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1章 有子不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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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糧行,分號。
錢宣同簽下最後一份契書後滿臉堆笑地將‘大客戶’禮送出門,轉身就竄進店來,當看到一箱箱亮瞎眼的銀子擺在麵前,頓感恍若夢中。
“少東家,這些銀子怎麽處理。”錢氏糧行分號掌櫃照例請示。
錢宣同摩拳擦掌,這些可都是他親自賺回來的銀子。
“給我搬兩箱上車,餘下的都送往總號然後一並運送回家。”錢宣同腦子浮想聯翩,幻想當這麽多銀子同時擺在老爹麵前他該是一副怎樣的震驚表情。
分號掌櫃認為少東家這樣做不合規矩,湊近了些,小心勸道“少東家一下子就支取這麽多銀兩,老爺知道了……會不會責怪……”
“責怪?!”錢宣同瞪了一眼毫無銳意血性的分號掌櫃,哼道“責怪我替錢家賺了這麽多銀子?少爺我就小小的提前領取父親獎賞給我的銀子,不應該?”
掌櫃的心裏暗道都是你家的銀子,愛怎麽花還不隨你意。
“少爺所言甚是,少爺為錢氏立下大功,老爺理應獎賞……”
錢宣同轉身大踏步走出糧鋪,對隨從吩咐道“你去通知孫少爺跟田少爺,就說讓本少爺邀他們到飄香院一唔。”
錢大少爺有好事還不忘跟個中同道共賀,可見其足夠兄弟義氣。
這句話清晰的傳入分號掌櫃以及在場夥計的耳中。
用馬車拉著銀兩去逛窯子!
店鋪夥計第一次見識到自家少東家的闊綽。
“那麽多銀子……夠找多少姑娘了。”夥計一臉豔羨,心裏直呼有錢就是好。
“嘁,就咱家少東家那副身子骨,他受得了嘛。”另外一個夥計表情揶揄。
“額……”
“嘻嘻……”
幾人擠眉弄眼,自家少東家的本錢是什麽尺度,同道間一早就傳開了。
小小的逞口舌之利後,幾個夥計下一刻便意興闌珊。
少東家有好處從來都落不著他們。
“唉……咱忙前忙後的也沒見少東家打賞一塊銅板。”
…………
分號掌櫃見幾個夥計一閑下來就在編排自家主子,當場賞給他們一個大板栗,斥聲道“想要賞錢?下輩子投胎到窯子做粉頭去!兩腿一叉,銀子不就進賬了!”掌櫃瞪了一眼幾人隨即板起頗具威嚴的麵孔,大喝一聲“幹活去!”
錢氏糧行,總號。
急匆匆趕來的大掌櫃瞟了一眼塞滿大堂的錢箱子,臉上絲毫不見喜色。
糧行現在一斤糧食都沒有,又找不到貨源,東家又不打算改行,現在就算有再多銀子又頂什麽用,大掌櫃第一次感覺糧食比銀子值錢多了。
“少東家何在。”大掌櫃理順氣後質問道。
負責押運銀子的夥計和護院鈞輕輕地搖了搖頭,大掌櫃目光落在一個耷拉著腦袋的夥計身上,抬了抬頭,逼問道“你,說吧。”
夥計麵露難色,在大掌櫃的逼視下,夥計顫顫巍巍地回話“少東家……邀請孫少爺,還有田少爺……找地方慶賀去了……”夥計心道這樣說應該不算出賣少爺吧。
找地方慶賀?具體是什麽地方大掌櫃不用多想都猜得到。
“銀子清點得怎麽樣了。”大掌櫃轉眼看向管賬的老先生。
“回大掌櫃……少了兩箱……”
“什麽!”大掌櫃不淡定了。
逛一次窯子就花兩大箱銀子,錢家雖然富有,卻也不準家中子弟這般揮霍無度。
“快!將少東家攔下來!人,銀子都一並帶回!”大掌櫃見一眾夥計和家丁無動於衷,是自己的話不好使了?怒吼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
“少爺拿走銀子……有些時辰了……”
說這句話之人用的是腹語,聽不出是誰在嘀咕。
大掌櫃氣得直吹胡子,那兩箱子銀子不用多想,怕是就流入青樓了。
“把買賣契書拿來,我要過目。”大掌櫃拂袖走向櫃台。
“大掌櫃,契書都是我們的人當場擬定的,斷不會有問題。”
沒問題?錢氏的生意什麽時候有這麽好過,當然,除了前幾日。
大掌櫃伏案認真查閱了所有契書條款,發現主要意思都幾乎出奇的一致。大掌櫃經驗老到,很快就聞出危險的味來,這是有人設計針對錢氏。
少東家疏於生意可能不了解錢氏現在麵臨的處境,他身為錢氏糧行的大掌櫃,焉能不知。一個月之內錢氏要是拿不出足夠的糧食交付,高昂的違約金就足以讓錢氏把近五年來賺取的利潤都得如數吐出來。
“不好!快……備車!”大掌櫃收起一摞契書便快步衝出店門。
喧囂大街上,馬車疾馳,嚇得行人避讓。
好在這個時代的馬車不算大,縣城的主要街道修得尚可,兩車並行還算湊合。
“籲……”徐霄察覺到眼前那輛車是由瘋馬在拉,輕扽韁繩,盡最大的可能靠邊。
徐霄剛將車靠邊停好,身後那輛風馳電掣的馬車這時將將擦著車輪子而過。
正常行駛的車輛還得給路怒症患者避讓,隻能說在朱成鈞的教導下徐霄已經具備了文明駕駛車輛的良好素養。
“是錢氏糧行的大掌櫃。”不經意間,沈澤留恰好看到了擦肩而過之人。
朱成鈞眯著雙眼,頷了頷首,緩聲道“你說錢氏接下來會有什麽動作。”
沈澤稍作思索,回道“錢、孫、田三家是緊密的姻親關係,現在一家有難,另外兩家應該不至於袖手旁觀。據屬下所知,三家的貨糧在上一次那筆交易中已經差不多耗光了,孫、田兩家就算有心隻怕也是力不能及。”沈澤留意到朱成鈞麵帶憂色,轉而說道“公子是在擔心錢氏會狗急跳牆?”
三家數代經營,人脈交往極廣,長年販售糧食又豈會沒幾個道上的朋友。
朱成鈞搖了搖頭,說道“還未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還不至於狗急跳牆。”朱成鈞轉而問道“現在還有多少糧券在外流通。”
“不算跟我們合作做食鹽生意之人手裏持有的糧券,在外流通的糧券不多不少,恰好五十萬斤。”沈澤知道朱成鈞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深遠的用意,接著說道“公子是想抬高糧券價格,進一步打壓錢氏?”
朱成鈞淡淡一笑,道“錢少東家的謊言馬上就會被戳穿,我們不妨趁機將錢氏跟我們簽約的消息放出去,我想隻要長了腦子的人都會知道該持券觀望。”
“如此一來,錢氏要想買到糧券就必須得付出更高的代價。”一想到錢氏馬上就要高買低賣做賠大錢的買賣,他們臉上該會是什麽表情,沈澤心裏不禁幸災樂禍。
朱成鈞突然想到當初賣給有意向合作做食鹽生意商人的糧券,忽然感到那是一個巨大的隱患,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懊悔,當即命令沈澤,“你稍後去找跟我們合作做食鹽生意的商人,就說我們願意出讓主城區半年的經營權換回他們手裏那部分隨時都可以賣出的糧券。”
“屬下這就去辦。”
該解決的隱患都解決了,朱成鈞長舒了一口氣,細算下來自己這回也沒賺多少錢,要怪隻怪自己的心不夠狠,不忍本縣百姓無米可炊。
果然,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但,朱成鈞並不後悔。
此刻,錢家大院,現場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錢宣同、孫範同、田齊同三人齊齊跪在大廳中央。
“逆子!混賬東西……”錢老爺怒不可遏。
罵也罵了,打也打過了,可那又能怎樣,打罵得再狠也是於事無補。
“姐夫消消氣,事情並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孫老爺勸道。
錢老爺呼出積壓的怒氣,轉而看向賬房,詢問道“倘若違約,真要到了對簿公堂那一步,我們有幾成勝算。”
賬房搖了搖頭,苦歎道“設計之人顯然精通律例,況且擬定契約的是我們的人,官司真要打起來,我們沒有絲毫勝算可言。”
眼下除了拿出足夠多的糧食,已是別無他途。可現在手中缺糧,外麵的糧道又被截斷,讓他上哪去籌備如此巨量的糧食,錢老爺心頭瞬間升起一股無力感。
“有了!”田老爺驟然想起曾經有過生意往來的合作夥伴手上持有不少糧券。
錢老爺如夢方醒,連忙吩咐管家“快派人聯係……”
“姐夫且慢。”孫老爺輕輕一歎,提醒道“那幾個家夥最近跟長興票號大東家合作做鹽鐵生意,他們不見得會把糧券轉讓給我們。”
突如其來的一盆冷水澆得錢老爺從頭涼到腳後跟,無力道“無論如何,都得去試一試…………”
“老爺!……”
錢老爺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家丁急促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何事!速速道來!”錢老爺頓時大吹胡子急瞪眼。
“啟稟老爺,鍾離縣缺糧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我們的所有店鋪被顧客包圍了,各店掌櫃請老爺趕快拿主意應對。”
聽了這個消息,錢老爺一個趔趄,差點立身不穩。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個消息既已傳開,糧券的價格定會水漲船高,他們下手終究是晚了好幾步,現在要想拿到低價的糧券去兌換糧食這條路已經行不通了。三人轉念一想,既然對手精心設計了圈套來算計他們,又豈會連這些因素都沒考慮進去。
錢老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過尚存一絲理智,急促道“快派人去將市麵上的糧券都給我收回來!就算出一倍價錢也在所不惜!”
“老爺,怕是來不及了,小的在趕回來前,糧券的價錢已經翻番了。”
錢老爺無力的擺了擺手,頹然落座,他從商數十年何曾做過這等虧本買賣,這一次簡直就是奇恥大辱,而且還是拜自己的親生兒子所賜。錢老爺恨鐵不成鋼地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兒子,隻因他的一個決策失誤就讓錢家蒙受前所未有的損失,有子如此,隻恨自己平日裏疏於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