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捂被綜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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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銀指了指一旁的桌椅,示意病人坐下後,畫眉已拿著脈枕過來,墊在那少年郎的腕下。
水銀斂裙坐下,抬手搭脈。
十幾息後,觀看對方的麵部氣色、眼瞼,並讓對方張大嘴,她再細看了對方的舌苔,聞了聞其呼出的氣息。
有些失望,對方的病症,並算不上是疑難雜症。
“表虛外感風寒。頭痛低熱,汗出惡風,四肢酸痛,鼻鳴幹嘔,苔白不渴,脈浮緩。此為營衛失和之症。
我給你開張藥方,回去按方煎服即可。”
說罷,水銀便示意畫芳拿來筆墨紙硯,準備書寫藥方。
掌櫃的聞聽是營衛失和,有些吃驚、又有些失望。他驚的是,這女子年紀雖輕,斷症卻也準確;失望的是,和幾個其他的大夫,所給出的結論,亦無什麽不同。
兒子病了這麽久,他是真的帶著兒子看過許多大夫,其中有幾位,下的判斷亦是如此。可他們開出來的藥方,自己也讓兒子按時服用了,卻都沒有起色。
看來,今天又白走了。
正要提筆的水銀,敏銳地發現了中年男人的麵色變幻,心下了然,遂輕聲開口說道:
“營衛失和的病症有許多,且持續低熱的因由亦有許多。有風熱內溫、氣鬱發熱、血瘀發熱、溫鬱發熱等等。
還有氣、血兩虛、陰陽兩虛,亦可能導致低熱不退。我先開了藥方給你,你帶回去為你兒煎之服用,若三日無起色,可再來尋我。
若有用,屆時再來支付診金,如何?”
那掌櫃的見這女醫者麵色淡定溫和、且言之鑿鑿,不由自主地便信了幾分。
其他的那些大夫,都是隻管說結論,然後就是開藥方,那些藥方還沒什麽用。還沒有哪位,能詳細為自己這等下人身份的賤民,如此細致耐心解釋的。
僅憑這,他亦是感激不盡,更何況,對方還顯然不會現在就收自己的診費,這可真真是難得又自信的好神醫啊。
水銀說完話後就收回了視線,沒有再去注意中年男子的表情變化,提筆寫下了藥方,然後吹幹墨跡,遞給了他。
【作者按:此湯方為張仲景所書中的——桂枝湯】
掌櫃的一接過藥方,忙忙細看,且不說這筆字有多飛軒飄逸,單是這各類藥材的名字和數量,已是別具一格。
和別人開的都不一樣,且隻有五味。他疑惑地望向對方。
水銀微笑著開口釋疑道:
“你兒那病,主在辛溫解表、調和衛營。
桂枝為君藥,解肌發表,散外感風寒,又用芍藥為臣,益陰斂營。桂、芍相合,一治衛強,一治營弱,合則調和營衛,是相須為用。生薑辛溫,既助桂枝解肌,又能暖胃。大棗甘平,既能益氣補中,又能滋脾生津。薑、棗相合,還可以升騰脾胃生發之氣而調和營衛,所以並為佐藥。
炙甘草之用有二:一為佐藥,益氣和中,合桂枝以解肌,合芍藥以益陰;一為使藥,調和諸藥。
所以本方雖隻有五味藥,但配伍嚴謹,散中有補。
此湯方為群方之魁,乃滋陰和陽,調和營衛,解肌退熱之總方也。”
掌櫃的聞聽如此細致的釋疑,頓時茅塞頓開,同時心裏升騰起無比的感激,且越發愧疚自己之前的質疑,便拉起自己的兒子,連連向著女神醫拜謝。
水銀則衝著他們微微擺手,示意畫眉照方抓了三副藥材。
掌櫃的現在再沒半分遲疑,就要掏銀支付,被畫眉擋住。
“你且先回,待你兒先服三方後,再來,屆時病情有了起色,藥方可能會換。那時你一塊兒付了就行。”
於是掌櫃的又羞又愧、千恩萬謝了後,帶著藥材攙扶起自己的兒子,離開了。
水銀目送著他們離開,心想,此後怕是這神醫之名會越傳越廣,自己還是得盡快將藥鋪的各項章程訂製出來。
但是她沒有料到,坊間傳言流轉起來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其實是那掌櫃的眼見自家兒子大好,出於愧疚和感激之心,努力地幫她將名聲宣揚了出去。
於是,兩日後,還沒等水銀想好怎麽送上門去,吏司主司長府的管家,便到了。
水銀知道自己現在幾乎沒有根基,更沒有背景可以依仗,對方即便是不夠恭謹,她也不放在心上。
讓畫眉收拾了醫藥箱,自己換了身窄袖青色長裙,便隨著對方去往了主司長府。
在其府上,一路收獲白眼、議論、輕蔑、嘲諷之言無數。
水銀皆視而未見、聽而不聞。
微末之時,所有的不屑,都是動力。待實力展現,方才是最好的回擊方式。
主司長的孫子,出生六個月,還在繈褓之中,身上搭了條薄被,正昏昏沉沉地睡著。
水銀此前已見過了主司長的兒媳婦,也就是孩子的母親,並由其帶領著踏入這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見到了這個正被倆奶娘圍著的孩子。
她聞了聞屋裏的湯藥味,微微蹙了蹙眉。等兩位奶娘讓開去給那夫人行禮之時,水銀上前,將孩子的小手從繈褓中輕輕取出,有些困難,因為孩子裹得有些多。
搭了搭脈。
隨即,再檢查了一遍孩子的眼瞼、麵色、以及口腔。
抬手,掀掉薄被,示意畫眉打開窗戶,自己再欲解繈褓。
不出意外地,被夫人衝上來,一把拍開了手。
“你要做什麽?我兒子病了,病了這許多日了,太醫都言,不可吹風,你盡是又要開窗、又掀被欲解其衣,你是要害死吾兒嗎?你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庸醫?”
水銀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即便她有料到會被阻止,卻沒想過還會挨打。
這些高官門第,她真的是一步都不願意踏進來。這一路上所受的挑剔和刺激,已經快達到了她的忍受極限。
若她隻是個普通的醫者,就是名醫者,今日,莫說是忍受這些,便是來,她都不會!
可惜,她並不僅僅隻是名醫者!
她搭住自己被拍得生痛的手背,雙手交疊放置小腹前,開口了。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你兒最初有些發熱,且服藥後,汗出如雨,打濕衣被,可對?
之後幾日,麵色便逐漸蒼白,哭聲漸弱,且拒絕食奶,可對?
再往後,睡不安穩,尖叫、抽搐、便少,皮膚幹皺,可對?
現在,你看看他的眼窩,已經陷了進去,嘴唇起皮開裂,可無論你們怎麽喂水、奶,他都往外吐,可對?
有醫者建議你們少給他蓋一些,你們才改為了薄被,他的症狀有所好轉,可對?
可你們還是擔心他受寒,仍為他多包裹了幾層,他便轉為昏迷不醒,可對?”
那夫人在她一聲聲的“可對”聲中,滑坐在床頭,忽而跳起,死死攥住她的雙手,高不可攀之勢已化為了苦苦哀求。
“你知道,你什麽都知道,那麽,你能救活我兒對不對?我兒還能活下來的對不對?你……你快給我兒醫治,求求你,快一點。”
也不知是過於著急忙亂,還是骨子裏就沒瞧得起醫者,她嘴裏這樣說著,手上也就將水銀一把拉過,向著孩子推去。
水銀一個踉蹌,好險沒栽到孩子身上,幸好及時用手撐住了床沿,那夫人又嚇得尖叫一聲,又伸手來拉她。
水銀立刻抬高胳膊,躲了過去。回頭瞪向對方,視線轉為淩厲。
駭得那夫人停止了動作,有些訕訕地站去了一旁,眼裏轉露出滿滿的祈求。
水銀收回視線,低頭瞧了瞧自己被其抓傷的手背,用力地閉了閉眼。
直起腰站穩,看著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若要小兒安,須帶三分饑與寒。食,不可過飽;衣,不可過暖。
你兒本是些許發熱,但發熱,並不全是受寒引起,有些,是過熱導致。
本無須湯藥,隻要減少其穿著、被褥等物,由其體內的熱量發散出來即可。
而你們卻反了其道而行之,不但沒減,反而增加,並喂其服食了驅寒的藥物,以致熱上加熱。
大人過熱,尤自難受,何況小兒乎?他熱得煩躁、自然亂蹬亂叫、喂食不進,加之出汗過多,而即使是你們有強行喂水,但仍然沒有太大的起色。
這多日,你們又用了人參續命,更是導致他肝火旺盛。
現在,我予他施針降燥,你,聽懂了嗎?”
夫人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又有理有據,回想這多日來,孩子的症狀、表現,無不與她所述之言一一應對,隻是仍覺對方待自己的態度很是不敬,就想訓斥。
門外走進一端莊華貴的老婦人,邊走邊說:
“想不到,你一個小小女子,醫術竟如此了得,難怪坊間傳言你乃神醫。
既是神醫,想必亦無須見人便恭謹三分。是老身的兒媳婦多有怠慢了。
您請出手,盡管醫治。老身就在這兒看著。”
那夫人聞聲見人,急忙施禮。又聽婆母言中有教訓自己之意,遂低了頭再不敢多言。
水銀則淡淡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微微抱拳施禮後,便轉身去解小兒被層層包裹的繈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