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年輕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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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您說說看。”王江寧繼續啃著鴨翅。
    “拋屍地點在將軍山那麽偏僻的地方,拋屍人八成是開汽車去的。但將軍山山路崎嶇,車開不上去,凶手必須下車才能完成拋屍。所以,每個拋屍點到山路的距離會存在明顯的差距,頭被拋得最遠,軀幹部分最近,這說明什麽?”
    李老吹故意頓了頓,見王江寧露出一副恍悟的神情,才接著道:“如果我是凶手,肯定會希望將屍塊拋得離大路越遠越好,但如果我力氣不夠,那就隻能把輕的扔遠點兒,重的扔近點兒。想必兩條大腿離路邊也是近的,兩條胳膊要遠點。師父我猜得可對?”
    王江寧心中一凜。李老吹猜得一點也沒錯,兩條大腿確實要近些,兩條胳膊都要遠些。拋屍人力氣不大,這麽簡單的事,自己居然沒有想到!
    “關於凶手力氣不大,其實還有一個佐證,就是你發現的那個坑,我推測凶手本來是打算挖個坑把頭埋了的,但是最後沒挖成功,很可能也是因為氣力不繼。”李老吹眯著眼睛搖頭晃腦地說道。
    “師父說得甚是,徒兒是真沒想到。”王江寧這回是誠心實意地讚了一句。不過話一出口他就暗罵自己是個笨蛋,這句話是“真沒想到”,這不就說明他之前那句踩石灰圈的問話是假沒想到嘛。
    李老吹這回倒沒注意到王江寧的“語病”,沉浸在自己成功的推理裏,又接著吹噓起自己年輕時如何如何,順便開始數落王江寧“畢竟年輕,心浮氣躁,還要磨礪……”,說著說著又感慨自己到底年齡大了,若是再年輕個十歲,哪有王江寧什麽事兒呢,一時間歎氣連連。
    王江寧在一邊聽得頭大,急忙想起個由頭打斷了李老吹的思緒。
    “師父,我今日見那張法醫的照相機,著實不錯,哢嚓一下就能把現場固定下來,不用費腦子去記。之前韓平那個相機更好,小巧方便得很。師父啊,這件案子咱們應該能撈不少,等結案了讓徒弟去買個相機吧!”王江寧一臉憧憬地給李老吹介紹起照相機來。
    “臭小子,錢還沒到手呢,就先想著花。那玩意兒可不便宜!把師父的養老錢都敗光了我看你可怎麽辦。你將來娶媳婦可也要花不少錢呢。對了,李寡婦家那個小姑娘,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隔三岔五來給你送吃的。你說要是就送包子也就罷了,她每次不是送雞就送鴨,她們家可不賣這些。我看這姑娘挺實誠的,不錯,隻送吃的,不搞虛的,實在人。”李老吹一開始還吹胡子瞪眼的,說到後麵眯著眼“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王江寧給李老吹鬧了個大紅臉:“沒,沒有的事!師父你看你都一把年紀了整天還想這些,趕快早點休息吧。徒弟也回去休息了,今天腿都跑斷了。”
    說罷也不等李老吹答應,王江寧自顧自地就跑回自己屋洗洗睡了。
    但躺下去睡不著了,腦子裏都是李老吹說的那番話,哎,李家小妹不會真對我有啥意思吧?想著想著王江寧自己也忍不住念叨起來,烙餅一樣輾轉反側了半宿,這才迷迷糊糊地入了夢鄉。
    第二天,王江寧起了個大早。昨晚上做了一夜怪夢,出了一身冷汗,衣服和床單都給濕透了。他一邊在院子裏洗著衣服,一邊艱難地回憶著昨晚那個怪夢。
    就這當口,李老吹也昂著頭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出來了。他剛出屋門,聽見院子裏有動靜,還挺詫異的,循聲一看,竟是王江寧在洗衣服。這麽早洗衣服?李老吹皺著眉頭在後麵看了半天,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麽,低聲歎了口氣,倒把正想那怪夢想得出神的王江寧給嚇了一跳,水濺了一身。
    “我說師父!這大清早的您別突然這麽冒出來嚇人成嗎?”王江寧撇了撇嘴。也怪自己,平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今早上就顧著想那個夢了,李老吹站在身後都不知道。
    “江寧,是師父平時對你關心不夠。要不,就李家妹子怎麽樣?我今天就去李寡婦那兒幫你說這門親事。”李老吹長籲短歎地拍了拍王江寧的肩膀。
    “師父,你說什麽呢?這一大早的怎麽突然說起這個,我沒有那個意思啊!”王江寧嘴巴張老大,不知道李老吹怎麽突然要給自己說親。
    “那這麽著,你啥時候考慮好了,告訴師父,師父定然幫你去說親。師父是開明人,不講那些封建的東西,你也不要太壓抑自己。”李老吹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就轉身回房間了。
    “師父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王江寧莫名其妙地又坐下繼續洗自己的衣服。
    等洗到褲子,他才突然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搞麽事啊!”他一激動踹翻了盆,又濺了自己一身水。
    戴好鴨舌帽,換好衣服,王江寧一臉愁容地蹬著自行車直奔警察廳。
    這金陵城的早晨還有些涼意,天剛亮沒多久,路上行人也不多。除了倒馬桶的、送報紙的、賣早點的,整座城仿佛還沒有完全醒過來。
    王江寧騎得很快,到警察廳的時候裏麵還沒幾個人。不過他是熟臉,看門的看到他也不攔著就讓他進去了。
    進去晃了一圈,連韓平都還沒來。王江寧知道張法醫是工作狂,八成昨晚沒回家,就直奔法醫室去了。
    到了法醫室一看,張法醫果然已經趴在工作台前幹活了。
    “老張,早啊!哎,這什麽味啊?”王江寧進門就打著招呼,一股子怪香味直竄鼻子,熏得他急忙捂住口鼻。
    “哎,是王江寧啊,來這麽早。這個這個,今天早上餓壞了,想換換口味,買了大蔥餡的包子和韭菜餅,沒想到這大蔥豬肉韭菜雞蛋再加上散不掉的福爾馬林味,就混出了這麽一股子怪味來。我也是萬萬沒想到,哈哈哈。”張法醫搓著手打哈哈,看王江寧這副痛苦的樣子,急忙拿出一盒薄荷膏來,“來來來,這有薄荷膏,旁邊有口罩。”
    不等他說完,王江寧一把搶過薄荷膏直接抹在口罩裏,戴上口罩,這才感覺能呼吸了。
    “老張你這鼻子我看八成已經沒法用了。”戴著口罩也堵不住王江寧的嘴。
    “哎不說這些,不說這些。說正經的。你看,照片我都取回來了。”老張一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一邊遞過一遝照片。
    王江寧接過照片,仔細端詳起來。
    照片拍得很清楚,六塊屍塊和拚合起來的完整屍體都分別拍了特寫。特別是屍體的切口,都有大特寫照。老張說得沒錯,凶手的分屍手法簡直是專業屠夫的水平,兩臂兩腿和身體的切口幾乎都是一刀切,全都是直接切到關節卸掉骨頭。隻有頭頸分切的地方多砍了幾刀,估計是脖子不太好切。
    死者的樣貌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中年男子,隻是留著日本人愛留的衛生胡,再加上腳上明顯的穿木屐的痕跡,難怪他們能認定這是個日本人。
    而所有的照片中,最詭異的是身體的那張。屍體微胖,肚子不小。和他雪白的肥肉相映襯的,是從小腹到胸口,文著一幅十分華麗複雜的文身。文身的主體是一隻似龍非龍的猛獸,看起來有龍鱗龍爪,但是尾巴卻是和蜥蜴一樣。整個紋路盤成一個圓圈,圓圈中則端坐著一個穿著和服的日本女子,正好把獸頭給擋住了。那女子閉著眼,全身服飾複雜,和那龍在一起感覺有點格格不入。
    王江寧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半天,還沒等他開口問,老張先問起了另一件事。
    “你們昨天找到小楊了嗎?昨晚上我問韓平,他支支吾吾地也沒說明白。”
    王江寧心裏咯噔一下。小楊是老張的助手,兩人合作多年感情深厚,也不知道老張能不能接受得了這個噩耗。韓平肯定也是念著這個由頭才搪塞老張的,不過這也根本瞞不過去啊。小楊的死八成和他現在調查的這樁碎屍案有關,他的屍體還得請老張仔細看看呢。
    腦子裏飛快轉過很多想法,王江寧歎了口氣,看來這個“惡人”得他來當了。
    “那個……老張,我知道你和小楊感情很好,但是,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一咬牙,他幹脆地說了。說完,果然見老張整個人都呆住了,過了好久才緩過勁來,眼中也帶了淚花。
    “怎麽會這樣呢?怎麽……前天還好好的,這到底……到底怎麽一回事啊?”老張有些語無倫次,說著忍不住背過去抹了抹眼睛。
    王江寧心中也是不忍,一麵安慰著老張,一麵把小楊的情況一五一十給他說了。
    老張聽了,又是長籲短歎了半天。好在作為一名法醫,他到底是見慣了生死的,很快就把自己調整了過來,隻是仍不住念叨著小楊的死一定有蹊蹺。念叨了一會,他突然一拍大腿:“不行,我得找韓平去,我得親自驗驗小楊的屍體!”
    王江寧不禁咋舌,法醫這行當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要是哪天韓平死了,自己肯定沒法冷靜地去驗他的屍體。
    正走在路上的韓平突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邊王江寧正尋思著,老張的思緒已經回到照片上來了,開始給他介紹這些照片。
    “這個文身是彩色的,用色非常華麗複雜,複雜到都不像是個文身。可惜了,照片拍不出來。這南京城就兩家照相館能拍彩照。唉。那女子身上的和服是紅色的,很紮眼。那條龍卻是藍色的,搭配起來看其實顏色挺衝的。我感覺,不太像是一起文上去的,似乎是先文了那條龍,過了很久才又文了那個女子。可惜,現在都看不到了。這張照片是唯一的存照。”老張指著照片歎了口氣。
    “唯一的存照?不是還有底片嗎?”王江寧驚疑地問道。
    “沒了,照相館的人昨天操作失誤,把一大把底片掉進藥水裏,全部變成廢片了,其中就有這張的底片。”老張頓了頓,看到王江寧欲言又止的樣子,補充道,“我知道你不信,我當時也不信,但照相館的夥計把所有掉進藥水的廢片都拿給我看了,看起來真的是意外。掉進去的不僅有我們的底片,還有不少別人家的底片,他們現在都在給客人賠錢呢。老板還說要開除犯錯的夥計,那夥計我認識有年頭了,我還幫他求了求情。看起來確實是意外。”
    王江寧沉默不語。從老張的說法來看確實像是意外,但是他跟著李老吹當偵探這麽多年,最不信的就是“意外”兩字。有多少打著意外名頭的案子查到最後還不都是有人做鬼嗎?
    “老張,反正這案子現在我在查,這張文身的照片,還有死者麵部的照片,都先放我這裏吧。我到時候去夫子廟找個老手把這兩張照片再描出來,存個底。”王江寧說罷也不管老張答不答應,自顧自地就把那兩張照片揣進了懷裏,然後繼續翻看著照片。
    “那有勞你了。哦,對了,昨天咱們拍的那些照片,也一起洗好了,都在這裏,你也看看,說不定有用。”老張下意識地又搓了搓手。
    “我說老張你是屬蒼蠅的嗎,怎麽動不動就搓手?”王江寧從小市井慣了,和人一熟就沒大沒小地開玩笑。
    “哎呀,這是職業病。幹我們這行,沒事兒就要洗洗手。蒼蠅,那可是我們法醫的好兄弟,多少案子都是靠了蒼蠅才推測出死者的死亡時間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死亡天數不一樣的屍體,孵出來的蛆差別可大著呢。”老張繼續搓著手,居然毫不介意地開始科普起來,語氣似乎還有些自豪。
    “是是是,我知道,口感都不一樣。”王江寧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他是喜歡沒大沒小地開玩笑,但其實喜歡的是拌嘴時那種互損的他是蒼蠅,他還能一本正經地告訴你蒼蠅是個好同誌的,對王江寧來說就毫無樂趣可言了。
    “對了,還有一張照片你好好看看,就是下麵那張,對,就那張。”老張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來。
    “咦,這是咋回事?”王江寧看著那張照片,吃驚地連下巴都快掉了下來。那照片是屍體被燒後拍的,焦黑的屍體輪廓倒是能看出來,但是整張照片模糊不清,特別是屍體周圍還有一圈一圈的虛影,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王江寧第一次見到這麽奇怪的照片,從來不信鬼神的他這次真有點犯怵了。他回頭一看老張,這位身經百戰的老法醫此刻也鐵青著臉,緊緊握著拳頭。
    氣氛突然壓抑起來,在陰森冰冷的法醫室裏,王江寧一下慌了神:“不是吧?真的鬧鬼了?”
    “你再仔細看看,這張是你拍的!”老張看著他,陰沉地說。
    “我?我拍的?”王江寧心中更驚,“我拍出了鬧鬼的照片?”
    他張口結舌,突然背上一陣發涼,心裏想著自己一會是不是要去廟裏拜拜,去去晦氣。對了,那個神秘兮兮但確實有兩把刷子的小道士叫什麽來著?呂……呂什麽元?也不知道這家夥又消失到哪裏去了,要是再碰到他,得和他要張符。
    “鬧鬼個頭啊!你不會用照相機你就老老實實說,非要逞什麽能?上來就哢哢哢地拍,手給閃光燈燎了不說,還把照片給拍成這個鬼樣子。你知道這底片,這相片紙還有這閃光燈多貴嗎?你知道你這麽一抖,浪費了多少錢嗎?”老張邊說邊把相片一起收攏了起來,還不忘補一句:“以後少碰我的照相機聽到沒有?”
    “得得得,不碰就不碰。老張啊,你這相機要多少錢,等這案子我拿到委托費了準備添置一個。這多方便啊,哢嚓一下就記下來了,我們幹偵探的就需要這玩意兒。”王江寧有些不服氣地說道。嫌棄我技術差?我這不是沒經驗沒器材嗎?
    老張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再辦他十個案子,也未必買得起。告訴你,我這台,德國貨,五十個銀圓!”
    “這麽貴!”王江寧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五十個銀圓,在南京城都能買個宅子了。
    “可不是?全警察廳也沒幾台。我說王江寧啊,相機這玩意兒你就別想了,就你拍照這個技術,你也別和我說是意外。你之前拍照搞得人家照相館三個月沒生意的事,韓平都跟我說了。你啊,真不是這塊料,麵對現實吧。”老張語重心長地拍了拍王江寧的肩膀。
    “啊……哈……哈哈……”滿腦子怪力亂神的王江寧被老張一頓連珠炮擠兌得跌回現實,隻得尷尬地轉移話題,“啊,那個……那什麽你不是說還要解剖屍體,解剖完了嗎?有什麽新發現?”一邊說著,一邊順手把那張自己拍砸了的照片悄悄地抽出來塞進了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