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攝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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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承恩進了客棧沒走幾步便到了大堂;還沒等吳承恩想好怎麽勸走閑雜人等,他已經成了全場焦點——
或者說,是眾矢之的。
本來喧鬧的賭場,在吳承恩步入的一刹那安靜了片刻,緊接著便是罵聲四起——“哪裏來的書生!滾出去!”
吳承恩不免一愣,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引起如此大的反應。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招禍的並非他物,而是他那一身打扮。
書生,輸生。
這晦氣的打扮,足以叫那些輸了錢的人將吳承恩生吞活剝了。所以,任憑吳承恩嘴裏喊的是“除妖”二字,換回來的隻是叫罵和推搡。
盡管如此,吳承恩卻並沒有動搖。
著實,這裏的人對他的吵嚷敵意終究隻是小場麵;要是和自己這半年的曆練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他早就波瀾不驚了。
回想一下的話,這半年裏,吳承恩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恐怕隻能用“不計其數”來形容了。
鎮邪司這種地界兒,永遠是靠實力說話。可是麥芒伍偏偏自己做主,力排眾議後招了這麽一個隻有兩手雜耍手藝的書生加入二十八宿,也難怪其他人一直頗有微詞——畢竟京城之內龍蛇混雜,萬一這個吳承恩這個二把刀砸了鎮邪司的招牌,那可是大事。
二十八宿這個名號,可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而減了成色!
當然了,頗有微詞這個形容並不是很準確。大部分人的意見是想讓麥芒伍幹脆把吳承恩發配到邊疆去,省得留在京城裏丟人現眼;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倒是通情達理,知道麥芒伍日理萬機,每天都要應對朝廷的各種大小事宜,身為手足自然是能體諒他的難處。
所以他們覺得這點小事就不必驚擾麥芒伍了,幹脆挑個月黑風高的日子,七拳八腿地直接揍吳承恩一頓,然後將他扔到京城外的亂葬崗子就行。
盡管二十八宿內裏一直有著不得內鬥的規矩,但是你不說我不說,晚上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是誰動的手呢?
麥芒伍也得講道理啊對吧。
總之鎮邪司還算是個講道理的地方,也算是給了吳承恩選擇:要麽搬家,要麽腦袋搬家。
其實,麥芒伍也知道以吳承恩現在的本事,進了鎮邪司不出三天就得出大事,所以他才刻意安排了身邊的騙子和瘸子偽裝成書童,名義是伴讀,實則是保護吳承恩的安危。
“讀書人怎麽可沒有書童來顯雅致呢?你又是今科武狀元……來,這是清風、明月。”麥芒伍當時介紹兩人給吳承恩時,吳承恩還打心眼裏感激了一番。
隻是殊不知,那清風最是喜歡刁難吳承恩,時不時便火上澆油。他雖然按照麥芒伍的指示作為書童蟄伏在吳承恩身邊,卻沒有對吳承恩保持一絲尊重。想當初吳承恩報上自己的名字後,清風便四處宣揚,說是“咱鎮邪司來了一個書生,叫無承恩,死無全屍的那個無。”
吳承恩得知了這件事之後倒也沒多想,隻是急急忙去找清風澄清誤會,說自己是“口天吳那個吳”。當時清風正在替鎮邪司準備過年用的對聯,他一邊握著毛筆寫著對子,一邊一臉誠懇地對吳承恩道歉:“對不起啊主子,我不識字。”
於是一來二去,吳承恩成了“無承恩”,再然後幹脆成了“沒承恩”。這清風可對得起自己“騙子”這個諢號;沒多久,鎮邪司所有人話裏話外,都是一副“沒有吳承恩這個人”的口風。
好在那瘸子還算老實,自己當了“明月書童”這份差事後,一直在衙門裏對吳承恩多有關照。再加上血菩薩始終住在衙門裏,否則吳承恩早就被其他二十八宿騙去祭天了。
其實,吳承恩本人倒是覺得無所謂:畢竟,他內心裏也並不打算在這鎮邪司裏長留,當日答應麥芒伍入鎮邪司,一是麥芒伍曾經承諾幫他推薦書商,能夠出版書稿對他而言是件開心且向往的事;二是可以稍作整頓,讓青玄能夠平心靜氣,壓下因為白骨離世破除情戒所帶來的嗜殺暴虐之氣。
然而吳承恩心中豁達,青玄卻是咽不下這口惡氣。
那日,吳承恩在麥芒伍的主持下,正式入了鎮邪司衙門,賜了九品;管家遞給吳承恩衙門的名冊,算是介紹。當時青玄便已察覺這衙門裏邪乎乎的氣氛是針對於自己的師弟。世事險惡,青玄不想吳承恩過多參與,所以青玄便在管家麵前委婉地表示了一個態度:
“煩請管家轉告一句:我師弟隻是一個讀書人,不懂江湖規矩。要是誰對我或者我師弟有什麽誤會,咱們明人不做暗事,寫個帖子列個名單,我與他們一個一個說道。”
畢竟,這些年吳承恩跟著自己走南闖北,兩人相依為伴,自己何曾讓師弟受過這等委屈?青玄捏住了念珠,心中已準備好以一敵眾。
麥芒伍得知此事之後隻是皺眉,知道這青玄隻要涉及到吳承恩,便不是善茬。所幸當日其餘二十八宿聽了管家口信後並未有什麽過分舉動,而且對青玄這種直來直往的性格倒也欽佩三分。
如此,吳承恩也算是在鎮邪司正常安頓下來。
本來青玄早有打算,想順勢幫著吳承恩在這鎮邪司內有一番作為,降服幾個厲害些的妖怪,便能令那些個二十八宿刮目相看。隻不過,未曾想到,吳承恩自打留在了京城,便再也不提除妖一事了——
“師兄,我還要改稿子,實在沒空。除妖一事,要不暫時先緩緩?”被青玄幾次提起的時候,吳承恩一臉苦惱地捧著一疊書稿同青玄商量道。
“緩緩?”青玄幾乎不可置信。
除妖一事向來被兩人看得很重,吳承恩其實尤為積極——除卻妖怪內丹等素材可以輔助他寫出新奇的故事之外,也可提升吳承恩的技能修為。
怎麽這會兒反倒不想除妖了?
青玄沒有想到的是,吳承恩之所以如此“懈怠”,最大的原因其實正是因為他。
當日京城武舉一役對付卷簾時,青玄差點破了殺戒,隻因吳承恩以身犯險,拚死喚醒了他,才避免一場災禍的發生。
這之後的半年,吳承恩擔心青玄心境不穩,一直盡量減少除妖次數,尤其是出城除妖。
也正因為如此,青玄對他頗有微詞。
他認為吳承恩對除妖如此懈怠,一顆心都撲在了寫書上,有違捉妖初衷,修為技能若是停滯不前,如何堪當大任?
兩人因為捉妖產生分歧,好在這半年裏,吳承恩也並非全不捉妖,他隻是刻意減少除妖次數,拗不過青玄的時候也會跟他趁著夜色去城外練上幾手——一來二去,吳承恩的一身本事總算沒有撂下。
既然在刻意減少除妖行動,那麽,今日,吳承恩又為何同青玄一起前來除妖呢?
這件事,其實是因為吳承恩那該死的書稿——書商前幾日來與吳承恩打了照麵,說了幾篇遊記文筆不好,還是希望能替換成妖怪的新奇故事。吳承恩當時便傻了眼:沒有內丹,自然沒有新奇的妖怪故事。思來想去,吳承恩這才打算再收服幾隻妖怪。
青玄知道機不可失,便急忙找了清風明月探了口風,詢問著附近有沒有什麽妖怪,最好是大妖,越厲害越好的那種。
清風若有所思,而後頻頻點頭,說:“終於連你也想弄死他了。這好辦,鬼市那邊有個賭場,這幾天便是機會。那裏的話,保管叫他有去無回……”
“但是,伍大人不是囑咐過,那賭場是國師的地盤麽?”明月打斷了清風的話,似乎覺得如此這般實在不妥。
青玄倒無所謂那賭場是什麽人的地盤,隻要有妖,隻要能讓吳承恩提升修為,就可以。所以,這晚他便帶著吳承恩來了賭場。
自己的師弟被人看不起,這讓青玄格外痛心;但是,想要一戰成名,應該靠吳承恩自己的本事。所以今夜,雖然是兩人並肩而至,青玄卻刻意沒有插手除妖的事情。
吳承恩經曆了卷簾一戰後,這半年裏本事已經大有長進。剛才他瞬間灑出一地白紙,就是最好的證明。
吳承恩其實是不願意來這種賭坊的。這裏麵的世態炎涼,總是叫人於心不忍;好比剛才門口見到的那兩個欠了債的人,免不了妻離子散。師兄說得對,很多事情逃不過“罪有應得”這四個字……可是,自己卻依舊狠不下心來。
真說到賭,吳承恩不是也把自己的這一輩子賭在自己的書上了嗎?
書……
吳承恩想到這裏,終是下了決心,猛一用力推開了身邊眾人,開口大喝一聲:“諸位!在下鎮邪司吳承恩,來此除妖,還望各位……”
話聲未落,周圍再一次安靜了。
這番話,是臨出發之前,那清風好心提供的錦囊妙計——這賭場裏麵龍蛇混雜,說不定甚至就有什麽皇親國戚暗藏其中,免不了有人犯渾。要是不好辦事,吳承恩便大可以亮出鎮邪司的招牌,保證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果然,鎮邪司三字剛一出口,眾人便鴉雀無聲;吳承恩心中也不免感歎,這三個字真的是——
“媽的!是錦衣衛的人!”
除了這一聲叫嚷,再也沒有了其他叫罵聲;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兵器出鞘的響動。剛才還在推搡吳承恩的那些個人,已經紛紛刀劍在手。
剛才這些人看到吳承恩,隻想打人。現在,他們想殺人。
那清風沒有告訴吳承恩與青玄的是,這個賭坊略有特殊:雖然距離京城不遠,但是這裏乃是無法無天之地,裏麵賭錢的人有一多半都是重案在身的逃犯。
在這裏亮出朝廷身份,無異於是跟所有人宣戰。
眼看眾人就要圍殺上來,吳承恩卻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把這些人的攻擊放在眼裏。他的視線在賭場內飛速掃視,尋找妖怪。
很快,吳承恩便瞥到了自己想找的人:那個一直坐鎮賭場正中搖骰盅的白皮老頭,聽到了“除妖”二字後即刻向後退了幾分,似乎是想躲在人群之後。
細看之下,這老頭雖然幹瘦,皮膚卻如同少年一般白嫩,給人一種極不自然的感覺;而且,這房間裏隻有幾根蠟燭,待上一時片刻便叫人雙眼昏花。但是此人右眼卻炯炯有神;至於他的左眼,細看之下更是怕人:那分明是一個窟窿眼,早已沒有了血肉。
但是,這個窟窿之中,隱約立著一根蠟燭,火苗雖然微弱,卻沒有隨著賭場中的過堂風而有絲毫閃爍。
“是你!”吳承恩上前一步,大聲呼喝——果不其然,那個白皮老頭掉頭就跑——
“哪裏逃!”吳承恩的兩聲呼喝令圍殺而來的眾人身形微頓,他們詫異地回頭,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尚未看個分明,突然感覺一陣風掠過,再收回視線卻發現方才的書生已經不在原地了。
吳承恩躍到白皮老頭身邊,伸手便要抓他。那白皮老頭周圍卻突地騰起一片白霧,地麵瞬間凝出一層白蠟,踩上去滑不溜丟,一不小心便會摔個七葷八素。
吳承恩的腳剛伸出去一隻便察覺到不對,隻見他退開一步,手握龍須筆,在宣紙上寫了一個‘火’字,那層白蠟甫一接觸宣紙便燃燒起來,因為凝聚了妖氣,加之是蠟燭精的本體作祟,火勢很大。
圍觀的眾人驚呼出聲,聲音還未落,吳承恩又是一張宣紙扔出去,有水忽至,及時澆滅了這圈妖火。
那白皮老頭已經趁著吳承恩對付他留下的白蠟的空當溜到門口附近,吳承恩有了防備,追上前去,一邊提防他再使壞,一邊又飛速甩出一張宣紙,在上麵寫了一個“鳶”字,那宣紙帶著他加快速度,瞬間就追了上去。不等那白皮老頭回頭,吳承恩就先發製人地捏住了白皮老頭的脖子;這一捏不要緊,那老頭仿佛沒有骨頭一般,脖子一下子被攥得如同麻杆粗細。那老頭嗚呼一聲,左眼裏的蠟燭登時熄滅。
好,內丹到手了。吳承恩知道自己沒抓錯,剩下的……吳承恩小心回頭,看著堵在退路上的這群殺氣騰騰的賭徒,心中不免焦急。
吳承恩倒不是怕他們現在動手,萬一真的打殺起來倒是小事,怕就怕青玄要是一時衝動殺了進來……
“怎麽回事!?”忽然有人喊道。霎時間人群裏亂了起來,眾人這才發現骰盅之中的骰子竟然沒了點數,六麵都是蠟白色的平麵。眾人叫嚷一番,終於有人吐了口:“這老頭,出老千?”
一下子,賭客們不再為難吳承恩,反倒是開始打砸,更有人就近揪著賭場裏的幾個人不放,定要為自己輸掉的銀子討個說法。吳承恩趁機抓住那白皮老頭,找準了一個虛掩的窗戶縱身一躍,從客棧中全身而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