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來啊,看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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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逐漸彌漫了李家的天空,陰鬱的黃昏被剝奪了最後的暖黃。
    天圓地方之內,已經沒有了賓客的身影,也沒有了在這十天之中不斷持續的殺氣騰騰。而一眾執金吾卻都沒有離開各自的崗位——身為李家之中身份最重要的家主李海,正頹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眼神迷離地打量著空蕩蕩的大廳。紫袍之中的繡金沒有了光芒映襯,此刻連同他的神情一並顯得有幾分黯淡。他那隻垂下的右手,正有氣無力地拎著那把從不離身的唐刀;刀刃似有似無地露出半寸,驅趕走了周邊的最後一絲生氣。
    穿戴一新的李棠正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兄長旁邊,雙手攥著拳頭,局促地摩擦著自己的膝蓋,連扭頭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而李棠身後,那胡子花白的李靖則一臉苦相,腦海裏飛速盤算著眼下自己最好的選擇。
    李海抬了抬頭,微微朝後麵探了一眼,嘴裏麵輕聲念叨一句:“師父回去休息了?”
    “袁軍師受不住累,我便派天罡送他回宅邸了。”李靖急忙單膝跪下,語氣更是畢恭畢敬。
    李海不自覺地哼笑一聲,然後抬起左手的食指,不斷揉玩著自己的發鬢:“李靖。”
    “在。”李靖急忙回應,頭也紮得更低。
    “不要那麽多心眼。”李海微微起身,向前探了探身子,對麵前的李靖附耳道:“你故意支走袁天罡,是怕他執行家法吧。”
    李靖心中一震,沉默片刻之後,厲聲喝道:“家主早已洞悉,你這個孽畜還不跪下!”
    嗬斥聲在天圓地方內不斷徘徊,一眾執金吾皆是偷眼望了過來;而一旁的李棠聽到這裏,急忙起身,左右手分別伸出兩根手指在眼睛上橫著一抹,隨即綻開一團薄霧——花粉散盡後,她仿佛脫了一層人影,不再是剛才李棠模樣。
    眾人定睛一瞧,才看到眼前瑟瑟發抖的人竟是那身穿執金吾製服的金鼻白毛鼠。
    她麵帶懼色,縮了縮身子,跪在了李靖身後。
    李海並沒有任何刁難,隻是用左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顯然,剛才的花粉味道對李海來說太重了。
    “家主在上,小的該死……”金鼻白毛鼠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在李靖用後腳尖點了點地麵後,她這才急忙認罪。
    李海聽完,似乎並不計較,隻是起了身;跪下的二人,隻能看到垂在李海手中的唐刀劃過了視野。
    “家主……”李靖素來摸不透李海脾氣,咬了咬牙開了口:“是屬下教導無方,才惹出這般亂子。屬下願意領罰,是殺是剮,我都……”
    “不必說得冠冕堂皇。我知道,這老鼠是你的幹女兒。”李海慵懶的身影,已經越過了金鼻白毛鼠,走向了更深的沙場方向:“放心……她和李棠的關係匪淺,我怎麽可能為難她。”
    這番話一說,李靖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著實,自打小李棠便是李家唯一一個小女孩,身邊連個同齡的玩伴都沒有;這金鼻白毛鼠本是一隻買來給李棠解悶的倉鼠,隨著李家天精地華,倉鼠在李棠身邊不斷沾染靈氣,這才成了精。雖說這金姑娘天真爛漫,不明世故,但好歹也算滿足了李棠的願想——它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說心裏話的貼身丫鬟。因此兩人關係雖為主仆,卻情比姐妹。
    而小姐的要求對於金鼻白毛鼠來說,自然是高於一切的。所以,在李棠梳妝之際,突然要金鼻白毛鼠扮成自己拖延兩三個時辰,金姑娘想了片刻,便哆嗦著答應了李棠的要求。
    金鼻白毛鼠的手段說來簡單,那便是化身成李棠模樣——殊不知,這番變化雖然單調,卻完美無瑕。從“李棠”入了天圓地方開始,所見之人都被她騙過去,就連大當家李靖都沒有懷疑過真假。
    畢竟,將金鼻白毛鼠納入執金吾的緣由之一,便是這小倉鼠乃是李家千金的“影舞者”。
    當初,李棠離家之際,李家封鎖消息的手段,便是依靠金鼻白毛鼠的變化來控製“小姐失蹤”的傳言。
    或許是血濃於水,或許是有其他緣由——自打這“李棠”邁入天圓地方的第一步起,李海的眉毛便一直微微皺在一起,拎著唐刀的手也是一並發顫。正是因為察覺到李海隱約的殺氣,李靖這才發現事件端倪。
    眼下,李海已經踱著步子,走到了沙場正中;他抬頭仰望著滿天星色,嘴中失落說道:“那麽說,李棠又走了?”
    沒有人回答。隻因為李海手中的唐刀,已經出鞘了三寸。泄出來的毫無情緒波動的殺氣,幾乎衝破了層層夜色。
    李靖叩頭如搗蒜,腦門重重砸在地上,直道罪該萬死。身後的金鼻白毛鼠徹底被嚇住了,急忙也跟著不斷叩頭。
    李海聞也不聞,看也不看,臉上綻出一股詭笑;良久,他挪了步子,在一片低沉的“咚咚”聲中,朝著宅邸方向轉駕而去。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後,李征這才一個躍身到李靖身旁,硬硬伸手攔住了還在叩頭的李靖;此時的老爺子不僅腦袋上全是血跡,就連本是花白的胡子也似進過了染缸一樣。李征看到老爺子的慘狀,忍不住眉毛倒豎,扭頭望向李海消失的方向——他身後落下的幾個執金吾也是一並舉動。
    “小姐那邊,派人跟上了嗎?”李靖突然開口,眼睛被血跡沾染,隻能微微睜開。
    李征急忙說道:“派別人去,怕小姐耍性子硬來。大器身子未痊愈,已經派了哮天去追小姐,由李晉跟著。其他人,剛才我也吩咐了下去……”
    “那便好。”李靖點點頭,輕輕推開扶著自己的李征,重新站起身來。鮮血不斷滴答在地上,身後的金鼻白毛鼠照舊跪在原處,甚至連抬頭都不敢。
    “起來吧。小姐的吩咐,沒人怪你。”李靖看了看那瑟瑟發抖的纖瘦身影,忍不住愛憐地說道。
    金鼻白毛鼠聽到這裏,這才淚汪汪地抬起頭,看著渾身是血的李靖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抽噎著道歉,說自己給李靖惹了大麻煩。
    “算了算了,不是大事。”李靖探出了手,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揉了揉金鼻白毛鼠的小腦袋:“畢竟是我的幹女兒嘛……你那幾個哥哥,惹的樁樁禍事都比你大得多。”
    發自心底的哭泣聲,總算是令這寸草不生的天圓地方之中,有了一絲人情味。
    李家林海,一黑一白兩個身影正在悄無聲息地前行。
    這二人,自然便是那吳承恩和青玄。
    與之前不同的一點,在於這一次領路的竟然是那健步如飛的吳承恩;相反,緊隨其後的青玄,倒是覺得自己的腳程多少有些跟不上自己的師弟了。
    青玄自己也沒料到,他們竟然要在水陸大會的第十天才從李家踏上歸途。
    第十天,百妖俱散,歸途路上難免會出什麽幺蛾子;所以從邁出李家院門開始,青玄的精神便高度緊張——他已經露了一些身份,保不齊會有人前來尋仇、滋事。
    每每想到這裏,青玄便會不自覺地捏緊禪杖——上麵的玉環隻剩了三枚。他是真的不想再讓玉環消失了……
    倒是吳承恩,此時心情極好——你若是細問他這十天發生了什麽,吳承恩隻會一臉茫然,他的記憶似乎並沒有那麽清晰——但是,此時出了李家,吳承恩才覺得天地之間終於有了自己喘息的地方,之前的壓抑感已經全部消失。
    最要緊的是,此時此刻,青玄還在自己身後,一切便是足夠。
    而要說為什麽吳承恩心情好……
    夜色下,不遠處的大路正中站著一個等待的身影。還未能瞅得對方麵目,那隨風飄來的淡淡海棠花香,便已經透露了此人身份。
    吳承恩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先朝著半空甩出一張寫著“燈”字的宣紙,照亮了一片林子。果不其然,麵前的女子,正是一身紅衣白衫、腰間挎著唐刀的李棠。看她表情,略微帶了幾分不耐。
    吳承恩確認李棠的身份後,這才上前一步,小心翼翼說道:“不是我晚了,是你來早了。你看,約好的是未時初刻,眼下這才……”
    原來,剛剛在李家宅邸內,李棠便已經偷偷找到了吳承恩和青玄,說明了自己也要一並“逃走”的計劃。
    吳承恩呢,早就對李棠的想一出是一出習以為常,自然也沒多問。倒是他心裏,還惦記著玉兔姑娘是否一並離開;畢竟,人是他帶到李家的,走時不能帶走,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不過當他找到麥芒伍,說出自己的顧慮時,麥芒伍並不吃驚,甚至連他此番去處不是京城都算到了。
    “玉兔這邊我來照拂便可,你不用顧慮,快些離去吧!你還有你的事要做。”
    麥芒伍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隻是麵對著青玄和吳承恩,著實沒有必要說透罷了。
    一切安排妥當,吳承恩這才和青玄按照李棠之前的指引尋到了那離開李家宅邸的密道——牆角處,有一扇專門供哮天進出的“小門”……吳承恩當時還嘟嘟囔囔,覺得李棠是故意刁難他,一會兒匯合後一定不會輕饒。
    現在,李棠就站在他麵前,吳承恩卻仿佛矮了一頭,絲毫不敢造次。
    李棠撇撇嘴,難得沒有數落吳承恩。她隻是催促道:“快點吧,執金吾馬上就要追過來了。”
    吳承恩點頭,重新拿出一張宣紙,讓李棠拿好;隨即,在宣紙上寫下李棠的名字。
    霎時間,宣紙綻放出了陣陣花香。吳承恩將宣紙接過來,然後朝著三人目的地的反方向一把將宣紙甩了出去。最後又攥緊龍須筆橫著一揮——一股輕風,便馱著那張宣紙,遠遠飄了出去。
    “多少能拖住哮天一段時間。”李棠看著宣紙消失不見,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她腰間的金魚玉墜翩翩遊蕩,拽著拴著自己的玉繩向來時的方向遊曳,似乎對即將離開的李家依依不舍。
    “怎麽了靈感?”李棠注意到了腰墜變化,便用手輕輕安撫了一番。金魚玉墜說不出話,隻是遊動的動作更大了一些。李棠隻當它是舍不得,最後望了一眼家的方向,然後便收起心來,帶著青玄、吳承恩,朝著李家林子的出口奔去。
    不過,這次,吳承恩要去的地方,與李棠所想不同——並非京城——而是一個小地方。
    “高老莊?”李棠一邊引路,一邊反問道:“沒聽說過的地方啊……而且你去那裏做什麽?”
    “離京城不遠,到了附近尋一尋便是。”吳承恩摸了摸懷中的書卷,語氣異常堅定:“我答應了一個人,要去那裏落筆試一試。”
    “試什麽?”李棠聽到這裏,倒是來了興趣。
    “封印一個大妖……啊,不對,好像是人。”吳承恩說得語無倫次,自己也有些鬧不明白。
    “你書都出了,怎麽還要封印別人啊。”李棠不解。
    吳承恩先是偷偷瞄了一眼身後的青玄,然後得意說道:“因為來你們家之前,有人答應過我……如果這次水陸大會我能封印一個大妖,他便認可我的實力,不會再因為擔心我的安危而棄我而去了……”
    青玄聽到這裏,一時間目瞪口呆抬起頭:沒想到,吳承恩到此還記得二人之前的說辭。
    “這麽無聊的約定……莫不是李晉擠兌你才說的吧。”李棠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察覺腰間的玉墜掙扯的力道似乎又大了一些;她再也不能忽視靈感,隨手捂住後,打斷了方才的話題:“還是先走吧……靈感似乎很著急,要麽是散了的賓客趕上來了,要麽就是追兵快要到了……”
    吳承恩聽到這裏,急忙點頭,步伐更快了。青玄也不多言,緊緊跟隨著前麵的兩人。
    金魚玉墜的不安、以及想要攔住李棠的緣由,就連青玄也沒有察覺到。就在李棠身邊的林子後麵,樹頂上已經站著二十幾個潛伏屏息的身影,絲毫氣息都沒有泄露出去。
    哪怕風吹過,這些人也如同樹葉一般的動作頻頻晃動,和夜色融為了一體。單憑他們隱藏氣息的功夫,便知道這些人都是高手。
    所幸,這些人放任吳承恩三人越過了腳下,似乎目的並不在此。待到吳承恩等人走遠,這才從樹上落下了一個身影,蹲伏在路邊,細細查看著吳承恩和青玄來時的腳印。
    “李家,這個方向。”那身影站起身來,指了指前方。
    樹頂上的一眾身影得了答案,各自亮出了手中兵器。其中一人,隻是抖了抖肩頭,上麵布滿了六翅烏鴉。借著月光,能看到此人正是血菩薩。
    地上的身影完成使命,隨即化作一股青煙飄回了樹頂。
    血菩薩朝著自己身邊的玖瞥了一眼,眼神之中,全然是猜忌和不信。
    “人肯定要搶回來,他是二十八宿的管事,怎麽著也不能讓執金吾拿他做文章。天下,都在看著咱們呢。”玖顯然注意到了同僚的目光,淡笑著擺手:“畢竟,殺他,是我的事兒……”
    其餘八個玖一並點頭,卻又各自遲疑,仿佛在質疑自己說的這番話。八個玖的身影緊盯著站在血菩薩身邊的自己;身為本尊的玖,目光之中,卻有著一絲迷離。最終,九個身影一並垂頭,最終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不經意的歎息:
    “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