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郊外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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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客棧的院子裏,水銀在司寇繼昭的禮讓之下,邁進房門,關上,解下大氅,隨意地搭在椅背上。
才想起來,司寇繼昭借來的那些書,還被自己落在了那輛馬車上。
罷了,不如就早些洗漱過後,歇息好了。
明日,驗屍的活計可不輕鬆,尤其是這大冬天的。
而被關在門外的司寇繼昭,卻不生氣。他已經習慣了楠嬰姑娘的行事風格。
交代了小二先送炭盆,再送熱水、飯菜,便回了自己屋。
進屋就無聲地笑彎了腰。
之前大堂上,後麵那些人所說的話,令他的心情非常愉悅,他便原諒了另一些不會說話、不懂識人的蠢貨。
想著那些般配之詞,他美美地躺在床上,甜甜地入了夢鄉。
次日一大早,司寇繼昭便起身,前去定城府衙,辦理審查那樁案子的一切事宜,
而後回轉,帶著已換上窄袖束腰布襖、窄腿襖褲、背著個小包袱、披了件大氅的水銀,去了該案的死者埋葬之地。
開棺驗屍。
衙役早就在他的安排下,挖開了墓土,打開了棺材,此時,氣味已經消散了許多。
有衙役拎了桶司寇繼昭特意交代過的,煮好材料的熱水。他上前接過,用水瓢舀起水,替楠嬰姑娘淨手。
看著她白晳修長的手,將發型整理好,又在熱水下一遍遍地衝洗,司寇繼昭的十指忍不住動了動。
好想幫忙,或者是……想到昨晚那一瞬間的觸感,想像著那雙小手握在手裏的感覺,他的心又開始慌慌地跳。
他強行按捺住亂飛的心神,移開視線。
待她淨完手後,他就趕緊從馬背上取下工具箱,走過來打開,從內取出一個長而小巧的禮盒,遞給她。
水銀怔了怔,這個時候給自己禮物?
旋即想到應是與驗屍有關。便接過來,打開。
盒子裏躺著一副薄如蟬翼的手套。罩手的部分還比較長。
“這副手套水火不侵,刀劍不破,寒毒不入,乃皇上嘉獎所賜。以後,你就隨時帶在身邊。”司寇繼昭對她笑著說道,眼神溫柔。
之前總見這姑娘赤著手,在屍體上比劃,就總覺得缺了點啥,後來為她打製工具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還有這麽一幅手套。
想來,那時的自己,就很喜歡她了吧?
否則,怎麽會操心她的工具乘不乘手,而親自打製?會想著她赤手驗屍,唯恐汙了她那雙纖纖玉手,而不停思索之下才想到手套?
可笑那時做下這許多事,竟還不自知。
“不了,大人的這份禮物,過於貴重。隻是幫忙驗屍,不必令大人如此破費。”水銀輕推,婉拒。
她不是沒有手套,師父給她準備了很多,他們師徒倆,對那東西的消耗量很大。
但是,師父說過:那種東西,隻在敖國偶爾有見,不是範範之品。而教授她們延國語言、相關文化之時,也有特特提起過,延國無此物。
因此,水銀自打來了延國,就從沒製作過這樣的物什。
想不到,司寇繼昭居然有這東西,還如此罕有。
用這麽貴重的物什驗屍,師父會從棺材裏跳出來,打自己的吧?想到這兒,水銀的眼角微微彎了彎。
而司寇繼昭一見她推拒,就急了,扯出手套就塞進了她的手裏。
“人重要,還是物件重要?再貴重的物件,又豈有你……你的身體重要?屍氣入體,是相當有害的,想徹底隔絕,什麽物件也沒這個好。給你,你就拿著,我放著,也是白白放著。”
水銀想了想,便接過,將之理順,然後先取出麵帕,在腦後係好,再戴上手套。
“如此,多謝大人了。”
這人說得對,再好的東西,也不及人的身體重要。她能接下來,也是因為對方說的這句話,是她的師父曾經總掛在嘴邊念叨的。
改日,她再尋個什麽物事,還了這份人情也就是了。
可能不及此物貴重,但加上自己幫他驗屍,最多多驗幾次,應該就夠償還了。
轉眼四顧。就見那坑壁的四角、以及土坑上方的四角,都點著蒼術盆。
水銀覺得,這真是有點浪費,還有點煙熏火燎的。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抬步走了過去。
司寇繼昭自覺自願地、充當起了助手,他手腳麻利地掏出絲帕,取出裏麵包著的薑片,想也沒想地、就向著姑娘的唇邊遞去。
水銀正在觀察著棺材裏屍體的情況,見有薑片遞了過來,看也沒看地、就微微側首,含進嘴裏,視線停留在已經打開蓋子的、棺材裏的屍體上。
摒住呼吸幾息後,跳下土坑。
棺材周圍,有較寬的平麵,足以她行走。而棺材……有點兒新啊。
“畫眉,驗……”
這才恍忽記起,已經沒有畫眉了……
而剛剛給自己遞薑片的?
她愕然回頭,看向坑壁上方,就見到又被凍得麵紅耳赤的司寇繼昭。
見對方在發呆,水銀便估摸著,對方應該隻是學著畫眉的樣子在做,不小心順了手。
人家隻是把自己當公事助手,自己也別想太多了。
搖搖頭,遂上前驗屍。
從工具箱內取出墨管和紙筆、準備書寫記錄的司寇繼昭,沒有聽見下文,看了她一眼,趕緊將手中的東西收好。
心道:楠嬰對著屍體說話的習慣可不好,現在她好像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那自己可別幫了倒忙。
她剛才說漏了嘴的話……是又想起她那個婢女了吧?
看來,她們的感情真的很深。唉,歐陽仲錦,你可真是個麻煩精。
自己還是趕緊尋摸兩個會武的婢女,給她送去吧?現在她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女子,沒人保護可怎麽行?
畢竟,自己也不總是在她身邊的。
不知道司寇繼昭又在浮想聯翩的水銀,圍著棺材轉了幾圈。
屍體高度腐敗,隻餘零零碎碎的肌肉和內髒,有屍蠟,不多。有蠅蛆等小生物的屍體,也不多。
不過,蠅蛆的屍體群有著很明顯的不同。
一部分腐爛,一部分完好。而大的太大,小的又太小。
還有一部分甚至都不像是自然生長規律出來的情況。
而且,蠅種也不同。不是簡單的不同,是差異有點大。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屍體被移動過。
現在是九月末,冬季。七個多月前,也是冬季。
她抬眼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這塊墓地背靠大山,有樹在周圍。而這種樹,是白楊木,耐幹旱的樹種。
雜草不茂盛,多為蘆葦。也是耐幹旱的草種。
她又抓了把坑底的土壤,捏了捏,聞了聞。
看了看坑壁上衙役們挖出去堆在那兒的土。昨晚後半夜雪就停了,現在上麵沒有雪花。
她靠近,刨開表層,抓了把下麵的土,再捏了捏、聞了聞。
回身再看屍骨。
已經沒必要剖什麽了,隻有煮骨。
不過,煮之前,她還得再看看。
她走到屍體的腦部旁邊,掰開他微斜的下頜骨,驗看喉骨和舌骨。
均已斷裂。
牙齒不全,有一部分斷裂,非自然形成。
僅剩下的、不多的牙齒,右側內裏的,上下磨損度,較左側的更重。
這不是吃食物的時候,偏於愛咀嚼一方的正常磨損。
這是此人,經常會磨咬右邊的牙齒導致的。
他經常生氣嗎?生氣了還不得發泄,總是用這種暗暗的、隱忍的方式?
再摸顱骨,有不明顯的異常。
屍骨的胸骨,也有不正常凹陷。
她撥開上麵的碎肉腐沫,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
肋骨全部異常斷裂。
她掰下來一根相對完好的、沒有徹底斷掉的肋骨,盡量抹掉上麵的腐肉殘沫,查看上麵的斷裂痕。
有些看不清。
再摸盆骨,同樣有異常裂痕。
她抓住那盆骨的兩端,用力順著那裂痕分開,這次看清了,骨質裏,有黑紅色的痕跡。
臂骨、腿骨,均有大、小不一的斷裂,內裏,也均有黑紅色的痕跡。
手骨骨節寬大、微凸,有反複骨傷的痕跡,右手的較左手的稍重。說明死者生前有習武,且喜拳腳功夫。
其它的,暫時看不出,得等煮完了才知道。
她用泥土搓掉手套上沾染的腐敗物,準備爬出坑了。
坑高九尺左右,她身長五尺一寸,坑壁又較直,不太好爬。
而司寇繼昭眼見她驗完,搓泥,然後正在琢磨著怎麽上來。
他便勾了勾唇角,跳下去。
“得罪了。”
道了聲,攬住她的柳腰,足下一點,飛身而上。
水銀紮著手,直到腳踏實地後,才反應過來,微微朝他側頸頷首:“多謝。”
司寇繼昭隻覺手裏一空、懷裏一空,心裏也跟著空了一大塊。
他暗暗地將攬過她腰的手,放在背後,有些顫抖地握緊。
看楠嬰走到水桶邊要淨手,他快步過去,趕開要上前幫忙的衙役,拿過水瓢,先替對方衝洗手套。
一心在思索屍骨情況的水銀,沒有留意到。
她自顧自地清洗幹淨手套,然後一根根沿著指尖摘鬆,再由內而外翻開些許,脫下來,捏住手套內側,搭上一側的樹枝。
這手套果然神奇,那麽腐敗的肉質情況,自己的雙手幹幹淨淨,甚至連氣味都沒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