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美人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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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暖如春的樓中,一個美麗的女人正在梳理她漆黑的長發。
    可她的手卻凍得發抖,抖得連纖手中僅剩半截的玉梳都拿不住。
    臨近夜晚,漫天的雪花飛舞在天地之間。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大周都城居的第一樓就在這冷香萬朵的梅花之間。
    楚峽和蘇子澈來得格外的早,因為既然來定了,那就一定要早來。
    他們已經高坐在樓頭,可樓上卻沒有生火。
    就像言宴說的,賞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
    這是有穿貂裘飲玉漿,從不知世間疾苦為何物的人,才會明白的道理。
    言宴將樓上的窗戶一扇一扇推開,不但請他們飲酒,還要請他們欣賞這滿園的梅花。
    可是楚峽的眼中不僅僅看到了梅花,他還看到了一大堆狗屎,也不知是從哪裏躥出來的野狗拉的。
    言宴並不覺得生氣。
    他還向楚峽保證,那條野狗並不是他布下的埋伏,更不是從鏢局來的。
    "你怎麽知道它不是從大鏢局來的?"
    楚峽冷笑道,"你問過它?你們說過話?"
    言宴仍然禮貌微笑答道:
    "一切所見相,皆心中所思。所以這件事不必去問,因為狗和狗屎一樣,都不會說話。"
    楚峽大笑。
    言宴見楚峽笑得開懷,於是說道,他請楚堂主來,不是隻為了請他飲酒賞梅。
    而是因為有個人,想要在今夜要為他一舞。
    他還向蘇子澈解釋,那可是雲端之舞,冠絕天下。
    言宴還說,他想請楚峽來看的卻不是這一舞。
    而是一個人,一個楚峽很想見到的人。
    聞言,楚峽的手青筋凸起,他的心如被刀刮火炙一般,在沸騰的大鍋中煎熬。
    蘇子澈手中的酒杯則被捏成了粉碎,麵如玉色的汝窯一片片刺入了他的掌心。
    麵對楚峽飽含怒氣的質問,言宴冷冷得看著蘇子澈對楚峽說道:
    "那個人很快就會來了。"
    子期既死,伯牙破琴,終身不鼓,是為知音。
    一個白發蒼蒼的瞽目老人,竹杖點地,慢慢地走上樓來。
    他的身後是一個蒙麵的女子,她牽著老人的衣角,緊隨其後。
    老人默默地走上來,默默地走到一個角落裏坐下。
    悲傷的哀歌從他的指尖流淌,委委得傾訴著相思。
    "相見爭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輕靈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那是蘇子澈朝思暮想的腳步聲,他曾以為自己再也聽不見這樣的腳步聲了。
    不知為何,蘇子澈的眼神有些混沌了,他感覺自己的思想已經開始不受控製。
    他已經衝上去,拉住了她,他們雙手緊握,如同糾纏在一處的藤蔓。
    他決定,這次他再也不會讓她走了。
    可是突然,她的瞳孔卻因恐懼而收縮,整個人似乎崩潰而虛脫。
    蘇子澈回過頭,看見了楚峽。
    那已經是隻野獸,一隻落入獵人陷阱的野獸,悲傷,憤怒而絕望。
    小雲。
    如果但凡見識過華未央真實容貌的人,在看見眼前這位女子,隻怕是要驚掉下巴。
    這人簡直和華未央長得有八分相似。
    不,與其說是和華未央長得一模一樣,不如說……
    是和早已故去的華蘊郡主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也是楚峽深藏於心中,永遠無法開口的秘密。
    他曾經,心悅於自己的師妹,華蘊郡主,那位他隻敢以雲字輩相稱呼的小師妹。
    這份情感一直深埋於他心中,直到得知華蘊的死訊他都未敢開口……
    這個令他魂牽夢縈永難忘懷的之人,就是楚峽魂牽夢縈永難忘懷的小雲。
    言宴看著他們,就如同一尊邪神俯視著他們。
    在他的眼中,他們已經是兩個死人,是兩坨沒有思想的肉塊。
    這當然不是命運,更加不是巧合,這是他為他們準備的最好的禮物。
    蘇子澈想要離開,因為他已經感受到楚峽如長槍一般指向他的氣息。
    可是小雲不讓他走,她要為他們一舞。
    這是傀儡師的絕技,所造的人偶可以幻化出他們最想看見的人的模樣。
    她的態度堅定而決絕,沒有一個人可以拒絕她的要求。
    小雲在舞。她的舞姿輕盈,曼妙。
    她的舞已經和她的生命融為一體,高貴、純潔而又美麗。
    琵琶弦斷,小雲如同落葉一般飄落。
    她忽然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刀,刀鋒落下,血花濺起。
    一雙美麗的腿飛揚在空中。
    大地昏暗,蒼穹冰冷。
    言宴出動的三百二十人已經在樓外,和來自成薑的人殺成了一片。
    飄撒一地的血花,交織著銀白的雪色,又是一幅令蘇子澈永遠難忘的景像。
    雪亮的劍光與刀鋒上的寒光,在雪光的反映中亮得像尖針一樣刺眼。
    沒有人能形容這種美,美得如此淒豔,如此殘酷,如此慘烈。
    這是屬於人間煉獄的美,楚峽,言宴,還有他自己,沒有一個人能夠逃過。
    蘇子澈不由得呆住,他以為他會死。
    但一個身姿飄逸的人忽然從夜空中出現,帶著他飛掠而起,在漫天飛舞的血花中離開了。
    小雲逝去。
    蠟炬已殘,淚猶未幹。
    楚峽緊抱著這隻失去靈魂的殘軀,他聽到自己無言的哭泣,淚水在他的眼下凝結成冰。
    他知道他很快就要死了,這樣他就會跟隨這個自己愛而不得一輩子的臉,離開這個冰冷的煉獄。
    言宴已經撿起那柄刀,一柄寶石般耀眼的短刀。
    讓楚峽跟小雲死在同一柄刀的刃下,已經是他僅剩的一點仁慈。
    可是他現在卻如同被點住穴道一般,無法將刀揮下。
    一個恍若神明的白衣的身影已經走了進來。
    言宴就像一塊石頭般立在這兒,目光凝重地盯著那個身影。
    那人的臉上沒有了微笑,目光中也失去了溫暖。
    "我要帶他走。"
    不再溫和的聲音堅定,沉著,沒有商量。
    他不能再動,因為他不敢賭。
    那人的手掌之間,是否已有了長弓。
    漫天飛雪中的紅花集正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沉睡。
    突然,雲遮帶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衝破了這寂靜,為荒涼的市集增添了一絲屬於人的氣息。
    這匹自成薑購得的快馬已經又累又餓,再也無法繼續支撐他回到大周都城。
    他是來換馬的,順便還能在這裏補充一點體力。
    他還有一匹馬被留在扶桑客棧的馬廄之中,那是一匹良駒,已經休息了幾日。
    雲遮在客棧大堂中點亮了一盞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客棧桌子上,被遺留的幾隻空碗。
    五日前,他與兩個剛結識的朋友曾在此處把酒言歡。
    可如今,他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楚峽說他要去大周都城。
    他肯定已經到達了大周都城。
    雲遮了解言宴,那人一定會對付楚峽。
    用一種殘酷、卑鄙但絕對有效的方法。
    他隻希望能及時趕回去,他想阻止那人做出會讓他遺憾終生的事。
    他還想和言宴好好談一談。
    因為他已經爬得夠高,也已經非常疲倦,他不想再踩著楚峽的軀體,爬到更高的地方了。
    高處不勝寒。
    雲遮拿出幾個冷硬的麵餅,就著一壇最粗劣的燒刀子,大口大口的啃食著。
    沒有體麵,沒有從容,沒有教養。
    就如同十五年前的那個自己一樣。
    而那個自己,如今卻像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必須盡快走,因為他在心中已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有一個和他極為親近的人即將離他遠去。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個人,正倒在血泊中掙紮,但他不知道那人是誰。
    是楚峽?是蘇子澈?不會的。
    楚峽連九死一生的險境都可以闖過去,蘇子澈則是一個劍法極高的青年。
    所以不會的。
    會不會是賀夢晚?絕不會。
    她是個溫柔的女人,從沒傷害過別人。
    她一向深居簡出,又有鏢局的保護,所以絕不會。
    難道是言宴?
    不可能。
    以言宴的謹慎、智謀和武功,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能保護自己的。
    所以不可能。
    除此之外他確信,在這個世界上他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
    大周都城城以東二十裏的一處村落,黃金炎龍在這裏安頓。
    他早就按照華未央的吩咐,備好食物,水酒和傷藥。
    可是他現在已經無事可做,隻好在房內安靜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