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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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孟執堂病倒,這一大一小始終沒有得到出門允許,隻好在府裏頭鋤地種草藥,整理書卷,識幾個字,望著天空發呆。
這日上午,孟星瀾悶得渾身難受,幹脆坐在門房裏眼巴巴望著門外。景明侯府的大門口,雖是條寬巷子,但因為坐落得偏僻,並沒路人經過。她望了一陣子,門口連隻鳥都沒有落下。
孟管家喜愛她乖巧,特意端了盤糕點送來。該來侯府的差不多都來過了,他這老胳膊老腿也該休息休息啦。
他跟孟星瀾一條板凳坐著,逗小孩兒說話:“小姐啊,老奴記得買了不少裙子呢,怎麽隻穿這一身呢?”
孟星瀾兩條腿懸著,隨意晃蕩,沒什麽搭腔的心情,懶懶回道:“這是二叔買的。”
“哦哦,是林大夫買的更好看嗎?”荷華坊定製的衣服到底幾時做好,怎麽還不送來?
“是二叔買的。”
“哦哦,隻有二叔買的,你才喜愛穿著?”
“嗯!”孟星瀾答道。
老爺子心碎了,感覺一腔真心被人潑灑出窗外。這還如何討好?
“你來嚐嚐這盤糕點,這可是美珍大酒樓的大師傅做的。”老爺子還不死心。
孟星瀾看了孟長懷一眼,懶懶說道:“孟爺爺,我不愛吃糕點。”
“試試嘛,這個跟普通的不一樣!這個呀——”孟長懷硬塞到她手上。
孟星瀾把糕點拿在手裏看兩眼,兩手一搓用力捏碎,小手一揚,全數撒向侯府大門口。她想引鳥來玩,隻是沒想到正好有人進門,這下糕點碎末大半灑在來人身上。
哎喲闖禍了!孟星瀾連忙跑過去道歉,可惜門檻太高,竟一步沒跨過去。
也難怪,她人小腿短,這門檻又高得離譜。那少年一把扶住孟星瀾,有些不耐煩說道:“走路小心點兒!”
孟管家認得全順京的達官貴人,這一位自然也是認得的,他是大周皇帝最小的兒子,九皇子薑冉燁。
聖上年事已高,膝下共得了六位皇子,八位皇女。嫡皇長子薑冉煜立為太子,如今三十多歲,皇孫都誕下好幾位了。不過由於多年征戰,兩位皇子上了前線沒能回來。再算上夭折的,病故的,如今在世的皇子,隻有太子和九皇子兩位,足見九皇子在周國是如何頂尖金貴的人兒。
孟管家連忙雙膝跪地,俯首拜禮,道:“給九皇子磕頭,未知貴人今日前來,未曾遠迎是老奴失職。”
九皇子年方十四,個子很高,身形健壯,一看就是練武之人。他的長相偏硬朗,兩道濃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鼻直口闊,看著就一身正氣。身上所穿袍服象牙白色綢緞鑲著金線,不著痕跡地雍容華貴。
九皇子沒有帶侍衛,隻身一人匆匆前來,顯然有要緊之事。
孟星瀾聽到是個皇子,再不懂事也知道,眼前這人的地位比自己的爹還要高。可她又不想跟著孟爺爺一起跪,腦子暫時沒想出辦法來,隻好直愣愣地站著,以不變應萬變。
九皇子此次前來,是受了宮裏的令,私下來見孟執堂的。他收回扶著的手,低頭瞧見身上的糕餅屑。他素來愛幹淨,見此身上沾了不少細屑,滿臉嫌棄使勁拍打身上,全都拍去後再抬起頭來時,對孟星瀾已有幾分不悅神色。
不過正事要緊,他的視線越過孟星瀾,對孟管家說道:“起身罷,帶我去見孟侯爺。”
孟長懷不敢怠慢,立刻躬身引路。
九皇子跟著孟管家走了幾步,聽到身後那個小女孩兒喊道:“哎——抱歉!我不是故意撒你身上的。”
他沒理會,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心說還算有禮貌,他的不耐煩因此減少幾分。
孟星瀾道完歉就把這事拋到腦後,可也提不起興趣喂鳥,尋思著再幹點什麽去。她拍拍手,把手上弄幹淨,隨口問旁邊的門童:“我二叔在哪?”
不多時,孟星瀾在守和院外頭尋到自家二叔。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二叔在侯府裏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算是侯爺心尖尖上的人物。怎麽九皇子一露麵,連自己的院子都待不得了。那兩人到底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連二叔都瞞著呢?
不過她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隻乖巧問二叔可願和她一起偷偷溜出去玩。
林棲遲溫柔地撫她頭頂,幫她理順亂翹的發絲,平靜說道:“蓁蓁,昨日侯爺還問起你識了多少字,要不咱們就不出門了,先教你認家規上的字罷。”等你讀懂了家規,看還敢不敢偷偷出去!
這也是孟星瀾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是個大小姐身份,為什麽還要認字讀書。這身份能用一輩子,以後也不需要靠自己賺錢,就像現在這樣每天玩玩樂樂多好啊。
她還是愛玩的年紀,池塘裏遊的魚,天上飛的鳥,樣樣都比書本有趣。正體字難寫,筆又難拿,她坐到桌邊就發怵,拿著毛筆連一條直線都畫不好。
她爹讀書為了帶兵打仗,二叔讀書為了行醫濟世。她呢?她讀書能有什麽用?作為一個六歲小孩,孟星瀾胸無大誌,隻想有個穩定的居所,不擔心沒飯吃,一輩子安安穩穩。再說了,順京還沒玩遍,她才不要悶在府裏麵讀書。
正閑聊著,傳說連床都下不去的孟執堂神采奕奕打開院門,送九皇子離開。他見到兩人站在院門口,開口道:“正好,給你們引薦一下。”
“這是小女星瀾。星瀾,來拜見九皇子。”按尊卑,孟星瀾在府裏的地位遠高於林棲遲。
躲不掉了。孟星瀾隻好上前老老實實半蹲請安,說道:“孟星瀾給九皇子請安。”
孟執堂像是想起什麽,又補充說道:“論起輩分來,你該稱呼九皇子為叔叔。咱們孟家有位姑婆在宮裏的。”
孟星瀾欲哭無淚,怎麽誰都是她長輩。進了順京還沒見過任何一個平輩,居然連這個明顯沒成年的皇子,也是個長輩。
九皇子伸手虛扶一把,說道:“既然年紀相差並不大,就不必太在意輩分。”他隻是來傳話的,並不想多個侄女。
孟執堂點點頭,又介紹道:“這是林棲遲林大夫。”
林棲遲規規矩矩上前叩首,九皇子亦鄭重回禮,說道:“多謝林大夫將侯爺帶回,有您這樣的人才乃大周之幸事。”
寒暄幾句,九皇子又說道:“既然侯爺無疑問,那麽我就回宮複命了。”
孟執堂頷首。
九皇子又像是想起什麽,問道:“不如明日讓令千金入宮?給孟家那位磕個頭。既然尋回血脈,還得給長輩見一見的。”他說的是孟執堂家裏早年入宮的姑姑。
“不去!”孟星瀾雖然很想出去玩,分寸還是有的。那種是非之地,她爹罩不住她。而且去了估計得逢人便磕頭,人人是長輩,所以絕對不要去!
她一臉嚴肅地說道:“我明日生病。”
在場眾人都笑了,哪有人說得清自己明日生不生病的。
林棲遲見孟執堂神色平靜,知曉他的意思,於是上前打個圓場:“九皇子有所不知,這孩子身體底子薄,自入京以來不太適應,夜夜噩夢,也發燒過兩三回,一直不大見好。入宮恐衝撞貴人。”
孟執堂也道:“這孩子從小野在外麵,慣沒有規矩的。等教養一段時間再去磕頭罷。”
九皇子點點頭,不再堅持。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外頭烈日當空,曬得花花草草垂頭喪氣。這種天氣,就算求著孟星瀾出門,她都不願意了。
在她眼裏,天底下最美好的地方莫過於她爹孟執堂的書房。管家孟長懷每天往書房裏運兩次冰塊,中午一次,晚飯後一次。她自己的房間隻有晚上才有冰塊。
當家和不當家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別呢!
她一邊哀歎著不公平,一邊蹲在椅子上拿手去撩冰水。早上默寫沒過關,隻得到一刻的休息時間,過會兒還得去默字,所以得抓緊時間玩。
自九皇子來訪後,孟執堂和林棲遲這幾日一直在商量籌辦藥材鋪的事情。左右侯府太大,他們倆打算讓渡一部分北邊的房屋土地,單獨砌個圍牆,隻留個小門進出。這麽一來,就把藥材鋪的門麵開在北邊賀昉巷中,雖然檔口人流不多,好在藥材鋪是個剛需生意,有需要的人自然不介意多走幾步。
“我們家以後要靠二叔養了嗎?”孟星瀾聽他們談論,忍不住插嘴。
孟執堂聞言嘴角勾起微笑,看著林棲遲道:“這倒不錯。”
林棲遲擺擺手說道:“地是你爹的,開鋪子的銀錢也是你爹給的,你說是誰養家呢?”
“二叔好辛苦。”孟星瀾心疼道,沒有產權隻是個打工仔,“我給二叔跑腿幹活,不要銀錢。隻盼著二叔不要太過勞累,招人心疼。”她仿著街上說書先生的口吻,還拿手捧心比劃了一下。
孟執堂折扇敲桌,冷下臉說道:“好好說話,又不叫你唱戲,說什麽酸倒牙的話呢。”
孟星瀾莫名其妙,不知道又哪裏招惹她爹,隻好閉嘴。
她把沾過冰水的手貼在裙子上隨意擦一擦,走去林棲遲身邊看他寫字。
林棲遲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引來孟星瀾的讚歎。這字也太好看了吧!
孟執堂奪過筆去,寫下兩句詩,叫孟星瀾來看他的字。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她隻認得其中幾個字,蓁蓁兩個字是認得的。
孟執堂讀給她聽,說這是句定情詩,寓意白頭偕老。他的眼神似有若無飄過對麵的男人,林棲遲報以微微一笑,目光溫和堅定。
孟星瀾見孟執堂的字剛勁有力,是另一種風格的好看,當即毫不吝嗇讚美之詞,直道此字天下難尋,她真是三生有幸才能瞻仰。
馬屁拍完了還是被按到書桌前默寫,孟星瀾覺得自己童年的顏色依然是灰暗的。
林棲遲雖然自小跟著母親學醫,但論其治病救人,在順京還算不上一流的大夫。多年從軍生涯,他對外傷的處理更有研究。隻是現在太平盛世,這一長處並不怎麽用得上。
孟執堂和他看法一致,雖然當年周齊聯軍瓜分了舊楚,天下太平三年,但早晚周齊之間必有一戰。是以聖上當日和他在禦書房一商量,他便立刻答應。後麵聖上又派九皇子前來商議細節,大致都規劃得差不多了。
大周人才濟濟,少他一個入朝並不會怎樣,但悄無聲息掌控全國藥材物資,隨時支援戰場,能辦到的人卻不多。
首先這個人要足夠忠誠,毫無被大齊收買的可能。孟家世代忠良,孟執堂又親自提了刀槍上過戰場,這份赤膽忠心天地可表。
其次要有經驗,知道開戰會用到哪些物資。這些物資如何擴產,如何收購,如何儲存,都是學問。
第三要能瞞得住大齊,用一個沒人能懷疑的身份。正因為身邊有林棲遲,聖上才看中了他。一個病懨懨的富貴侯爺,給自己義弟開個藥材鋪,自己又不出麵打理,這樣的產業誰會懷疑呢?
沒人跟孟星瀾說其中的彎彎繞繞,好在她也不關心。她隻是一邊默寫一邊歎氣,這鬼天氣什麽時候才能涼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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