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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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越往南方去越是燥熱。
結義兄弟孟執堂和林棲遲縱馬在山間野路狂奔,他們趕著去林棲遲的故鄉小清州探親。
從順京到小清州,如果雇馬車走官道,大半個月也就到了。但他們倆時間有限,林棲遲又歸心似箭,錯過住宿就睡在野外,天一亮又啟程趕路。
這種天氣連續奔波,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孟執堂覺著沒什麽,戎馬歲月過慣了,野外露宿並不覺得苦,隻是有些擔心林棲遲,他不過一介布衣,身子也不是特別結實,這麽下去恐怕要生病。
今晚仍要宿在野外,孟執堂把兩匹馬拴到樹上,然後卸下幹糧和水,打算生個火堆過夜。林棲遲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主動提出去撿些枯枝來生火。
孟執堂略一愣神,往日這些雜活,是他一手包辦的,誰叫他是個武將呢。
不過他很快理解了義弟的心思,囑咐道:“不要走遠。”
這時節樹木茂盛,枝芽含水,不容易生火。林棲遲想要撿些樹下枯枝頗不容易,尋著尋著還是走遠了。
遠處有人打鬥,皮肉遭擊打之聲,悶哼之聲斷斷續續。林棲遲醫者仁心,借茂盛草叢掩護,悄悄往那處靠過去。
林棲遲不會武功,猶猶豫豫靠近之時,那邊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一方有八九個孩子,個個兒細瘦,髒得看不出原色的衣服鬆鬆垮垮掛在身上,年紀小的也就四五歲,大的不過十二三。
另一方更是令人吃驚,竟隻是一個五六歲左右的女童,要不是身著髒破紅裙,借著落日餘暉一眼望去,難以分辨雌雄。
一對多自然討不到好處,那紅衣女童眼看著搖搖欲墜,兀自咬牙硬挺。幾個小男孩也不太好受,挨了頓毫無章法的樹枝抽打,身上又沒幾兩肉,疼得齜牙咧嘴。
“原來是孩子打架。”林棲遲心道,既隻是小孩子打架,也不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他悄然轉身打算離去。
出門在外,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他那位大哥素來孤冷,無關的事從不過問。他要是管了閑事,肯定會惹大哥會生氣。
撲通一聲,女童再也撐不住場麵,昏死倒地。男孩子們歡呼起來:“終於贏咯,老大老大,我們打贏啦!”
這些小孩子都是流浪孩童,平日裏乞討為生,餓起來則偷雞摸狗,毫無顧忌。也是,活下去最重要,管它食物是哪裏來的呢。
這幫孩子的頭頭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做事心狠手辣,又心思狡黠,被孩子們尊了聲老大,行事越發凶狠。
這位“老大”扔了手中石頭,得意地抬手壓了壓歡呼聲,尖細的喉頸發出平淡的語調:“沒想到骨頭這麽硬,把她抬起來扔鍋裏,跟那條死狗一塊兒燉了!”好像吃人對他來說,是件稀鬆平常的事兒。
這下林棲遲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從草堆中快步起身奔向女童,一把抄在手裏就往回跑。
這群孩子們怎肯放棄到口的肉,不等吩咐拔腿便追。都是野慣了的小孩,在山坡間上下飛奔毫無難度,嘴裏還叫叫嚷嚷,高喊著抓住他們,別讓他們跑啦。
好在林棲遲怎麽也算個成年人,身高有優勢,跑起來也靈活。雖然腋下夾著個小孩,一段距離下來,稍稍甩開了後麵眾人。
遠遠看到大哥孟執堂的身影,林棲遲衝他大喊:“大哥上馬,快跑!”一邊毫不減速往大哥麵前跑去。
孟執堂隻緊張了一息,待他看清楚追兵是群孩子後,簡直無語。這麽點大的幾個屁孩子,難道你自己打不過嗎?還叫我跑,是我武藝廢了還是你腦子壞了?
他正麵迎上林棲遲,打算側身把人護到身後再開打。沒想到他的二弟直接丟過來個什麽東西,緊接著跨身上馬揚鞭開溜。
這算什麽有情有義相處五年的默契?孟執堂突然心口不太舒服。連日裏奔波他都毫無怨言,可義弟居然不相信自己能護住他,還招呼自己一起逃命,這就大大不合適了。欠教育!
雖然情緒不好,孟執堂還是毫不費力接住了林棲遲丟過來的東西,軟軟的好像個小孩。他胳膊一卷抱在懷中,翻身上馬朝著林棲遲離開的方向策馬追去。
這幫孩子氣得要命,今晚能吃的就隻有那條死狗了。但也毫無辦法,畢竟人腿跑不過馬腿。
孟執堂追上前麵悶頭狂奔的林棲遲,想開口教訓他,想想又算了,隻把手裏的小孩隔空扔給他,以此表達自己對他的作為很不滿意。
林棲遲當然知道自家大哥正在氣頭上,但他不敢現在就解釋,經驗告訴他,等個把時辰後再開口比較能安撫得住。
還好大哥扔孩子過來時力道控製得極準,他不費力就接住。他的騎術不算太好,沒時間查看女童的傷情,隻緊緊摟住,策馬狂奔。
不多時跑出十餘裏地,雖然還是荒郊野嶺,但此地視野開闊,旁邊還有條小溪。天已經黑透了,兩人停下來修整。
孟執堂一言不發,拿手中的劍砍了幾根樹枝,隨隨便便堆在一起生了火。都是濕木頭,頂部火苗不大,生出一縷濃煙順著風往西北吹,他們倆在上風口坐下。
林棲遲懷抱女童,拿手巾壓迫她額頭的傷口止血。火光不夠亮,他看不到太多細節,隻能先處理這個顯眼的問題。女童的呼吸聽起來還算平穩,他鬆了口氣,性命應該保得住。
林棲遲自知今日做得有些過分,可是近在眼前的人命關天,容不得他多想。
如果剛才他奔到大哥麵前就停下,不僅這些小孩子會被大哥打個半死,這女童恐怕也不會被他們二人帶走。既帶不走,那麽她早早晚晚要被扔鍋裏燉熟。
林棲遲作為軍醫從軍,死人見得並不少。但這不表示他已心如止水,看到有人要死也無動於衷。孟執堂則不然,他真正跨馬提槍上過戰場,奪人性命毫無心魔,陌生人在他麵前怎麽死都可以,他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眼下,大哥正皺著眉頭擦劍,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林棲遲頭皮發麻,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麽話來解釋,幹脆悶頭做最擅長的事,低頭檢查紅衣女童的傷勢。
所幸女童所受都是皮外傷,雖然失了些血,但性命並無大礙。林棲遲放心下來,仔細給她清洗了傷口,敷上藥,又輕手輕腳地包紮完畢。估計是打得脫力了,這一場馬上顛簸也沒把她鬧醒,呼吸細微平穩,繼續昏睡著。
就著火光,林棲遲拿濕布給女童細細地擦了臉,露出汙垢下的本來麵貌,沒有想到還是個精致的美人胚子。她生得極好,頭發又髒又亂一大把,可惜短了些,剛剛及肩。眉毛睫毛都很濃密,尤其睫毛,像烏羽覆著,又長又密根根分明。煞白的小臉上鑲著秀氣的鼻子,嘴唇失了血色,唇角自然微翹。乍看之下,仿佛雲端降世的小仙子一般,實在養眼。這要是醒著,八成是個活潑伶俐的可愛小姑娘啊。
除了過瘦,長相身量竟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林棲遲笑得滿臉慈愛,覺著這麽好看的小孩子天底下就獨此一份,竟叫他遇見了,還救了她一命,真是緣分不淺。
想及這孩子在外頭流浪,不知是家人亡故,還是被拐帶的,又有些心疼。等她醒來要問問清楚,最好能幫她找著家人。但如果找不著……
林棲遲轉頭偷看一眼大哥孟執堂,又低頭看看女童,他很喜歡這個孩子。
孟執堂一言不發遞給他幹糧,眼中滿是責備,欲說又不忍心說,長長歎了口氣。
“大……大哥,這孩子傷得挺重,不過你放心……我定能醫好。”林棲遲期期艾艾說道,絕口不提剛才攛掇大哥逃跑的事。
“你的醫術自然極好。”孟執堂轉過頭去不看他,聲音平淡無喜無怒,他並不想討論這個。
“這孩子還有點發燒,怪招人心疼的。明日咱們找個鎮子歇兩天,總在馬上,她的傷口不容易好。”林棲遲又道。
嗬,我風餐露宿你心疼過嗎?這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屁孩子受點傷就要歇兩天?還要歇在鎮上!
孟執堂雲淡風輕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扔了罷,耽誤趕路。”
林棲遲沉默,空氣中隻有樹枝受不住烈火炙烤發出的劈啪聲。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孟執堂醒來後起身給馬飲水,又自顧取出幹糧吃完,既不催著林棲遲上馬前行,也不朝他望一眼,仿佛沒有這個人存在一般。他在野外比待在城裏更舒服,練完一趟劍,又去山溪洗了個澡。
林棲遲身上黏糊糊的也不好受。別看才初夏,整日騎馬,除了出汗還有沙土,要是能洗澡,當然洗一下最好。但他不敢走開,大哥殺人無數,昨夜又明確表示了不要帶著這孩子,他賭不起。
女童依然昏睡,林棲遲打算找個鎮子,去藥房抓副湯藥給她退熱。小孩最怕高熱,弄得不好腦子就燒壞了。
可想帶人走,也要大哥點頭才行。
該怎麽說?
萬事開頭難,他鼓勵自己。
“大哥,我們出發罷。”林棲遲放好行李包袱,接著抱緊了女童上馬。他大大方方端坐馬上,神態自若,仿佛從未聽過大哥說過什麽“扔了罷”之類的話。
孟執堂無語,他的話不好使了?林棲遲很少這樣執著違逆他的意思。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林棲遲懷裏的小孩兒,咬著牙一夾馬腹,旋風般衝出,遠遠把他甩在身後。
五年相處,他太了解這位義弟了。看著溫和,實際認準的事情輕易不肯回頭。當年他從鬼門關撿回來一條命,身上多處斷骨,雖然看著四肢健全,其實內裏早已破破爛爛。軍醫們都用同情的眼神看他,認為他再也拿不起銀槍,跨不上戰馬,再無法為將,甚至不能如常人一般坐臥。
隻有林棲遲沒有放棄他,不準他飲酒,逼他喝藥,扶他走路,每天換著花樣鍛煉。他的眸子清朗堅定,說得最多的話便是,“請將軍信我,棲遲定保你如初。”
人真是禁不住回憶,一想起往昔,心裏就透著酸軟無力。
罷了罷了,不過是個小孩子,棲遲想帶著就帶著,隻要別來煩我就行。昨天的事兒也不追究了,棲遲逃跑還記著喚我一起,也算有情有義。
這麽自我安慰一番,孟執堂心情漸漸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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