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路程要用兩日走完，更何況時近晌午，所餘時間實在不多。陸知辰彎著腰，發力揮抽馬鞭，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孟星瀾被他環著，發現不會掉下去，也就放下心。側坐不能看到前方風景，風還老把她的碎發吹到臉上，為了擺脫麻煩，孟星瀾幹脆把臉埋進他的胸口，什麽都不看，閉目養神。
    兩人錯過午飯，終於擦著天邊最後一絲光線進小鎮歇腳。
    他們順著小鎮上唯一一條街道走下去，看到第一家客棧便去投宿。
    客棧掌櫃矮矮胖胖十分討喜，臉上也掛著童叟無欺的笑容，吩咐夥計把馬牽去後院喂草料，轉過身來客客氣氣問道：“兩位客官，請問住一間還是兩間？”
    陸知辰不假思索說道：“一間。”說完緊張地看著孟星瀾。沒想到她沒有任何抗拒之意，乖乖地隨著他上樓。
    等小二送來吃食，陸知辰把門一關，門窗各處細節都仔細查看過後，再坐下吃飯。他給孟星瀾遞過去一個饅頭，讚許道：“你今日特別聽話。”
    孟星瀾沒有去接，而是去洗完手，再回來拿饅頭。陸知辰看她那個細致樣子，嘟囔了句：“嬌貴。”
    孟星瀾把饅頭撕成一小塊撚著放入口中，耐心解釋：“這叫愛幹淨。”
    大半天沒吃東西，再挑食的人也會稍微放鬆要求，至少要把肚子填個五分飽。
    陸知辰一邊吃著一邊隨意問：“你怎麽同意與我住一間房？”他剛剛還以為孟星瀾會當場翻臉。
    孟星瀾覺得奇怪，這算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嗎？
    “如果我一個人睡，有人摸進房間我發現不了。”
    陸知辰點點頭，他確實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才要一間房。接著他又發現，孟星瀾此話似乎意有所指，好像說的是……他。
    也對，孟星瀾能意識到這一點，完全拜他所賜。
    不管怎麽樣，陸知辰還是很高興，孟星瀾就在他眼前，對他態度也不算差，而且平平安安的。
    孟星瀾隻吃了半個饅頭，喝了點水。
    陸知辰看她吃完，囑咐她洗漱一下，自己把餐盤端出去，順便在樓下逛逛。
    這家客棧不大，客人三三兩兩，他們的房間左右都空著。陸知辰稍稍放心，邁著輕快的步伐往回走。
    孟星瀾已經在整理被子了。她抱一床被子在榻上，還從床上拿走一個枕頭。
    陸知辰關上門，笑嘻嘻問：“怎麽不睡床呢？細皮嫩肉的身子，睡榻太委屈啦。”
    孟星瀾頭都沒抬，依然忙著手裏的被子，語調一如平常：“如果有歹人進來，第一刀肯定砍床上的人。”
    無比正確！陸知辰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姑娘腦子真不賴，對她又多幾分好感。
    隻是聰明歸聰明，小姑娘對世事一竅不通，隻要提到離家出走就單純地要命，以為全國都像順京一樣安全。其實順京也不安全，隻是她的身份和地位保障了她在順京的安全。他得想個法子讓她眼見為實，好教她老老實實回家待在高牆深院裏頭，別一天天地想著出門闖蕩江湖。
    他伸著懶腰往床鋪走去：“好罷好罷，那區區不才就來給孟小姐擋刀罷。”又嬉皮笑臉道，“睡個覺還要冒生命危險，這麽個天大的恩情，你打算怎麽報答我呀？”
    孟星瀾有些不耐煩，這人臉皮怎麽比城牆還厚：“等你死了我再回報你。”
    陸知辰撇撇嘴：“死了還怎麽回報！”說著也不拿手，就用兩腳互相蹭著，脫掉自己的靴子，隨意躺下，拿被子往身上一丟。
    孟星瀾解下發帶放到桌上，吹熄燭火，坐回榻上發了會兒呆，脫衣服默默躺下。
    許久，兩人都沒睡著。本就都是夜遊神，還在陌生環境裏，哪能輕易入睡。
    陸知辰仔細聽她呼吸聲，又想逗她說話：“孟星瀾，睡不著嗎？”
    孟星瀾一直平躺著沒翻過身，但也不意外他發現自己醒著：“嗯，睡不著。”
    陸知辰一骨碌坐起來，他又想折騰點事情了。
    “那我帶你去出去逛逛？”
    “不要。”孟星瀾拒絕，“明日一早就要趕路，你好好睡覺行不行？我在馬上能睡的，你不行。所以，陸知辰，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陸知辰耍無賴：“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睡。”
    孟星瀾哭笑不得，明明是陸知辰需要睡眠，怎麽搞得她去強迫他一樣。
    “行行，你問。”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的。”孟星瀾不假思索。
    “誰啊？”陸知辰的心怦怦直跳，他一直想問的，今日終於要明確了。
    “我二叔。”孟星瀾閉著眼睛，毫無情緒波動。
    “嘁！”陸知辰知道她在鬼扯。一個翻身重重躺下，太沒意思了。
    又過了會兒，孟星瀾悄悄起身穿鞋。她實在睡不著，打算去門口走廊站一會，看看星星。
    人還沒走到門口，就被陸知辰從後麵攔腰一抱。兩人都穿著單薄的中衣，陸知辰的左手摟住她的腰。胳膊上的體溫傳過來，孟星瀾清晰感覺得到。
    “去哪兒？”陸知辰口氣不善。他以為孟星瀾要趁夜溜走，不過一下也就反應過來，她隻穿著中衣，不會就這樣離開。
    鬆了一口氣，他把手放下。孟星瀾人瘦，腰自然也細，他一隻手隨意就圈住了。
    孟星瀾低聲回答：“睡不著，去廊上站會兒。”
    “外麵冷，穿件衣服。算了我還是跟你同去罷。”
    本來就沒多少睡眠時間，孟星瀾不想再麻煩他。輕聲說了句“算了罷”，自己走回榻上重新躺著。
    她以為隻要自己睡著，陸知辰就能安心睡，不再作妖。可是她想錯了。
    陸知辰像個被黏住的知了一樣，跟在她後邊，然後坐上她睡覺的榻，眉目柔和地望著她。
    沒有燈也沒有開窗的夜晚，孟星瀾看不清他的麵目神情，陸知辰卻看得清她的。習武之人視力就是好。
    孟星瀾的眉眼有些深沉，臉小且膚色白，互相呼應，顯得清冷，不易接近。
    事實上她確實不易接近，也不喜歡跟人多話。隻有陸知辰這樣不要臉皮的，才能引得她多說話。
    “你睡著了我再去睡。”陸知辰坐著，絲毫不避嫌。
    孟星瀾無語，拿手推他：“你坐在這裏我更睡不著。”
    陸知辰隨便她推，小手軟軟的，一點力道都沒有，能推得動才怪。
    孟星瀾果然推幾下沒反應就放棄了，無力道：“陸公子，請你像個人罷，大半夜坐姑娘的床，還要臉不要？”
    陸知辰看她的表情生動，不由得笑了，唇角勾著，眼中放肆望著她：“我隻坐過你的床，你不說出去，誰會知道。”
    孟星瀾硬的不行來軟的，也笑道：“這麽說，陸公子在我麵前，算不得人咯？”
    陸知辰想了想，覺得還是要當個人，於是給她掖掖被子：“好好睡，明早天不亮就要趕路。”
    第二日連雞還沒打鳴，陸知辰就把她從被窩裏挖起來，給她打盆水，讓她趕緊洗漱。說著自己去廚房弄些粥和小菜，端到房間裏讓孟星瀾隨便吃點。
    然後兩人結完賬，牽上馬，踏著夜色出了小鎮。
    這匹棗紅色大馬覺得自己被虐待了，一路不太老實，總是鼻子噴著氣，憤憤不平。
    孟星瀾不管馬也不管陸知辰，隻要馬還在跑，她就悶著頭睡覺。早晨萬物蘇醒，孟星瀾死睡不醒。
    陸知辰也有些困，但帶著孟星瀾總有無盡的動力。他時不時低頭聞聞孟星瀾的頭頂，還是那股很奇特的清香，像是夏天甘冽的泉水。真是奇怪，明明泉水沒有香味，可她身上的味道就是能讓他聯想到清泉。
    孟星瀾睡得迷迷糊糊，渾然不知。
    一路跑到下午，離著景州還有大半天路程。馬實在跑不動了，兩人隻好停下來歇息。
    他們走的是官道，右側一大片山坡，坡上開著無名小花，近著看挺稀疏的，遠遠望去就壯觀了。
    陸知辰放開馬，讓它自去啃草，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坡上，放鬆望著坡下的官道。這是從南邊入京的必經之路，雖不說車來車往，隔個一兩盞茶的工夫，總會有人路過。
    這匹馬的腳力還算可以，陸知辰盤算過，休息半個時辰，再按早上的速度，可以在天黑後很快入城。
    景州的城門晚上也要關，如果實在趕不及，到城門外頭的客棧住一宿也行。那裏的人是雜了些，問題也不大。如果有什麽事，明日一早去城裏找郝伯伯幫忙就成。
    孟星瀾蹲在地上看一朵花。陸知辰望她的背影就想笑，花有什麽好看的，如此專注。
    離了順京，天高地遠隻有他們兩人，孟星瀾也不再一幅討厭他的表情，陸知辰心滿意足，隻覺得這樣的日子如果長久一些就更好了。
    “你看，你看！”孟星瀾終於得手，興奮地握在手裏跑過來給陸知辰看。
    她在花上抓到隻紅色瓢蟲。
    陸知辰哈哈大笑，停不下來，原地打滾。原來她蹲在那裏是抓蟲子。
    孟星瀾接收到他的嘲笑，給他個白眼，把蟲子放跑了。
    陸知辰自知有些過分，笑著去拉她袖子，有點討好的意思。
    “別生氣嘛，我不笑了還不行嘛！”
    “……”孟星瀾不說話，也不理他，不過臉色還好，不像生氣的樣子。隻是有些懊惱，覺得自己不該跟陸知辰分享一隻蟲子。
    陸知辰看時間差不多，把走遠的馬牽回來喂水，然後帶著孟星瀾繼續上路。
    直到晚上，他們終於趕在城門關上前進入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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