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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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又不要我了嗎”。
這樣似真似假的聲音伴隨著溫柔春風吹進謝驕眠的耳中,她驚異抬頭,原本困惑的雙眼瞬間恢複清明。
他像是屈從於命運一般半跪在地上,右手按住心口,好讓那裏鮮血洶湧的樣子稍微有所遮掩,不至於太過嚇人。
她的背影蕭條,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被卷入風塵中,與著星星的碎屑一般,隨時消亡。
口中氤氳開血跡,在幹涸薄唇上,仿佛開在荒漠裏唯一的玫瑰。
“大人……”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山中的泉水被引到了大漠中,在接觸到沙子的一瞬間蒸發。
嫣灰再次見到謝驕眠的時候,她正麵向一片虛無。
盡管她知道,這隻是一個荒唐夢境,但她還是忍不住心疼。
嫣灰搖了搖頭。
畢竟這些對於他而言,都不值一提。
他隻是虔誠而又悲切地看著謝驕眠,伸出一隻手,沒有再主動上前,像是在等待對方主動地回應。
他尚且殘留玫瑰一朵的薄唇緩緩張合,聲音依舊沙啞,且沉痛。
“大人,我來帶您走。”
“大人,跟我回家吧。”
入夜深沉,攝政王府燈火通明。
烏姿抬手輕撫眉間的褶皺,又不動聲色地將額角的冷汗揩去。
李君同總覺得他輕撫眉心的樣子有幾分眼熟,且這樣的動作對於烏姿而言,過於陌生。
畢竟他在此之前,從來不曾見過烏姿有類似的動作。
但是他的心思並沒有在這方麵有所糾結。
他上前一步,問道:“她怎麽樣了?”
君子涼薄的眉心間盡是擔憂,眼中的急切有一種難以化開的、無法言說的濃沉。
烏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身後躺著的謝驕眠。
美人昔日口舌刻薄的樣子浮現在腦海中,彼此對峙的場景異常清晰,所有的事情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但是如今,卻恍如隔世。
美人如此脆弱地躺在病榻上的樣子,怎能叫人不心生憐惜。
但是正因為對這樣的局麵束手無策,所以這樣的憐惜又漸漸轉為羞愧,如此蒙上心髒,要蒙蔽自己一生。
李君同其實並不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但是在麵對謝驕眠的事情上,他越來越不能等待。
見烏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忍不住催促道:“回答本王!”
紅盧和雪青在後麵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深怕王爺的怒火就那麽猝不及防地轉移在了他們的身上。
烏姿雖然不至於被嚇到,但還是一臉為難:“這……”他的眼神困惑又哀傷,“我能確信她沒有……沒有大礙,但是我卻無法感應到她的神魂……”
“什麽意思?”李君同忍不住上前一步。
烏姿凝視著美人安寧的睡顏,仿佛喃喃自語,聲音有一種聽不真切的虛幻之感。
“她的神魂可能在人間的任何一個地方,唯獨不在她自己的身體裏,她現在就像是一具沒有任何思想的人偶……除非能夠及時找回她的神魂,否則……”他的話音到這裏戛然而止,就好像是預見了什麽事實,又不忍心將其如此直白地攤開、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但是李君同等不及了:“‘否則’什麽?你倒是快說,不要給本王吞吞吐吐!”
他本來是一個城府極深的野心家,麵對任何獵物,他都能給予最好的狀態,——即便是受了傷,他都能立即調整出最好的狀態,來等待最佳時機,隻為了給獵物致命一擊。
他有狩獵者與生俱來的耐性,甚至因為是站在最頂端的狩獵者,於是他又比那些普通的狩獵者的耐性,更上幾個層次。
但是如今,這位高高在上的狩獵者擁有了軟肋,於是就擁有了讓他暴怒、讓他失去耐心的轉折。
隻要觸及他的軟肋,他就難以冷靜,難以鎮定思考。
因為這是他得不到的獵物,所有他難免顯現出一些不同尋常的躁怒。
居於他位之下的狩獵者,對於他的陰晴不定自然有所畏懼。
但是烏姿從來不受此影響。
他自有記憶以來的唯一惶恐,都給了謝驕眠,還有她身邊的那隻狐狸……
——狐狸!!
他猛然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又極度確信,仿佛洞察了什麽真相,轉身回望李君同,仿佛瘋了魔一般問他:“狐狸呢?那隻狐狸呢?為什麽沒有看到那隻狐狸?!”
……
如果他現在是一隻狐狸的模樣——如果是這個模樣,對方或許就能看見他原本耷拉著的耳朵重新豎起來,還能看到他為眼前人搖晃尾巴的欣喜。
隻可惜他現在不是。
於是,他就隻有一雙被血淚模糊了的眼睛,以及總是開出玫瑰的唇角,來對眼前人,宣告他的欣喜,與忠誠。
“狐狸”雖然已經不再是“狐狸”的模樣,但是謝驕眠就是知道,這一定就是自己的狐狸。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原本幹淨潔白、如今渾身是血的狐狸,滿目心疼的悲憫。
“嫣灰……?”
這聲呼喚太輕,輕得隻能側耳聽聞;這聲呼喚太遙遠,遙遠到仿佛隔了無數個星辰。
“大人……”
然後隻一回頭,就看見了身後渾身是傷的狐狸。
“您又不要我了嗎?……”他的眼眶熏紅,眼角有眼淚溢出,不知凝聚了多久,終於衝破眼眶的束縛,直直墜落在這片蒼白的虛無中,生出淺淡漣漪。
“嫣灰,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她想說她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東西,但是她現在麵對一身是血的嫣灰,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嫣灰瞬間意識到了這一點。
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再向前,但是他內心的渴望,又不能阻止自己繼續奔赴。
“大人!……”他驚惶開口,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但是對方的背影卻伴隨著他的奔赴靠近,與他漸行漸遠。
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觸碰。
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其中仿佛夾雜了無數鐵卷刀刃,吹襲而來的時候,在他本就千瘡百孔的身軀上,剜割如淩遲。
他終於、終於被迫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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