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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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州,正月十七。
    言宴越來越弄不懂華未央了。
    他看向南窗下歇在躺椅中輕輕念書的清瘦身影,心中的滋味複雜難表。
    半個時辰前,那人攜了六七本書冊從外麵進來,在他的麵前一字排開,看著他也不說話。
    笑容明明和之前一樣的溫和,但在言宴眼中,那微微翹起的嘴角怎麽看都有那麽一絲莫測。
    雖然都隻是其中一冊,但言宴看著這些書的名字,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的可怕。
    "怎麽?沒有喜歡的?"華未央問道。
    言宴突然發現,笑裏藏刀這兩個詞,原來有許多的共通之處。
    "終日而思,不如須臾之所學。"
    華未央仿佛很可惜的歎道。
    言宴聞言終於忍不住應道:"人之忌,在好為人師。"
    他的目光向下,看著那軟枕上的花樣,如同它十分新奇精巧一般。
    聞得此言,華未央也不生氣,笑容卻更加和煦。
    華未央將其中一本抽出,帶到一旁細細得讀了起來。
    那人的聲音很輕,如春雨敲擊瓦片般綿綿不絕,但也同樣有力,他的每一個字都如金石相擊般清晰明了。
    那雙明亮靈活的眼睛的細微反應,適時得做出些解讀。
    華未央的解讀通俗易懂,切入點新穎巧妙,甚至能與天霽大陸事聯係一二。
    這讓言宴覺得,讀書也可以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言宴自幼讀書,無論是經史子集還是琴棋書畫,他都係統地學習過。
    隻是與其說是教,不如說是填、是灌。
    直到有一天連教習夫子去請辭,因為教一個有過目不忘之能的人,實在是一件自取其辱的事。
    因此對言宴而言,他能明白書中教給他的東西可以給他帶來許多的便利和好處。
    卻永遠無法讓他想去做這些事,願意做這些事。
    但如果是這個人,言宴覺得,他很可能會想做這些事,願意做這些事。
    他就這樣想著,手也不自覺的將那本書取了過來。
    "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言宴一愣,他好像聽到一個輕靈的聲音傳來。
    他怔怔得看向華未央,那人的手中還是那一卷書,那人的口中還是那一段話。
    可他就是聽見了。
    雍州,正月十九。
    經過連續兩日的精心治療和調養,言許身上的傷口都已結痂。
    他的背部甚至已經有些麻癢,他也可以下床隨處走動了。
    並非是因為他之前的傷重到無法起身,畢竟這樣的傷痛對他而言每隔一陣子總會有一回。
    而是因為直到今日,華蘊和臨慕洲為他帶了一套合身的衣服鞋襪。
    最令言許驚異的是那件雪青色綢緞製的外衫和一件大毛裏子、青蓮色縐錦為麵的鬥篷。
    言許喜歡紫色,可他從未穿過紫色。
    因為紫色雖非正色,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顏色。
    言許沉默著將衣服穿好,才下了床榻,束好頭發,出了裏間,披上鬥篷。
    他麵對著房門,左手緊攥,複又鬆開,方伸手將它推了開來。
    欣長的兩個白色身影正背對著他站在院中的梅花樹下,抬頭凝望,專注非常。
    好似在數梅花上的雪花,又好似在數雪花下的梅花。
    臨慕洲不知道和華蘊說了什麽好笑的事,惹得華蘊有些開懷地笑,卻也劇烈得咳嗽起來。
    不停的咳嗽使她略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
    就仿佛那雪中的紅梅,終有一日,會因風而散。
    言許的左手再度握緊又慢慢鬆開,他伸手將門口衣架上的駝色披風取下,安靜上前,默默得遞了過去。
    華蘊接過轉身,先是一怔,仿佛沒有想到是他一般。
    然後在臨慕洲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一邊披上披風,一邊仔細端詳眼前這個麵色冷漠的少年。
    最終露出了言許熟悉的那一抹微笑。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出去走走?"華蘊笑問道:"請你喝酒。"
    言許隻是抬步向外慢慢得走去,直到快出院門口的時候,那微涼的聲音才說道:
    "我不會喝酒。"
    華蘊看著少年沉穩的步伐和雪地上那一行輕淺的腳印,微微歎了口氣才跟上,心想:
    "還好你實在是個有趣的人。"
    上元佳節雖然已經過去數日,雍州的長街卻依然熱鬧非常。
    大街的四下裏有唱曲的,算卦的,講書的,弄皮影的,不一而足,真真是十分的熱鬧。
    其中有一個格外熱鬧的酒樓,若與琉璃居比,那裏的價格公道,經濟實惠,每天都有許多人在這裏喝酒吃飯。
    更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喜歡在這裏吹牛瞎扯,信口開河。
    地方是言許選的,位置是臨慕洲挑的。
    華蘊隻用跟著去吃就行。
    三人在二樓憑欄的桌前麵對麵得坐下,隻跟前來招呼的店小二說,要一壺紫陽茶和幾壇酒,還有隨意幾樣酒樓的拿手菜。
    "哎哎哎,你們可知道,對麵琉璃居的兩位姑娘,被一個有錢人給接走了?"
    樓下大堂中,一個小哥對同桌的酒友們聊道。
    臨慕洲先為華蘊倒了一碗茶,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輕輕得泯了一口。
    "唉呀,不止是有錢人,那可是從州府來的大官兒。”
    “我聽我那表叔說,就連尚書家那個飛揚跋扈的大公子,當時都沒多一句嘴。"一個年輕人道。
    "成日裏端著個架子,裝什麽狗屁清高。她們不接客,說白了就是看不上咱們這小地方。”“你看碰上了大官兒,哪裏還把持得住,不趕緊貼上去撈夠本兒才怪!"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恨恨得道。
    "你們可別胡亂說,"旁邊桌一個身著褐衣的人轉頭道:
    "我一個兄弟前幾日就在那裏。那兩姐妹是被逼無奈,當時哭得跟淚人一樣,可憐的緊。據說啊,她們若不走,整個琉璃居的人就都要被抓起來,下大獄。"
    華未央聞言眉頭微微一皺,抬眼看向對麵的人,隻是這人臉上依然一點表情都沒有。
    樓下那三個人聞言,好奇心頓起,立馬遞了一壺酒過去問道:
    "大哥你知道?快跟咱們說說。"
    那褐衣人得意道:
    "哎呀,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我聽說十五那日,有幾個富家商賈的公子哥兒,因不識得那大官,在樓裏為那兩姐妹敬酒的事兒鬧起來了。結果你們猜怎麽著?"
    這人頓了一頓,把一雙眼環顧幾人,見聽的人都跟撓心一般,才繼續道:
    "在那大官的座位的不遠處,發現了一柄匕首和一大灘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