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清泉莊的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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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要入夜,雪已緩停,山中本該是寂靜模樣,大抵是因為晚來風急,仍像是一副寒雪肅殺。
又或是因為,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歸謙本在自己小居中獨自回顧今日所習劍招,一邊擦拭三尺劍鋒,一邊等著獨孤懷君前來仔細問昨夜的事。
可還沒等來師兄,卻先等來了急忙讓他趕去主殿的弟子。
“歸謙師弟,有個叫鹿鳴玉的人,身負重傷倒在山下路口,有弟子帶他上了山,他一醒就說要見你!”
屋中燭火被穿門而來的急風吹去,一晃而過,像極了被驚飛的雁。
這一夜驚動了天恒山,也驚動了各大山峰主事。
然終究該是必須密而不發的事,等到歸謙趕去主殿,其餘山中弟子依舊不知發生了什麽,正準備趁著夜色入睡。
淨元門的同門早已經在主殿等候,歸謙上前問候兩位師父,獨孤懷君先領著歸謙去裏房見那正在被包紮的鹿鳴玉。
幾人甫一見麵,床上那幾乎快被包成粽子的人頓時痛哭流涕,掙紮地跪倒在地,朝歸謙和獨孤懷君一拜。
“果然……果然找到了你們!”
“使不得!”獨孤懷君忙說,上前一步,歸謙眼疾手快先扶住對方。
鹿鳴玉卻倔強地不肯挪動,他氣息不穩,還在說:“兩年前……少俠出手救下我和家人……此恩,沒齒難忘!可還沒等我們報恩,清泉莊……清泉莊卻沒了啊!”
他越說越激動,可終究是傷的太重,不斷咳出血來。
溫熱的血花落在整潔的地麵,觸目驚心。
“清泉莊?你們竟是清泉莊的人?”獨孤懷君驚道。
“並非……咳咳,並非是我們有意要瞞過兩位,實在是有使命在身。”
鹿鳴玉被劃傷的臉因痛苦而略顯扭曲,但心地卻在慶幸自己能得到有緣人相助順利找到天恒山。
不枉他在家人的保護下還活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將眼淚憋了回去。
歸謙見狀正想要點他幾道穴位調理內息,他卻搖頭拒絕:“我深知……我活不過今晚,聖慈宮之下不留生魂……”
“唯有一事,以死相托!也是我拚死拚活趕來天恒山見二位的原因!”
他巍巍顫顫地從懷中拿出一個染血的包裹,他至死都要護在懷中的東西。
然後,鄭重地交到歸謙的手裏,眼神執拗。
“我深知……我的恩還沒報答給歸謙少俠,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此物能解開少俠所困,還望少俠接受!”
“清泉莊鹿家上下三十一人,感激不盡!”
話音剛落,歸鴻主殿外再起風雪。
燭火倒影瘋狂跳躍,猶如生起流動的奔騰浪花,開在表麵平靜實則暗湧的海麵之上。
山中不知何故,兩日連吃了素食,像是在祭奠什麽人。
弟子們興許是因為看到了長輩皆是一副憂愁,也不敢多問,隻感覺兩日前夜晚許是發生了什麽。
主殿也連續兩日夜晚燈火通明,各大山峰主事齊聚於此,仿若在決策萬分重要之事。
掃雪的那三個弟子倒在想那日之後歸謙說是要睡懶覺,真的就再不去霜雪台了。
等他們再見到歸謙時,卻看見獨孤懷君正跟他交代下山所需要注意的事。
又要下山了?三人不解。
“我因山中雜事不得脫身,此番不能陪你下山了,至於你二師兄……算了。”
獨孤懷君欲言又止,似乎是極為為難的樣子:
“雲夏這次跟你一塊去,你們兩個人要相互照應。我也會拜托其他人一同查一查此事,想必泉隱劍莊也早收到了消息。”
獨孤懷君看上去有些憂慮,道:
“前幾日你齊深還來信說等他跟尊者在山下辦完事回來,要再帶你下山,這下怕是要錯過了。”
“師兄,我也早不是四年前那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了,定會查清楚清泉莊一事,早日回山。”歸謙見獨孤懷君還是這般蹙眉,寬慰道:
“等我回來,咱們再下山,興許還能再碰上故人好友,咱們幾人還能一起行俠仗義……”
兩年前的遊曆雖有所遺憾,可終歸還是難得的。
人生幾何能萍水相逢遇到知己對月當歌?
有一個人在偌大的俗世值得掛念,也是一樁幸事。
獨孤懷君聽罷笑了,不是笑這沒來頭的約定。
而是笑歸謙每每提起那個人都是一副向往的樣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個無憂無慮、持劍行走的孩子。
他隻是輕輕地說:“我此生應該是不會再下山了。”
還沒等歸謙說話,獨孤懷君便自顧自地吹哨揮手招來一隻靈巧的小鴿子。
雪白羽尾帶有一抹翠綠,在獨孤懷君手心左看看右看看。
“掌門說,小錦兒就送你了,小家夥聰明的很,有什麽事都可以直接傳信回來。”
獨孤懷君說道,遲疑了一瞬,“尤其是在……”
“我知道了。”不待他說完,歸謙點頭應下。
將手裏用布裹住的劍背自身後,拉緊了身上的包袱,轉身就要下山。
“師兄,我走了。”歸謙轉頭去看身後的獨孤懷君,兩個人笑了笑。
獨孤懷君揮了揮手,還說:“早點回來,我還等你給我帶一些成薑的雲片糕回來。”
“知道啦——師兄比我還貪吃。”
歸謙笑他,目送獨孤懷君轉身離去,便也像尋常在岔路口分別那樣各自告別。
下山的路很長,名叫“無絕路”,層層環繞在山水間。
不僅磨門派弟子的心性,也磨上山人的耐性。
一想到鹿鳴玉傷的這麽重,還拚著一股信念想要上山托付。
要不是他走運剛到山下路口就被弟子發現,不然哪能撐得過來……
歸謙不免也黯然傷神了些。
生死相托,不辭萬裏。
雲夏早便在下一段路口等著歸謙了,兩人一見麵,歸謙也不想將這些感傷傳給她,便露出一派輕鬆的模樣。
順手摘了樹上一朵在淩霜中傲然綻放的梅花,遞給了略帶擔憂望著他的師姐。
他說,“這朵最漂亮。”
“從未見過你這般會哄女孩子。”雲夏被他逗笑了,“我隻見過你愛劍如癡的樣子。”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歸謙也笑。
師姐將它裝進了自己的香囊裏,不由自主地感歎道:
“花期易逝,如此美麗的花朵,還是留多份念想吧。”
“梅花來年冬天還會開。”歸謙看出雲夏善感,看似不在意地接話道。
“即使明年梅花已經不是曾經的梅花了,可摘下的這一朵獨屬於你。”
雲夏愣神,終於抿嘴笑了,朝他點頭。
兩個人一時沉默地往山下走去。
有了一段路後,不知為何,她忽然有所感地回頭去看背後那覆上積雪的綿綿青山。
兩年前,他們下山時是直接走的傳送陣,卻從未體驗過,原來他們離腳下俗世有這麽遠。
帶著一抹翠綠的小錦兒窩在歸謙的肩頭,搖頭晃腦的樣子,別提多可愛了。
“寒霜相消盡,浩然歸春來,岸上柳拂麵,熏風過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