蜓點水般地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那好,明天你看著買點禮物,周六上午我們回去。”
習進南習慣一切有條有理,聶染青婚後在這方麵沒少受他調教。聶染青和他結婚三年,還未曾見到他遇事無力的模樣。聶染青曾經嚐試揣摩習某人的心理,結果卻如牛入泥潭,一個石子敲進去,連個回聲都聽不見。
習進南對她平時的作為似乎都是漠不關心,他很少會對她的做法予以評論,但若是聶染青真向他求助時,他又往往能拿出很合適的辦法來幫她解決。這點讓聶染青分外滿意,所以每次問題解決完,聶染青都會變得格外殷勤,狗腿地端茶倒水,做出豐盛飯菜,嘴也是分外得甜,而習進南往往是欣然接受。
但她還是不理解習進南為什麽當時會娶她。他從來沒解釋,她在開始的時候也沒多問,等她想知道的時候,卻又找不著好機會了。
有次她終於鼓足勇氣問他:“習進南,你為什麽會娶我?”
她自認這問題很嚴肅,可惜挑的時機不對。習進南那天回來很晚,躺到床上後眼睛很快就閉上了,聶染青就坐在他身邊等他回答。
她沒指望他能回答得多詳細多具體,她隻是那日很想問他。她希望她俯身看著的這個人能突然睜開眼,然後目光炯炯地看著她,給一個很浪漫或很狗血,又或是很無聊的答案都行,可結果習進南嘟囔了一句,她都還沒來得急聽清,他就很快睡了過去,留下聶染青一個人在那裏哀怨不已。
習進南定下周末陪她回家的安排時,聶染青忽然生出了逃跑的衝動。她甚至祈禱周末習進南能突然出差,就像過去偶爾發生過的那幾次爽約;或者是天降冰雹,把高速公路封閉;再或者她突然發燒,就像是小時候考試前一樣。可惜什麽都沒發生,就這麽平淡地到了周末,習進南把她買的禮物全部放進後備箱,然後他們就像以往每次回家那樣開車上了高速公路。
聶染青在出發前特地準備了一番,連手指甲都經過細心磨挫,習進南看著她好笑地問:“又不是去相親,回娘家還用得著這麽折騰?這套裙子很精神,新買的麽?”
聶染青不太想多說的模樣:“嗯。”
他大笑:“難不成是專門為了回家去買的?”
聶染青不置可否。
為了這次回家,聶染青可謂煞費苦心。前兩天拖著姚蜜去了美容院,又去了商場和專賣店,鞋子衣服手袋全部換成了新款,可是聶染青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還是忍不住泄氣。
很多東西是外表彌補不了的,比如氣質,比如性格。聶染兮隻比她早出生兩分鍾,卻比聶染青漂亮、成熟、溫柔的多得多。聶染兮從小到大都一直是大家心中的典範,人群中也是極為耀眼的。
和人緣好到爆的聶染兮一起站在眾人前,是聶染青最發愁的事之一。聶染青記得小時候有個阿姨見到她們說:“小兮越來越漂亮了啊,就是太瘦了,是不是好吃的都被你妹妹搶走了啊?看你妹妹壯實的樣子,臉都比你圓。”
當你形容一個少女的時候,用壯實和臉圓這種詞,對於她來說絕對稱不上誇獎。聶染青恨恨地看著那位笑容滿麵的長輩,銀牙暗咬。
第三章重聚一堂
聶染青一直演練著她見到陸沛和聶染兮的那一刻,也許會大吵大鬧,不過更可能的是他們冷眼相對,冷言冷語,然後形同陌路,可真正的情形是,在父母的注視下,所有人都很平靜。
聶染青下車,遠遠望見陸沛站在門口,陽光太耀眼,他的表情很模糊,聶染兮迎上來,笑容依舊溫婉,身材依舊窈窕,甚至更瘦了幾分。
她穿著輕柔的連衣裙,頸間的珍珠項鏈襯得皮膚更加白皙,整個人高雅得就像是一隻美麗的白天鵝。
聶染青走到她麵前,漂亮的眼睛彎起來,手握住她的,軟軟地喚:“染青。”
聶染青點點頭,笑了笑:“姐,好久不見了。”
笑容這種東西,練久了也就像是真的一樣,而且能夠信手拈來。聶染兮比她稍矮,此刻她挽著聶染青的胳膊一起回屋,略帶責備地說:“你也知道好久不見了啊,
我在英國待了這麽久,你一個電話也不知道打過去,每次都是我打過來,結果你還說你忙,都忙什麽呢,當個大學老師能忙成這樣?”
從被聶染兮觸摸的地方開始,聶染青覺得渾身都不自如,隨口說:“隻是瞎忙。”
習進南和陸沛跟著聶父去了書房,聶染兮、聶染青則和母親坐在客廳閑聊。說是閑聊,還不如說是靜靜聆聽母親的訓導。聶母一向嚴厲,對聶染青更是恨鐵不成鋼。當初聽到聶染青報了自動化專業差點沒氣暈過去,可是聶染青打定了主意要和陸沛一起上課,於是和母親冷戰了三天,最後因為其它專業報名時間已過,聶染青暫時勝出。
可是後來,陸沛還是屈服,開學後的入學考試因為成績優異上了高質班,一年後依從家裏的意願轉到了商學,而聶染青也在大二下學期的時候選修了文法,兩人分別和父母折騰了一年,到底還是做了無用功。
聶染青為陸沛做過的蠢事,數學一向強悍的姚蜜數都數不過來。
母親正襟危坐,腰背挺直,讓懶懶靠在沙發上的聶染青看得有點心虛,剛坐端正,就聽見母親問她:“最近過得怎麽樣?”
聶染青點點頭,就像是小學生接受班主任的教育:“還好,過兩天放暑假,我和進南打算去旅遊,不過去哪裏還沒有定。”
聶染兮插進話來:“媽,我和陸沛打算去海南一趟,你和爸一起去吧。”
聶母笑得跟什麽似的:“得了得了,你們年輕人去吧,我們一把老骨頭,去了也是添亂,再說外麵這麽熱,我和你爸也不想動。”
“說什麽呢媽,就這麽說定了吧,我晚上和陸沛商量商量。”
聶染青冷眼看著她,聶染兮一向比她會說話、辦事、討人歡心,她的嫉妒心在這二十幾年裏已經被磨得差不多全沒了,若不是兩年前她和陸沛結婚,聶染青覺得自己差不多都能和她和平共處了。
聶染青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母親,覺得眼睛有點疼。
吃晚飯的時候,聶染青坐在習進南的右手邊,她的右邊是聶染兮,接著是陸沛,這樣的排序很不錯,至少不會因為會看到聶染兮和陸沛的臉而搞得消化不良。
男人們時不時說著話,聶染青對這些東西沒多大興趣,正悶著頭吃飯,忽然聽到父親問陸沛:“回國後打算做什麽?”
陸沛的聲音和煦依舊:“前兩天和爸媽商量了一下,一星期後大概會去這邊的公司看看。”
聶父點點頭,說:“你資質一向不錯,好好幹沒問題。”
陸沛恭敬應答。
聶染青一聲不吭,忽然一塊紅燒茄子落在她的碗裏,抬頭,習進南的筷子已經收回去,淡淡地說:“一直在吃肉,多吃點蔬菜。”
聶染青咬了一口,略帶疑惑,他原來從來不管她吃什麽的。
聶染兮說:“染青,進南是為了你好,不喜歡蔬菜也左右吃一點。”
她還什麽都沒說就被扣上了這麽大頂帽子,聶染兮好樣的。
聶染青忍住摔筷子的欲望把飯吃完。
晚飯後,聶母叫住一臉畏懼的聶染青,進行語重心長的睡前教育。她一直擔心聶染青和習進南的婚姻,她覺得這場婚姻本就草率,他倆平時又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再不添點催化劑,怕以後會生出什麽事端。
聶染青心不在焉地聽,在她說完後實在是忍不住回話:“媽,哪能有那麽多事端啊,您覺得會有第三者竄出來?那您對你女兒我也太沒信心了。”
聶母一點也不給她麵子:“我就是對你沒信心。”
就算是這樣,生小孩也不能解決什麽問題……”
聶母抓住話頭:“所以你們兩個之間還是有問題了?”
“……”
聶染青多說多錯,隻有早早裝出昏昏欲睡的模樣,總算被略帶不悅的母親放行,提前回了臥室。
習進南正靠在床沿漫不經心地翻著她小時候的相冊,似乎很有興味的模樣,看到她沒精打采回來,笑了出來:“累了?”
聶染青趴在床上,頭發完全散開,毫無形象:“沒有,不願意讓媽訓話,裝困回來了。”
習進南微微一笑:“媽有那麽可怕麽,連聊天都被你說成是訓話。”
“那哪叫聊天啊,簡直就是大眼瞪小眼,我走的時候我媽那眼神,看我就像是看叛逃的同黨。最近天幹地燥,她火氣較旺,我在那裏就是柴油,要真灑了我爸估計今晚都別睡覺了。”
她拉開薄被鑽進去,習進南也跟著躺下來,拍拍她的肩膀說:“我剛剛看你櫃子裏的照片了,有一張很可愛,就是你拖著玩具象的那張。”
“真是謝謝你啊,你還是第一個說我小時候可愛的,其實你說我又醜又胖沒關係的,我不會介意,因為事實就是那樣的。”
“這麽低估自己?想不到你小時候笑起來也挺狡猾,兩眼一眯,就像隻小狐狸。”
“我沒低估自己。你那是因為沒看到我姐的照片,你要是看到我小時候不笑的模樣,你肯定不會娶我。”
他從後麵抱住她,熟悉的氣息圍繞上來,聶染青閉上眼,聽到他輕笑:“我是以貌取人的人麽。”
“……這不是重點好吧。”
“那什麽是重點?”
聶染青隨口說:“比如你繼續安慰我啊,說我小時候真的很可愛,就算你看到我小時候的模樣,你也照樣會娶我。”
他的聲音好像很愉悅:“其實,我剛想說的是,你傻傻的樣子很可愛。”
“……”
習進南坦陳,他對她去酒吧那次的印象確實不怎麽好。聶染青問:“你是不是覺得女孩子不應該去酒吧?”
他笑笑,說:“去酒吧不是男士的專利,女孩子當然也可以去。但是像你這樣第一次去就喝那麽多酒,還衝著別人發飆,還真是……呃,勇敢。”
其實就算他不說,聶染青自己也有點汗顏。
聶染青第一次去酒吧,隻有她自己,連姚蜜都沒叫。那是她和陸沛分手的第二天晚上,當時隻想一醉方休,雖然她從沒喝醉過,甚至連白酒她都沒沾過。當時的情景狗血又雷人,警察叔叔說不準女子單身去不安全的場合果然是真理,雖然真理一般都是廢話。聶染青的酒還沒喝到一半就被人搭訕,而且搭訕方式傳統得讓人想笑:“小姐,大晚上一個人買醉,一定很寂寞吧?”
那個人給人的印象真是不怎麽樣,滿身煙味,滿嘴酒味,滿肚肥肉,聶染青睨了他一眼,繼續喝酒。
結果那人沒有走,反而在她旁邊坐下,看著她喝。
他不知道,他這叫火上澆油。聶染青狠狠瞪他一眼,那眼神要多輕蔑有多輕蔑,接著她把酒杯重重地撂在桌上就走。他卻不知死活地跟上,還指著不遠處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說:“你看那邊,人家腿多細啊!”
聶染青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內心反感到極致,於是停住腳步,借著酒勁,一手叉腰,另一隻手很沒禮貌地指著他的鼻子尖,輕聲慢氣地說:“就你這歪瓜裂棗矮個子,還看人家腿?”
婚後兩年,聶染青的脾氣已經比曾經收斂甚多。當年的聶染青講話刻薄的程度,如果她想,就絕對能刺激人到發瘋。那人果然立刻火大:“你有本事再給我說一遍!”
如果聶染青再彪悍些,大概就會繼續激怒他,可她扭頭假裝沒聽見,提著包就走。
誰知那人卻不依不饒了,擋在她麵前,仰著雙層的下巴看她,聶染青踩著高跟鞋昏昏沉沉地想,他個子實在是名副其實的矮,她都可以看到他光禿禿的頭頂了。聶染青不理他,繞過他繼續走。
一個男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一個女子失了麵子,惱羞成怒是可以預料的。於是聶染青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再次繞到她麵前。
她繞過他,他不依不饒地纏著她,喝過酒的聶染青有點頭昏地想,這簡直像演繹現場版跳棋。
矮個子終於沉不住氣了,拿著酒瓶衝著她的頭就要砸下來。
什麽叫英雄救美,什麽叫機緣巧合,什麽叫正義壓倒邪惡,下一刻所發生的事把這些詞匯全占了。那矮個子的手遲遲落不下來,聶染青抬頭,發現習進南的手正牢牢攥住矮個子的手腕,那人帶著淺淺的笑意,麵容卻還是顯得清冷:“這樣好的一瓶紅酒,就這麽灑了不大好吧?”
聶染青承認,她當時有點回不過神來。習進南之於她的初相遇便是英雄救美——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美,尤其是和聶染兮站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段子雖然她一直渴望有日能發生在她身上,可是當它真的發生時,聶染青又是萬分的不相信。
再後來,聶染青順利地出了酒吧,在習進南的攙扶之下。
習進南是她除了父親和陸沛之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的成熟男士。
或者也可以稱為紳士,雖然聶染青當時的表現也很難讓人想入非非。
聶染青到現在還記著,習進南攙扶她上車的時候,她不小心近距離地撲進他懷裏的那一刻,她聞到了淡淡的清爽的香水味道。
那也是那天晚上她最後能記起來的東西。
再清醒的時候已是第二天,聶染青在習進南單身公寓柔軟的大床上醒來,旁邊沒人,她的衣服依舊整齊。
這個時候,對於一向膽小的聶染青來說,長舒一口氣是可以理解的。
雖然那天晚上對於聶染青來說是一片空白,可婚後習進南還是很“好心”地告訴她,當時她的表現絕對稱得上驚世駭俗。他說:“我還從沒見過一個女孩的酒品能這麽差。我問你你家在哪裏,你告訴我打死你都不回家。後來我帶你去酒店,結果你在半清醒半糊塗的情況下又說那家酒店跟你有仇,然後我帶著你回我那兒,好不容易把你攙進臥室,你還抱著我的胳膊不放手,還在床上又蹦又跳,然後摸著床頭的花紋說要畫下來……”
聶染青冷靜地打斷他:“你見過幾個女孩喝醉過?”
他想了想,認真道:“就你一個。”
聶染青懶懶地回他:“這不就得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習進南已經不在身邊,聶染青揉著眼看著窗外的石榴樹,有那麽一刹那的恍惚。洗漱完她去客廳的時候,正碰上晨練回來的父親,以及習進南。
習進南穿著深色的運動衣,眉目清朗,臉上掛著淡淡而恭敬的微笑。聶父顯然心情不錯,看到聶染青站在那裏不動,衝她笑著招手:“染青,又睡懶覺了?”
聶染青過去挽住父親的胳膊,笑吟吟的:“難得我回家,想多睡一會兒嘛。”
聶父嗬嗬笑:“嗯,準備吃早飯吧,你姐今天起得很早,說要露一手潮汕粥。。”
潮汕砂鍋粥,那是陸沛最喜歡的。聶染青點點頭,還是微笑:“好。”
習進南和聶染青有一樣的習慣,早晨都喜歡賴床。結婚初期,她對他的這個習慣非常驚奇,習進南卻一臉平常地說:“這有什麽,我也是個人好吧,我也會累好吧。”
聶染青被他忽悠地點頭稱是。
所以他今天的行為著實讓聶染青大為驚訝。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總是能讓別人遷就他,但這次竟肯主動陪著聶父去晨練。進了臥室,聶染青睨著習進南說:“起這麽早去晨練?真不是你的風格。”
他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去換衣服,聶染青不死心地跟上來,說:“習進南,你今天早上一定有目的,爸爸去晨練,你竟然會跟著去,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孝順,我不相信。”
習進南哼笑:“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唯利是圖?”
聶染青說:“不是唯利是圖,是你一向喜歡賺點附加值。瞧瞧,你連運動衣都拿回家來了,肯定是早就預謀好的。”
聶染青堵在換衣間門口不肯出去,習進南看了她一眼,忽然曖昧一笑:“一起換?”
聶染青麵色一紅,勉強鎮定地哼了一聲:“別試圖轉移話題。”
習進南又是一笑,不緊不慢地拉下外套的拉鏈,挺拔的身板,光滑的胸膛,聶染青覺得自己的脖子已經一寸寸地開始變紅,但是她的目光又不自覺地在習進南上身遊移。
啊呸,色女。聶染青總算清醒過來,習進南看了看她,再是一笑,接著手扶上腰間的帶子,做出要解開的姿勢,聶染青尖叫一聲,立刻自覺地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她咬牙切齒地聽到習進南愉悅的笑聲隔著門傳了出來。
早飯的時候,聶染青看著聶染兮給陸沛端過砂鍋粥,四目交匯,兩人和諧得好像容不下別人。聶染青看著他們,她承認自己小心眼,她就是看不得這副場麵,她怒目切齒。
一直沉默的母親這時候突然發話:“染青,你們有沒有打算要個孩子?”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
聶染青在心裏歎了口氣,片刻後打破沉默:“孩子當然會要。”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陸沛的勺叮的一聲響,聶染青的心突然一抖,場麵再次靜默。
沒有提反對,聶母大概也是覺得不能催得太急,神情稍稍舒緩,點點頭,笑著說:“染兮也不小了,你和陸沛也在意著點吧。”
聶染兮輕柔的嗓音響起:“嗯,我和陸沛最近也在討論。”
一頓早飯吃得驚心動魄,連胃都在翻攪。聶染青和聶染兮被母親打發出去一起逛街,聶染青知道母親的意思,她是希望她倆能好好相處。可惜她和聶染兮從小就麵和心不和,聶染青覺得雙胞胎能成這樣也算是悲哀,不過誰讓她倆是異卵雙胞胎,脾氣秉性要是一樣才怪。
聶染兮打著陽傘在前麵走,聶染青手裏拎著個包在後麵慢吞吞地跟,等聶染兮看完首飾又要去看化妝品的時候,聶染青慢悠悠地說:“聶染兮,我逛累了,我去對麵的咖啡店坐坐,你逛完了叫我。”
聶染兮點點頭,接著兩人陌路。
外麵很熱,咖啡店裏卻很清涼。聶染青自己無聊地把勺子在杯子裏轉來轉去,忽然感覺對麵有人落座,她有些不耐煩地眼皮微抬,看清後卻深吸一口氣,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滾。”
陸沛的眼睛格外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動不動。每一寸表情都不放過。
他穿著淺藍襯衫,細紋,袖口挽上去,露出一截手臂。在她麵前交叉十指。兩年不見,他的一舉一動,都比以前成熟許多。
聶染青冷笑了一聲:“別這麽看著我,惡心。”
陸沛的表情微微緩和了兩分:“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陸太太在對麵挑首飾呢,你走錯地方了吧。”
陸沛說:“她說她馬上過來,讓我先在這邊等。”
聶染青長長的“哦”了一聲說:“她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感情很和睦啊。”
陸沛卻突然微微一笑:“你不高興了?”
“陸沛,你別太高估自己了,假惺惺地跟沒事人似的,你這樣讓我覺得虛偽。”
他說:“上次在生日宴會,你不也跟沒事人似的。”
聶染青噎住。
陸沛看著她半晌,突然輕聲說:“我隻問你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去別的地方。”
“……”
“假如我當時沒有和染兮結婚,我去英國兩年,你會不會等我?”
“陸沛,什麽時候到的?”聶染兮柔軟的聲音響起,隨即飄然落座,她坐在陸沛的旁邊,朝聶染青一笑,“看了半天沒有特別滿意的,倒是看中了裏麵掛著的燈,覺得很漂亮。你們在說什麽?”
陸沛沒有回答。聶染青冷眼看著麵前的一對,忽然笑容燦爛:“陸沛問我,如果他當時沒有娶你,我和他還沒有可能在一起。”
陸沛猛然看著她,她卻看向聶染兮。
聶染兮隻是摸了摸耳垂。要不是她太了解聶染兮的每一個動作,她還會以為聶染兮聽到這句話會無動於衷。
聶染兮托著下巴,笑盈盈地問:“哦?你怎麽回答的?”
聶染青也是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聊。”
然後她微微彎腰,直到湊近陸沛的耳旁,用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細細開口:“陸沛,要想我原諒你,除非你死。”
聶染青揚長而去。
第四章前塵往事
聶染青招呼了輛計程車把自己胡亂塞了進去,報了地址就默不作聲看窗外。在聶染兮麵前不能露怯,然而說到底,剛剛那幕仍然刺得她眼生疼。她在車上恍惚地想著小時候的事,她記得,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黏陸沛之前,是很黏聶染兮的,但是聶染兮那時候也很小,身為姐姐的自覺少得可憐,後麵跟著纏人的妹妹覺得煩不勝煩。聶染青要進她的臥室她都不讓,還鎖上門,任著她在外麵大喊大叫。聶染青被她一次次打擊,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聶染青開始離聶染兮遠遠的。可是,她們也並沒有冷得像現在這樣。
聶染青想不明白,她和聶染兮怎麽就鬧得這麽僵了。
她倆從小爭成績爭衣服爭寵愛,聶染青基本除了成績比她好幾名,別的都居於下風,甚至連名字她都覺得聶染兮比她的好聽。她本來還有另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那就是她成功搞定男友陸沛,這至少讓她感覺能在聶染兮麵前有了得意的資本,隻可惜,陸沛最後娶的還是聶染兮,聶染青又沒有笑到最後。
聶染兮的下巴很尖,走路的時候眼睛又直視前方,在外人看來那叫高雅有氣質,看在聶染青眼裏卻像是在示威。聶染青在小學的時候還常常和她打架,等高中後,兩人連打架的力氣都省了,出了門就是兩個不相幹的人。
聶染青還沒遇見哪對姐妹像她們這樣僵得如此徹底的,她常常想,難不成是因為她和聶染兮的命格相克?
聶染青和習進南在下午驅車離開,她在車上閉目養神,剛剛臨走回頭的那一眼,她看見聶染兮和陸沛站在一起,無論外貌還是氣質,都儼然一對璧人。
車子內的音樂流瀉出來,舒緩得拂人心房。聶染青卻覺得莫名的憋悶,開口問道:“習進南,你年紀都這麽大了,有沒有做過什麽蠢事?”
“我年紀很大嗎?”
“這是重點嗎?”
無言兩秒鍾,習進南妥協:“先定義什麽叫做蠢。”
“比如說……你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然後雞飛蛋打。”
習進南淡淡看了她一眼,說:“是你這麽做過吧?”
這種事選擇跟習進南說就是一個錯誤,可是既然開了話題,聶染青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做個人檢討:“我這輩子做過最笨的事就是把所有的籌碼都投在了一個人身上,千萬別說我笨,我知道我笨行吧。”
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說:“聶染青,你這輩子還沒過完呢,你怎麽就知道你下半輩子不會做比這更笨的事?”
“……”聶染青氣得想掐死他。
聶染青回到學校後,姚蜜再次對她行了個熊抱,聶染青差點被自己崴到腳,接著姚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嚴肅得不同尋常:“聶染青,陸沛下下周要來咱們學校做演講。”
聶染青一愣,接著就看到了姚蜜看好戲的表情,姚蜜的五根手指在她麵前晃啊晃:“傻了還是呆了?給我吱一聲。”
聶染青撥開她晃得眼暈的手,說:“嗯,他來就來唄,他一個成年人,還是已婚人士,他去哪兒還用得著跟我說麽。”
姚蜜仔細地看著她,雙手掐腰說:“嗯,我也就是隨便說說。不過聽說這次陸沛和你姐都會來,昨晚敲定的時間,是二十五號,說正好是你姐的生日。”
聶染兮的生日就是她的生日。聶染青眉目不動,像是得了習進南的真傳,十分自然地打開抽屜找鑰匙,順帶抽出一遝白紙,淡定地就像天上的白雲:“嗯。”
姚蜜諷刺她:“瞧你那慈禧樣兒,一點都不自然。”
“嗯。”
“聽說陸沛這次來也有意圖要建立一項獎學金,專門針對自動化專業的女生。”
“嗯。”
“你再給我‘嗯’個試試?”
聶染青不怕死地繼續笑:“嗯。”
姚蜜無奈了:“我說聶染青,他來t大你就沒感覺?你就沒一丁點感覺?或者,你就沒抱著點破鏡重圓的希望?”
聶染青兩隻手撐在桌子上,口氣沉穩地就像是國家領導人,依舊是笑:“嗯,還行吧。你不覺得陸沛跟聶染兮很配麽,就像是太陽和月亮。”
姚蜜斜著眼看她:“得了吧,太陽和月亮的關係就跟牛郎和織女一樣,一天也就隻能互相看上那麽幾分鍾,再加上每月的初一和陰天,兩位神仙天天分居,怨婦怨夫,還般配呢。”
聶染青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看著姚蜜興致勃勃的樣子,打算速戰速決。
聶染青想了想,說:“其實再怎樣,陸沛也結婚了,我也嫁人了,就這樣吧,你不一向挺支持習進南的,我跟陸沛要真破鏡重圓了,你不得拿課本砸死我?不過姚蜜,你就不行了,明明去年說好今年你過生日前找到男朋友的,眼下還剩一個月,你的男友還沒個著落,可見是真不爭氣啊。”
這絕對是姚蜜的痛腳,姚蜜跟踩了尾巴一樣亂叫,看著聶染青迅速躥出門外,她在後麵大聲喊:“聶染青,我祝你出門踩狗屎!”
而此時,聶染青看著五米遠的男人,歎氣,心想,下次說什麽也不能讓姚蜜賭咒發誓了,她賭得比她準多了。
陸沛穿著休閑常服,站在離她五米遠的校園主幹道上。
但是,他該死地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大學的一條主幹道上,路兩旁有飄香的花朵,綠蔭清涼,這條路被學生們稱作情人路,每天晚上都會有很多大學生在這裏你儂我儂。
而聶染青和陸沛就站在綠蔭下,兩人衣服一黑一白,站在同一豎條的小格子磚上,若不是氣氛太詭異,估計會很有日本青春電影海報的感覺。
聶染青目不斜視,打算繞過他,誰知卻被擋住,她右移一步,他跟過去,向左邊,他也這麽做。陸沛的身子一直很精準地保持在她的正前方。
聶染青看著他:“看來姚蜜果然說對了。”
陸沛跟不上她的思路:“什麽?”
聶染青輕描淡寫:“她說我今天出門一定會遇到狗屎。”
他苦笑一聲,話還沒說,聶染青搶先開口:“先生,請閉上你高貴的嘴,借過一下,謝謝。”
他不肯。
聶染青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冷笑:“陸沛,別以為我原來對你死心塌地現在就還是沒變。我不想看到你,你也行行好,就當是積陰德,別讓我看到你了。”
聶染青繞過他就走,還是沒成功。
她終於不耐煩。
周圍是偶爾路過的學生,聶染青臉色冷沉,壓低聲音警告:“陸沛,你那天問我,你要是沒和聶染兮結婚,我和你還有沒有可能。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如果。你那句話讓我惡心,我要是說有可能你怎麽辦?我要是說沒可能你又怎麽辦?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原諒你?你一回來就要我原諒你,這世上便宜還不全被你占了?我再對你說一句,從你成為我姐夫,成為聶染兮丈夫的那一刻起,你就沒資格再出現在我麵前!”
陸沛的臉色從頭到尾就沒好過,剛要開口,
聶染青冷冷說:“話說到這份上,你如果還好意思不滾,我就報警。”
陸沛欲言又止半晌,終於讓開身側。
從聶染青記事起,陸家就一直是她家的鄰居。兩家小孩年紀相仿,聶母說,染青小時候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陸家門外大聲敲門。開門後,眼珠轉啊轉,待搜索到陸沛,再甜甜地喊一聲陸沛哥哥。陸沛耐心倒是很好,後麵有個跟屁蟲權當是多了個沒痛癢的移動物體,對於聶染青鍥而不舍的緊追精神不貶低不褒揚,任她去。
等到陸沛上小學,聶染青還在上大班,當時一聽陸沛要離開她去上另一條街的第一小學,立即坐在地上大哭,死活要和他一起去上學。聶母自然不同意,於是聶染青為此絕食兩天,當時聶父正在內蒙古出差,聽到這事立刻回來,接著,聶染青在第二天就成功地看到聶父黑著臉從小學校長辦公室出來,告訴她可以上小學了。
初中,一群小孩情竇初開,陸沛抽屜裏的紙條和信件以及禮物越來越多,聶染青歪著腦袋看,也不說話,倒是聶染兮開口:“再塞他的抽屜就裝不下書了。”聶染青連嘲帶諷:“你這是吃醋吧。”聶染兮不再說話,聶染青也是自顧自去做作業。當天晚上,聶染兮趁陸沛出門打球的時候去了趟陸家,輕描淡寫一番,於是陸沛回來後就被罰不準吃晚飯。再然後,聶染青吃完晚飯上樓的時候,看到聶染兮偷偷把水果和蛋糕放在書包裏,然後又去敲了陸家的門。
高中,聶染兮念文科,聶染青跟著陸沛念理科,其實她數學並不好,物理也是高三的時候才開竅,可那時聶染青覺著,每天就這麽看著陸沛上課,心情才會好,被數理化虐都很值得。這種小心思那時候怎麽可能說得出口,直到她無視家中反對和陸沛讀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
聶染青讀大一的那個情人節,她蓄謀兩個星期,設計了無數表白方式,卻沒想到結局讓她意外驚喜——陸沛竟在她開口之前對她先表白。你暗戀的人正好也喜歡你,這樣美好的故事,聶染青除了拚命點頭之外無以應對。
她本來以為這就會是結局。
上大學時,聶染兮的大學與聶染青隻有一牆之隔,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兩人半年都不見得會碰一麵。
聶染兮一直喜歡做足表麵功夫,但是這次連表麵都懶得敷衍了。也許是因為陸沛的女友是聶染青,聶染青的男友是陸沛。
陸沛一張臉長得很是漂亮,校草這個位置當之無愧。而且,他走到哪裏都像是個頭頂著光圈的天使,人見人愛。所以姚蜜曾說:“聶染青,不是我說你,雖然你長得也不醜,可是跟陸沛比起來,他一張臉擺在那裏,學生會長的氣質放在那裏,人家都注意他去了,你在旁邊,隻能算陪襯。你就那麽心甘情願以後人家形容你人生價值的時候,就用陸沛女朋友五個字就完事了啊?
聶染青當時正急著下樓去見陸沛,聽到這兒又笑又點頭,我情願啊。
陸沛是好男友。聶染青有年冬天著涼發燒,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舍友把電話打過去,陸沛大晚上把她包裹得像粽子一樣地去醫院,又是掛號又是吊點滴。陸沛一晚上沒合眼,早上聶染青從病床上醒來,一眼就看見趴在病床邊累得睡著的陸沛,那一刻她覺得,有個男友真是不錯。
等過了幾天,聶染青感冒好了後,陸沛笑著包著她的拳頭說:“我要讓你這個冬天不再發燒。”
聶染青故意殺他風景:“那我要是隻感冒怎麽辦?”
“……”
聶染青故意說:“你看你明明沒什麽誠意,你……唔……”
後麵的話沒說出來,被陸沛的吻給封了。
又有一次,兩人去爬山。山頂被嫋嫋香煙繚繞,聶染青被陸沛抱在懷裏,冷風刮不到她,她把手伸進他的衣兜,眯著眼看冉冉升起的太陽,喃喃出一句很酸的話:“人生真美好。”
五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想吃雪糕。”於是陸沛很認命地去買雪糕。
九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同桌拉我的辮子,他就隻拽著我一根頭發,疼死我了。”於是陸沛有了生平第一次打架。
十三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學鋼琴。”於是陸沛每天都不得不忍受聒噪的人聲與琴聲。
十八歲的聶染青說:“陸沛,複習真累,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於是陸沛在高三的情人節翹課帶著聶染青去了電影院。
……
之前又總是有人說,日久生情,青梅竹馬那是多美好的一件事。聶染青也這麽覺得,並且一直認為她和陸沛可以就這麽過下去。聶染青過去的二十多年一直平坦順遂,除去她和聶染兮兩人的恩怨,其他的路都是別人早就鋪好的,路上一個石子都沒有,塵土都小心翼翼地被掃光,而她要做的就是踏上去。
不過誰能一直幸福著?為什麽要祝人一帆風順呢?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一帆風順過,聶染青是人,還是個普通人,當然不能例外。
所以陸沛要和她分手,要娶聶染兮,所以聶染青在別人眼中從最幸福的人瞬間變成了最可憐的人。
她和陸沛之間的那些事,過去了,就隻能算是回憶。撐死,大概算是個美好的回憶。
當然,前提是掐掉最後的兩個月。
分手的時候,陸沛一個一個把她的手指掰開的那一刻,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天都快黑了。
他的原話其實她至今都難忘:“聶染青,你任性又不成熟,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了,我累了。”
他別過臉,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情,像被海鹽浸過,生疼苦澀。
可是她不能理解,明明一個星期前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就變了?那天陸沛的臉如同冰霜,冷得聶染青難以相信。
她不能理解,既然他要甩掉她,為什麽在一個月前,還帶著寵溺的笑意對她說:“我就是要你對我死心塌地,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她沒跑,他卻以決絕的姿態離開。
毫無回旋餘地。
麵對陸沛時,聶染青苦苦哀求,卻沒有哭。等回到寢室,姚蜜來看望,她才像是突然驚醒,抱著姚蜜嚎啕大哭。
她說,蜜子,陸沛就是我的劫,你說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我怎麽就心甘情願地為他做牛做馬二十年,並且樂此不疲呢?
姚蜜見證了聶染青追隨陸沛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研究生的那些年,也見證了聶染青在分手後的狼狽不堪和妥協。姚蜜的毒舌在聶染青抱著她求安慰的時候仍沒改,她涼涼地對聶染青說:“沒錯,並且你已經從樂此不疲發展到了樂死不疲了。”
聶染青一邊笑一邊流淚,樂死了當然就不會疲憊了。
聶染青本以為分手已經夠痛苦,結果第三天她又得知陸沛要和聶染兮結婚。聶染青覺得心髒停止跳動了三秒鍾,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
沒有最痛苦,隻有更痛苦。
她到底還是敗給了聶染兮。聶染兮比她大度比她溫柔比她眼界寬闊,陸沛連跟她並肩走路都比跟她般配得多。
姚蜜進行總結陳詞:“聶染青,你看,你和聶染兮呢,就像是《紅樓夢》裏的薛寶釵和林黛玉。聶染兮呢,就是那寶姐姐,隱忍,但有收獲。你呢,就是那林黛玉,花開得不錯,就是沒結果。”
聶染青哭得眼睛腫成一條縫,仍不忘回敬,謝謝你啊,想不到陸沛是賈寶玉,我怎麽沒看出來啊。
姚蜜望天,不跟失戀的人計較。
聶染青依舊記得,她在結婚那天笑容僵硬的樣子。所有賓客都在場,包括聶染兮和陸沛。他們坐在第一排,距離她不到三米遠。聶染青覺得自己在笑,可是她的眼還是潮乎乎的,她看到習進南漂亮修長的手伸過來,將戒指輕輕套進她的無名指。聶染青照做,然後她低頭看著自己潔白的長長展開的婚紗,覺得就像是一場夢。
其實說實話,聶染青覺得自己雖然不是最大的贏家,可是也沒有輸得很慘。最倒黴的大概是習進南,他才是最吃虧的人。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在娶她這件事上,他賠了本。他們沒有戀愛的基礎,聶染青嫁給他一大部分是為了賭氣。
聶染青不清楚他為何要娶她,這個問題至今與ufo同屬不明事物。盡管習進南說她醉酒的時候曾經哭著喊著想立刻馬上迅速趕快嫁人,但酒後無對症,他就是睜著眼說瞎話聶染青也不會知曉。所以習進南求婚的時候,聶染青戳著桌子直視他,很認真很負責地提醒他:“你要想清楚,我不夠好。”
但習進南隻是平平淡淡一笑,就像是以後無數次微笑一樣的那種笑容,依舊托著那枚閃閃發亮的鑽戒道:“沒有關係,夠用就好。”
聶染青隻是沉默了十秒,就點頭答應。
第五章現世安穩
其實聶染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答應。也許她想的是,如果她白白糟蹋了自己,陸沛會不會回來?
這是個分外幼稚的理由,並且完全不負責任,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聶染青現在承認。
可是那時候聶染青不懂,完全不懂。她隻知道陸沛莫名其妙就和她分了手,在她完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
不過她挑錯了人,習進南從哪方麵都不能讓眾人覺得她是白白糟蹋了自己,甚至有人恨她切骨,視她為眼中釘,反而覺得習進南是糟蹋了他自己的婚姻。
最終陸沛沒回來,並且聶染青又很奇妙地變成了眾人眼中最幸福最好命的那個。
但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聶染青開始學著成熟,後來她終於明白,成熟這種東西,原來裝著裝著也就像模像樣了。
聶染兮和陸沛結婚的時候,聶染青正和習進南在海邊度蜜月。那天她正在沙灘上懶洋洋地戴著墨鏡曬太陽,她能看到別人,別人卻看不到她的眼神。習進南不在旁邊,聶染青仰頭看熱辣的陽光,然後又搖頭晃腦看左右方,就怕眼淚會掉下來。可她還是沒止住,眼淚在她臉上汪洋恣肆。聶染青偏頭,換上泳鏡,一頭紮進海裏,然後慢慢沉下去,讓淚水與海水快速融合。
後來,聶染青麵色平靜地回來,在機場她無意識地緊緊揪著習進南的袖子,結果被告知聶染兮去了英國深造,而陸沛跟去陪她。
聶染青覺得力氣完全被抽空。
陸沛陪著聶染兮,在萬米遠的英國,新婚伊始,如膠似漆。
聶染青因為這個想法心疼得難受。
接著,在她和習進南結婚一周年紀念日那天,聶染青在心裏咬牙切齒賭咒發誓,以後陸沛這個人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就算是他舉行葬禮,她都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盡管這個咒很毒,可是聶染青很解恨。
不過,解恨歸解恨,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並不是那麽容易就消散。
當天晚上,聶染青趴在床上掐著指算了算,今天差不多是該給習母打電話問候平安的日子了。
習進南對自己的老媽有些含蓄的不待見。習進南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聶染青。習母曾當麵評價聶染青不夠沉穩,待習進南又過於冷淡,不是習家兒媳的好人選,聶染青無言以對,習進南則不以為意。後來兩人單獨相處,習進南安撫聶染青,叫她對母親的話不必在意,本來習母的性情就過於保守。
當時兩人剛剛結婚,聶染青的確對習進南有諸多刻意忽視,聽過他的勸導,反而生出些許愧疚。後來察覺到習進南每周都會與習家父母通電話,聶染青為了彌補,又或者是其他心理作祟,每次便也會與習家父母說上幾句。隻是和話不投機的長輩聊天無疑是件苦差事,每次電話打過去,都是冷冷淡淡無關痛癢的幾句話,僵硬又無聊。
“媽,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還行。”
聲音冷冰冰。聶染青看著習進南的嘴角已很可疑地翹起一個弧度,她戳了他腰窩一下,,繼續說:“最近進南比較忙,過段時間我們就去看您和爸。”
“嗯。”這次更省略了,一個字就完了,習進南惜字如金,她都快要惜字如命了。
更可恨的是,習進南正看著她,眼裏帶著嘲弄的笑意,還跟她對口型:“我並不忙啊。”
聶染青瞪了他一眼,硬著頭皮接著找話題:“媽,最近有個電視劇在中央台黃金時間段熱播,您看了麽?”
“我沒空。”
“……”聶染青摸摸鼻子,說,“媽,爸在家嗎?”
“你爸出去了,晚點再打過來吧。”
“嗯,好。”聶染青如願以償地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正要掛電話,卻被習進南拿了過去,慢條斯理地對著電話說:“媽。”
聶染青看著他一手捏著報紙邊沿,一手捏著電話,兩條長腿伸搭在一起,姿態語氣都懶散到不行,那邊聲音卻立刻變得溫和起來:“進南?”
習進南已經很久沒叫聲媽了,不能怪習母會激動。
習進南接著說:“我這段忙完,打算和染青去趟外麵休假,跟您報備一下,回頭您跟爸說一聲吧,到時候家裏沒人,不用擔心。”
習進南又說:“嗯,知道。”
“前兩日染青跟您買了條紗巾,很好看,過兩日給您送過去。”
“嗯,一切都挺好的,您放心吧,知道了。”
習進南掛斷電話後,看到聶染青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又施施然去看報紙,順帶贈送她一句話:“又鬱悶了?都說這電話打了就是受氣的,還不聽。”
聶染青一悶,索性把薄被往頭上一蒙,悶聲悶氣:“你說得對,看我自討苦吃你高興,行了?”
習進南想把被子掀開,聶染青就是不讓。他沒有使力,聶染青的被子還是好好地裹在身上。她聽見習進南的聲音隔著被子傳過來,聲音很輕柔,就像是在哄小孩子:“生氣了?”
聶染青翻了個身,還不忘把被子跟著裹得緊緊的。
習進南低低地笑,隔著被子拍她的背,一點力度都沒有,反倒像是在哄人入睡,聶染青聽他繼續說:“別生氣,我知道你自討苦吃是有原因的。我都知道。”
聶染青在被子裏哼了一聲。
習進南把人隔著被子抱住:“休假想去哪兒?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聶染青甕聲甕氣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你前段時間就說你過段時間會休假,可你什麽時候休過了?”
習進南笑:“我人格受到質疑了?”
聶染青又哼了一聲。
他又笑了下,冷不防地忽然把被子扯開,跟著鑽了進去,抱著她一起躺在床上,細細啄著她的脖子,聲音低低的透著蠱惑:“這次肯定會陪你。”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聶染青被他翻過來麵對他,她閉著眼就是不看他,但是還是能感覺到眼前一片陰影,他沐浴後的清爽味道很好聞,聶染青深吸一口氣,還是閉著眼,心情卻好了點,於是自我褒揚:“我買的沐浴露就是好聞。”
習進南點頭表示肯定,嘴角還是帶著微微的笑意,聶染青接著說:“休假我不想出去,就待在家裏好了。”
習進南猶豫了下,繼續點頭。
“我可沒買什麽絲巾,這錢你來出。”
他微微含笑:“這是自然。”今晚他反常地好商量,聶染青得寸進尺:“習進南,我明天想喝你做的牛肉湯。”
習進南繼續點頭,聶染青想笑,卻忽然被他翻身壓在身下,兩人挨得極近,習進南的眼神深邃得就像是濃黑的漩渦,簡直能把人吸進去,他擋住了她麵前所有的燈光,他的嘴角輕輕抬起,聲音低沉醇厚:“喝湯沒問題,但是要收利息。”
習進南俯身下來,聶染青不肯輕易就範,她兩隻手一起上,一隻手撓癢,另一隻手掐人,習進南邊躲邊反擒拿,聶染青邊笑邊躲,很快就體力不支,並且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的手被習進南固定在頭頂不能動彈,聶染青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笑:“放開放開!”
習進南也是笑,在她耳邊輕聲說:“不。”
他嗬著她的汗毛,聶染青頓覺全身戰栗,她受不了地大叫:“習進南你仗勢欺人!”
習進南輕輕含著她的耳垂,聶染青一下子就崩潰,她聽見他低低地輕笑:“我就是仗勢欺人。”
他忽然執起她的一隻手放在他的心髒處,然後手指靈巧地一路向下,嘴唇熨帖著她的皮膚,含糊不清地呢喃,聶染青忽然覺到涼意,這才發現她的睡衣已經被推到上方。他滾燙的皮膚貼著她的,他黝黑的眸子更加的亮,聶染青看著他,忽然偏頭輕咬了一下他的胳膊內側,他眼中欲望立刻變得洶湧,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聶染青似乎聽到他喊了句“寶貝”,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可控製。
習進南一向很會折磨人,今晚尤甚。到後來,聶染青的頭發被汗水打濕,渾身都粘膩膩,她抓著他的脊背,習進南不放過她,她就在他後背抓出一道道紅印,很是觸目驚心,但他好像打定主意要讓她求饒,等後來她腦子一片空白,隻是無意識嗚咽的時候,他終於肯停下來。
聶染青被折騰得昏昏沉沉,隱約中感覺到習進南緊緊抱著她,手指撥開她黏在臉上的頭發,他輕輕吻她的額頭,聶染青迷迷糊糊地抱著他的腰,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再也敵不住睡神的召喚,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聶染青醒來,習進南還在睡。她記起姚蜜曾經對著電腦仔細研究過習進南的側臉,說他下巴最完美,行雲流水般的線條,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正正好。那張照片裏他正單手托著下巴沉思,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骨骼漂亮的手上熠熠生輝,再配上白如雪的袖口和妥帖的西裝,以及那雙畫龍點睛得讓姚蜜想尖叫的眼神,成熟男士的魅力一下子就散發了出來,姚蜜大聲歎了口氣,然後對正大口吃甜筒的女人說:“你家老公長得就是好看,雄性荷爾蒙也波及得恰到好處。”
聶染青點頭笑:“這個我同意。”
姚蜜接著說:“正是招蜂引蝶的好時節啊,你可得看著點。”
“姚蜜,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是吧?”
聶染青看了他好一會兒,習進南一直沒睜眼。她在他臉上比劃了幾下,驗證了下姚蜜的話,結果發現命題很正確。她翻了個身想下床,卻被忽然睜眼的習進南又翻過來,接著她被他全數納進懷裏,聶染青在心裏腹誹,就知道他是裝睡!
“看了這麽久,結論是什麽?”
聶染青驢唇不對馬嘴:“我記得許談那天還告訴我一句話,她說你一看就很像總裁。”
“那你覺得呢?”
“一點也不像,像傻帽。”感覺到他的手一點也不聽話地繼續遊移,聶染青抓住它,“喂,你手往哪裏放呢。”
“我也不知道。”習進南無辜地說。
今天是周末,聶染青和習進南窩在家裏一起無聊。她歪在沙發上,習進南待在躺椅裏,兩人相隔幾米遠,他倆雖然結婚兩年,這種麵對麵無言的情景卻很不常見。
習進南從不掩飾他對八卦和閑事的冷淡,比如說他對八卦和閑事從來不關心,再比如說現在聶染青告訴他下下周陸沛要去學校作演講,習進南甚至連頭都沒抬,依舊是看著報紙,隨意地答了一句:“嗯。”
聶染青把他的報紙抓過來扔到一邊,習進南挑眉,總算是看了她一眼。
聶染青無語,使勁戳他的手臂:“你別一天到晚老是‘嗯嗯’,表示點具體的意思行不行?”
她一憤懣眼睛就會格外亮,習進南看著她,忽然笑了下,接著騰空把她從沙發上抱過來,聶染青低呼一聲,立刻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他很滿意地又笑了下,調整了位置,下一刻,聶染青就被妥帖地安置在了他的腿上。
他一隻手撫順她的發梢,聲音漫不經心,卻是說不出得好聽:“你想去麽?”
“當然不想。”
“那就不去。”
“可是……”
“可是你就是恨他。”
聶染青不說話。
“你覺得你的努力付諸東流,全都變成了笑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感情包含,聶染青聽著卻渾身冰涼,她僵在他懷裏,動彈不得。
習進南說得沒錯。
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年,聶染青本以為她已經到了可以平靜和陸沛打招呼的地步,可是事實完全不同。就像是你把所有的精力和希望全都給了一個人,他被裹寄著你全部的未來和憧憬,可他卻毫不在乎地丟掉,那一刻所有的傾注都變得可笑又尷尬。三年前,那場徹頭徹尾的笑話,聶染青難以想象也不知道一向和煦的陸沛何以如此狠得下心來對她。
習進南卻笑了一下,聶染青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笑,她隻聽到他接著說:“其實我不希望你恨他,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你能忘記那些事。噓,聽我說完,最佳的報複絕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的冷淡。不過既然你還不能忘記,那隻要不折磨自己,也別折磨我,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他輕描淡寫地發表看法,卻在她心裏掀起滔天巨浪。她抬頭看他,習進南好看的麵龐古井無波,隻有一雙眼睛黑得讓人暈眩。他低頭看著她,聶染青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聶染青真希望能把關於陸沛的所有記憶都抹殺,她現在咬牙切齒,可就是放不下。
半晌,聶染青才低聲說:“習進南,你說對了,見到陸沛,我能忍住不掐死他已經很不錯了。你真倒黴,娶了個小心眼還斤斤計較的老婆。”
他把頭埋進她的頭發裏,悶悶的笑聲通過胸膛的震動傳過來,聶染青摸著他腦後的頭發,感覺他把自己抱得更加緊,他在她的脖頸間笑,熱氣癢癢地噴在她的皮膚上,然後她聽到他柔聲說:“我還不後悔。”
習進南鬆鬆地環住她,不再說話,眼裏帶著微微的笑意,沒有嘲諷,沒有戲謔。聶染青也是安安靜靜,甚至都不敢大聲呼吸。她忽然覺得這種溫馨的氣氛很難得,她低眉看著他好看得不行的臉,忽然伸出手,描著他的眉眼,他的鼻,然後細細描摹他的唇,他沉沉地看著她,任由她的手指在他臉上遊移,聶染青忽然一笑:“習進南。”
他輕咬了下她在他嘴唇邊畫圈的手指,稍稍調整了姿勢,話裏帶著淺淡的笑意:“嗯?”
“你從小到大被多少女生追過?”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你長成這樣,怎麽可能沒人追?”
習進南想了想,說:“告訴你我能有什麽好處?”
聶染青也想了想,說:“你說了我就告訴你我的身高和體重。”
習進南卻突然笑了起來,眼底波光粼粼,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表情裏卻帶著一絲狡黠:“這沒誘惑力。你身高跟我正般配,體重嘛……”他刻意拉長聲音,“昨晚我檢查了一遍,也沒超標,嘶,輕點,你掐我幹嗎?”
聶染青狠狠地扯著他的麵皮:“一天到晚你就想著這些事?”
“我想什麽了?”
“你真不純潔。”
“冤枉,我什麽都沒說。”
“少來。”
第六章表裏不一
窗外斜射的陽光零零散散地灑進來,昏黃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的。聶染青歪著腦袋看窗外,深吸一口氣,再次輕輕叫他:“習進南。”
他的大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麵頰,又吻了吻她,微微笑道:“嗯?”
聶染青輕聲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小時候的事?”不等他回答,她就兀自說下去,“我記得我初中時看過一本小說,裏麵男女主人公前世今生糾纏得那叫一個糾結,我眼淚掉了不少,那可是我看的第一本言情啊,當時我看了不下十遍。有天我吃晚飯,咬著筷子問我媽,如果有下輩子,她還會不會和我爸結婚。我本以為我媽好歹也能給我個會或者不會呢,結果我媽站起來去盛飯,順帶著飄過來一句話,‘這輩子還沒過完呢,想什麽下輩子。’”
感到習進南胸腔震動,聶染青立刻拍他:“不準笑!”
他勉強忍住笑,點頭:“嗯,你繼續說。”
聶染青接著說:“我當時被狠狠打擊到了。我和我媽代溝真大,所以我很慶幸有姚蜜,我倆的興趣愛好就比較搭。上大學的時候,她有天看完一個動畫片後,神情飄忽地問我,要是有個仙女能實現我三個願望,我會希望許什麽願。”
習進南長長地“嗯”了一聲:“你怎麽答?”
聶染青笑眯眯地接著說:“我回答她,我不需要三個,她隻要能幫我實現一個就夠了。”
“是什麽?”
聶染青還是笑眯眯地說:“我要她長期待在我身邊,等以後我有什麽願望的時候,都能幫我實現。”
習進南大笑:“可真是貪得無厭。”
她點點頭,倒是很認同他的話:“我就是貪得無厭。”
過了兩天,習進南出差,大概是三周的時間。臨走的時候他的舉動讓聶染青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幼稚了十幾歲。
其實就隻有一個動作而已。
習進南在機場揉著聶染青的頭發說:“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
聶染青真想跟他說,我一向不虧待自己。不過她看著習進南淡淡的笑意,話溜到嘴邊停留了好半晌,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家裏太大,聶染青把姚蜜拽來陪了幾個晚上。姚蜜諷刺她:“膽小鬼。你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麽鬼敲門?”
聶染青說:“我是沒做什麽啊,我怕鬼對我做虧心事。”
姚蜜歪在她家那張沙發上,滿足地歎息一聲:“這沙發誰選的?真舒服,有眼光。”
“這家是習進南布置的,我沒參與。”
姚蜜嘖了一聲:“我都想替習進南叫屈。從我對你們兩個的了解來看,你真是沒為你們這個家貢獻過一絲一毫心血啊。”
她倆膩在一起看電影,姚蜜堅持看鬼片,並聲稱不看她就走,得逞後,她又堅持說關燈看才有氛圍,聶染青被她搞得頭大,幽怨地看著她:“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讓我晚上更害怕的。”
姚蜜無視之,直接關燈。
聶染青閉眼捂耳朵,對姚蜜這一惡劣的行徑表示無力的抗議。電影裏正放到電話筒裏飄出一個鬼魅,黑影幢幢,隻有屏幕幽幽發著光,恰好這時聶染青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尖叫一聲,抱著姚蜜的胳膊不撒手。姚蜜把燈打開,將手機遞給她的時候看了眼,一臉蔑視的樣子忽然立刻變成了曖昧:“趕緊接電話。”
聶染青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看也不看就接起來:“喂?”
好聽的聲音幫助聶染青靈魂歸位:“在做什麽?”
姚蜜的身子貼過來,聶染青一閃身,悠悠然站起身去了窗戶旁邊,姚蜜的腦袋就這麽磕到了沙發角,除了沒流血之外,和電影裏的女主人公死亡是一個動作。
聶染青很解氣,聲音變得歡快了點:“在和姚蜜看電影。”
她聽到那邊“嗯”了一聲,微微帶著笑意:“在家?”
“嗯。”
“唔……”習進南笑意擴大,“自己一個人待在家害怕了?”
聶染青立刻否認:“怎麽可能!”
姚蜜做表情嘲弄她,聶染青回敬了一個,聽到那邊說:“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嗯?哦,”聶染青愣了愣,反應過來,“不必了吧,我都多大了啊,沒什麽想要的。”
習進南笑:“那可不行。去年和前年你也這麽說,再一再二不再三,今年想要什麽?”
“……”這什麽歪理。
習進南啟發她:“或者說,你小時候有什麽理想還沒有實現?”
聶染青想了想,說:“我一直希望有間自己的書房,然後擁有一整排的書櫃,裏麵密密麻麻全是我喜歡的書。”
他還是笑:“這理想挺好實現的。為什麽不早說?要不等我回去後騰出間客房給你作書房?”
聶染青搖頭:“算了,這個不急。”
電話怎麽掛斷的聶染青忘記了,反正她掛斷的時候電影已經播放完畢。聶染青深呼一口氣,慶幸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
至於聶染青的理想,其實它一直在變。十歲的時候她希望自己長大是個動物學家,十五歲的時候她希望自己能獨當一麵,做個女強人,二十歲的時候她希望和陸沛白頭偕老,而去年她的生日,聶染青則默默希望她所愛的人都平靜地過完一輩子。
姚蜜知道後,問:“裏麵包括習進南麽?”
聶染青一愣,隨即笑:“當然啊,我又不恨他。”
姚蜜接著慢悠悠地問:“那你愛他嗎?”
聶染青因為她的第三個字精神抖擻地打了個哆嗦,反應過來立刻說:“什麽愛不愛啊,多俗啊。我是已婚婦女,這詞太清純了,別問我,我不適合回答這種問題。”
姚蜜還是悠悠地看著她,說:“不適合就不適合唄,說這麽多廢話幹嗎?你這叫欲蓋彌彰。”
聶染青揮手道:“我今天又困又沒狀態,說不過你,歇戰。”
姚蜜最近瘋狂掃蕩夏裝,精力和金錢都旺盛得不正常,聶染青被她拉去逛街逛得都快吐了。當距離聶染青的生日還有三天時,姚蜜在火鍋店托著下巴愁眉苦臉道:“怎麽辦,咱市裏的大商場都被我逛完了。”
聶染青長舒一口氣,她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
姚蜜冥思苦想:“要不,去鄰市看看?”
啪,聶染青好不容易夾起的魚丸又掉了回去。
等姚蜜吃飽喝足,擦了擦嘴再次舊事重提:“陸沛的演講你真不去?”
距離陸沛做演講的時間越來越近,最近姚蜜在她耳邊一天天的倒計時,聶染青對她的這一神經行為已經麻木,姚蜜說這件事的時候她就選擇間歇性耳鳴。
聶染青閉上眼,終於還是緩緩呼出一口氣,耐心地回答:“不知道。”
姚蜜看了看她,說:“陸沛做得確實不厚道。”
這句話成功地讓聶染青耐心流光,她陰森森地威脅好友:“你要是再提,我就把你打包從這裏的窗戶扔出去。”
那次在校園裏見到陸沛的第二天,聶染青就收到一封請柬,上麵語氣誠懇地邀請她去參加陸沛的演講。聶染青看到一半就隨手把請柬夾到了一堆舊報紙裏,跟著一堆廢品一起送去了垃圾回收場。可是她耳根清淨了沒幾天,陸沛上個星期又給她打了電話。一共兩次,第一次她不知道那是他的號碼,接了起來,結果一聽到聲音立刻就掛斷了,等到陸沛隔了兩天再打第二次事,聶染青就直接摁掉。
不過通訊方式裏還有一項短信的業務,於是聶染青跟著就收到了一條陸沛的短信,內容讓她氣得簡直想把手機甩出去。
短信的大致意思就是:我有事要和你說。你若不來,獎學金將不設立。
其實陸沛的話在短信裏說得還是很客氣的,但意思擺在那裏,話再怎麽委婉,聶染青還是很想罵他混賬。
她後來直接撥了回去,正想劈頭蓋臉一頓罵,想不到那邊竟然比她更快。陸沛說:“染青,你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三年前我跟你分手是有原因的,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陸沛的言辭懇切擋不住聶染青的怒意:“當然會有原因,你又沒瘋也沒傻,跟我分手當然有原因。你當初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我任性又幼稚,怎麽也不可能配得上你。難道你現在還想改?不過陸沛,你想改我就得聽麽?陸沛,你覺得在你拋棄了我娶了我姐之後,我還能對你笑臉相迎?還是說,我曾經為了你自殺你很高興?就算是你解釋了原因那又怎樣,你想讓我原諒你?你覺得我這麽任性的人可能會原諒你?你原來說得多對,我就是任性,我就是幼稚,你原來指責我的都對,我承認,但是現在請你閉嘴,我跟你沒關係。我也不想和你說話,你是打算腳踏兩隻船還是打算和我重修舊好,我都沒什麽興趣。還有,你的演講,恕我懶得去捧場。我不去獎學金就不設立是吧?真是我的榮幸啊。既然這樣,你別設啊,誰逼著你了?”
她說得太快,聲音都變得有些不穩,但卻依舊堅決:“陸沛,你現在是我姐夫,請你千萬千萬別讓我頂上一頂亂倫的帽子,千萬千萬別,我可消受不起。”
那天她說完後,本來是打算立刻就狠狠掛斷的,可事實卻是她鬼使神差地一直等著那邊說話。陸沛那邊靜悄悄的,周圍也是靜謐,聶染青都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半晌,她才聽見他開口,有著幾不可聞的歎息:“染青,如果當初我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一定不會放開你。”
聶染青微微張口,覺得喉嚨裏像是堵著什麽東西,她無意識地緊緊咬著舌尖,心裏湧起一種很強烈的空曠感。
陸沛曾經在她心中畫了一個圈,這個圈曾占據了她生命的一大半,當它生生被剜去時,聶染青痛苦得幾乎想死。三年後,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走了過來,可是如今他回來了,她再次看到他的風采,在人群中耀眼到無法忽視的風采,一刹那間她依舊覺得心疼。
她對陸沛冷嘲熱諷,尖酸刻薄。不過她的每句話雖然傷人,卻也在傷己。那些話時時提醒當時的不堪,聶染青每次想到都會覺得難受。習進南說最佳的報複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的冷淡,這句話真是有道理,可是沒那麽容易。人生總是兜兜轉轉,但是就算再怎麽轉,也轉不回過去。
很多人錯過了,就永遠地錯過。
聶染青晚上回到家,和習進南通了電話。電話是他打過來的,三天沒通話,這次習進南的聲音帶了濃濃的鼻音。
不過習進南就算帶著鼻音說話照舊還是很好聽:“沒什麽,前兩天回酒店比較晚,著涼了。”
聶染青隻是覺得驚奇,結婚兩年多,她這還是第一次碰到習進南感冒。以往總是習進南負責去藥店,然後親眼看著聶染青就義般地把藥片咽下去,再把水杯遞過去,順便附贈幾句風涼話。
聶染青問:“吃藥了麽?”
“不想吃。”
聶染青聽他別扭的聲音都可以想象到他皺眉的表情,她嘴角彎起:“還是吃吧,誰讓你生病了呢。”
“仍然不想吃。”
“那你想怎麽辦呢?”
習進南輕笑一聲,聲線低低沉沉:“你哄一哄我啊?”
“……你幾歲了?”
“不鬧了。”習進南收了笑意,換了口吻,“這兩天事情比較多,你生日的時候我估計回不去。”
聶染青歪著腦袋說:“沒關係吧,反正我從小到大過的生日夠多了,少過一個也沒什麽關係。”
習進南思索了下:“要不回去給你補陰曆生日?”
聶染青再次無語,這男人就沒聽見她剛剛說的話,果然是習進南的風格,她泄氣道:“隨便你吧,反正我怎麽都不虧。”
那邊慵懶的笑聲傳過來:“要不,你來這裏看我,順便一起過生日?”
聶染青也學著他慵懶的調調說:“不。”
聶染青晚上沒有睡好,她一個人在大床上滾來滾去,閉著眼聽著新換的鍾表一格格地走。聶染青窮極無聊,掏出手機想騷擾姚蜜,看了看表結果發現已經淩晨一點,又意識到最近姚蜜也總睡不好,聶染青埋進枕頭裏想了想,什麽都沒想到,最後隻好去窗外看不滅的夜景。
她記起前兩天習進南說她貪得無厭。她還記起,陸沛也曾說她貪得無厭。陸沛當時這麽說她因為她拽著他去商場,在兩件毛衣麵前猶豫不決,加之服務員在旁一直吹風,聶染青耳根軟,到最後隻好裝作豪氣萬丈地把兩件都買下。當時陸沛無奈地看著她手裏的袋子,然後接過去,眼睛微微彎起,說:“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家夥。”
記憶中,陸沛的手掌總是溫熱,而她的指尖一直很涼,從小到大,陸沛過馬路習慣牽她的手,而她也習慣了被他牽著。
而習進南的手指修長,指甲圓潤,他的手掌很瘦,而且似乎常年微涼。說是常年,是因為聶染青並不常有機會觸碰他的手。偶爾他們牽手,他的手總帶著涼意。
陸沛和習進南的性格與外表天差地別。雖然都是天之驕子,可是習進南比陸沛給人的感覺要冷峻得多,雖然他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很是粲然,可他不笑的時候又實在冷然。而陸沛即使不笑,嘴角也常微微勾起。
母親曾經告誡她,不能總把現在的生活和過去比,那隻有兩個後果。一,會讓你沉浸在過去,對現實更加不滿;二,會讓你止步不前,著眼不到未來。
母親的話一向很有道理,可惜她從小就不是個乖小孩,長大了也不會是完全乖巧的成年人。
夜色涼如水,聶染青看著明明滅滅的夜景,忽然想起習進南剛剛開玩笑說讓她飛去看他。
聶染青覺得能見到習進南吃驚的樣子實在是太難得了。
她站在他酒店房間門口,手在他麵前揮了揮,然後又輕咳了聲,朝裏麵望了一眼,故作嚴肅:“沒金屋藏嬌?”
習進南緩過神來,一把抱起她,聶染青隻覺天旋地轉,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以公主抱的方式被緊緊圈在他懷裏,而她正勾著他的脖子。
習進南的懷抱是不可思議的溫暖,聶染青眯著眼笑,得意地說:“想不到我會來吧?”
習進南眼裏滿滿的都是笑意,他低頭吻住她的唇,輾轉吮吸,越來越激烈,聶染青很快就暈頭轉向,她一隻手緊緊揪著他的睡衣。他抱著她往內室裏走,她被他弄得全身軟軟的沒了力氣,再清醒的時候兩人已經一起躺倒在了床上。
習進南仍然是緊緊抱著她,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裏,他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聲音自上方響起,依舊帶著明顯的笑意:“你怎麽來了?”
鼻音已經不見,聶染青問:“感冒這麽快就好了?”
他隨意地答:“嗯,隻是著涼,睡了一覺就沒大礙了。”
“這麽神奇,為什麽我一感冒就得一周啊!”
習進南仍是固執地問:“你怎麽來了?”
聶染青想了想,在他懷裏蹭了蹭,笑道:“我要是說因為我想你了,所以就來了你信麽?”
他的笑意更深:“你覺得我應該信嗎?”
就知道不能指望他好好回答。聶染青撇撇嘴,習進南支起身子看她,聶染青忽然覺得很不好意思,卷過被子要蒙頭,卻被他擋住。他挨她極近,熟悉的氣息圍繞上來,不說話隻是淡淡的笑。聶染青今晚折騰了大半夜,她打車往機場跑,然後又打車到他這裏,來來回回地折騰,現在已是淩晨三點。聶染青像貓一樣窩在他懷裏,突然覺得莫名的安心,她掩去一個嗬欠,說:“困死我了。”
她被他抱著,習進南輕輕拍著她的背,俯身親了親她的麵頰,聲音溫柔到不可思議:“睡吧。”
第二天清晨聶染青生物鍾作祟,七點鍾的時候就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習進南的胳膊還是牢牢地鎖著她,他閉著眼,濃密的睫毛遮出小片陰影。聶染青覺得身子有點發僵,剛換了姿勢,就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
聶染青仍處在迷糊狀態,手在床頭摸了摸,拿起來順手就摁了通話鍵,懶懶地接話:“喂?”
那邊聲音停了停,有點不確定地問:“請問是習太太嗎?您好,我是周可容,請問……”
聶染青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一偏頭正好看到習進南在偷笑,連忙把手機扔給習進南,重新趴回床上裝睡。
習進南輕笑一聲接過電話:“喂,是我。”
聶染青緊緊閉著眼,聽到習進南接著說:“等會兒我過去……嗯,對……還有,後天我要空出來,你幫我安排一下。”
聶染青感覺到他俯下身看她,她揮揮手:“早飯我先不吃了,困著呢。”
他貼著她的耳朵說:“不吃會胃疼。”
聶染青卷過被子繼續睡,裝作沒聽見。
習進南鍥而不舍:“這家酒店的早餐還是挺有特色的,我保證你吃了不會後悔。”
聶染青腹誹,她又不是小孩子,這種吊人胃口的方法對她不奏效。天大地大現在睡覺最大,聶染青無論如何都不肯合作:“沒興趣。”
他笑,在毯子底下逗弄著她的腰,她被弄得沒辦法睡覺,一下子抱著毯子坐起來,指著他說:“喂,你……”
後麵的話沒說出來,因為她有點呆。
毯子被她全數抱在懷裏,習進南的睡衣沒有係好,他光裸的胸膛完全入了她的眼。
不僅入了她的眼,還入了她的腦。
聶染青浮想聯翩,怪不得都喜歡看出浴圖呢,美男半裸半露的樣子實在太性感了。
習進南笑看她:“嗯?”
聶染青一句話憋在心裏,怎麽也說不上來。
總不能說,你係好衣扣吧,你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太能誘惑人了?
聶染青重新躺下,悶悶地說:“沒事。”
習進南明了似的笑,跟著鑽進毯子躺下,還讓她把毯子分給他一點,聶染青覺得有點好笑:“你今天早上真像個小孩子。”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狹長的眼裏有什麽開始要積聚,聶染青太清楚這種眼神了,趕緊止住他:“嗯,該起床了。”
她剛剛坐起來,又被他給壓回去,下一刻,她就被困於他支在床上的雙臂裏。
聶染青歎氣,可憐巴巴地說:“我餓了。”
她眨巴著烏黑的眼,習進南默不作聲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她有點窘迫,她剛想說點什麽,他卻忽然笑了起來,撫順了她裹在身上的頭發後重新躺下。
第七章暗流湧動
聶染青趴在枕頭上看他,半邊臉被擠扁:“你等會兒不是還有事麽,怎麽還不起床?”
“會議十點鍾才開,再睡一會兒。”
“剛才那是周可容?”見他點頭,又說,“我真想知道你從哪裏挖來這麽塊寶,簡直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人腦計算機。大清早就打電話,比鬧鍾還準時,就跟發動機一樣有效率,跟木偶一樣沒感情。”
習進南笑:“嗯,她還是不婚主義者。”
“那你不就更幸運了,一切以你為風向標,跟著你到處跑。這麽難得的寶貝,你給她多少薪水啊,小心被別人挖了去。”
“你這麽為周可容抱不平?她不結婚是她的選擇,她盡職也自然有薪水保證,不過作為一個秘書,她做得確實不錯,的確很難得。”
聶染青嗤之以鼻:“說得夠官方,夠冷血。”
習進南還是笑,問:“你是先睡覺還是先吃點東西?餓不餓?”
習進南真正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一個隱隱的酒窩,有時可以讓聶染青想到無限風情這個詞。
她說:“等下再吃,還不想起。”
習進南“嗯”了一聲,閉上眼,他輕輕摟著她,呼吸沉穩,麵容沉靜安然。聶染青也閉著眼,腦中卻浮現出那張美麗精幹的女秘書的臉。聶染青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和習進南還沒有結婚,那天中餐非常豐盛,聶染青一向饞嘴,吃了很多,後來她坐在習進南辦公室的沙發上,因為肚子太飽,她覺得難受,於是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意猶未盡地回味著中午的美食。後來周可容抱著一遝資料踏進來,她狐疑地看著她的表情,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像是忍了好半天,終究還是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接著聶染青很奇妙地聯想到了“奉子成婚”這個詞,於是立刻訕訕地把手收了回去。
花蝴蝶楚塵過來敲門的時候,聶染青已經吃完早餐,看見他打理得斯文敗類一樣地進來,很是驚訝:“你也來了?”
楚塵比她更驚訝:“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說到這兒突然恍然大悟,“我說今天早上習進南怎麽賴床了呢,這都快九點鍾了還不出洞,原來是春宵一度值——啊!聶染青你多大了能不能別這麽幼稚!還丟蘋果!”
聶染青收回手:“送你蘋果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你這叫送?你這叫殺人!再說我又沒說錯!”
“牛頓被蘋果砸一下也沒死,到你這就能構成殺人?你骨頭都是麵包做的?”聶染青上下打量他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樣,“難怪骨頭那麽軟呢。”
“去去去。”楚塵一噎,“不跟你這種搞學術的人鬥嘴,沒意思。”
習進南插話進來:“今天我估計要晚上才能回來,周可容會來陪你。你想去哪裏?”
聶染青想了想,說:“沒想法,大不了去商場消磨時間。”
楚塵嗤之以鼻:“成天逛商場,你也就這點兒追求。”
聶染青睨他:“那也比你天天泡女人好,你連追求都沒有。”
眼看又要開戰,習進南一語定音:“要貧回來再貧,快晚了,走吧。”
周可容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聶染青倍覺壓力。兩人年紀相差無幾,然而周可容透出來的那份精幹氣質,聶染青隻覺望塵莫及。她一身明亮橘色,棕褐色卷發束起,整個人精神奕奕,就像是一把難以熄滅的火。
聶染青把她讓進來,兩人寒暄一番,她問:“我們去哪兒?”
周可容笑著說:“習太太您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麽?”
“別叫我太太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聽說這邊小吃挺多的,要不找幾個地方去吃點東西?”
周可容開車,兩人在當地最著名的一條小吃街停下,找了間小店進去。男人之間快速建立友誼是在酒桌上,女人則是八卦聊天,不論地點。興趣愛好一致,就能自動拉幫結夥,就像此刻的聶染青和周可容。單是喜歡同一類男星,以及共同愛好吃辣,就已足夠讓兩人在五分鍾內迅速拉近了關係。
她們話題聊得越來越遠,衣食住行都說得差不多了以後,兩人又聊到八卦,周可容笑著說:“習先生在公司通常都很嚴肅,難得能真正笑上一回。有一次公司裏成功交易了十個億的單子,大家都高興壞了,就差把房頂掀翻了,一群人在辦公區群魔亂舞,結果習先生一出來,眼眸一掃,淡淡的什麽感情都沒有,就說了兩字,工作。”
聶染青抿嘴笑:“讓他裝深沉,憋死他好了。”
周可容也笑,她的眼角微吊,笑起來彎彎翹翹,流光瀲灩,真正是美貌與智慧的結合。後來又說:“其實習先生私底下笑起來的時候是非常平和的,待人也沒架子。剛說的那個單子完成後,他晚上親自帶大家去了ktv,玩到淩晨,走的時候還順道送了幾個人回去。”
“打一巴掌給一甜棗,收買人心。”聶染青說到這兒忽然笑起來,“我這算不算拆台?對了,你是什麽時候進的公司?”
“我和習進南是大學校友,當時跟著他一起進的公司,但他是老板,我是秘書。”
聶染青哦了一聲:“那你們應該很熟了。”
周可容點點頭,笑:“我算得上是公司的老古董了。”
聶染青擠眉:“有男友了吧?”
周可容擺手,笑著否認:“我太忙了,被家裏逼著相親,結果人家一聽說我一天二十四小時裏有十五個小時在工作,就再也不打電話來了。”
聶染青笑:“這麽忙?習進南該賠償你……”想說“下半輩子的損失”覺得不妥,話到嘴邊又改口,“資本家的壓榨都是不吐骨頭的。”
周可容笑盈盈道:“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兩人一家家品嚐過去,夕陽西下時已經撐得手指都發胖。周可容表示要打包回去兩份作為夜宵,又問聶染青是否也要給習先生帶回去。聶染青先是一愣,後又點頭。
聶染青回到房間的時候習進南和楚塵都還沒有回來,小吃放在茶幾上,她去洗澡,再出來的時候習進南已經扶著額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剛回來,另一隻手在翻看她打包回來的小吃,微微蹙著眉,以聶染青對他的了解,顯然是對茶幾上小吃散發的味道不大待見。
聶染青有那麽一瞬間無語。她真是想多了,以習進南的習性,怎麽可能肯拿這些東西作夜宵。他對吃食一向保守又挑剔,珍愛生命,遠離丙烯酰胺,就像個老頭子,自然不會喜歡章魚小丸子這種甜膩膩的油炸食品。
她就不該打包回來。
聶染青走過去,聞到一股煙酒味,皺了皺眉,問:“你喝酒了?”
習進南長長地“嗯”了一聲,有些薄醺後的漫不經心,說:“剛才有飯局,喝了一些。今天玩得怎麽樣?”
“把小吃街吃了一遍,最後幾家沒吃完就打包帶回來了,”聶染青故意問,“你要不要嚐嚐?”
“今晚吃不下了,”習進南微微仰頭,懶散地靠在沙發上,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睜眼看她,眸子倒還算清明,“後天想去哪裏玩?”
聶染青興致缺缺:“也不一定非要出去。這個再說,你先去洗澡吧,楚塵又拉著你去哪個聲色場所了?好大的煙酒味。”習進南眯著眼看了她良久,直看得聶染青頭皮發麻。他的嘴角忽然扯出一個弧度,似諷非諷,卻又很快隱去,接著便起身去了浴室。
他離開時的眼神讓聶染青心裏生起莫名煩躁,猶如藏了萬千觸角。而後看著茶幾上的小吃,想來也沒了必要向習進南解釋自己買來的緣由,於是出門,隨便找了個垃圾箱,直接就把一堆小吃喂了進去。
習進南在洗澡的時候聶染青正在跟姚蜜通電話。電話是對方打過來,詢問她有關期末考試備考題的事,之後又仿佛隨意地說了句:“告訴你,陸沛今天來學校了,一聽說你追著習進南的腳步去了外地,臉立馬就白了,我當時站他旁邊,看他那張像花生仁一樣的臉白得跟年糕似的我都覺得不忍心。”
聶染青坐直了身子,停了停,諷刺她:“你見到哪個帥哥傷心都會不忍心的。”
“你也知道你讓陸沛傷心了啊?行了,你跟習進南小別勝新婚,我就不叨擾了,今晚請大戰幾個回合,就讓陸沛消失在風中吧——”
聶染青不等聽完,幹脆利落掛了電話。
轉頭,習進南正站在浴室門口拿著毛巾擦拭頭發,他走過來,柔軟的床塌陷了一大塊。聶染青跟他說自己接下來監考判卷和放暑假的事,習進南隻回應了一個“嗯”字,就算是聽見了。
聶染青覺得他的態度莫名敷衍,有些氣悶,正要鬥幾句,一轉頭,看見他臉上不苟言笑,很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樣。
習進南少有這樣的時候,聶染青不敢再隨便撩撥老虎胡子,憋了氣默默看電視。
時間還早,習進南躺下來,聶染青卻不想這麽早就睡覺,一直堅持看電視,廣告的時候也仿佛全神貫注。然而來來回回換台,聶染青也全都不感興趣,最後歎了口氣,隔著薄被戳戳身邊人:“我要用你筆記本上網。”
習進南一動不動,好像是沒聽見。
聶染青正要自己去拿,一隻手卻伸了過來,捉住她的手腕直接把欲翻身下床的她拉回床上,另一隻手卻還不忘托著她的後背減緩她的受力程度,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
聶染青被拽回被子裏,莫名地看著他。
習進南關掉電視,又把遙控器扔一邊。他瞳孔極黑,泛著深潭的波光,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背,張口想說話,卻終究沒出聲。
習進南不說話,聶染青就也很詭異地不敢做聲,平日裏在姚蜜麵前的伶牙俐齒都不見。習進南過了半晌,才低低開口,聲音有些微沙啞:“去關燈。”
他總算開口,聶染青心頭驀地一輕,也有力氣反駁了:“為什麽要我去?”
習進南微微蹙了眉,翻身平躺說:“我累了。”
聶染青無語,學著他也平躺,聲音嗡嗡道:“我也累了。”
習進南撫著眉心,語調還是低低的:“我真的很累。”
聶染青心頭一跳,剛想起身,又突然躺下。她這次打定主意,習進南說什麽她就要反著做什麽,為什麽她就一定要聽他的。聶染青躺下的時候還不忘小聲嘟囔:“為什麽你叫我去我就去?我就不去。”
習進南卻輕笑了下,話裏帶出夜晚特有的呢喃:“乖了,去關燈。”
聶染青聽了好像著了魔,真的起床去關燈,走到按鈕旁才反應過來,剛剛她還如鐵般的意誌就這麽被輕而易舉地摧毀了,轉頭再看習進南,他竟然還在明目張膽地笑!奴性啊!什麽時候她竟然被養成這種奴性了!聶染青磨牙,看著習進南明顯被愉悅的表情,對自己沒骨氣的行為深表不齒。
聶染青不肯就這麽認輸,硬是在床頭亮了盞小燈,她挑釁地一揚下巴,嘴角微撇地看著習進南。習進南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著“你真幼稚”,然後翻身繼續睡。
聶染青跪坐在床上,歪著頭想了想,推推他:“喂,你不是要送我禮物嗎?”
“嗯。”
“把你錢包拿來。”
習進南回頭看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把錢包翻出來遞給她。
聶染青低頭翻了翻裏麵,問:“哪張裏麵錢最多?”
習進南悟出點什麽來,手背在腦後答:“你手心的那張。”
聶染青把卡抽出,繼續問:“這裏麵全都是你自己的吧?”
習進南點點頭。聶染青滿意地彈了彈卡身,習進南笑起來:“你想怎樣?這裏麵含金量很高,可以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聶染青轉頭看他,他也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很有興致。聶染青腹誹,剛剛他明明還沉著臉色的,真該死的變臉比翻書還快。
不過他心情好總比不好強,聶染青大著膽子提議:“你把這張卡作為生日禮物送我吧。”
習進南很痛快地點頭,又補充:“就要一張卡?”
聶染青也很痛快地點頭。
“你如果要卡的話平時我就可以給你。”
“可是平時的話我要得沒憑沒據,我心虛。”
習進南哼笑了一聲:“你不要的話,這些東西還能有誰要。”
聶染青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接著挑釁:“令尊令堂啊。”
“……”
過了一會兒,聶染青又推著他:“我要密碼。”
“我生日後六位每個數各自乘以二以後,取個位數……你還記得我生日麽?”
聶染青沒好氣道:“我當然記得,六一兒童節過後就是你生日。”
習進南也是沒好氣:“要不是這樣估計你也記不住是吧。”
“習進南,你找茬啊?”
第八章陰晴不定
聶染青生日那天,兩人以一起逛商場度過。
其實聶染青真的很想一天就窩在酒店裏。習進南訂的客房服務周到,各種設備一應俱全,聶染青往長長的沙發上一斜就再也不想起來。而且外麵陽光好得過分,稱得上毒辣,並不怎麽適合逛街。可是想想那天晚上她一說哪兒都不用去時,習進南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聶染青心裏就如同秋風刮過的狗尾巴草,甩著一把草穗子,毛毛的。
所以當今日早晨,習進南著裝完畢,衣冠楚楚地坐在沙發上說要陪她出去逛街的時候,聶染青在那麽一瞬的驚訝之後,還是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不過迄今為止,她跟習進南一起出門逛商場的次數為零。其實兩人還有很多的零次尚未打破,比如沒有一起看過電影,沒有一起出去散過步,沒有一起在咖啡店裏消磨過時間,總之戀人間的甜蜜他倆基本都沒有一起享受過。對於這些零次,聶染青並沒有表示很遺憾,習進南也沒有表示很喜歡。的確,想象一下她和習進南一起在咖啡廳裏,他坐在她的對麵輕輕攪弄著咖啡的畫麵,怎麽想就怎麽覺得不和諧。
聶染青討厭各種裝飾,夏天不肯打陽傘,冬天不肯披圍巾,更毋論項鏈或者耳墜。全身上下除了無名指上那枚貴得咋舌卻並不張揚的戒指,別的地方都樸素得不能再樸素。
新婚伊始的時候,習進南倒曾提議去買些珠寶,聶染青的回複是:“我就是不喜歡珠寶首飾,我就是喜歡素麵朝天。等等,你該不會是嫌我這麽出去很掉價,弄得你沒麵子吧?”
那時她自覺有如婚姻中的困獸,對待習進南的態度還不如個陌生人。她本以為這話已經夠狠,絕對能把習進南給頂回去,誰知道他漫不經心地翻著雜誌,一臉閑適:“反正掉價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麽好在乎的。”
“……”
商場裏清涼,架子上的衣服也很賞心悅目,聶染青卻是興致缺缺。她本來看中了一件衣服,想試穿,結果回頭一看習進南不置可否的表情,興奮勁兒立馬消失。這種狀況發生了兩三次後,聶染青的脾氣很快被磨光。
還不如和姚蜜一起逛街,好歹還能給個意見。聶染青訕訕地把衣服放回去的時候想。
她轉身欲離開,習進南在身後問:“不試一下?”
“不喜歡。”聶染青留給他一個背影。
他笑了一下,重新走回去,手指修長,又重新把那件裙子拿起來:“去試試看。”
聶染青一臉你讓我去我就去麽的表情。
習進南笑了笑,身體微微前傾,低了低頭,鼻尖離她的額頭不到二十公分遠。兩人在外人麵前嫌少有這樣近距離的時候,聶染青下意識向後側身,被習進南一手攬住腰身。
他的掌心熨帖在她身後,聲音低沉,甚至迷人:“退什麽?乖,去試試看。”
即便這是第一次他們在外人麵前親密如斯,習進南的動作卻格外流暢自然。不自然的是聶染青,抓住衣服逃開的時候,她發誓自己燒紅的耳尖一定被習進南看了個十成清。
聶染青不情願地出來,一抬頭,導購小姐在輕輕鼓掌:“小姐您穿起來真的很漂亮。”
聶染青不信,找了鏡子來照,卻不得不承認,的確是缺點覆蓋,優點全顯。亮色的裙子顯得人很精神,映出纖細的腰身,白皙的皮膚。
習進南走到她身後,幫她撥了撥頭發,看看鏡子裏的人,嘴角微微揚起:“還不錯。”
聶染青斜睨他:“你這是變相誇自己呢?”
“怎麽會?我這絕對是在誇你。”
導購小姐適時地插進話來:“兩位的眼光確實好,這麽適合的衣服錯過了可就太遺憾了,先生您覺得呢?”習進南輕輕摟了下聶染青的肩膀,微微一笑:“買單。”
導購小姐眉開眼笑地去簽單子,聶染青拽住他的袖子說:“喂,我還沒說我要呢。”
“你穿了很好看,而且我剛剛說了是我買。”
“你買了讓我什麽時候穿?它又不適合去宴會。”
“平時穿就可以了。”
“這麽貴的衣服要配很貴的鞋子和珠寶什麽的,我沒有。”
“一會兒去買。”
“……習進南,你是不是小時候很羨慕人家女孩子能給娃娃換各種衣服啊?現在有個老婆,總算可以滿足你小時候的願望了?要真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去領養個孩子,享受一下給孩子換衣服的真正樂趣。”
習進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語調依舊是慢悠悠的:“你生一個不更好?”
聶染青迅速轉身:“我去換衣服。”
兩人離開後,習進南真的拖著她去了鞋店,一雙雙鞋子換下來,麵對導購小姐殷勤又溫暖的笑顏,聶染青忽然發脾氣,問哪雙都說不喜歡。她怒氣衝衝地看著習進南,習進南淡淡地看著她,兩人都不說話,隻有旁邊的導購小姐在不知所措地微笑。
習進南指著拐彎處的一雙鞋子,對導購小姐說:“再試穿一下那雙。”
導購小姐應聲去取,習進南在聶染青旁邊坐下,問:“怎麽了?”
聶染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煩躁,隻覺得這情景隱隱的很熟悉,熟悉到有點恐慌。商場裏明明很清涼,她卻覺得熱,理由就這麽脫口而出:“天氣太熱了。”
說完才覺得這借口蹩腳得可以,聶染青低下頭,隻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習進南從導購小姐手裏接過鞋子,聶染青不肯再試,他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幫你穿?”
聶染青揚著下巴看他,擺明是不信他會真這麽做。習進南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眯,卻已經從沙發上下來,一條腿屈膝半跪在地上,一隻手托著她的小腿,欲把她的鞋子脫下來。
聶染青瞪大眼,呐呐地簡直不知要說什麽才好,直到他的手指輕輕掠過她的鞋帶,她才反應過來,立刻奪回主動權,迅速取了他手裏的鞋子換上。
習進南坐回原處,看著聶染青站起來走了幾步,才問:“看著有點緊,換一雙?”
聶染青被他剛剛的動作嚇得不輕,忙擺手:“這雙挺好的,就這雙吧。”
習進南“嗯”了一聲,示意導購小姐打包。
等到後來,習進南和聶染青再去珠寶店和手包店,他指哪一款聶染青都說好,乖巧得就像是初入婆家的小媳婦。
習進南說:“全買?”
聶染青說:“反正是你刷卡,我隨便。”
後來回到車上,聶染青看著後座上一堆的袋子和盒子,實在忍不住道:“習進南,你買這麽多東西幹嗎?”
“我喜歡。”
“……”他的話今天超乎尋常地簡潔,似乎一點也不想多說。但是聶染青看著他的側臉,又似乎並不是很陰鬱,雖然也沒表現出什麽好興致,好像隻是在專心開車。
聶染青的耐心也逐漸告罄,默默倚著靠背不再說話。
一天下來累得不輕,兩人回到酒店,習進南進了門例行去洗澡,聶染青蹬掉鞋子,怎麽也想不懂習進南今天高深莫測的態度。今天習進南那似笑非笑的態度讓她話比往日少了一半,結果習進南的話比往日少了一多半。習進南一般不會因為工作上有問題而把脾氣帶回家,回想這幾日,好像也沒見到什麽可疑的能讓他火大的人,她自己好像也沒惹到他吧,那他到底怎麽了。難不成是她特地飛過來,真的打攪了他和某位或者某幾位美女的好夢?
聶染青想了半天沒有頭緒,恨恨問候了一句莫名其妙。
拿別人的事鬱悶自己的結果就是,聶染青洗澡中忽然發現衣服忘拿了。
睡衣就放在浴室對麵的房間,但是她總不能一絲不掛地出去拿。聶染青透過蒸騰繚繞的霧氣看了看架子上的浴巾,皺皺鼻子,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穿上。
浴巾比較短,比聶染青的任何一件裙子都短了不少。如果保持上麵不走光,下麵就得在膝蓋以上十多公分,聶染青看著鏡子,心中隻祈禱等會兒千萬別讓習進南看到。她整理了一番,直到在心中整理出幾分安全感,才捋了捋頭發走了出去。
然而她今天實在是黴星高照,聶染青剛走出浴室,就和習進南打了照麵。
習進南穿著青色睡衣,正在整理腰間的帶子,見到浴室門打開,反射性地停了下來。柔和的燈光打在兩人身上,一切都好像有些模糊。
聶染青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些窘,雖然說兩個人都已經“袒裎相見”了不知多少次,但那都是在不清醒的情況下,如今聶染青就怕他會看到她這副模樣,結果偏偏被他看到。
她怕他看到她這副模樣,但是聶染青更怕他看到她這個樣子後沒有表情的模樣。
事實是她今晚的確怕什麽來什麽。習進南手上的動作未停,很是稀鬆平常地看了她一眼,依舊是淡淡的模樣,眸子如墨一般暗沉。
他連話都不說,聶染青也沒什麽好說的。她的頭發還很濕,肩膀上因為發梢時不時滴下的水,有些微涼的感覺。聶染青心底閃過一絲失望,雖然很微細,但還是能感覺到。她不再看他,抬腿欲走。
忽然一股力量自斜後方傳來,拉著她直直倒向溫暖的懷抱。習進南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臥室,聶染青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立刻抓住他的前襟,再回神的時候,他們已經一起倒在了床上。習進南鬆鬆地壓住她,一隻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的食指則一遍遍細細描著她的眉毛。
他低頭吻住她,聶染青邊掙紮著說話邊推他:“你,你剛剛明明還麵無表情地弄著帶子。”
他低低一笑,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手已經開始遊移,輕而易舉就把浴巾剝落:“帶子打了死結,當然要解開。”
“你今天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我要是知道你哪裏不對勁就不說你不對勁了,反正一整天都不對勁。”
他笑,清爽的氣息包圍著她,聶染青聽到他含糊不清地說:“我現在很對勁。”
聶染青無語,渾身已經被他弄得癱軟,無力抗拒。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相處倒是很和諧。那晚的第二天清晨,聶染青一邊輕輕揉著腰,一邊看著正在換衣服的習進南,心裏恨恨地腹誹,要是她真擁有一位仙女,第一個願望就是讓自己速速變成男的。
聶染青回到t市後,去姚蜜家裏取曆年考題作期末考卷出題的參考。姚蜜穿著一件粉紅色米奇的睡衣給聶染青開門,聶染青不禁調侃她:“都十點鍾了,才睡醒啊。”
“沒辦法,這就是單身的好處。”姚蜜轉身,送給她一個米奇和米妮親吻的背影,徑自往沙發那邊走。
姚蜜對習進南的事一向是能挖多深就挖多深,堪比職業狗仔隊。她剛張嘴,聶染青就預見性地把一顆葡萄塞進了她嘴,笑嘻嘻地說:“好吃吧?”
姚蜜咽下去,手指挑起聶染青的下巴,頗輕佻地問:“小樣兒,你那天大晚上的飛過去,習進南不樂壞了?”
“還行。”
“一夜幾次郎啊?”
“……”
姚蜜又說:“一箭雙雕,聶染青,你變聰明了嘛。”
“什麽?”
“別告訴我你去看習進南是因為想他了,我要是信你想他還不如去信豬會爬樹。要是說你因為躲陸沛的演講需要一個理由我還信一點。但我搞不懂你不去就不去吧,你不去陸沛能把你怎麽著,用得著逃跑嗎?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招確實不錯,新歡得到安撫,舊愛心傷欲絕,唉……聶染青,我原來怎麽沒發現你情商有這麽高呢?”
“請問您的嘴巴還能再毒點嗎?”
姚蜜口齒不清地說:“就算你沒這麽想,你內心深處也是這麽想的。否則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去找習進南?”
聶染青收回手,幽幽地看著她:“姚蜜,你真討厭。”
姚蜜送給她一個“我知道我又戳中你痛處了”的表情,懶懶地說:“真是謝謝你的誇獎啊。”
聶染青從姚蜜家出來後,給聶父打了通電話:“爸爸,進南出差帶回來一些特產,下月初我們回家給您帶過去。”
聶父說:“下月初正好是你陰曆生日吧,你到時候回來,我和你媽給你們過個生日。”
聶染青想了想:
“好。”
收了電話後,聶染青的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來。回家她並不排斥,排斥的是一旦回家過生日,她和聶染兮必定又會見麵。
她和聶染兮的冷戰已不是一天兩天,冰凍三尺也不如她們的關係寒得徹底。從小到大,聶母一直偏向聶染兮多些,而聶父則稍稍偏向她。
對於聶染兮,聶染青情感複雜。兩人之間的爭鬥要遠大於姐妹情誼,聶染青討厭處處都被人和聶染兮比,有這麽一個姐姐,她一點也不覺得驕傲。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聶染兮的確比她會做人,從小就懂事,自己和別人的事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一個笑容就可以讓別人的怒氣消弭,一句話就能讓全班男生服服帖帖,愛笑的美女運氣總是不太差,而懂事的聶染兮無疑又是美女裏的佼佼者。
說到底,還是她心眼小,如果聶染青胸懷夠寬廣,大概也不會去奢求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比如容貌,比如寵愛,比如陸沛。
大人們第一次見到別人的孩子時,大抵第一句都會說,這孩子的嘴巴可真像她爸爸啊,或者是這孩子笑起來就跟她媽媽一個模樣。而聶染青和聶染兮一起亮相時,別人的話總是不外乎兩句:這姐姐可真漂亮啊,把她爸爸媽媽的優點都集全了,妹妹可真安靜。你們家真好,有兩個貼心小棉襖。大的美,小的靜。
開始的時候她還滿心期待別人能誇她除了安靜以外的詞,不過到後來,聶染青總算明白,她的那個“安靜”與“活潑”相對,如果大人們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就會在這兩個詞裏挑選一個。
換句話說,她在大人眼裏並不討喜。
認識到這點後,聶染青連計較都覺得蒼白。
第九章風波乍起
聶染青在生日的前一天回到聶家。她跟聶母一起站在門口,看到車子緩緩駛過來,聶染兮落下車窗衝著這邊笑著招手。
聶染兮展現給人的一直是得體的儀範。兩腳踩著高跟鞋輕輕地落地,聶染兮稍稍整理了裙子才從車子裏出來,一襲白裙勾勒出姣好身材。
聶染兮自小就喜歡白色,白色的紗巾,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白色的書包。她那雙如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珠隻要一轉,別人就不得不為她暗暗叫好。在聶染青的眼裏,聶染兮從來都是隻要她想,她就可以得到。
聶染兮走過來,陸沛在她後麵落了車鎖。她上前挽住母親的手臂,眼睛還是彎起來,話依舊是柔柔的:“媽,外麵太熱了,我們快進去吧。”
聶染青轉身,陸沛也恰好走到她身旁。兩人離得太近,他的襯衫隻有一尺之遙。聶染青突然覺得心髒停跳了一下,額頭上也沁出一層薄薄的汗。
回到客廳時,習進南正隨著聶父下樓。他見到她滿頭是汗的樣子微微詫異,取出手帕遞給她,問道:“外麵很熱?”
聶染青接過來,沒回答反而問:“你怎麽在上麵待了這麽久?”
習進南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書房比較安靜,也很涼快。”
所有人都坐在客廳,聶染兮和陸沛並排坐在一張獨立的沙發上,聶染青和習進南挨著坐,聶母和聶父挨著聶染青他們坐下。聶染青捧著杯子一聲不吭。
可惜一直不說話是不可能的。聶染青聽到母親對她說:“夏天都來了,你怎麽反而越來越白了?比上次回來還要白一些。是不是最近一直也不出去?年輕的時候應該多鍛煉,總在家裏怎麽行?老了就會吃到苦頭。”
聶染青不願多說,隻乖巧點頭。她捧起杯子想喝水,忽然聽到聶染兮說:“媽,我前兩天買了幾件小玩意兒,覺得染青戴著比我合適。染青,要不你上去試試?”
聶染青手一頓,抬起臉,和她一樣的笑意盈盈:“好啊。”
“染兮,”陸沛忽然開口,聶染青轉頭看他,他卻又一臉的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最後隻是說道:“沒事,上去吧,好好聊。”
聶染兮口中的小玩意兒,隻是體積小而已,如果拿去換真正的小玩意兒,大概把一家店鋪買下都綽綽有餘。聶染青坐在床邊,看著她從精巧的袋子裏倒出來滾落在床單上的各種寶石,透明的,深紅的,深藍的,橙黃的,一枚枚都閃著耀眼的光。聶染青笑得有點諷刺:“聶染兮,這麽貴重的‘小玩意兒’,你還是留給自己用吧。”
聶染兮微微笑:“我看你和進南結婚後,衣著穿戴和以前沒有什麽差別。出門也不見戴著什麽珠寶首飾。你如果想要,這些你都可以隨便挑。”
綿裏藏針一貫是聶染兮的說話方式。聶染青幾乎要動怒,又忍住,冷冷說:“我並不缺這些,隻不過不喜歡炫耀。”
“你不需要客氣。這麽多種樣子,總有你喜歡的,不是嗎?”
“別做出一副恩賜的表情,很難看。這麽多寶石擺在我麵前,是想跟我炫耀你最近過得很好?”
聶染兮依舊是笑吟吟的:“我過得一直比你好,這還需要炫耀?”
聶染青緊攥住手。良久不見,聶染兮更加沉穩老練,她依舊不是她的對手:“聶染兮,別以為你真的贏了一切。你信不信,隻要我願意,隻要我想,我就能把陸沛從你身邊完完全全奪走?”
“我敢說,你連掐死我的心都有。”聶染兮笑得愈發柔和,“我信不信有什麽關係,你奪走陸沛還要再幹什麽?你和習進南離婚再和陸沛結婚嗎?你不覺得是笑話,別人也會覺得笑話。你覺得他們會允許陸沛先娶了姐姐再娶了妹妹嗎?別再說這麽幼稚的話。”
“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當時的確是因為我,陸沛才會和你分手,也是我,逼著他和我結婚。我日思夜想,希望陸沛能離開你,想不到老天都在幫我。嗬,你能想象我當時一動不動地看著陸沛左右兩難,走來走去的樣子嗎?我當時在押寶,我把我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陸沛的身上,結果就是,我終於達到了目標,陸沛和你分手了。”
“真該找張鏡子讓你看一看現在你的表情,染青。”聶染兮交握雙手,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算是這些年我對你的補償。在英國的時候,有次我半夜起床去喝水,聽到陸沛迷迷糊糊地叫你的名字,那種語調,顯然對你餘情未了。不過那又如何,就算我沒有得到他,你也沒有得到,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不是嗎?”
聶染青冷冷地看著她,心裏越來越涼:“你瘋了。”
聶染兮笑了笑,繼續說:“心痛了?可我對這個結果實在滿意。我不需要愛情,隻需要你過得一無是處就可以了。”
聶染青的胸脯劇烈起伏,瞥見床上大大小小閃耀著的珠寶,一時氣極,忽然把所有的寶石往地上狠狠一推。
寶石落在木質的地板上,沉悶的聲音裏夾雜著珠寶相互碰撞時清脆的滴答聲,一聲一聲全部敲進聶染青的心裏,她狠狠盯著聶染兮,指著門口,語氣冰得徹底:“你給我出去。”
聶染兮看著她,反而是一聲不吭地走到陽台邊,撥弄了一下含羞草的葉子,看著它慢慢地垂下去,嗓音依舊很柔和,話卻毫不留情:“你還是這麽衝動,結婚這麽久,竟然也沒有什麽長進。我說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告訴你,兩年多前,你覺得你就快贏了,可是你還是輸了。到了現在,你一點變化都沒有,你以為你真堅強了麽?可是我隻不過是一番話,你就這麽受不住。聶染青,我告訴你,你從小就不知道掩飾,你吃虧也算你自找。我還告訴你,毀掉你的從來不是別人,隻有你自己。”
“夠了!”聶染青閉閉眼,現實比想象中來得迅猛來得急切,她手腳冰涼,覺得有點支撐不住。她從小到大都沒聽過這麽直白的狠話,也沒有見過聶染兮這幅模樣。聶染兮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全都是折磨。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聶染青扶著牆壁大口喘氣,覺得呼吸急促,她看著聶染兮窈窕的身影,眼前越來越模糊,忽然急促地閃過一道白光,接著身子就軟軟倒了下去。
再醒來已是夕陽時分。屋內並沒有開燈,聶染青有些迷茫地睜眼,微微偏頭,隻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窗邊。
昏黃的陽光染了整個房間。聶染青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有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在慢慢發酵。她微微震動喉嚨,發音有些粗啞:“習進南?”
他立刻轉過頭,朦朧中似乎微微皺了眉:“醒了?”
他快步走過來,順手開了燈,摸了摸她的臉,麵容有所緩和:“餓了麽?一天就隻有早上吃那麽點東西。有沒有覺得什麽不舒服?”
聶染青搖搖頭,看了看牆壁上掛著的表,問:“我睡了這麽久?”
“是。”他輕舒了一口氣,換了淡淡的笑意,“爸爸今晚特地下廚做飯,說是給你壓驚。”
“是麽?”聶染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暈倒……”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我暈倒沒嚇到爸爸吧?”
“沒有,數爸最沉著了。”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誰都沒有提起她剛剛為什麽會暈倒,誰也沒提起剛剛發生了什麽,聶染青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手指修長有力,飽滿圓潤的指甲是健康的顏色,雖然微微帶了涼意,此刻卻奇異地能給人安定的力量。他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終於開口:“起床吧,去吃晚飯。”
聶染青和習進南一起下樓的時候,聶父和聶母正要在餐桌前坐下。聶父看到她,笑眯眯地衝她招手:“過來坐爸爸這邊。”
聶母看了看她,說:“睡了一下午,怎麽看起來精神還是不大好。”
聶染青摸了摸自己的臉,勉強笑了一下。
聶母接著說:“不想笑就不用笑,委屈自己算什麽。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姐姐這次做得有點過火,我和你爸剛剛說她了。今天下午陸沛的同學聽說他回來了,給他辦了場接風宴,剛剛他們倆一起過去了,今天晚上就咱四個吃飯。”
聶染青隻好收回笑容,“哦”了一聲坐下。
聶染青吃完晚飯後早早地就回了臥室。她心裏有點後悔為什麽要提前一天回來,每次和聶染兮一起回家都沒好事發生,這次更慘,竟然會暈倒。聶染青怕路上暈車,所以來之前的早飯吃得很少,中午跟聶染兮一起上樓的時候胃就隱隱作痛,再加上聶染兮的一番“體己話”,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刺激,讓她今天終於很沒出息地失去了知覺。
下午睡得太久,現在怎麽也睡不著,她隻能在被子裏不停地換著姿勢。習進南和聶父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她剛剛回臥室的時候還看到他倆坐在書房裏,習進南正專心致誌地品著她爸爸泡的碧螺春。
其實聶染青心裏倒是因為習進南沒回臥室而悄悄舒了口氣。屋內沒開燈,她現在寧願一個人在黑暗裏待著。她想著今天中午聶染兮的話,覺得心裏像被棉花堵了個嚴實,憋悶得難受。她睜著眼,眼角有一滴淚不自覺地滾下來,落在枕頭上,濡濕了很小的一片。聶染青覺得喉嚨抖得厲害,拚命把呼吸放緩慢,咬著嘴唇不敢大聲哭出來。
她已經很久沒掉過眼淚了,此刻卻真希望大哭一場,把什麽都忘了最好。
當前的情傷,無異於一場夢魘。真該感謝聶染兮,讓她再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疼。
現在想想,聶染兮真該去應聘談判專家,話題選得讓人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她可真是位好姐姐,如此深刻洞悉妹妹的痛腳,句句戳中要害。今天聶染兮的笑容美豔得就像是盛開的玫瑰,暗裏的刺卻一個不剩地狠狠紮進對方的心裏。原先被刻意掩飾的事被她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氣裏,毫無保留地露出尚未愈合好的傷疤。聶染兮的話卻是貨真價實的砒霜。
聶染青歎了口氣,覺得自己這麽大了還哭比暈倒更沒出息。她趴得太久,正想翻個身,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她立刻停住動作,屋內很黑,習進南沒開燈,隻是摸索著找準了位置,動作很輕地躺了下來。
她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巨大的聲響,但是因為側著身子,呼吸有些不暢,聶染青到最後還是沒忍住,發出了很大的抽泣聲。
習進南頓了頓,接著他靠過來,把她攬在懷裏,動作很輕柔,像是攬著至寶。
他伸出手指想擦幹她的眼淚。聶染青有些尷尬,她還沒在他麵前哭過。她努力偏頭,誰知眼淚反而掉得更凶。父母的房間離得不遠,聶染青不敢大聲哭泣,可是後來實在忍不住,她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聶染青又急又惱,一口咬住了麵前習進南的睡衣。她咬得很緊,睡衣一下子被扯得皺起來。
習進南輕輕地問:“怎麽哭了?”
他的聲音清涼又柔和,很能撫靜人心。聶染青搖頭,默不作聲。
他停了停,說:“覺得今天中午很難受?”
聶染青努力不讓他發現自己哭得更加厲害。
習進南輕輕歎了口氣,坐起來,和聶染青一起。他打開床邊的燈,接著把她摟得更緊一點,一邊輕輕搖晃一邊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像是在安撫一個受了驚嚇的嬰兒:“不哭了啊,再哭明天眼睛就腫了。”
他低喃著未名的話,聶染青漸漸平靜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鬆開一直咬住的衣襟,上麵已經暈濕一片,也不知是淚水還是什麽。聶染青有些赧顏:“髒了。”
習進南低頭一看,笑了一下:“沒關係,你拿去洗就好。”
“……就不能說你去洗麽?為什麽一定得男主外女主內啊。”
習進南想了想,說:“我好像不但主外,也主內吧。我給你做過飯,我還幫你買過水果。”
聶染青使勁掐他:“做飯還算能耐了?”
他的聲音微微揚起:“哦?那你做飯連能耐都不算了?原來如此啊。”
他的眉眼帶著溫暖的笑意,和平時略顯清冷的麵容很是不同。聶染青看著他有點怔忡,直到看得習進南笑出來,捏了捏她的臉頰,順帶把幾滴掛著的淚珠抹幹淨:“怎麽這麽看我?”
她猶豫了一下,垂下頭看著他睡衣上細長的帶子,啟聲問:“我一直想不通,你當時看上我哪點了,怎麽就這麽跟我結婚了呢?”
習進南一怔,笑著說:“我不知道。那你看上我哪一點了?”
“我也不知道。”聶染青想了想,接著說,“你長得再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但是賣相好能帶來經濟附加值。”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出來。
他依舊帶著淺淡的笑意,湊過來輕輕吻了下她的嘴角,順手關了燈,說:“睡覺吧,很晚了。”
習進南在家的表現有模有樣。她第二天半夢半醒間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些迷糊地睜眼,看到正在穿衣的習進南。他回頭也注意到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把她本就淩亂的頭發揉得更亂,說:“再睡會兒。”
聶染青重新閉上眼:“習先生走好。”
習進南笑:“謝謝。也祝習太太睡好。”
但是聶染青這一醒就再也睡不著,在床上待了一會兒就起床了。洗漱完畢去開門的時候,卻沒想碰到了陸沛。
聶染青看著陸沛走過來,身形一頓便想回到臥室,卻被他叫住。聶染青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了下來。
兩人站在門口,情況有些尷尬。聶染青比他矮,此刻站在一起覺得氣勢都嫌低。陸沛不說話,她又痛恨拖延,索性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什麽事?”
陸沛眉頭緊蹙,好像自她再見到他,他的眉頭一直不曾舒展。他的臉色也不好,似乎很疲憊:“昨天的事,我代染兮向你道歉。”
這話不如不講。聶染青沉默不予回應。
“昨天染兮說的話可能有些偏激,我不知道她說了什麽,但大致我也能猜出來。我希望你能忘記,不要全信。”
聶染青沒什麽表情。
隔了片刻,陸沛又開口:“如果有空,我想和你談一談。”
她心中一緊,問:“談什麽?”
“談談過去發生的一些事,還有以後會怎麽辦。”
“以後會怎麽辦?”
他眉頭蹙得更深,深色的衣衫襯得人臉色更加蒼白,最後他緩了緩呼吸,像是下定了決心:“我會和染兮離婚,在兩個月內。”
聶染青愣了好半晌才回神,自嘲地笑了一聲,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她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接著他的話題順下去:“是麽?”
他的回答很堅定:“是。”
“然後呢?你和聶染兮離婚以後還要怎麽辦?”
陸沛深深地看著她,像是一直能望進人的心裏:“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和習進南,你和習進南在一起,你過得好不好?”
聶染青回答得很快:“很好。”
陸沛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聶染青等了片刻,沒了耐性:“麻煩讓一讓,我要下樓。”
他像是突然驚醒,微微一怔,才側身讓開。
這番話耗盡了聶染青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力氣。
陸沛問她過得好不好。
她原來還曾和姚蜜開玩笑地討論,假如故人問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或者是怎麽樣又或者是你快樂嗎,你會怎麽回答。姚蜜說:“如果是我,我會說這關你什麽事。本姑娘有你的時候覺得很歡樂,結果想不到離開你以後更歡樂。”
當時聶染青涼涼地看著她,說:“確實是姑娘,還是黃花的。”
於是姚蜜撲上去使勁掐她的脖子。
想不到現在她竟然真的回答了這麽狗血的問題。聶染兮昨天說的話今天還在聶染青心中不停地回蕩著,她剛剛聽到陸沛說什麽都覺得希望渺茫。
他叫她“染兮”,聶染青痛恨這個稱謂。
她跟他很早以前就沒有了未來。聶染青一直拒絕承認這樣的現實,直至昨天被聶染兮毫不留情地撕開最後的幻想。
晚飯的時候再次見到聶染兮。她換了衣服,化了淡妝,改了發型,手腕上戴著幽綠綠的鐲子,臉上帶著盈盈的微笑,眼神很幹淨,束手站在一邊,表情若無其事。
聶染青看著她銀牙暗咬,她昨天暈了過去,今天再不能輸給她。
人生就是一幕現場直播的舞台劇。她活了二十幾年,還能連最基本的演員素養都達不到?
切蛋糕的時候她和聶染兮麵對麵,聶染青切了第一刀,在把刀叉遞給聶染兮的時候,她想了想,還是將刀柄對準了自己,將刀把遞給了她。
其實她很想直接扔過去。她單手撐著下巴看著聶染兮慢條斯理地切剩下的部分,無名指上的戒指璀璨奪目。
第十章誰是誰非
在她和聶染兮一歲的時候,聶家就搬到了這裏。在男未婚女未嫁之前,不管聶染青和聶染兮生日會大還是小,在學校還是在家裏過,總少不了陸沛的出場。初時他隻是參與,在人群裏靜靜微笑,到後來就變成了陪伴。隻不過歲歲年年人不同,生日一年年過,二十歲的陸沛站在聶染青身邊充當護花使者,如今他卻是和聶染兮並肩而立。
有些記憶總是時不時竄出來折磨心神,聶染青記得在以前過生日時,陸沛總有法子變出她一直渴望而不得的禮物,然後很滿意地看到聶染青驚喜又感動的表情。
那時候她還小,父母提供她衣食無憂,陸沛提供她承諾理想,她以為陸沛就是她的半邊天。
幸福到了巔峰,總會覺得不真實。
蠟燭被兩姐妹一起吹滅。屋內的燈再次亮起,聶父笑得和藹:“爸爸祝你們姐妹生日快樂。”
“謝謝爸。”
聶染青轉頭看了一眼習進南,他回給她一個微笑,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墨綠色的小絨盒。
四方的絨盒表麵精致非常,聶染青可以近乎肯定地認為裏麵是某隻奢侈的手鐲。不過在習進南出差的時候,他們已經買了不少首飾,雖說誰都不會嫌棄自己的寶貝更多一些,但聶染青還是很疑惑。
他的手心朝上,絨盒上的金色絲帶閃過盈光,習進南的話裏帶著鼓勵:“打開看看。”
饒是聶染青從小到大見過不少的玉器,此刻也禁不住低呼了一聲。一隻白到純粹的手鐲,通體不帶一點瑕疵,表麵光滑得像是抹了層羊脂,摸上去滑膩沁涼。
如此極品的和田玉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親說結婚三年後就把這鐲子給你,算算差不多也快到了,”習進南的眼裏帶了點點的笑意,明亮得如同夜空下的星光,“寶貝,生日快樂。”
聶染青也是笑,想了想,看了下父親,鼓足了勇氣,踮起腳尖,在習進南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習進南隻是稍稍一怔,接著笑意加深,取出鐲子替她戴上。
他的動作細致,就像在舉行一個肅穆的儀式。這一幕發生的時候周圍很靜,習進南卻恍若未覺,隻是低頭察看效果,嘴角淺淺揚起:“還不錯。”
聶染青的餘光瞥過聶染兮,她藍色的裙子像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得體的笑意掛在嘴角,不帶一絲破綻。
屋子裏靜了幾秒,沒有一個人說話。忽然陸沛開口,聲音很輕,他指著客廳的一角:“染青,我記得你很喜歡蘭花。前兩天路過花店,看到這盆蝴蝶蘭正值花期,花開得很漂亮,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小禮物,希望你生日快樂。”
那裏不知什麽時候擺放了盆蝴蝶蘭,花離他們並不遠,花朵已經全部盛開,白色的花瓣像是輕輕飛翔的翅膀,優美而飄逸。
她把花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心裏像是被人狠狠擰捏,毫不留情。她在三年前,在還差一個月即將迎來她生日的時候,就曾使勁拽著陸沛的袖子對他明示暗示,希望在生日那天能收到一盆蝴蝶蘭。
隻是當時很快就都變了。
如今,他當著聶染兮的麵,在所有人都在場的情況下,直視著她,對她說:“前幾天我路過花店看到一盆蝴蝶蘭,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聶染青不知道這叫光榮還是悲哀,她心裏一點也沒感到高興,她看到聶染兮瞬間變白的臉,竟然連幸災樂禍的心情都感覺不到。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聶染兮說得再刻薄,她說得也是對的。
長痛不如短痛,聶染青看著陸沛略帶期待的眼神,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就覺得自己很殘忍。
她笑了笑:“謝謝,花很漂亮,可是進南不喜歡白花,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盆花我不好收下。”陸沛的瞳孔急劇收縮,臉上最後一絲笑意終於僵硬地變淡,直至消失。
聶染青微微別開眼。
聶染青和習進南離開家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習進南在和聶家父母告別的時候還在微笑,等到他們回到車上,他的麵容卻仿佛覆了一層冰霜。
聶染青坐在車裏,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出。習進南薄唇緊抿,眼角都仿佛帶了隱隱的怒氣。他把車子開得飛快,聶染青看著他繞過一個又一個急速行駛的車輛,莫名不敢大聲講話,隻好沉默著緊緊抓著安全帶。
時間走得格外漫長。車裏安靜異常,窗外風的呼嘯聲都聽得見。
本來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被習進南縮短了一半。車子終於在家門口停下,聶染青心裏大舒了一口氣。解開安全帶剛要下車,忽然聽到習進南喊她。
她回頭,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大拇指微微翹起,一圈一圈地撫摸著妖嬈變幻的花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窗外的樹,極緩慢,極清晰地說出每個字:“聶染青,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喜歡白花?”
平靜得異常的口氣,讓聶染青一下子想到了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習進南甚少用這種語氣講話,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聶染青囁嚅著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隻聽到他繼續說:“聶染青,你是不是覺得,隻要能讓陸沛難受,你就可以拿任何人做擋箭牌?你有沒有覺得,你這次撒謊撒得太過分了一點?”
他的車子絕塵而去。
聶染青在屋外呆立半晌,習進南的車子早就不見蹤影,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歎了口氣,去摸包裏的鑰匙。
她現在隻想靜一靜,電話卻猛然響起。
聶染青又一次歎氣,接起,姚蜜的聲音很是興奮:“你在哪裏?這學期的科研項目成果不錯,高主任今年破格大賞,讚助咱們係的幾個人去南方玩兩天,你要不要去?”
聶染青問得有氣無力:“什麽時候去?”
“後天早上的飛機。你最近有沒有什麽急事?沒有的話咱倆一起去吧,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麗江呢。”
聶染青想了想:“行。”
“行,那就這樣,我先掛了啊。”
“等下,我現在有事找你,你一會兒先別睡覺,等我過去。”
三十分鍾後,聶染青站在姚蜜家門口,一臉沮喪:“我今晚在你這裏睡。”
姚蜜擋在門口:“那你隻能和我擠一張床了,我這床可沒你家那麽大。等等,你臉色怎麽這麽差,該不會和習進南吵架了吧?——我還真烏鴉嘴說中了?”
聶染青躺在姚蜜家的躺椅上,看著天上掛著的一彎明月,姚蜜遞過來一杯水,抱著雙臂木無表情地看著她:“別傷春悲秋了,現在還是大夏天呢。你和習進南到底怎麽了?”
聶染青在來之前就知道這個問題不可避免,立刻把剛剛在出租車上打好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誦讀了出來。
她就知道姚蜜聽完肯定會戳她額頭,所以在最後一句話沒說完之前搶先把躺椅挪出去了三尺遠。
姚蜜一指頭戳不到,挫敗地看著她:“你還暈過去了啊,真沒出息。你平時跟我耍的那些嘴皮子呢?現在跑哪兒去了?”聶染青訕訕地說:“心理作祟唄,我從小被她欺壓,一向毫無還手之力。”
“這話虧你說得出口。”
聶染青連眉毛都在發愁:“我來你這裏不是聽挨罵的。我這兩天把我這半年省著沒做的蠢事都做光了。”
姚蜜斜著眼看她:“你也知道你幹的是蠢事。從小挺聰明一孩子,怎麽越長越癡呆。”
“是是我癡呆,那你說該怎麽辦?”
姚蜜坐在沙發上指點江山:“今晚你給習進南打個電話,就說你在我這兒,別讓人家一頓好找。”
“我剛剛已經發了短信。”
“讓你打電話是為了探探他的口風,你發了短信還怎麽知道他什麽表情?”
“我總得先拿短信探探他的口風再看看要不要打電話吧。”
“你直接說你害怕他不接你電話就得了,咱倆都認識多久了,還跟我玩這個。哎,你剛說得我太驚訝了,我一直認為習進南那種人一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主,竟然能跟你生這麽大氣,聶染青你真能耐。”
“你能不能少損我兩句?”
“他回你了麽?”
“……還沒有。”
姚蜜無奈地擺擺手:“算了,我困了,睡覺去了。慢慢折騰吧你們倆。”
一直到聶染青上了飛機,她和習進南都沒有聯係。那晚的短信習進南在第二天才回,極為言簡意賅:嗯。
甚至連個句號都沒有,一個短信隻有一個字。
聶染青看著手機嘔血的心都有了。
聶染青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連踏上美麗的新土地都沒能使她心情好轉。一行三男三女,聶染青本打算和姚蜜一起睡,但是另外一個女孩說在賓館不願一個人睡,聶染青心情低落不想打擾人家,便主動提出她自己一個房間。
她這次出來,隻帶了很少的現金,但是兩張卡都帶在了身邊。一張是從習進南那裏搜刮來的黑卡,另外一張是她自己的儲蓄卡。
白天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出去旅遊,晚上三個女孩兒就去逛街邊有特色的小店。三個女孩一台戲,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說有笑。聶染青這時候還不會心煩,但是等回到酒店,一個人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借著月光看著枕頭上暗色的花紋時,她才幽幽地歎氣。
她又翻了個身,把床頭的手機拿過來,解鎖,明亮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屏幕上隻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衝她沒心沒肺地笑。
她來這裏已有兩天,期間隻給習進南發送了抵達目的地的短信,而習進南卻一個字都沒回。通訊記錄裏最後一通電話還是她和姚蜜那天晚上的通話。
習進南如此明目張膽地跟她冷戰,這讓聶染青手足無措。她和習進南還不曾這樣冷臉過。從結婚到現在,兩人吵架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都必是一天之內和好。習進南的忍耐力是出了名的好,每次吵架基本上都是聶染青一個人圓睜著眼,而習進南則優哉遊哉地看報紙。
生氣的時候如果有人衝著你沒心沒肺地笑,你會氣得更加厲害。習進南的悠然表情每次都能把聶染青氣得不輕,好像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但是一旦她憋足一口氣想大喊的時候,習進南就會掐準了時間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裏古井無波,平靜得像是一汪深潭。
但是這一眼總能很神奇地讓聶染青再把氣硬生生地給咽回去。
白天走的路太多,聶染青最終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聶染青做了好幾個夢。她夢見習進南在電梯裏麵,她在電梯外麵,她飛奔過去,可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電梯一點點合上。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淡淡的疏離的神色,像是在慶幸終於擺脫了她。
這個夢讓聶染青沒來由地心慌,猛地坐了起來,結果發現已是天大亮。她迷迷糊糊地拿過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還是隻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衝她傻乎乎地笑。
過了兩天,姚蜜過來看她,眨巴著純潔的眼,下巴放在手心:“你這都一、二、三、四、五天了吧?”
聶染青裝作不理解她的意思。
姚蜜接著下診斷書:“怨氣太重,印堂發黑,頭發亂糟糟的,嘖嘖,像個女鬼。”
聶染青沒好氣地踹過去:“你才女鬼呢,你們全家都是女鬼!”
姚蜜笑得喘不過氣來:“你這樣就差沒貼一個‘我月經不調我內分泌紊亂’在腦門上了。這是怎麽了,為誰消得人憔悴呢?”
“滾。”
又過了一天,姚蜜過來叫聶染青一起出去吃晚飯的時候,看到她的模樣,再次調侃:“行啊聶染青,我發現人的潛力果然巨大。你居然能忍這麽久,照你這個樣子,自虐的功夫好歹也從習進南那裏學到五成了吧?”
聶染青有氣無力地繼續維持著趴著的姿勢:“請讚美我是心理學老師的得意門生,謝謝。”
“你就去道個歉唄,又不會要你的命。”
“我給他短信他都不回,我要是真打過去他不接怎麽辦?”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要麵子的?!”
聶染青裝沒聽到。
六個人在一家川菜館解決晚飯。因為是臨行前的最後一次晚飯,大家都放開了吃喝。男同胞把氣氛搞得很熱鬧,聊過去的大學生活聊得熱火朝天,聶染青趴在姚蜜肩膀上笑,忽然感覺到手機嗡嗡地震動,她示意了一下就往外走。
手機拿在手裏,她才注意到是習進南的電話。聶染青頓了頓,一邊往僻靜角落裏走一邊接通電話:“喂?”
這邊嘈雜聲還是有些大,那邊顯然停了停:“在哪裏?”
聶染青乖乖回答:“正在一家餐館吃晚飯。”
“聽起來在那邊玩得不錯?”
尾音微微揚起,就像是在問訊。本來鬆了一口氣的聶染青這下幾不可見地皺眉:“還行,就是山多了點,水多了點,空氣新鮮了點,總體比t市好一點。”
習進南哼笑:“所以你就樂不思蜀了?嗯?”
他最後那個“嗯”讓聶染青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宰的小綿羊,再逃也逃不出獵人的手掌心,自由隻不過是他的一種施舍,於是忍不住反駁,聲音有點大:“還行吧,反正想多待幾天。”
“是麽?”
就算他看不到,聶染青仍揚起下巴:“是。”
“那請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還是那種平平淡淡敘述的口吻。這種語調突然讓聶染青莫名覺得火大,聲音也隨之冷了好幾分:“還不知道,再說吧。”
“聶染青,”習進南微微動怒,手指蜷了又伸,“要胡鬧可以,但是你必須回到我身邊。”
第十一章難得糊塗
習進南語氣強硬,不容妥協,這樣的斷然口吻讓聶染青怒氣一下子湧了上來,她梗著脖子,勉強忽略掉心裏隱隱的不安,硬是要把賭氣的話說圓滿:“為什麽你讓我回去,我就一定要回去?”
比噎人聶染青絕對比習進南厲害。她知道習進南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氣到肺疼,為免聽到哢嚓的掛斷聲,或者是習進南又一句陰沉沉的威脅,聶染青自己搶先掛斷。
電話打得頗有氣勢,打完聶染青卻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難得習進南主動打來電話,這明明是她最樂意的情況,卻被她話趕話給一掌拍散。聶染青盯著屏幕上小男孩兒笑盈盈的圓臉,心裏莫名的火大,恨恨地罵了一聲“豬”!
也不知道罵的到底是誰。
旁邊的包廂裏傳來隱隱的笑聲,聶染青看著手機屏幕,越想越惱怒。索性調出收件箱,一條一條地刪短信。翻到習進南的那個“嗯”的時候,順便也看到“習進南”三個規範的宋體漢字。
她想到了習進南的簽名,文件一份份簽過去,習進南的每筆每劃都是遒勁有力,美觀工整,宛如屹立的青鬆。
不過再美觀也沒能避免他的短信被刪除的命運。
短信息本就少,聶染青倚著牆壁,看著收件箱和發件箱很快都被清空,猶覺得不解氣。她想了想,索性調出聯係人,然後又調出壁紙,找到一頭粉色的小豬,毫不猶豫地安到了習進南的頭像上。聶染青看著“設置成功”四個醒目藍字,非常解氣地想,下次習進南來電的時候,滿屏幕都是粉色小豬,那該是多麽具有喜感的一件事!
總算回到包廂,聶染青在姚蜜一瞬不瞬盯著的眼神底下夾起一塊牛肉放嘴裏使勁嚼,咽下去,又喝了口果汁,看得姚蜜想揍她,才慢悠悠地說:“崩了。”
“崩了?!”
聶染青嗯了一聲,懶洋洋地回:“明天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裏再玩兒兩天。”
回到賓館,姚蜜直接跟著聶染青進了房間。剛剛在眾人麵前不好表現出來,現在總算能說個痛快:“聶染青,我不得不再次佩服你。瞎貓逮到熟鴨子,你竟然還讓它飛跑了,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聶染青又裝沒聽見。
姚蜜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說實話,我要找老婆,絕不找你這樣的。這世上有幾個習進南啊,有這麽大耐性能消受得起你?”
姚蜜第二天沒走,看著她歎口氣:“我再陪你幾天。要不,咱倆去香港買點兒東西去吧,反正這兒離香港也不遠。”
兩個人很快去了香港。姚蜜逛街十分過癮,然而因為來香港是臨時起意,隨身帶的錢並不足夠她這麽花銷。先是錢包在短短半天內迅速癟了下來,到後來連信用卡都刷爆,隻好向聶染青求救。聶染青一邊按著密碼一邊損:“幸虧不是去賭博,否則我的錢還不都打了水漂。”
姚蜜笑眯眯地摟她的肩膀:“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聶染青揚了揚手中的卡:“我覺得對現在的你來說,它才是最好的。”
姚蜜還是笑眯眯地:“親愛的,你唯一的優點就是很有自知之明。”
“……”
來香港的第二天晚上,聶染青和姚蜜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再次接到習進南的電話。
上次談話很不愉快,這次聶染青一看到屏幕上不停閃爍的“習進南”三個字就微微皺眉,但是再一看比三個字更大的一張豬臉,氣就消了大半。豬鼻子上還掛著金鉤,正歪著腦袋傻兮兮地看著她,習進南就從沒這麽可愛過,聶染青一想到這兒,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她一會兒瞪眼一會兒彎眼莫名其妙,姚蜜隔著桌子伸出手來試探她的額頭:“你沒事吧?”
聶染青笑眼彎彎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等電話又震動了兩下才接起,努力讓聲音平淡至極:“你好。”
習進南頓了頓,才慢慢問:“你好,我找聶染青女士。”
“不好意思啊,你打錯了。”
姚蜜翹著椅子往這邊湊,聽到這兒太激動,整個人突然從椅子上滑了下去。並且還很沒出息地自己把自己驚到了,唯恐不夠亂地發出一聲尖叫“啊”。
服務生趕緊過來幫忙收拾,電話另一頭卻把姚蜜的這聲驚呼聽得清清楚楚,立刻問:“怎麽了?”
聶染青想要描述,又覺得有損姚蜜威名,話到嘴邊改了口:“沒事。”
那邊停頓的時間更長,習進南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恢複了漫不經心的語氣,並且舊事重提舊調重彈:“想在香港玩到什麽時候?”
“玩到不想玩的時候。”
聶染青的語氣比他更加漫不經心。
接著就是長久的沉默。習進南不說話的時候比說話更有威懾感。她沉默的時間越久,心裏就越惶恐。她屏住呼吸,越來越心虛,開始在心裏暗暗反思著剛剛撩撥他的話,就在她要開口進行自我批評的前一刻,習進南卻不緊不慢地開口:“聶染青。”
“啊?”
聶染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回答。這讓她想起了大學時代的軍訓,教官一念名字,學生立刻清晰明亮地喊“到”。聶染青在心裏對自己進行了無數遍的鄙視。
習進南依舊很平靜:“好好玩。”
然後是他毫不留情掛斷電話的聲音。
姚蜜都要扶額呻吟了:“你們倆這是鬧騰什麽啊?嫌日子太過太平了?習進南也有問題,平時不都挺願意讓著你的,這次跟你這種幼稚的小孩子鬧得哪門子大脾氣?”
聶染青一聲不吭地把電話放回包裏,姚蜜揶揄她:“你就給我裝吧,剛明明都快嚇出冷汗了。”
“我有那麽虛弱麽,”聶染青沒好氣,忽然想起來,“習進南怎麽會知道我在香港?”
這問題對於無條件臣服於習進南的姚蜜來說顯然很白癡:“習進南要是想知道一件事,當然不會不知道。”
姚蜜的街還沒有逛夠,聶染青隻好頂著炎炎烈日在後麵跟著。她買的東西不多,但是托姚蜜的福,聶染青的儲蓄卡裏很快就隻剩了幾毛錢。兩人窮得叮當響,聶染青望天長歎:“蜜子,我要是隻帶了這一張卡,那現在咱倆買回去的火車票都成問題。”
姚蜜一臉期待看她:“那現在你還有辦法麽?”
聶染青有些遲疑,最後還是說:“我這還有張習進南的信用卡。”
姚蜜哇了一聲:“那就相當於擁有了一切!你怎麽不早說!這下不用怕了!我們繼續刷!”
“……”
又過了一日,姚蜜看著櫃子裏大小不一的各種袋子,總算認識到了錯誤:“我竟然買了這麽多,我不能再買了!”
聶染青懶懶地說:“這話你已經從來香港的第一天說到現在了。”
“我今晚就要飛回去,再在這兒待著我就傾家蕩產了。”
“嗯。”
“你呢?”
“我還沒碰到吳彥祖、謝霆鋒、古天樂、梁朝偉,我還要在這裏尋找一下那些美男的蹤影。”
姚蜜嗤道:“回去看習進南就行了,在這裏找到的也不是你的。”
“這可難說。”
一個人逛街很沒意思,姚蜜離開後,聶染青一整天都無所事事。氣是早就消了,可是讓她自己飛回去,習進南肯定會送給她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嘴角還肯定帶著濃濃的嘲諷。聶染青一想到這個就覺得頭皮發麻。姚蜜跟她通話的時候聶染青把這個想法說給她聽,聽得姚蜜直接諷刺她,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聶染青回她:“我現在過得爽呆了,一點也沒受罪。”
但事實卻是,呆是經常發,爽卻好幾天都不曾覺得了。天氣悶熱得很,聶染青待在酒店房間,連飯都是叫的外賣。她現在分外佩服那些隨隨便便就背起書包去環球世界的人,她自己一個人待在香港的滋味就三個字:爛透了。
她兩天沒邁出房間一步,聶染青深刻體會了一把古代待字閨中女子的苦楚。再這麽自娛自樂下去就要發黴了,聶染青總算挑了個清朗的好天氣出去走了走。路過的一家包店正在打折,聶染青進去看到了一個體型不小的包,柔軟的皮料摸起來很是舒服,雖然款式簡約,可是挎在模特的臂上卻別具風情,聶染青一下子就愛上。
輸密碼刷卡,連續刷了幾次,都顯示失敗。導購小姐停了下來,有些詭異地看著她,話倒是依舊很禮貌:“對不起小姐,您的卡似乎被凍結了。”
聶染青一呆,隨即反應過來。
她表情自然地往外走,剛拐出去就給習進南打電話。電話很快就被接起,聶染青甚至還沒組織好語言,隻聽到那邊一個低沉聲音傳來:“喂?”
聶染青氣急敗壞,剛剛在店裏窘得不行:“習進南!”
那邊口氣倒是很悠閑:“嗯,怎麽了?”
聶染青憋著一口氣:“你把卡都給我了,憑什麽還把卡凍結掉?你是破產了還是喝醉了?”
習進南倒是一點都不急,話還是慢悠悠的,卻泄露了一絲笑意:“唔,我隻說我把卡送給你了,可沒說裏麵的金額都是你的。”
聶染青這下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奸商!百分百的奸商,這也太陰險了!
習進南笑意不減,還是那句話:“請問你什麽時候回t市?”
“我餓死也不回去!”說完還不足以排解心中怨氣,聶染青衝著手機惡狠狠地給習進南下定義,“你個小氣鬼!”
聶染青果斷地掛了電話。
她一個人坐在小店裏喝著冷飲,剛剛氣得汗冒了一層又一層。冷飲很快被喝完,正打算離開,習進南的電話卻又打了過來。
“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我在香港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聶染青現在總算回過味來,合著他憑著一張卡,能辦到的事還真是不少。
“我也在香港。”習進南聲音含笑,“你到底在哪裏?”
半個小時後,聶染青坐在酒店大廳,冷眼看著習進南走進來。
遠遠看去,習進南一派衣冠楚楚,身材修長,步幅就找到她,似乎是微微一笑,然後就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在她麵前站定,低頭看著她,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眸子倒是很清亮,下了飛機竟然也不見疲憊。他前進一步,怒目相向的聶染青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可惜靠椅不給麵子,她貼著椅背看著他,兩手抓著扶手,還不忘示威般地“哼”了一聲。
“得了得了,不要用一副想吞了我的眼神看我,唔,”他忽然俯下身,笑得狡猾又愉悅,“回到房間會讓你吃掉的。”
聶染青的臉迅速變紅,推開他就走。
聶染青原來住的是單人間。習進南一來,條件理所當然得到改善。辦理完手續進了房間,聶染青板著臉問:“你休假了?跑這裏來,公司呢?”
習進南故作驚訝:“總部就在t市呢,你不知道?”
聶染青沒忍住,終於還是破功笑了出來。
習進南的興致似乎很好,話都比平時多了些。聶染青和他一起去吃晚飯,餐廳氣氛很好,也很優雅別致。服務生禮貌地遞過菜單,笑容可掬的態度讓聶染青都不好意思不微笑。菜單被習進南翻得漫不經心,他問:“想吃什麽?”
做飯的人都知道最難做的飯叫做隨便。聶染青看著他泰山壓頂不變色的神態,刁難的興致一下子湧上來,擋都擋不住:“隨便。”
習進南看了看她笑容滿麵的樣子,繼續翻菜單,指著幾道菜說:“就這些,謝謝。”
菜還沒被端上來,習進南問她:“明天想去哪裏?”
不提還好,提了聶染青就想起今天發生的糗事,看著他微笑的模樣,怒氣又一小撮地升到心頭上:“我今天本來看中一個包,結果您把信用卡凍結了,我沒買成。”
習進南笑意加深,柔聲道:“那明天去買?”
聶染青鼻子裏發出一聲“哼”。
誰知習進南卻笑得更加厲害,忽然伸出一隻手,隔著桌子捏了捏她的鼻尖。
“寶貝,下次想斜眼看我的時候,記得把眼眯起來,那樣更有點氣勢。你這樣,”他似乎是強忍著笑意,頓了頓繼續說,“除了可愛,就是很可愛。”
有習進南自動自發地安排行程,聶染青基本什麽事都不必再操心。兩人吃完飯回到酒店,習進南去了浴室,她一個人邊上網邊想,她跟他就這麽和好了?
聶染青現在基本算是身無分文,就衝這個,也不能得罪這位大金主。經濟果然就是命脈,她關掉電源,還是覺得無力,出走的結局這麽悲慘,若是被姚蜜知道了還不定怎麽嘲笑她。
聶染青把頭埋在枕頭裏,習進南走過來的動作很輕,她甚至都沒聽見。眼前忽然由暗轉明,一睜眼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習進南的頭發還在滴水,聶染青瞅著他,他也看著她,聶染青忽然笑得像貓一樣,轉了轉眼珠,拿過手機調出那張粉色小豬的壁紙,指給他看:“好看吧?”
習進南被她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聶染青難得能看到習進南略微迷惑的表情,此刻笑得幾乎岔了氣。
她這樣無視他地笑,還不理會他,終於成功地讓習進南微微惱怒,接著聶染青就被鎖在了他的懷裏。習進南站起身,假意鬆手,聶染青嚇得趕緊摟住他的脖子,接著就恨恨地看到了習進南心滿意足的笑。
她咬牙切齒,手在他的頭發上蹭了兩下,然後使勁往他的睡衣上抹,又怕水抹得不夠多,還重複了兩三遍。她在他懷抱裏亂動,兩人又緊密貼著,終於導致習進南的眸子漸漸轉黯,他一個翻身,聶染青便被他壓在身下。
他撐在她的上方,擋住了她眼前一片天地。他微微地笑,啄著她的額頭,然後一寸寸地往下,每個地方都不放過。聶染青暈得七葷八素,他卻在吻到脖頸的時候戛然而止。
聶染青稍稍清醒了些,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了很多:“呃?”
習進南上前仔細地看著她,眼神對著眼神,鼻子對著鼻子,嘴巴對著嘴巴,兩人呼吸相聞,半晌,習進南輕輕歎氣,聲音低到幾不可聞:“就這樣吧。”
“……哪樣?”
習進南笑意擴大了一點,一手撫上她的耳垂,一手熟練地扯下所有的障礙物,聲音含糊不清:“就是這樣。”
早晨醒來的時候聶染青腦子裏一片亂七八糟。習進南的胳膊牢牢鎖著她,聶染青想動都非常困難。他似乎睡得很熟,她又不好吵醒他,隻好睜大眼望著天花板。
兩人結婚就快三年,習進南的心思雖然很難猜,但是性子還算好懂。其實習進南很少會管別人的閑事,讓他去發揚雷鋒精神更加不可能。聶染青跟他在酒吧相遇的那晚,他的騎士舉止,大概和她那天去酒吧是一個性質,說好聽點是一時興起,說得難聽就是抽風。
聶染青記得有次故意問他:“你是不是總會這麽做雷鋒?見到女孩兒有麻煩就打抱不平?”
那時他倆正賭氣,習進南沉著一張臉,隻看報紙不看她,似乎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淡聲道:“那我得娶多少老婆?”
這件事回想起來仍然能讓聶染青笑出聲,她勉強忍住,習進南卻還是因為她不小心溢出的笑聲醒了過來。
聶染青轉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麽誠意地說:“對不起啊,吵醒你了。”
她的頭還沒偏回去,就被習進南捏住了下巴,然後他的嘴唇覆上來,接著就是唇齒糾纏。直到聶染青氣喘籲籲臉頰發紅,有缺氧的跡象,習進南才肯放開她,重新躺回去,緩緩說了兩個字:“補償。”
這人!聶染青用手背給自己降溫,但是效果甚微,於是想起床。
習進南卻是一笑,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輕輕一帶,她就又回到原位置。
聶染青瞪著他,她也隻能瞪著他了。
習進南說:“再陪我睡一會兒。”
“我睡不著了。”
“那就說會兒話,”習進南想了想,說,“景心要結婚了,回去以後大概會去一趟爸媽那裏,過兩天景心應該會帶著男友一起拜見一下。”
葉景心是習進南的表妹,笑起來溫婉可人,性格也是溫和又溫柔,讓人如沐春風。聶染青有些驚訝:“怎麽這麽快?她和男友不是才認識半年多一點麽?”
習進南點頭道:“但是她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明年就二十八了,姑姑已經等不及,都催了好幾遍了。”聶染青很想說景心應該再考慮考慮,畢竟閃電結婚的話,對方脾氣秉性都還沒摸全,婚後生活沒有保證。但是一聯係到她和習進南,聶染青又覺得這話似乎很不方便說。
習進南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說:“兩人都說相親這麽久了,就對方看著最順眼,雙方還算知根知底,再拖下去他倆就真成大齡青年了,而且姑姑說,”他突然笑得不懷好意,“姑姑說景心再大的話要孩子就會難生產。”
聶染青的臉“騰”地就紅了起來,含糊地“哦”了一聲。
習進南摸了摸她的臉,再次輕笑了一下,說:“起床吧。”
第十二章投石探路
他們結婚以來,關於孩子的問題還從沒有商量過。聶染青不提,習進南也是不提。但是兩人在麵對雙方父母越來越頻繁的明示暗示時,卻又能很默契地達成統一,習進南負責對付習家父母,聶染青負責忽悠聶家聶母,而且效果甚好,至少他倆被詢問了這麽多次,還沒有一次下過確切的保證。
所以今天早上習進南隱隱暗示的話,讓聶染青有點心慌。
她一直認為習進南也是並不著急要孩子的,最起碼她都還沒畢業,最起碼他也並沒有表示有多喜歡小孩子,最起碼她覺得現在兩個人生活比三個人更加穩定。
聶染青看著餐桌對麵慢吞吞擦著嘴角,依舊看不出什麽情緒波動的習進南,暗自深吸一口氣,也努力表示出波瀾不驚。既然他不挑明,那他倆還是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搞內訌的好。
習進南組織行程如同管理公司,先決策方案後谘詢意見,聶染青看著他那張表情淡然的臉,明明就是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她在心裏一撇嘴,就算再尊重群眾意見他那也是獨裁。
晚上聶染青和姚蜜通話的時候,後者作為習進南的鐵杆粉絲,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多年的友誼,仗著聶染青瞧不見打不到,在那邊兀自笑得猖狂:果然不愧是習進南。聶染青你就認了吧,從生下來你就是個被管的命。原來跟陸沛在一起的時候,你跟在他後麵走。現在和習進南結婚了,連離家出走都這麽憋屈。等習進南主動飛過來了,你還是沒能掌握主動權。做人能像你這麽失敗的,也真是太難得了。
“我叫聶染青,不叫楊白勞。”
聶染青和習進南在香港晃悠了兩天,聶染青甚至覺得,就這麽待在一起,感覺似乎也不錯。
幾日以前聶染青和姚蜜剛到這裏的時候,曾經因為向左走向右走弄得焦頭爛額。第二天兩人學乖了,下了樓就直接上的士。
習進南的方向感極好,這點聶染青同樣很是佩服。對於聶染青來說,認路比識字都難。她覺得習進南在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一片烏雲籠罩的時候仍能認出南北東西實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於是在回酒店的路上,聶染青隨手一指發問道:“那是哪個方向?”
習進南隨口一回:“東。”
“你怎麽知道?”
習進南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對麵的夕陽,連嘴都懶得動。
傍晚時分人多車也多。兩人路過一家看起來很有特色的餐廳,習進南掃了一眼接著走,聶染青卻拽住他往裏麵拖,習進南看了看她拽著自己袖子的手,嘴角勾了勾,任由著她拉了過去。
餐廳裏的人也不少,但是他倆比較幸運,來的時候一對夫妻剛走,而且位子也很好,還是靠著窗子。
餐廳裝飾很有一套,飯菜卻是一般。習進南吃了一口,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聶染青吃了一口,回瞥他一眼,習進南慢慢地吃菜,整張臉都寫著“不好吃”三個字。
聶染青閉嘴喝果汁,鄰座突然坐下一位穿著時尚的冷豔女子。
女子把墨鏡摘下,露出一張精致的臉,隻是臉上沒什麽表情,白白浪費了姣好的麵龐。
不久之後聶染青去洗手間,再回來時卻發現那位冷豔美女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習進南側邊,正微微彎腰和他低聲交談。
偶爾一綹頭發垂下來,映著好看的臉龐。顏值太高,本來賞心悅目,聶染青卻沒什麽心情細細打量,頓了頓,想想還是慢悠悠走了過去,落了座,也不說話,隻是聽他們繼續說。
她這才發現這位美女此刻早就沒了先前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色,反倒是眼波流轉,而且轉出了無限風情。習進南對女士一直都很有涵養,此刻的表現也照舊是風度翩翩。
隻是聶染青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美女說話聲音很低,可是別人都是坐著她站著,加之外貌身段俱佳,此刻已引起不少注意。她一個人在那裏講,習進南並不打斷,聶染青看了他一眼,也不打算打斷。
“您是北方人嗎?南方的男子很少有您這麽高的。但是我一直以為北方人長得這樣好看的很少啊。我很喜歡江西紹興,因為那裏是周總理的出生地,周總理是我的偶像。”
周總理的確是紹興的,可紹興不是江西的好不好。聶染青一邊喝果汁一邊聽她繼續巧笑嫣然,越來越覺得不耐煩。
“我經常到這裏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先生,您是來香港旅遊的麽?”
習進南還沒來得及回話,聶染青已經搶先開口:“這位小姐,您一直站著不累麽?聊著這麽盡興,叫服務生搬把椅子來吧。”
美女微微皺了皺眉,說:“謝謝你,我還不累。”說完看了習進南一眼。
聶染青也看了習進南一眼,那人似乎正聽得津津有味,衝著她還微微笑了一下,但是態度中立,並沒打算要幫助任何一方。聶染青的心火一下子竄了上來,略略思索,笑得更加燦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這位小姐,真是遺憾,我家先生耳朵有些毛病,但是他會點唇語,所以他總是盯著你看,希望你不要多想。”
聶染青眼角餘光看到習進南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美女驚疑不定,又看了習進南一眼,習進南也不說話,隻是慢慢地喝湯,嘴角卻又好像微微彎起。美女猶豫了半晌,終於得出自己的結論,臉色變了一變,好歹算是忍住,飄然而去。
這個不小心發生的插曲讓聶染青想起了那次她和許談的交鋒,當下更加不高興。習進南看著她,聶染青橫了他一眼,繼續吃東西。
習進南說:“你不是一向很討厭洋蔥的麽?竟然吃得下去?”
聶染青不看他,把小片白白的洋蔥扔到盤子裏就鎮定地再去夾別的東西,習進南嘴角彎起的弧度更大,剛想說話,聶染青開口:“花蝴蝶。”
於是習進南的嘴角從笑意變成抽搐。
聶染青看他一眼,慢悠悠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以前還疑惑楚塵怎麽會那樣花,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習進南扶額,試圖解釋,服務生卻過來要撤空盤。聶染青大口吞下一塊辣椒,習進南立刻皺眉:“那個太辣,對胃不好。”
聶染青不理他。
聶染青接著又喝下一大口果汁,心想原來辣不止能解乏,還能解氣。
當她夾起第二塊辣椒的時候,習進南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一些。等到第三次的時候,習進南連眉毛都懶得皺了,直接招了服務生撤菜。
聶染青瞪了他一眼,轉而對服務生說:“先不要撤,我還沒怎麽吃。”
盤子被拿起又放下,習進南衝服務生微微一笑,那張臉真是要多誘惑就有多誘惑,看得聶染青越發惱火。
習進南說:“撤了吧,她不再吃了。”
聶染青怒目相向,服務生卻笑得靦腆,幾乎都有紅暈飛到臉上去:“好的。”
真暈,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食色時代?聶染青看著服務生聽話地撤了一大盤還沒怎麽動的菜,氣就不打一處來,今晚他過得還真是快活!
“我吃個辣椒你都要管?”
習進南手肘撐在玻璃桌上,身體前傾,微微彎了眼看著她,一副很有興味的態度:“上次你吃辣椒,一晚上都胃疼得直哼哼。這次還想逞能?”
聶染青不由自主往後退:“這辣椒又不辣。”
“不辣你喝果汁做什麽?”
聶染青放下筷子,這飯真是吃不下去了:“我不吃了。”
習進南點點頭:“那走吧。”說完竟然真的站起來,聶染青仰臉瞅著他,他微微笑道,“不走?”
聶染青咬牙切齒,她就弄不懂他怎麽就能天天這麽不喜不悲。美女當前,微笑;美女離開,微笑;她生氣發飆,他還是微笑。她禁不住惡劣地想,要是哪天他真的出軌了,難道回家還會是這副淡淡的模樣?
酒店在街道的另一端,兩人沉默著往回走。夜色漸濃,習進南淺色上衣灰色長褲,手裏還拎著她剛剛堅持要買的小玩意兒。聶染青看著他,心裏忽然就慢慢萌生了一絲感動。這種感動不知從何而來,隻是等回到酒店,它還一直懸在她的心尖上。
今天晚上,習進南分外的耐心和溫柔,不驕不躁地輕攏慢撚,兩人倒在床上,聶染青簡直被他弄得抓狂。她急切地抓著他的背,習進南還是在不緊不慢地挑逗著她的神經,一直到她氣喘籲籲,每一處神經都敏感得幾欲斷裂。習進南一點一點攻陷,聶染青恍惚間覺得自己就像是一件易碎的花瓶,被他格外小心地珍惜。
事後,聶染青趴在他的身上,用盡力氣掐著他的手臂,習進南反手捉住:“染青。”
聶染青的鼻子貼著他的胸膛,累得有氣無力,昏昏沉沉地應:“嗯?”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眸子近在咫尺,像是黑黝的旋渦,簡直能望進人的心裏。
聶染青的眼睛都快閉上了,此刻被他一瞧,醒了大半,抱著他的腰身,不敢隨意動不敢隨意看,連話都不知要說什麽。
習進南一手撫上她光滑的脊背,微涼的手指終於讓她徹底清醒,他沉默良久,終於低低地開口:“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記得我在你身邊。”
從香港回來後,聶染青越發覺得習進南反常得要命。雖然還是那種淡淡的模樣,但是好像又不一樣,可是如果讓她舉例說明,她又說不出來。
姚蜜把錢打到聶染青的賬上,順便請客吃飯。聽完聶染青和習進南在香港的相處,直接評價:“你是豬嗎?”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你想這麽多幹嘛,煩惱大都是自找的。你有這麽一個老公,真是你八百輩子修來的福氣。如果我有個男友,有習進南的一半好,我哭著嚷著上吊胡鬧也要嫁給他。”
聶染青頭也不抬:“習進南相貌好人品好家世好,但是你跟他生活,你會覺得連點安全感都缺乏。他那樣一個人,什麽都不缺,他10個月前剛買了一輛車,結果前些日子他又要換。我問他原因,他連頭都不抬,隻是說不喜歡了。他就因為不喜歡就不要了。對車子是這樣,對人的話……”頓了頓,才繼續說,“我現在寧願有個老公能跟我天天吵架。”
姚蜜涼涼道:“話不要說得太過,聶小姐。要是真的天天吵架,你連哭都沒時間哭。你看看陸沛那張臉,雖然照樣還是很帥吧,但是比先前憔悴了不是一星半點。你能說這裏麵沒有婚姻的緣故?”
三天以後,聶染青和習進南回了習家。習家離得比較遠,大概三個小時的車程。司機在前麵開車,聶染青歪在習進南的肩膀上,抱著抱枕昏昏欲睡。空調開得很足,她剛剛有了睡意就打了個哆嗦。習進南說了一句什麽,冷氣就變得弱了些,聶染青迷迷糊糊地說聲“謝謝”就進了夢鄉。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家門口,這一覺睡得倒很平穩。景心在車外輕輕敲了敲窗戶,車窗落下來,接著就露出一張很溫柔的笑顏:“進南表哥,你們車子開得有些慢了哦。”
“嗯,”習進南若有似無地瞅了聶染青一眼,淡淡地笑,“這麽著急讓我們見你的另一半?”
景心咬咬唇,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麽好,她朝車裏麵望,衝著聶染青笑:“染青,我前兩天看到一條圍巾特別好看,覺得應該適合你。一會兒你去瞧瞧?”
習進南慢吞吞地插話:“她不喜歡戴圍巾。”
景心笑眯眯地說:“我買的染青肯定戴,對吧?”
聶染青笑著點頭。
景心的另一半長得十分俊俏,而且笑的時候很溫柔,和葉景心坐在一起,倒是很有夫妻相。聶染青悄悄對習進南說:“長得比你好看多了。”
習進南一挑眉,懶懶地回她:“反正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竟然拿她的話噎她。
其實從她這個角度看,習進南的側臉堪稱完美。而且他笑的時候很煽情,長長的睫毛彎起來,嘴角一絲笑弧清晰可辨,下巴棱角分明,卻又因為笑意柔和了幾分。聶染青看的時間有點長,習進南像是有所察覺,微微轉過頭來,聶染青立刻撇下他坐在了沙發上。
結果很不幸,這不雅的動作被習母看到了,立刻輕輕咳嗽了一聲。
聶染青暗暗懊悔,立刻低眉順眼,眼觀鼻鼻觀心,雙手恭恭敬敬地遞過去一個長長的禮盒:“媽,前段時間進南和我去香港,覺得這支簪子十分適合您。”
聶染青第一次來習家的時候很崩潰,那時她剛剛答應要結婚,第一次來拜見習家父母。小心回答每一個問題,結果隻因為說了一個“我和進南”,就被習母委婉批評了好一頓。夫為妻綱,習母認為就算說,也應說是“進南和我”,對此聶染青相當無言。後來出來的時候對習進南說:“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寡言了,敢情都是因為越說越錯。”
習母頸上的珍珠項鏈溫潤柔和,與她端莊的臉正好形成強烈反差。習母還沒發話,習進南坐在一邊,倒是慢悠悠地開了口:“這支簪子是染青在香港逛了一天才淘來的,我倆都覺得還不錯,雖然不如您其他的珠寶奢華,但是戴上去應該很襯您的氣質。”
景心在旁邊也是笑得十分明媚:“舅媽,這支簪子真是漂亮,我去香港的時候就沒有淘到這麽好的東西呢。”
眼看著習母臉上勉勉強強露出一絲笑容,聶染青大鬆了一口氣。
第十三章偏離軌跡
飯後在客廳閑談一直是習家必備的經典節目。雖然習母說隻是隨便談談,然而大人們隨便挑起一個話題,小輩們就有義務要從北聊到南,從昨晚睡得好不好聊到今天溫度有多少,總之前戲越慢熱越無聊,後麵的壓軸戲就越亂越麻煩。
聶染青望了望外麵久久不落的太陽,無比希望時間能飛躍。雖然這次話題主角明顯是景心,但是聶染青的神經依舊不敢放鬆,天都不知道習母會有多麽的出其不意。
聶染青低著眉安安靜靜地剝葡萄,聽到習母問:“景心什麽時候結婚?日子定了嗎?”
景心的嗓音一向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前兩天和爸媽商量了一下,打算兩個月以後舉行婚禮。”
“兩個月來籌備婚禮也不算太長了,不過比起進南那時候,這時間就算是寬裕了。當時進南一個月內就結了婚,我後來怎麽想怎麽覺得倉促,很多遺憾都沒有辦法再彌補。”
聶染青的葡萄還沒來得急放在嘴裏,就聽到習母喚她:“染青。”
她在心裏歎口氣,不得不把葡萄放下:“媽。”
習母基本沒怎麽跟她和藹地說過話,這次也不例外。聶染青暗暗叫苦,聽到習母說:“你們結婚快三年了吧。”
“是。”
“也該要個孩子了。”
這個話題從他們結婚第一年到現在已經提了不知多少遍,原來都是問句,但是這次變成了陳述句。聶染青朝習進南那邊瞅了一眼,他正一臉肅然地聽習父低聲訓導,指望他是沒希望了,回頭再看一眼習母,她還在等著回話。
聶染青再次在心中歎了口氣,迅速想了好幾種回話方案,努力讓話變得委婉再委婉:“媽,今年我們兩個都比較忙,孩子我們打算明年再要。”
習母顯然不大滿意:“能有多忙?工作年年都有,生小孩不是更重要一點才對?”
這是個敏感話題。聶染青聽習進南提起過,習母自嫁過來就一直相夫教子,三十年來在人前一直保持著貴婦人的姿態。在她的觀念裏,生孩子比工作更重要,家庭主婦是女人最好的選擇。
聶染青小心翼翼:“如果到時候要小孩的話,工作自然會放到一邊的。”
她在“放到一邊”前麵省略了一個“先”字,不過這個答案讓習母稍稍滿意,點了點頭又轉過頭繼續談景心出嫁的事。
聶染青長舒了一口氣。
這種家庭閑談十分磨人。景心在傍晚的時候才離開,離開的時候習母依舊說得意猶未盡。聶染青坐了一下午,又不敢亂動,一開始的時候還是刻意保持姿勢,到後來則根本是麻得動不了了。這麽坐著簡直就是慢性自殺,等到終於獲得批準回到臥室,聶染青呻吟一聲就撲在了床上,再也不想起來。
習進南正在看報紙,聶染青仰起臉看他,對他今天下午的見死不救十分憤然,邊掐他邊表示強烈不滿。習進南卻挑挑眉,一手把她撈過去:“我在避風頭。”
“避什麽……”聶染青衝口而出的話說到一半又硬生生地收回來。
雖然他的話簡潔得要命,但是也的確有道理。不管他幫哪邊都是不對,並且還會招致另一方的怒氣,還不如不插話。想到這兒聶染青稍稍體諒,不過話還是涼颼颼的:“聰明的習先生,那您還不如去書房,在那裏坐著看我出醜,可是一點都算不上紳士。”
習進南慢悠悠地說:“我在客廳比在書房好。”
“為什麽?”
習進南看了她一眼,繼續去看報紙:“自己去想。”
她都快被折磨死了,懶得去想任何問題,看到習進南還在看報紙,一把奪過來扔在一邊,然後躺下睡覺。
習進南輕笑,也跟著躺下來,順手關了燈,屋內隻剩下窗外的月光停駐。聶染青今天累得不輕,很快就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習進南卻在這時緊了緊環著她的手臂:“我們說說話。”
他們之間的交談大多數都是在夜晚上床後或者早晨起床前。這個時期人的神誌最不清醒,偏偏他倆莫名其妙地總是選這個時間交流。不過習進南很少會這樣主動挑起話題,聶染青在昏昏欲睡中還是努力撥出注意力回答他:“說什麽?”
“講講你的小時候,或者其他都可以。”
這個話題太廣泛了,聶染青現在活躍的腦細胞根本不足以運行。她掩去一個嗬欠:“我現在很困。”
“可是我睡不著。”
“那怎麽辦,我能說請你慢慢培養睡眠嗎?”
他低低地笑:“不能。不如說說你喜歡的和討厭的,看看和我平日裏了解到的相同不相同。”
“聽起來很自信,你很了解我嗎?”
習進南輕輕撫了下她的頭發:“我一直認為,我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你。”
“你不如說說看。”
習進南想了想:“比如,你不喜歡吃海鮮,蔥薑蒜倒是不排斥。也不喜歡穿小禮服。”
“我是不喜歡吃海鮮,但我也很討厭吃薑。每次你做牛肉湯的時候,都會放很多的薑絲。其實我很想建議你把薑放在一個小包裏,做完後可以取出來丟掉。還有,其實我最喜歡小禮服了,可是我很少有機會穿得到。”
“你曾經告訴我你討厭聚會。”
“我是討厭聚會,可是我不討厭小禮服。”聶染青接著反駁,“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這你總該知道。”
習進南說:“那下次我做牛肉湯的時候就把薑放在小包裏,然後明天回家以後,馬上就去給你買很多的小禮服。”
饒是聶染青困得不得了,此刻也不由得笑了出來:“習進南,你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人家說女兒好富養,可沒說老婆要富養。”
“其實也沒太大差別。”
聶染青困意又襲來,懶得再反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習進南說:“明天還要待在這裏,回去後給你做牛肉湯。”
“……”
“寶貝。”
聶染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嗯?”
習進南沉默了一下,低聲說:“我們要個孩子吧。”
聶染青的眼睛已經徹底睜不開了,無意識地含糊答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再說吧,我困死了。”
兩人回家後習進南真的給她買了很多小禮服。聶染青跟著他在商場裏走,對他這種行為覺得十分莫名其妙:“習進南,你沒問題吧?”
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瞟過來一個眼神,聶染青縮縮腦袋,不說話了。
當買到第七件的時候,聶染青再次忍不住小聲抗議:“習進南,我的確說過我喜歡小禮服,可是也不用一次買這麽多吧?雖然你拎著袋子照樣瀟灑倜儻,可是你不拎袋子會更加英俊帥氣。”
習進南被她的話逗笑,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聶染青趁四下沒人,摸摸他的額頭:“你沒事吧?我怎麽覺得你現在逛得一點激情都沒有,倒像是在料理後事。”
習進南把她的手捉下來:“怎麽說話呢。你昨晚喝可樂在家裏的毛毯上灑下一大片,既然不想買禮服了,那就去看看毛毯吧。”
聶染青依言被他牽著走,順帶理直氣壯地反駁:“誰讓你在客廳不老實,可樂灑了有你一多半的錯。”
“是,夫人我錯了。”
習進南不僅帶著她去買了小禮服,當天晚上還帶著她去了一個晚宴。聶染青挽著習進南,遠遠看到花蝴蝶楚塵正和一位傾城美人親昵地談笑。聶染青對這種情景已經麻木,對這種無聊的宴會也是麻木,和習進南走了一圈後臉也笑得快跟著麻木了。她趁著沒人上前的空當,輕拽習進南的袖子說:“我後悔了,這種場合你應該像楚塵那樣帶個職業花瓶過來,我實在是累。我要去外麵透透氣,這裏的香味熏得我難受。”
從大廳往右拐有很多假山,聶染青記得假山左側好像有一個石桌,於是端著盤子直接朝那邊走去。
卻沒想到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
她來得比較晚,楚塵和舊女友的分手戲已經快到末尾。聶染青躲在假山後免費看直播,隻見一名美人正伏在楚塵的肩膀上輕輕啜泣,楚塵衣冠整齊,兩手放在身體兩側,一副“我絕對是正人君子,是我被吃豆腐了”的模樣。
聶染青心裏一哼,若能相信楚塵是君子,還不如相信姚蜜今年能結婚。
她再定睛一看,結果發現那美人竟然是許談。
聶染青換了個姿勢繼續看,許談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聶染青今日總算真正見識了什麽叫梨花帶雨楚楚動人,許談哭得稀裏嘩啦,但是妝容卻沒怎麽花,整理整理估計還能重新回到宴會,她在楚塵的肩膀上低低抽噎,嗓音輕輕柔柔的:“為什麽?”
楚塵平淡地說:“你什麽都很好,隻是我不適合你。”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出來。這麽惡俗的理由,也虧得楚塵說得出來。楚塵和許談都聽到了笑聲,一起朝她這邊看。聶染青清清嗓子,隻好從假山後麵走出來。聶染青給他倆盯著,沉吟開口:“分手就分手了,許小姐,你不如再去找下一個。就像你演戲,一部戲演完了,就該去找下一個劇本,人生不該總留戀過去,這是多麽簡單的道理。”
許談杏眼圓睜,想發怒的同時又想做淑女,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拂袖而去。
許談走出老遠,楚塵上下打量著聶染青,最後目光停留在她手裏的小盤子上:“聶染青你有點兒創意行不行,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你是什麽動物投胎啊。”
聶染青沒好氣:“這麽快就忘了我剛剛幫你擺脫舊女友,真是忘恩負義。”
“我不是忘,我是壓根兒沒記住。你們不是常說嘛,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對了,你怎麽跑到外麵來了,習進南呢?你就不怕許談進去再和他舊情複燃?”
“根本沒有舊情,哪來的複燃?”聶染青回敬,“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風流?”
楚塵似笑非笑:“你對他倒是放心得很嘛。”
聶染青正打算回大廳,卻接到了聶染兮的電話。
鈴聲一直在響,可聶染青一點也不想接起來。過了片刻電話自動掛斷,不多久卻又響起來。聶染青不禁佩服聶染兮的毅力,如此重複三遍,她終於接起:“聶染兮。”
聶染兮幹脆利落:“我要見你一麵。”
“我不想見你。”
“你會想見的。我懷孕了,”聶染兮忽然說,聲音溫柔又堅定,還帶著隱隱的喜悅,“我懷孕了,聶染青。”
聶染青腦中一片空白。
“今天去醫院檢查,已經確診。”聶染兮微笑開口,“妹妹,這個時候你應該恭喜我。”
聶染青半晌才慢慢開口:“你這樣對我示威沒用。”
那邊輕輕笑起來:“聶染青,幾天不見,你沉穩了不少嘛。聽說陸沛和你說過要離婚?你以為他離得成麽?我下個月就要回英國了,這一走還不知什麽時候再回來。你難道不想敘敘舊麽?我們每次談話都劍拔弩張,我希望這次能好好談談。明天下午六點,我在你學校前麵的咖啡店等著你,我相信你會來的。”
聶染兮行事從不拖泥帶水,說完就掛了電話。聶染青捏著手機,再也堅持不住,心中的恐懼感鋪天蓋地而來,她覺得有點暈眩,腿甚至微微發抖,她剛想扶著牆壁,忽然後麵一隻手撐住了她。
聶染青扭頭一看,卻是楚塵,而且是一臉擔憂的神色:“你沒事吧?怎麽臉色這麽蒼白?剛剛是誰打電話過來?怎麽了?”
聶染青搖搖頭,把胡思亂想暫時壓下:“謝謝你啊,我沒事,就是偶然低血糖。”
“那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找習進南來。”
“不必,不用叫他。”聶染青立刻拉住他,力氣大得讓楚塵差點摔倒,“我自己坐一會兒就行。”
楚塵看看她,聶染青又重複一遍:“別叫他。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他最終妥協:“那好,你自己待一會兒。不舒服的話別逞能,記得找我或者是習進南。”
楚塵進去後,聶染青輕輕倚著假山,然後慢慢低下去。她就像是吞下了半生不熟的米粒,翻來覆去難以下咽。盛夏的夜晚,大地餘熱仍舊烤得台階微微發燙,柱子也並不清涼。聶染青手裏的食物被楚塵以防止她不慎丟掉為由端走,聶染青緊緊抓著裙子下擺,原本平整的衣裙被她揉出好幾道皺褶。
其實她早該有這個心理準備,陸沛不是聖人,沒什麽義務一直守她到老。聶染青隻是覺得鼻子發酸,這個事實來得太快,她還沒完全接受。
她在原來的時候,隻要遇到不高興的事就會找陸沛撒氣。一周總有那麽一次,陸沛會在電話裏陪著她聊到很晚。後來她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隻要一看到鍾表過了午夜十二點鍾,就會道晚安。她在電話這邊,用最和緩的語氣,對自己心中的王子說:“晚安。”
而陸沛總是會比她語氣還和緩十倍,溫柔如同窗外月光灑滿她的心:“晚安。”
那時是真正的無憂無慮,她住在父母和陸沛築成的碉堡裏,連不高興都是那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那時幸福觸手可及,她不需爭取,一切都擺在了麵前。那時她比現在不知任性多少倍,因為她自持陸沛不會離開,幸福會永遠延續。
聶染兮粉碎了她以為永遠屹立不倒的支柱,於是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故事。
聶染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
她慌亂擦去眼淚,正想去趟洗手間整理一下,卻聽到一個清冷又熟悉的聲音:“怎麽了?”
聶染青歎氣,為什麽她這三年時間裏,為數不多的哭泣都能被習進南看到。她假裝從包裏找紙巾,卻先被習進南伸過來的手擦去了臉上殘存的幾滴淚。
聶染青有點尷尬地別過臉:“你怎麽出來了。”
“你出來這麽久,我不放心。”他輕輕皺著眉頭,跟著蹲下來,“覺得累了?妝都快花了。”
聶染青看著他清朗的眉目,三年來這種模樣她看了不知多少次,習進南少有疲憊的時候,在他的麵前,聶染青常常有種仰望的感覺,好像她所有的煩惱在他麵前都算不上煩惱。她拽著他的前襟,眼睛霧蒙蒙的,習進南英俊的臉龐在她看來也是模糊一片,聶染青的聲音有點發顫:“習進南,我要回去。”
他伸手環住她,很緊,聶染青伏在他的肩膀上,感受著他的溫暖,他不說話就能給人很安定的力量,聶染青緊緊咬著唇,生怕自己會沒出息地哭出來。
聶染青的心情漸漸平緩,習進南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我去取車。”
等他離開,聶染青慢騰騰地起身,兩條腿已經麻掉,她撐著石頭站起來,結果因為眼黑差點摔倒。
回去的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都是心事重重,不僅如此,這種沉默還一直蔓延到第二天習進南離開。
可是聶染青沒怎麽注意到。她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和聶染兮的約見上。她最終還是去了咖啡店,不過沒抱什麽好的打算,而是以一種嘲諷的精神前去赴約。
傍晚時分依舊是悶熱難耐。聶染青到咖啡店門口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的薄汗,她推開門,卻又被撲麵而來的冷氣凍得一哆嗦。聶染兮享受被注視的感覺,聶染青朝窗邊一望,她果然坐在靠窗的那一排最中間的位置。
聶染青在臨到達之前看了看時間,七點鍾,比原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她是故意的。
不過聶染兮倒是悠閑,一雙眸子些微不耐煩的神色都沒有,看到她走過來反而微微一笑道:“坐吧。遲到半小時,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事實上我也才到了不到兩分鍾。”
比耐心她比不上聶染兮,比溫柔她比不上聶染兮,比心機她還是比不上聶染兮,聶染青決定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說吧,雖然你說的話我不一定相信。不過懷孕了還要來咖啡店,真不愧是聶染兮啊。”
聶染兮笑盈盈地說:“這裏也有別的,我選別的也可以。”
聶染青抱著雙臂點點頭:“對啊,我疏忽了。我還以為你打算在這裏喝咖啡,然後等胎兒有什麽不測,就轉嫁到我的頭上呢。”
聶染兮笑得更好看了:“你既然不相信我是真的懷孕,又何必說這麽詛咒的話。”
“彼此而已,你告訴我你懷孕,還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
她今天來之前,總算明白了昨晚那一通哭泣實在是白白浪費了眼淚。聶染兮如果能懷孕,怎麽可能會那麽晚才告訴她。她打電話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就算是下午知道懷孕的結果,那也過了好幾個小時,照她那種性格,怎麽可能會那麽晚才想到對她示威。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知道三年前陸沛為什麽會在一周之內就跟你分了手。”聶染兮說的很慢,而且抑揚頓挫,就像是在娓娓講故事,“可是你既然不會離婚,知道後對你有什麽用?”
“如果有一個秘密,別人都知道而你卻被蒙在鼓裏三年,你也會想知道真相。”
聶染兮笑:“你就沒想過再問問陸沛麽?三年前他不肯告訴你,現在不見得還是不想告訴你。”
聶染青冷冷說:“我不像你,做不來接近有婦之夫的事。”
“我搶走的隻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丈夫。”聶染兮仍是笑,“你看看咱們兩個,多可笑,從小到大,我和你爭每樣東西,爭得頭破血流。其實你心裏大概和我想的是一樣的吧,你一直不希望我是你姐姐,我也一樣,我討厭你這個妹妹。”
“聶染兮,注意你的用詞,你這樣說會讓爸媽寒心。陸沛不是在和你離婚,這個時候找上我,是又想離間什麽嗎?”
聶染兮笑得更開懷,像是一朵玫瑰在盛開:“別幸災樂禍得太早。你在這方麵栽的跟頭還不夠?以前你以為陸沛是你的,然後你就衝我笑得得意又諷刺,後來我把這笑容還給你,你都哭了。可是呢,我告訴你,我一次都沒有哭過,哭的人永遠是你。大學你每次回家,買給爸媽的東西永遠比我的華貴,可是沒一次比我貼心。聶染青,你天生粗線條,除了嫁給習進南之外,你這輩子還有什麽成就呢。”
上次她的確輸得一塌糊塗,可是這次就不一定了。聶染青靠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對麵的人:“別總給我下定義。你以為你多了解我?你說我沒什麽成就,那你呢?頂著一個光環回來,周遊在各個宴會之間,笑得那麽好看,外麵說你早出晚歸,舍小家為大家,誰知道你是真的因為小家沒了,才不得不去從大家身上找安慰。”
聶染兮笑道:“我簡直要鼓掌了。看來上次的確是你發揮失常,才會被我氣得暈過去,這次不賴嘛。”
“你廢話說完了?我要知道原因。”
“我沒打算現在告訴你。我來就是想看看,你最近過得怎麽樣,結果想不到還不錯。我也還有事,我的時間也不是那麽富裕,先走一步。”“走好不送。”
聶染兮想了想,忽然衝她笑得十分甜美,說道:“其實你不知道的很多,可是我相信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事,你的反應依舊會讓人失望。我知道你聽不進去我說的話,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聽不聽得進去隨你的便。聶染青,你現在過得已經夠好了,你不應該再奢求更多。難得糊塗,可是你偏偏不想糊塗,你這個樣子,到頭來注定一敗塗地。好日子就快到頭了,你還是抓緊時間好好珍惜吧。”
要是聶染兮沒有說最後那幾句話,聶染青估計可以認定自己完勝。可是她心裏一點歡快的感覺都沒有,她甚至連回家的欲望都沒有。已經九點半,她在大街上一個人遊蕩,胡亂地想著過去的事,她在她和聶染兮所有的相處中找來找去,竟然找不到一個比較值得回憶的場景。
的確夠悲哀。
她恍惚地上了輛計程車。各種回憶不斷在腦海裏衝撞,最後的結果就是堵塞。她的大腦成了糨糊,以至於到家的時候連車費都差點忘記付。
聶染青一回到家就聞到一股煙味,於是立刻捂住鼻子。
屋內沒有開燈,隻有窗外微弱的光亮照進來,習進南正站在窗前,修長玉立,指間有點點明滅。她合上門,他回過頭來,但沒有動。
他的這個姿態讓聶染青覺得恐慌,她站在門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連燈也忘記打開。
他卻是笑了一下,在挨著窗戶的沙發前坐了下來,衝她伸出手:“過來我抱一下。”
習進南平時很少會抽煙,更極少在家抽。聶染青不理會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皺皺眉說:“煙味這麽大,快去洗澡。”
屋子裏沒有足夠的光線,他的整張臉隱在黑暗裏,聶染青勉強看清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很小,而且充滿譏諷。
她心中更加不安,她望著他無所適從。
第十四章身心疲憊
習進南把煙掐滅,倚著沙發背,兩隻手合在一起支著下巴,微微偏頭看著窗外,話傳過來,飄飄忽忽,聶染青的心像是有一根繩子拽緊了又放開。
“聶染青,我一直希望,你能知道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我可以忍受你任性,但是我絕對不會容忍你背叛,不論是以什麽形式。”
他的動作明明懶散到極致,氣氛卻詭異得壓抑,簡直讓人心驚。聶染青隻能模模糊糊看清他的動作,他的語調清冷且平靜,整個人甚至都是疏離而冷淡。
窗戶的隔音效果十分好,聶染青潤了潤有些幹燥的嘴唇,張口想解釋,卻不知怎麽開始。屋子裏一片死寂,她呼吸甚至都覺得困難,最後還是習進南打破沉默:“去洗澡吧,外麵很悶,你出去一趟流了不少的汗吧。”
今晚是他們結婚以來氣氛最差的一次。天氣太悶熱,雖然屋內開著空調,可聶染青洗完澡後還是覺得從頭到腳的難受,而且,她的心情也是隱隱的煩躁。睡覺時她和習進南離得很遠,而且是背對背。兩人各自占據大床左右端,中間寬闊得如同一條河流,或者一條峽穀。
剛剛她和習進南都要去關壁燈,習進南的手比她早一秒鍾觸到開關,聶染青隻好收回去。她抬頭看他,習進南表情十分冷峻,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點笑意都沒有,甚至連嘴唇都是緊抿,明顯是不悅的表現。
聶染青在心裏無聲歎氣,她不知要怎麽和習進南解釋今天下午的事。難道說她對煙味過敏,一聞到就會頭疼,而且她今天下午十分不安,那句話是脫口而出?她相信這種解釋說得越多就越錯。
冷戰的時間越長,越不利於解決本質問題。拖得越久,就如同慢慢凝固的膠體,雖然也能揭下來,可還是會留下痕跡。這個道理聶染青很明白,可是她對這種局麵真的十分不擅長調劑。
聶染青整個晚上都一直維持著側躺的姿勢,習進南的表情沉冷,她的也好不到哪裏去。後來她半個身子都僵硬得厲害,稍稍翻了個身,還是一直沒睡著,隻好睜著眼看窗外。
t市的夜景十分漂亮,就算是灰暗的高樓形狀都值得欣賞。遠處的導航燈一閃一閃,聶染青盯得久了,眼睛又幹又澀,終於培養出丁點的睡意,在天快亮的時候眯了一會兒。
她起床的時候習進南還閉著眼,一整夜兩人的姿勢竟然保持得十分好,習進南還是在那頭,聶染青還是在這頭。她下床,先去做了飯,又慢騰騰去洗漱,鏡子裏的人衣著淩亂,頭發用一支簪子斜斜地插起來,睡衣未換,眼底更有隱隱青色。
她彎腰湊近鏡子去看自己的黑眼圈,看完了又看自己的眼睫毛。聶染青的睫毛彎彎長長,襯得一雙眼很有神采,就算眯起來也是帶著狡猾的笑意。
有次聶染青近距離觀察習進南的睫毛,他的也是彎彎長長,加上一雙狹長好看的眼,假如再帶了淺淡的微笑,很能吸引各方異性眼球。不過這隻是假如,習進南身上值得滿意的地方很多,他那一雙眼常常用來掃人和威懾人,淡淡的疏離感也一般由眼睛來負責執行,他基本沒什麽時間作出迷人的姿態匯聚各方的青睞。
聶染青這麽想著,眼睛就微微彎了起來,嘴角也微微揚起,剛想直起身子,就發現習進南正站在她身後,支著門框看著她幼稚又莫名的動作。
聶染青尷尬地側身,轉移話題道:“早飯做好了。”
習進南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繞過她去洗漱,話說出來還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語調:“今天有課?”
“上午下午都有,大概下午五、六點鍾的時候回來。”
習進南撲了一把水在臉上,直起身子通過鏡子看著她:“今天大概會下雨,我送你去學校。”
聶染青愣了一下:“哦,好。”
正值上班高峰期,到處都是人和車,他們的車子匯在車流中行駛得十分慢。聶染青打開音響,撐著下巴看窗外人不耐煩的表情。車子裏氣氛也不怎麽樣,如同外麵烏雲密布的天氣。習進南精神同樣不大好,冷戰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麽討喜。聶染青覺得十分憋悶,她就受不了這種無聲勝有聲的狀態,做什麽都會產生異樣的感覺,並且揮之不去。
她和姚蜜都是損人好手,可甜言蜜語說出來卻異常艱難。聶染青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做挽著別人胳膊撒嬌這種事,但是除了這個她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原先她和習進南冷戰的時候,兩人都是默契地不再提以前的事,冷戰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一夜。現在這個樣子,逼得聶染青抓狂。
在路上花費了一個半小時,幸好她們的課還沒開始。聶染青剛想下車,就被習進南叫住:“下午五點半我來接你。”
他的下巴因為冷然顯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的右手就在離她不遠的位置,表情若有所思。聶染青看了看他,猶豫了好幾秒鍾,把車門關上,又看了看窗外,確定沒什麽人朝這邊注意。她在心裏歎了口氣,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她的力氣有點大,習進南看著她,有點訝異。
聶染青的眼睛眨了好幾下,習進南看了看被捉住的袖子,問:“有事?”
聶染青閉上眼,一副大義凜然,想說點什麽,結果還是放棄,眼睛也隨之睜開,然後泄氣地搖了搖頭。她放開他的袖子,心裏亂得不行。剛要下車,卻被習進南反手捉住手腕,他微微使了巧力,下一刻兩人的臉龐就挨得極近。
習進南扳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聶染青一懵,他就乘虛而入。
她被扣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習進南睜眼漫不經心地吻著她,眼底收入她的每一寸表情。吻卻是很激烈,不帶一絲溫柔,倒像是在懲罰。聶染青微微皺眉,想推開他,卻又使不上力。
等她臉頰通紅,他才放開她。聶染青眨眨眼,輕呼了一口氣,努力恢複神智。再抬頭的時候,習進南已經回到原來的位置,看著窗外,淡聲說:“去上課吧,下午我來接你。”
上午天氣悶熱,教室裏人挨著人,悶熱感環繞著每一寸皮膚,聶染青一想到早上車子裏發生的那一幕,更加悶熱。
中午一起吃飯,姚蜜捏著她的下巴想調戲一下,結果聶染青躲得更加厲害。
姚蜜說:“你躲什麽啊,咱家又不是沒這麽做過。”
“咱倆不熟。”
姚蜜嫣然一笑,食指輕輕挑著對方的下巴,尖著聲音說:“聶妹妹啊,臉色這麽差,昨晚是欲求不滿還是縱欲過度啊,速速從實招來。”
聶染青笑罵:“滾。”
沒想到午飯吃得也十分不自在。
姚蜜正八卦著最近某女星的感情史,聶染青就接到了陸沛的電話。
姚蜜湊過來,看了看來電顯示,裝作恍然大悟了一下,接著就被聶染青敲回去安安靜靜地吃菜。
電話又響了兩下,聶染青還是接了起來。
陸沛這次說話直指要點:“我想和你當麵談一些事。”
“什麽事?”
“昨晚聶染兮是不是找過你?她說的不是真的。三年前發生了什麽,我親自告訴你。”
聶染青輕輕摸著光潔的玻璃,說:“你不是一向不肯告訴我麽,現在怎麽就可以了。”
陸沛沉默半晌,聲音變得又低又緩:“原來的那些事,我一直認為你不知道也許更好,你怨我就怨了,就算是恨我要死,那也是我一手釀成的錯。可是我今天忽然覺得,如果就這麽讓你蒙在鼓裏,你永遠無法從過去解脫出來。”
聶染青沉默半晌:“換個話題吧。”
陸沛歎息一聲,說:“你又不想提這個了。”
“我是不想提,掛了吧,再見。”
那邊遲遲沒有回音,聶染青從一數到三,然後掛掉電話。
陰沉悶熱了兩日,t城在下午總算下了雨。外麵雲譎波詭,大白天卻黑暗得如同潑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的轟雷陣陣上,聶染青在講台上歎了口氣:“得了,下節課我們課程加快一點,現在下課吧。”
下麵學生哄笑,接著一片歡呼。
提前下課了半個小時,離習進南來接的時間還有不短時間,聶染青想打電話給習進南,讓他提早過來,想了想又作罷,他倆今天還在冷戰中,萬一某人在開極重要的會議,或者是約見客人,那她豈不壞了事。
她和姚蜜在學院樓辦公室裏有一搭沒一搭說話,五分鍾後卻再次接到了陸沛的電話。
陸沛這次說話更加直接:“我在你學校北門,你在哪裏?”
聶染青很驚訝:“你來這裏做什麽?”
“你在哪裏?”
“你想幹嘛?”
“你在哪裏?”
最後還是聶染青屈服:“學院樓。”
姚蜜站在窗口看外麵,等雨勢變小,忽然指著不遠處,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哎,那個人,不是陸沛嗎?”
陸沛穿著件淺色襯衫,因為雨水的關係,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也是粘在臉上,正渾身濕透朝學院樓走來。聶染青跟過去看,拿了把傘立刻轉身下樓。
姚蜜一臉我就是看看的表情跟上去。
雨勢很大,學院樓內的教師本就不多,來往的更少。陸沛朝著她們走過來,直到在她麵前站定。他的褲管還滴著水,整個人狼狽不堪。停在台階下麵不肯再移動半步。
聶染青眉頭鎖起來:“雨很大,你進來。”
陸沛卻紋絲不動。她試圖拉他進來,陸沛卻欲反抓住她的胳膊,聶染青一下子躲開,並且後退了一大步。
姚蜜本來隻是站在一邊觀戰,卻笑了起來:“陸沛,你何必這麽不幹脆,你這不是威脅人麽。你以前可從沒有這麽做過,以前你意氣風發,想拋棄什麽就拋棄什麽。我們染青沒有你鐵石心腸,不過也不會任人欺負。假如你想以自虐來贏得同情和原諒,那你就盡情自虐吧。習進南就快到了,到時候你讓她怎麽處理?你現在到底想幹什麽,麻煩一次講清楚好不好?”
聶染青沒什麽表情,將傘遞過去,冷淡開口:“這裏是學院樓,不適合談話,你回去吧。”
陸沛握住傘,同時握住了她的手腕。
聶染青下意識要抽回來,被陸沛拽得更緊。
姚蜜卻忽然拉了拉她,話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習進南。”
雨水把一切都衝刷得模糊不清,五米遠的地方,聶染青隻能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表情十分模糊。
聶染青頓了頓,立刻將手抽了回來。
她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身體莫名緊繃。
習進南在她身前站定,目不斜視,甚至是微微一笑:“渾身都濕透了,你就不覺得冷?”
聶染青仰臉看著他,他帶著清淺的笑,卻讓她莫名感到了一種滔天的怒意。習進南牽起她的手,直接把她拖進自己的傘裏,衝著姚蜜微微點頭示意:“抱歉,先走一步。”之後便不由分說地摟著聶染青朝車子走去。
聶染青回頭,姚蜜正單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衝她對口型:“阿彌陀佛。”
聶染青剛剛坐進車子,就打了一個噴嚏,習進南看了她一眼,抽出兩張麵巾紙遞過去。聶染青的頭發濕嗒嗒地貼著額頭和脖頸,難受得要命,習進南看著她,也不說話。
他倚著靠背,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半晌才緩緩地問:“陸沛為什麽會來找你?”
他的目光裏有逼迫人的力量,寒意絲絲滲出來,聶染青心下一凜,剛要說話,卻在此時收到了一條短信。
打開,竟然是姚蜜的,上麵隻有四個字:自求多福。
聶染青啼笑皆非,笑容還沒來得急收回去,一抬眼就又碰上習進南冰霜般的眼神。她暗自吸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隻是說要告訴我三年前的事。”
習進南的嘴角掀起一縷嘲諷的笑意:“忍不住了是麽。”
“什麽?”
他再不說話,發動引擎,車子迅速衝了出去。
習進南這次是明顯的生氣。從進了家門到她洗完熱水澡出來,再到喝完薑湯,他一直都沉冷得讓人難以接近。他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本雜誌,但明顯心思不在上麵——一刻鍾內,他甚至連一頁都沒看完。兩人先是離得很遠,後來聶染青想了半天,坐到離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而習進南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大步朝書房走去。
聶染青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呻吟一聲,倒在沙發上,無比希望時間能倒流,曆史能改變。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聶染青突然發起高燒。她身體一向健康得很,發燒這種東西基本離她很遠。去年的流感爆發,習進南都被輕微傳染,她喝了幾袋板藍根硬是撐了過去。誰知道最近體質虛弱到這種程度,淋個雨都能發燒至三十九度。她緊緊閉著眼,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薄被緊緊裹在身上,習進南看出不對勁,叫她,她隻覺得嗓子又幹又疼,如同鈍刀在一下下地割,一句話都不想回答。
習進南低歎一聲,把她打包得嚴嚴實實去醫院。雖然剛剛下完雨,外麵很清涼,可聶染青被包裹得太嚴實了,帽子下的頭發都快要滴出汗來。
聶染青捂得難受,小聲說:“我熱。”
很可惜,她的身體不配合,剛說完就打了個哆嗦。
“忍著。”
聶染青扁扁嘴,不敢再辯駁。
掛號,問診,輸液。聶染青剛想轉轉眼珠,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得厲害,隻好在病床上閉目養神。
發燒後嘴幹裂得厲害,她舔了舔嘴唇,接著就聽到門開了又關上,再睜眼,習進南已經出去了。
聶染青把被子掀開一角,看著尖尖細細的針頭,液體不斷流進去,頓時覺得頭皮發緊,立刻把被子蓋上。她對針頭有種恐懼感,雖然很輕微,不至於暈眩,但是依舊會覺得難受。剛剛小護士給她換藥瓶的時候明顯心不在焉,她的血管一向很清晰,可小護士竟然會紮錯,聶染青本來眼睛閉得緊緊的,感覺到刺痛一下子叫出來,手都差點彈起來。看著臉頰緋紅的小護士,聶染青十分怨憤,再看一眼習進南,結果那個人隻是單手支著下巴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這邊的手忙腳亂。
於是聶染青更加怨憤。
有人推門進來,聶染青悄悄掀開半隻眼皮偷覷,習進南正在關門,依舊沒什麽表情,但是手裏多了一個保溫杯。聶染青立刻閉上眼。
接下來就有人輕輕拍著她的臉頰,聲音清清冷冷的:“喝點水再睡。”
聶染青再次在心底歎氣,半撐著起身,習進南幫她墊起枕頭,她捧著嶄新的保溫杯,乖乖把水喝完。
第十五章狹路相逢
小護士進來拔針的時候,聶染青就像是大難臨頭,好像全部的神經都集中到了手背那一個小紅點上。隻是稍稍揭開了一點膠布,聶染青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勉強忍住不讓自己躲開。
習進南本來隻是看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這兒走過來,聶染青看著他高大的陰影一點點壓下,勉強把咧著的嘴合上,僵直著脖子看窗外。
“我來。”習進南隻是說了這麽一句,接著她就覺得有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撫上她的手背,逐漸放鬆她的緊張。她剛一轉頭,就覺得手背一痛,接著又是重重的疼,聶染青立刻叫了一聲。
習進南把棉簽在她的手背上按著,聶染青汪汪的眼淚在眼窩裏打著旋,差一點就要擠出來了,結果看到習進南那張撲克牌的臉,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小護士悄悄關門離開,習進南慢悠悠地開口:“知道疼了?”
聶染青咬牙:“一點都不疼。”
習進南眉目沉靜:“我去問問醫生明天還要不要吊兩瓶。”
聶染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燒退去以後,聶染青又在家窩了兩天,第一天習進南麵無表情,第二天習進南表麵無情,總之他的臉色和外麵紅豔豔的太陽正好形成強烈的反差。他本來話就不多,現在更是少得可憐。聶染青不會自討沒趣,於是屋子裏一直都安靜得詭異。晚上的時候,兩個人一個在書房,一個在客廳,反正互不相幹。第三天的時候,聶染青正無聊地看影碟,習進南卻衣冠整齊地要離開。聶染青托著下巴看著他拿起車鑰匙,腳已經邁出了家門一步,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去哪裏?”
習進南的動作停下來,說道:“出差,一周之後回來。”
“哦。”他的聲音太涼了,聶染青被凍得說不出別的話來,隻好繼續看電影。
過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門關的動靜,她抬頭,習進南卻還在門口站著,聶染青覺得莫名其妙,問:“你怎麽還不走?”
習進南哼笑:“你巴不得我走是吧?”
他這話說得簡直莫名其妙,聶染青火大,把遙控扔到一邊:“是你自己說要出差,關我什麽事?”
習進南回答她的是一記重重的關門聲。
聶染青更加覺得不可理喻。
聶染青在家待得十分厭倦,正巧姚蜜也因繡十字繡而不耐煩,第二天兩人難得默契地都同意去逛街。她倆在一家店裏看到一隻十分袖珍的狗,隨著大人的手指不停地翻滾。她突然想起,在剛結婚的時候,曾經計劃買隻貴賓犬,看電視的時候抱著一定會很舒服,看鬼片還不會害怕。她把這個想法說給習進南聽,當時習進南正慢條斯理地吃著一串櫻桃,聽到這兒毫不客氣地塞了一顆進了她的嘴裏:“不行。”
“為什麽不行?”聶染青覺得十分不滿,手比劃著,“那麽可愛,而且毛茸茸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多無辜,而且晚上你回來晚的時候,我還能抱著它睡覺。”
習進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裏充滿探究和打量,看得聶染青直發毛。然後他接著吃櫻桃,習進南的吃相十分斯文,話卻是斷然不容商量:“就是不可以。”
“習進南,你講講道理,你怎麽這麽沒愛心啊,我這麽卑微的一個要求,你憑什麽要反對?”聶染青激將法苦肉計一起上,就不信打動不了他。
“反正就是不可以,”結果習進南還是拒絕,施施然站起身去洗手,順帶難得的把盤子一並端走,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難道你抱著它睡比抱著我睡更有安全感?”
聶染青臉色可疑地一紅,一隻抱枕毫不猶豫地飛了過去。
當時她本來打算私自行動,來個先斬後奏,第二天就去買一隻回來,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頭一天晚上被折騰得太久,第二天一睡就睡到了十二點鍾,起來的時候還沒一點力氣,隻好拚力抓著習進南的後背以泄私憤。
現在想想,習進南是多麽明智。她當時要是買了貴賓犬,天天看著它那可憐巴巴的眼神,估計同情心會大肆泛濫,連離家出走說不定都舍不得。
聶染青和姚蜜逛完街,又去看電影。結果到了電影院才發現最近是國產片的天下。聶染青和姚蜜對望一眼,接著兩人又默契地走了出來。
一場大雨把秋天提早趕了出來。聶染青走了沒幾步,就覺得有點涼意,有點後悔為什麽沒有把披肩帶出來。她正打算提議回家,忽然姚蜜低聲說:“聶染青,你千萬別往右邊看,千萬別。”
聶染青的腦袋邊向右轉邊說:“你要是不想讓我看就千萬別跟我說,千萬……”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了習進南。
接著姚蜜的歎息聲就幽幽地傳了過來。
那個說要出差一周的人,此時正從影院旁邊的一個私人會所走出來,旁邊還伴著一位窈窕淑女。微風吹過,兩人的衣袂挨得極近。聶染青眯起眼看,習進南的背影隨意而慵懶,正微微偏頭聽著對方說著什麽,聽罷點點頭,手指上的車鑰匙在燈光的投射下閃閃發亮。女子嫣然一笑,像是很開心。
姚蜜說:“這女的是誰?笑得就像一朵狗尾巴花。”
女子穿著一身藍花旗袍,卻將身材恰到好處地勾勒了出來。聶染青抬手遮住頭頂刺眼的光亮,淡淡地說:“大概是周可容吧。”
“不要自欺欺人了。周可容那是職業美女,她有這麽引人犯罪的身段嗎?穿個旗袍都盡顯風韻,這女的三圍和身高都可以去當模特了。”姚蜜一邊拿出手機拍照一邊說個不停。
客觀來講,習進南和那位女子確實很般配,連舉手投足都可以當做剪影珍藏,但是就主觀來說,聶染青的腦子卻一片空白。
習進南親自幫女子打開車門,接著兩人絕塵而去。
聶染青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轉頭,姚蜜還保持著手機抓拍的姿勢,她沒好氣地打過去:“你拍照片幹嗎?”
“笨啊,證據啊。你不是說習進南出差去了嗎,現在怎麽出現在這種地方,旁邊還跟著位美女,你就沒有嗅到一點點異樣的味道?”
“你剛剛不是還說人家笑得像朵狗尾巴花麽,現在怎麽就是美女了。”
“她是狗尾巴花裏的佼佼者。不要試圖轉移話題啊,說,習進南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場景,不要再曖昧一點哦。”
“你能說點安慰我的話麽。”
姚蜜同情地摸了摸聶染青的腦袋,被她一偏頭躲開,姚蜜歎氣:“你先別瞎想。你今晚是回去獨守空房還是跟我一起去睡?”
聶染青想了想:“後者吧。”
她倆窩在姚蜜的家裏,聶染青先是發怔不開口,突然又說:“蜜子,你知道你為什麽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麽。因為你鼻子太靈,眼神太尖,嘴巴反應太快,男人們要是娶了你,還活不活了。”
“哎,你這叫遷怒。我剛剛說過讓你別往右邊看,誰讓你偏偏逆天而行,這能怨我嗎?”
“你那純粹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你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姚蜜毫不猶豫地回擊,說完看著聶染青有氣無力的模樣,到底還是歎口氣,拍拍她的肩膀說,“說不定是習進南逢場作戲呢,他們男的不都這樣嘛,隻要肉體精神都沒出軌,你大可以安心。”
聶染青睨她:“你說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還安慰我呢。”
“聶染青,為什麽你在該糊塗的地方偏偏這麽聰明呢。”
姚蜜家枕頭太矮,聶染青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直哼哼:“蜜子,我昨晚才發現你脖子真是太短了,不足五公分高的枕頭就能滿足你。怪不得你不戴圍巾呢,你要是戴了,那遠遠看去你不就是平原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姚蜜氣得笑出來:“滾。嫌矮你可以不枕啊。”
聶染青慢吞吞地打了一個嗬欠,轉移話題:“蜜子,我想喝牛肉湯,你叫外賣吧。”<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