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異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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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微亮,吳承恩和青玄已經排在了京城高聳城門之前的隊伍裏,等待開城了。
    遠處,淨通寺的鍾聲悠然響起,守城的兵卒這才打著哈欠,在城樓上晃了三晃手裏的燈籠;下麵傳來了一聲渾厚的吆喝——緊接著,那兩扇打滿鐵釘的厚重城門徐徐開啟。京城裏那紙醉金迷的氣息,順著展開的裂縫悄悄傾泄。
    隊伍裏販菜的小販、挑柴的樵夫,一個一個迫不及待地衝了進去,想要最後賣一把力氣,爭取能在市集裏占個做生意的好位置。隻不過,這些個習慣趕路的百姓怎麽也沒想到,任憑自己步子邁得再大,那混在隊伍最後的黑衣書生和白衣行者卻像一陣風一樣,眨眼之間便已經拔得頭籌,領先了眾人百步有餘。
    “眼瞅著天要亮了……”吳承恩邁著步子,抬著頭,語氣之中不無憂慮。
    既然入了衙門,便不再是江湖上那些個自由散漫的除妖人。衙門,自然也有衙門的規矩。凡是朝廷在京城之中任職的人,若是沒有通報,夜晚是不允許擅自出城過夜的。其實,對鎮邪司來說,這規矩一直都形同虛設。不過吳承恩還是覺得,自己應該盡量遵守,雖說自己同鎮邪司關係因為虎符一事有所緩和,但謹慎些總是沒錯的。
    吳承恩想得倒也周全:天色剛亮,趁著沒人趕緊翻牆回了鎮邪司,這樣一來自己晚上偷偷去鬼市一事便無人知曉了。
    畢竟自己是去給李棠買禮物……這李家人和二十八宿的關係有多差,吳承恩深有感觸。如此,萬萬不能讓任何人尤其是二當家知道。況且……吳承恩想了想玉兔姑娘的同時,捏了捏袖口中藏著的那枚新買的紙鳶,覺得自己買下這個物件的來龍去脈,更是說不清楚。要是別人知道了,難免會被嘲弄一番。
    所以二人沒有招搖,隻求無人知曉。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吳承恩拐過了胡同的小路、趕到鎮邪司衙門的大門口時,早有三四個健碩身影堵在了衙門門口。聽得身後的腳步聲,這幾人齊刷刷回頭,盯緊了青玄、吳承恩二人。
    吳承恩想也沒想,跑到門口的牆壁附近起身便是一躍;青玄也即刻蹲下身子,抬起背後的禪杖,捧了吳承恩一把——本來吳承恩隻要這麽順勢一翻,便神不知鬼不覺回了衙門;壞就壞在旁邊那幾個漢子登時一句怒罵,衝趕過來七手八腳將吳承恩的衣袖死死抓住,生生將他拽了回來。
    “哎喲!”吳承恩一時間沒有防備這麽一手,重重摔在了地上。
    “幹他娘什麽!想插隊!?”旁邊的一個大漢啞著嗓子,朝著地上的吳承恩喝了一聲,同時眼睛小心地瞥了一眼鎮邪司的方向:仿佛是他擔心自己的聲音太大,一大早驚了衙門裏的各位大人。
    吳承恩當時腦子一懵,覺得逃回衙門這種事,何來“插隊”一說?而且,今日這陣勢倒也是新鮮——要知道,鎮邪司向來與京城內的文武百官素無來往,平日裏偌大的衙門口經常門可羅雀。今天倒好,一大早便有這麽多人排隊,莫不是家裏遭了妖怪,前來喊冤的?
    倒是青玄蹲在一旁,扶起了自己的師弟,同時略有些驚訝地讓吳承恩抬頭看看眼前這幾人。
    “裝扮。”青玄提醒道。
    天色畢竟沒有大亮,吳承恩剛才又著急翻牆,並未多留心。經青玄略微點撥,吳承恩這才發覺到眼前幾人雖然麵目猙獰,身上卻穿的都是清一色黑色布衣,而且袖口外翻,腰間也是插著幾管筆,從頭到腳一副書生打扮。隻是這幾個人都是體型健碩,拳頭鬥大,身上的衣服顯然不夠合身,隻能勉強套在身上。稍微運氣,這衣服的絲綿便會發出“吱吱”的撕裂聲。再加上這幾個人手裏拿著的各式兵器,身上的書生打扮更顯另類。
    論起來,這些人倒是同吳承恩有七八分神似。
    也難怪這幾人口呼吳承恩“插隊”了,看幾人裝扮,顯然是把吳承恩當成了一夥兒。
    隻是……
    “今日京城要開科考進士?”吳承恩看到這麽多個“書生”排在一起,心中一陣恍惚。
    青玄搖搖頭,笑著說怎麽可能;看起來,這些人倒像是某些人的崇拜者。
    “青玄,你笑得好怪。”吳承恩總覺得青玄此刻的表情非同一般,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難得今天青玄的笑容能維持這麽久,尤其是那緊盯著自己的眼神,更是讓吳承恩渾身不自在。
    說到底,青玄的表情大有一番看著雛鳥從嗷嗷待哺到展翅高飛的感慨:雖然這半年裏自己一直狠著心讓吳承恩涉險除妖,但是今日一看,便知自己的決定沒有錯。眼前這些個書生打扮的家夥,身上多少都有些滄桑痕跡,不難看出都是除妖人出身。想必是這半年裏吳承恩的名號已經在江湖上打響,以至於這些個野生除妖人都開始東施效顰,視“書生裝扮”為風潮。
    想到這裏,青玄自然是要感慨一番。
    隻不過,青玄其實猜錯了。
    半年前,武舉之後,京城裏表麵上一直是太平盛世的樣子,實則百姓之間卻紛紛傳言,說比武的校場內乃是南疆卷簾起兵謀反,朝廷鬥得那叫一個慘烈。至於名聲在外的鎮邪司,更是不敵那卷簾一妖,有死有傷。
    江湖上,一眾除妖人似乎對卷簾之死沒有多大的談興;在這些人眼中,所謂的南疆沙神畢竟隻是區區一個妖怪嘛,能有多大本事?但是二十八宿的位置忽然有了空缺,倒是吊足了眾人的胃口。聽聞鎮邪司衙門招人不問出身,隻看本事。要是能由此入了朝廷為官,豈不是鯉魚跳龍門,烏雞變鳳凰?
    一條光宗耀祖之路,突然就擺在了除妖人的眼前。
    隻是,畢竟朝廷還是有意封鎖了消息,所以等到風聲傳出去之後,已經耽擱了幾個月之久。今日這些人,便是第一批趕來毛遂自薦的除妖之士。
    至於他們身上的裝扮,倒不是說效仿吳承恩,而是另有代表:有消息靈通人士說,鎮邪司經曆武舉一役後,破格納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大家紛紛覺得,這充分說明了當今太平盛世,朝廷除了武藝之外,更看重的是學識——
    於是這一眾粗野之人到了京城後,第一間落腳的店鋪並非客棧,而是抓緊時間去做一身書生的衣裳。穿戴一新後,左右瞧瞧,忍不住都會稱讚自己一句“文武雙全”。
    這麽做,自然是想給朝廷的大人們留下個好印象。
    沒等青玄感慨完,衙門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外的眾人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戴,一個個挺胸抬頭,準備給鎮邪司的大人們留下一個不錯的亮相。隻是,出來的人並非是二十八宿成員,而是端著一盆水的管家。這些日子風塵大,管家特意起個早,為的就是淨一淨街口的路麵。誰想到一開門,管家就看到門口黑壓壓一片人——
    管家倒是沒有被眼前這群殺氣騰騰之輩嚇住,隻是一陣恍惚,愣了片刻,才開口問道:“諸位可是來尋仇的?”
    說著管家很從容地繼續潑水,順便抬頭看了看天色,嘴中還嘟囔了一句:“什麽仇啊,這麽一大早就來……”
    來鎮邪司叫門尋仇的並不少見,管家早就見怪不怪了;隻是這麽早便來尋仇的,還是第一次。
    幾人慌忙搖頭抱拳,口稱大人,大意都是自己仰慕鎮邪司已久,聽聞衙門現在廣納賢士,自覺還算有些本事可為朝廷效力,所以才特意前來京城以便尋得伯著,眾人還一邊下意識地抖抖袖口、抻抻領子,仿佛在提示老眼昏花的管家一定要注意他們的打扮。
    管家算是聽了個大概,頻頻點頭,隻是嘴裏還是嘟囔了一句:怎麽一個一個都穿得一副書生相,看著跟那家夥似的,惹人心煩……
    管家是昨夜才被人尋回來的,自然還沒來得及知道吳承恩的“豐功偉績”。所以,他對吳承恩的態度,倒似先前,甚至足夠讓吳承恩倍感親切。
    吳承恩本來縮著脖子混在眾人身後,正準備趁亂找機會混進去;無緣無故忽然聽到管家這麽一句數落,吳承恩登時一愣,本能張嘴:“哎?老爺子你說誰呢!?”
    吳承恩邁了步子推開前麵的眾人,自己便跨過了門檻,心中準備好了一套說辭開始與管家好好理論一番:“即便你討厭我,可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官居九品!你怎麽著也不能在外人麵前嚼舌頭根子!這官階有上下之分,你既然是朝廷的人,就該照規矩……”
    言外之意,即便沒有虎符一事,管家也不該對自己有如此成見。
    “老漢官居六品。倒是剛才沒聽清,吳大人您是幾品官來著?”管家眯了眯眼,仔細瞅了瞅吳承恩的臉,才懶洋洋回了一句。
    本來氣勢洶洶的吳承恩頓時吃了癟,滿腔反駁被噎得死死的喘不上氣。
    “順便一說,咱們院子裏看大門的護院,是八品。”管家指了指大門邊上的門房裏麵正在酣睡的中年漢子,又不經意地補上了致命的一句;看著吳承恩臉色憋得愈發通紅,管家又問道:“對了,吳大人剛才說自己是幾品來著?這人上了年紀,還真是聽不清楚。你……”
    管家話沒說完,忽然皺上了眉頭。
    吳承恩沒有發覺,身後那一眾書生打扮的除妖人,見得吳承恩走進了衙門,也都人五人六地邁步子跟進了院子裏。而青玄則是站在最後。
    “麻煩了……”管家顧不上再與這吳承恩鬥嘴,隻是看著這些個不速之客,自言自語了一句。
    鎮邪司素來樹敵眾多,衙門裏的安全工作自然是要多加小心。衙門規矩:凡是請進來的,便是客。凡是擅闖的,便是敵。
    這些除妖人都是外人,而且嘴裏麵說的話更是沒頭沒腦;合著他們以為名震天下的鎮邪司跟京城東邊的澡堂子一樣,招的都是搓澡師傅麽?不過,名義上這些人卻是隨著吳承恩一並進來的——前後腳的事兒,又是吳承恩打頭陣——嗯,一定是一夥兒的,你看都是一水兒的黑色製服麽!
    麻煩的是,這群家夥的身份就從“可以隨便轟打出去的家夥”,變成了客人。
    既然是客人,那進一步來說,就必須要通知麥芒伍——這更是雷打不變的規矩。鎮邪司之內的二十八宿,個頂個都不是善茬,也隻有麥芒伍還能好好說話。隻是,這伍大人前日裏處理政務,天破曉時才入睡。這個節骨眼上要是按照規矩去叫醒他……
    說實話,管家還是挺心疼自己家這位管事的,在外不僅要受著文武百官的氣,回了家又得照顧這麽多人的一舉一動,簡直就沒有歇息的時候。
    當然了,礙於這一層,管家對於吳承恩的厭惡也隨之增加了三分。算起來,目前管家對於吳承恩,已經是十三分厭惡了。
    “公子回來了啊?”一聲吳承恩最不想聽到的招呼聲,突然從院子裏響起。
    果然,是那向來喜歡使壞的清風和明月。之前數次,青玄帶著吳承恩逃夜修行,那清風還假兮兮地表示願意替吳承恩打掩護。吳承恩心中本是感激,卻未曾想到第二天清風便當著其他二十八宿的麵大聲稟報了麥芒伍——
    “我家吳公子?他沒異常,昨天晚上照舊去青樓找姑娘秉燭夜談了啊!我?我管不住啊!人家是風流才子,名正言順嘛!況且他師兄都沒反對,我算什麽身份?”
    一番話簡直有理有據,吳承恩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
    要是偶爾吳承恩除妖遇險,帶著傷回來,那清風更是早有準備一般,立時拿出早早備著的金瘡藥,同時還會大聲招呼:“欠了銀子被打了吧?是哪個窯子!?公子你說!”
    總之吳承恩算是明白了,這清風實在厲害:他有一百種不重樣的方法,能讓吳承恩在鎮邪司裏外不是人。久而久之,雖然清風是吳承恩的書童,但是吳承恩算是徹底怕了他。
    雖說昨日清風和明月因為他找回虎符一事,似乎是變老實了,對他也算恭敬……但這一大早便被這個大嗓門遇到,吳承恩情不自禁便是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