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狼殞命，剩餘群狼，在離草屋數十米處聚攏成一群。

    不得不承認，整個狼群所呈現出的靈性與紀律性，都要比李枕舟前世見到的狼群，強出數倍。

    它們相互交頭接耳，偶有兩聲低吠，似在商討什麽。

    畢竟它們數量還餘近四十，真豁出了性命，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但誰衝在最前頭充當炮灰，誰又能躲在後頭撿現成的便宜，這是個絕難解決的問題。

    起碼以它們並未完全開化的腦子，商量不出分配利益的最終結果。

    隨時間推移，狼群氣勢再而衰，三而竭，已經卸掉了六七分。

    而當李枕舟將頭狼屍體重重扔到眾狼前，這聲悶響，成為壓垮它們膽氣的最後一根稻草。

    以利合者，利盡則散。

    這一道理，放之天下皆準，並不隻適用於人類。

    狼群不甘心的嗚咽了兩聲，開始潰退，片刻後終做鳥獸散。

    危機解除。

    李枕舟腰間一陣酸軟，在驅散五鬼後，當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邊的於小靈雖然同樣筋疲力竭，卻並未閑著。

    他從背包裏掏出把小臂長的短刀，順白狼傷口處斜入，手腕翻轉間，刀刃上下翻飛若插花蝴蝶，硬是一點點將整張狼皮給剝了下來。

    這種已生出靈性的完整狼皮，質地堅韌，無論裝飾門麵還是製作皮甲都極合適，絕對能在城裏賣出個好價錢。

    “枕舟哥，要不你先回去吧。”於小靈在將狼皮完整取出後，猶豫了一下，忽的開口小聲道。

    “你把這個帶回去交給於小月，讓她賣了補貼家用。”

    於小靈將銀色綢緞樣光華的狼皮，雙手鄭重的交托李枕舟。

    李枕舟並未第一時間收下，而是很仔細的打量著少年，笑問道。

    “不是說要讓我帶路嗎，怎麽，眼看著就到了，你小子卻要支開我，老實說，是不是想不給錢賴賬。”

    “枕舟哥，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枕舟收斂笑意，“那怎麽不讓我帶路了。”

    於小靈默然片刻，然後道，“因為我有預感，這趟行程的危險性，恐怕遠在我預料範圍之外。”

    少年低下頭。

    “平日裏跟著別人上山這麽多次，我總覺著自己很行，該學的都學了，該懂的門道也都懂，差不多能獨當一麵了。”

    “可我爹總說我眼皮子淺。”

    “因為這事我還跟爹吵了一嘴，說爹你別看不起人，等我抓個大家夥，必狠狠打你臉。”

    “可到今天我才知道，老頭子說的沒錯，想挑大梁，火候還差的遠呢。”

    於小靈明顯是被狼群事件打擊到了。

    畢竟若沒有李枕舟，他此刻怕是早進了山灰狼的肚皮。

    “再者，去老黑山完全是我個人的私事，與枕舟哥你無關，你完全沒必要同我一起擔風險。”

    “嗯，有道理啊，為了那點銀子，把自己搭進去，的確不值得啊。”李枕舟點頭，一副你說的很有道理的樣子。

    然後在於小靈轉身時，直接一巴掌重重拍在其肩上。

    “少特麽給我來這套，不管你是活人還是屍體，要是不把你囫圇帶回去，老子在村子裏該怎麽做人，到時候小月那臭丫頭，還不得把我給生吞活剝了。”

    “你真以為她是省油的燈？”

    李枕舟道。

    “再說了，路帶了一大半，都能看到山尖了，這時候你說不用帶路，我錢找誰要？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所以無論是看在錢還是看在人的份上，這路，我都是要走到底的。”

    李枕舟心中默默又加了一句。

    況且，我也想知道，記憶中的那雙眼睛，與心底的炙熱，究竟是什麽。

    這些未知之物，就像個定時炸彈一樣橫在李枕舟心底。

    “不搞清楚，我寢食難安啊。”

    ……

    “山灰狼的領地方圓起碼百裏，所以想完全繞開它們，很難。”李枕舟指向前麵連綿山脈，對於小靈說道。

    很不湊巧，昨夜他們逃到小屋避難，其實是走了回頭路。

    想要到達老黑山，要麽選擇繞行一大段，走山中最崎嶇的地段，那裏山高石陡，近乎無路。

    要麽選擇冒險依原路線穿插，而這就有幾率再一次同狼群遭遇。

    二人討論了很久，在分析各方利弊後，終還是按照原計劃路線前進。

    因為既使選擇繞路，也有其他風險。

    誰知道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裏藏著什麽幺蛾子，別到時候才出狼窩又入虎口，還不如選擇最熟悉的去應對。

    “說不定這次走運，不會遇到呢。”李枕舟在前邊探路邊心裏自我安慰道。

    食肉動物們明麵上領地雖大，其實大部分時間都隻呆在中心一小塊兒的核心區域。

    他還真不信自己會運氣背到那種地步，在邊上蹭蹭不進去都能中獎。

    二人在山間行了小半天，石子都快把腳底磨破了。

    山裏其實比外麵涼爽不少，可正午的日頭照下來，地上還是起了一層似煙的熱氣，讓人渾身黏糊糊的，好不爽利。

    及至一處山林深處，於小靈見此地樹木叢雜，山川險峻，是埋伏的絕好地段，忽然小小笑出了聲。

    李枕舟沒好氣的回頭問道，“你小子笑個屁啊。”

    於小靈笑道，“嘿嘿，枕舟哥，我笑山灰狼缺智少謀，不識地勢。”

    “你看此處之險峻，我若是它們，就會高處埋伏，等你我進去，再居高臨下，自上頭呼嘯而出，到時候你我又有何能力抵擋。”

    “這話好熟啊，我去。”反應過來的李枕舟，當下一個飛踢直接將於小靈橫踹出去。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要不是於小靈反應快，在空中調整好姿勢，他非得以臉著地，滑行出去好幾丈遠。

    隻是話音未落，李枕舟抬頭，猛的發現頭頂凸出來的岩石上，還真有隻山灰狼。

    它將大半身子藏在一棵斜生的老樹後麵，隻留半拉腦袋，露在外麵。

    李枕舟怒火中燒，“於小靈，等這次出去，老子一定要撕爛你這張臭嘴。”

    但罵歸罵，李枕舟應對速度同樣飛快。

    他順手拾起地上一塊帶尖銳棱角的石頭，以投擲暗器的力道，向十多丈遠的狼頭迅猛砸出。

    正中靶心。

    這便是職業熟練度晉升的好處，它對人體的提升，是全方位的。

    上頭的山灰狼並未躲避，甚至連臨死前的慘叫都不曾發出。

    “不對勁啊。”李枕舟鼻翼動了動，

    空氣中，仍然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味道。

    不是狼身上濃烈的腥臭味，而是一種，血腥味。

    李枕舟腿部發力。

    他踩在石縫露出一截的斷枝上，以此為落腳點，借著反彈之力高高躍起，幾個來回間，便來到了上頭。

    下麵的於小靈才苦哈哈的爬到一半。

    “發生什麽了嗎？”於小靈登頂後，見李枕舟紋絲不動，眼神呆滯，尚不知發生什麽。

    然而當他將頭轉過去，方才知道，為何李枕舟會如此失態。

    “這，這是。”少年噤若寒蟬。

    屍體，遍地的屍體。

    山灰狼群，居然被盡數團滅。

    它們屍體橫陳，雜亂的躺在這一小塊區域，不知死前究竟經曆了什麽。

    於小靈不是沒見過屍體，上山這麽多年，別說野獸屍體，就算是人屍，他都曾見過。

    但上一刻還將他們近乎逼入絕境的山灰狼群，下一秒，便被集體屠戮殆盡。

    任誰見了這場景，恐怕都會恍惚吧。

    於小靈深呼吸幾次，緩了緩神。

    李枕舟則上前將屍體挨個檢查。

    “都死了？”少年還是有些六神無主。

    “嗯。”李枕舟點頭。“都死了。”

    “是誰幹的。”

    於小靈想不出，山裏麵還有什麽怪物，能將已經處在食物鏈頂端的狼群，全部幹掉，沒留一個活口。

    關鍵是，他們一路行來，居然沒有聽到狼群的慘叫聲。

    李枕舟蹲下身子，用手指頭小心翼翼的扒了扒傷口。

    “傷口處切麵光滑如鏡，且身上沒有多餘的撕咬拉扯痕跡，不像是野獸幹的。”

    於小靈沉默了一下。“難道，山裏還有其他人？”

    一般的走山客遭遇狼群，唯恐避之不及，又怎麽會有能力將它們全部斬殺。

    而若不是走山客，又會是誰千裏迢迢，來到這深山密林中，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一想到有人在和他們走同一條山路，或許，連目的地都相同。

    明明是三伏酷暑，於小靈卻遍體生寒。

    在這人跡罕至的十萬大山裏，有時候，人或許比野獸更加可怕。

    畢竟，野獸再怎麽狡猾，終歸是野獸。

    而人心裏想的什麽，是人還是鬼，誰又能說的清。

    為財而背後害命，古往今來，見得難道還少嗎。

    不過狼群死亡倒是有個好處，便是他們無需再擔心路上安全。

    按照預訂路線行進下去，兩人腳步快了許多。

    或許是心裏裝著事情，他們一路並沒有多少話，甚至連歇腳時間都有意減少。

    當午後的日頭開始偏向樹梢，二人終於到達此行的最終地。

    老黑山。

    蒼蒼茫茫的橫斷山脈，自西向東起伏延伸，山風中，千樹婆娑，萬枝搖曳並發出陣陣濤聲。

    “蔚為壯觀。”即便年幼時曾經到此，於小靈還是忍不住從心底發出由衷的讚歎之聲。

    而李枕舟並沒有欣賞景色的心情，他將視線投向不遠處。

    山腳下，有個村子，規模很小，三四十戶。

    想來在等待於小靈放夾子陷阱的這幾日，他們可以不用露宿荒野，說不定還能洗個熱水澡。

    李枕舟依稀記得在哪本書裏看到過。

    老黑山腳下曾繁華昌盛一時。

    據書上記載，那時的山城華燈初放，有萬家燈火高低明滅，來往車馬川流不息。

    不過後來因運河改道，青陽郡城崛起，這裏開始慢慢蕭條。

    直到兩百年前，經過數次大規模的遷移拆遷，除了零星死都不願離開故土的老頑固，再沒幾個人。

    而這個鎮子，居住的應該就是那幫老頑固的兒孫們。

    李枕舟同於小靈來到村口，想來此借宿。

    很奇怪，居然沒有一家冒炊煙。

    婆娑的風兀自撥弄著滿地的草葉。

    整個村子，安靜到死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