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成人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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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那碗紅藥,孟星瀾沒有等很久,不過幾日之後,裴相就給了她答案。
三月初九是孟星瀾謊報的生日,裴相當真了,承諾給她一個十八歲成人禮,永生難忘的生辰。
這隻是普通的一天,既非節日,也不休沐。早晨裴相帶侍衛如常離府上朝,孟星瀾則吃過早飯帶著婢女在府裏閑晃。
天氣一日暖過一日,樹木草叢逐漸鬱鬱蔥蔥。裴相的花園裏什麽名貴花木都有,杜鵑桃花虞美人競相開放,還有些她沒見過的花華草草也都爭妍鬥豔,紅紅紫紫煞是好看。孟星瀾慢慢逛著,暗自揣度今日裴相會怎樣為她慶生。
轉到裴相的書房門口,她一眼就瞧見還孤單站立在草叢中的小鬆樹,不覺唇角微翹。裴相是個藝術家呢,不僅熱愛畫畫,還設計珠寶,更為她打扮了一棵聖誕樹。
可他也是個瘋子,為了逼她想起往事,不惜放火燒了幢房子。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沒想起來,沒有呼喚他的名字,一定會葬身火海。
這幾日過得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艱難。
明麵上,她就當做自己毫不知情喝過藥,平時該怎麽相處還怎麽相處,夜夜去書房陪坐。有時下棋,有時讀書,有時幹脆什麽也不做,聽他罵人玩。
相爺罵人真是精彩,三天不帶重樣,偏偏還罵得挺有道理。她聽得津津有味,還跟著學了幾句,惹來相爺一頓嘲笑,說她隻學了形沒有學神,罵出來不是那個味兒。
天曉得是哪個味兒!
孟星瀾翻個白眼路過書房繼續向前走。大風拂過臉頰,帶來春日的氣息,花香混著青草香味直往鼻孔鑽。
暗地裏,她和陸肇,藺澤,因為聽風公子的事,不似往日般無條件信任。無論做什麽說什麽,她都習慣性地遲疑一下才能繼續。她知道他們看得出來,可她真的已經盡力了。
以往她不是不知道陸肇身份複雜,但她向來尊重別人的秘密,並不打聽。可如今,她和陸肇因為如何處置裴相起了嫌隙,於是聽風公子變成一堵心牆,一邊是她,另一邊是陸肇和藺澤。
內院門口依然有侍衛守著,非請不得入內。她遠遠朝裏張望,仍舊沒見到一個侍妾的身影。
那個六笛,她還挺想見見的。要是能套幾句話就更好了,她總覺得六笛這個人很關鍵。
轉過一圈,她有些乏累,去李大夫那兒喝過藥便回摘星居歇著。
藺澤在一樓小廳,見她回來行了個禮。她冷漠點頭,然後轉身上樓。
二樓書房裏,孟星瀾獨自坐在書桌後,手指翻過一頁佛經,口中跟著誦讀,強迫自己清除雜念保持鎮定。
隻有冷靜才不會犯錯!
為了一碗紅藥就非得要裴梓歸的命嗎?當然不是。
這碗紅藥彰顯了裴梓歸和她不對等的關係。口口聲聲一家人,可自己的小命分明攥在他手裏。不聲不響給一碗紅藥,卻不給任何說法。
那麽未來還有什麽等著她?這才是她所害怕的,她如螻蟻一般被裴梓歸攥在掌心,毫無自由。
想要結束這種關係,要麽裴梓歸死,要麽她逃回大周。可是……大周還有位和裴相交好的聽風公子。她逃回去有用嗎?
佛說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要按這個說法,她和裴梓歸注定是一場孽緣,死一個才能緣盡。
真諷刺啊!她居然想除去當年救她命的人。
可是,要殺裴梓歸談何容易?陸肇知道了她的意圖,肯定格外防備。
她也不能趁著陸肇不在,衝動之下直接一刀捅死對方。她是周人,如果明著殺了裴梓歸,說不得這事要鬧成兩國紛爭。她隻想低調活著,並不想成為曆史的罪人。
裴梓歸當時沒能在明麵上殺了她,同樣的道理,她現在也不能在明麵上殺了他。
今日風大,刮得窗戶格愣格愣作響。
樓下有人大聲喊她,是裴相的聲音:“孟星瀾,下來!”中氣十足,語速很快,語調裏隱隱帶著點激動。
她深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從二樓探頭向下張望。
摘星居大門口有一片場地,兩旁花草樹木用竹籬笆圍著,中間是條寬闊的走道。在走道一側有張石桌,配幾個石凳,平時用來喝茶賞花閑聊天。
裴相就坐在桌邊,仰著頭喊她下樓。他身邊站滿平時伺候他的侍衛婢女,管家關潼也在。
這個時辰?她有些意外,裴相剛下朝就回府為她慶生?今日不用去政事堂?
“來啦!”孟星瀾脆生生應答,把頭從窗口縮回去,然後歡快地下樓,手裏還拿著那本佛經。
她乖巧地行禮:“相爺!這麽早就回來啦!今日要帶我去哪裏玩?”她身著朱槿色緞織煙雲蝴蝶長裙,這顏色嬌俏,顯得她臉色紅潤,看起來十分甜美。
裴梓歸朝服未換,絳紅色穿在他身上,把他映襯得有些陰沉,一臉還想接著罵人的那種表情。
“哎,就知道玩!你真的十八歲了?”裴相招招手讓她走近些,頗有些無奈,語氣緩和了些說道,“星星啊,我晚上再帶你去玩。現在,你得做件事。”
“哦。”孟星瀾認真起來,點點頭,暗自有些緊張。裴相很少當眾叫她星星,很顯然這不正常。
裴相右手遙遙一指對麵竹籬笆邊跪著的一名婢女,輕鬆下達命令:“孟星瀾,殺了她。”
空氣驀地一冷,許多雙眼睛瞬間盯在她身上。
她掩住心慌,仰起臉問:“裴哥哥,你說什麽?”
裴相難得很有耐心,重複一遍:“看到那邊的婢女了嗎?星星,殺了她。”
她背在身後的手指倏然捏緊佛經,指尖泛白。
“為……為什麽?”
裴相瞥了她一眼,雲淡風輕道:“她偷偷拿你二樓的珠寶出府典當,吃裏扒外,自然該處死。怎麽,你爹以前沒教過你如何處置犯錯的下人?”
孟星瀾皺著眉,有些不知所措:“沒有,我沒聽說過府裏有人做錯事。”
“現在有了。”裴相撓撓下巴,笑得很得意,催促道,“星星,她伺候你的,犯了錯自然應該由你殺了她,快一點兒。”
孟星瀾長長倒抽一口涼氣,咬著嘴唇說:“那我……賜她服毒。”這不是平日裏發泄怒氣隨便說說的,這話說了,婢女真的會被毒死。
裴相回頭,伸手按住陸肇的劍緩緩抽出,然後塞給孟星瀾。
“用這把劍,殺了她。”他命令孟星瀾用劍。
陸肇冷冷看著麵前兩人,麵無表情,隻有喉結動了一下。
藺澤不忍,上前一步道:“相爺,我來罷!”
“滾!”裴相懶得搭理,要他一邊待著去。
“我……我不敢。”孟星瀾聲音很低,但態度很堅決,低著頭拒絕接過長劍,也不肯挪動步子。她渾身僵硬,聽得見心髒咚咚作響,感受到額頭上的冷汗冒出。
裴相沒有逼她,把劍放下,轉而向花圃走去,觀察了一會兒果斷伸手,一隻蚱蜢被他合攏在手心。
他問孟星瀾:“知道這是什麽嗎?”
“蚱蜢。”常見的昆蟲,通身碧綠,常隱在花草叢中,幼稚小童會捉來玩耍。
裴相捏著蚱蜢,老練地摘去兩條大腿,又摘去翅膀,然後把這個可憐的小東西放在石桌上。蚱蜢沒腿沒翅膀,隻能靠前足爬行,速度很慢。
“來,星星。”裴相彎著腰觀察蚱蜢,伸出手掌往回勾兩勾,叫孟星瀾也如他一樣湊近了看。
滿滿一院子的人,沒人敢出聲打擾裴相,也沒人看得懂他要做什麽。
他循循善誘:“這是隻蟲子對不對?”
孟星瀾低聲回答:“嗯。”
“星星,殺了這隻蟲子。”
孟星瀾毫不猶豫高高舉起手中的佛經,重重拍下,把蚱蜢拍成扁扁的一攤泥。
裴梓歸笑眯眯地認真問她:“星星啊,你殺蟲子時,什麽感覺?”
“感覺?”孟星瀾迷茫反問。
“你會覺得對不起這隻蟲子嗎?”
孟星瀾搖頭。
“你殺了蟲子難過嗎?”
她再度搖頭,隱隱有些懂了。瘋子!真是個瘋子!
“孺子可教!”裴相直起腰,再度用手一指那個婢女,“那也是蟲子。星星,殺了她!”
她沒有別的路可走,隻得放下手中佛經,雙手用力握住劍柄,一步一步向婢女挪去。
裴相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星星,隻是一隻蟲子罷了,她跟你不一樣,她隻是蟲子。”
感覺周遭空氣突然稀薄,孟星瀾隻得張大嘴巴呼吸,視線模糊看不清前方,腦子已經停擺。裴相的聲音源源不斷灌進腦海:“殺蟲子有什麽難的,蟲子而已!星星,就像剛才那樣,穩準狠,一下就結束了。”
那婢女匍匐著抓她的腳踝,磕頭如搗蒜:“求小姐開恩,求小姐開恩啊……”
“蟲子……”孟星瀾低低重複這兩個字,既舉不起手中的劍,也扔不掉手中的劍。
明明是人,是人命啊!她無力思考,無心假裝,在裴相麵前完全袒露自己的怯懦,她甚至無法理解為什麽自己會站在這裏。
裴相的耐心總是不長久,他見孟星瀾還沒動手,“嘖”了一聲吩咐道:“陸肇,你去幫幫她。”
陸肇遵命,朝孟星瀾走去,同樣步履沉重?。他看得見她的崩潰,卻不能把她摟在懷中,替她阻隔惡意。
陸肇教她單手握劍,然後伸出手掌包住她的手,緩緩抬起劍尖,使力往前一送。
婢女倒在地上抽搐幾下後氣絕身亡,胸口一個血洞。她分明看見陸肇握劍插入自己胸口,然後拔劍迅速塞回孟星瀾手中。為什麽?她來不及思考,生命已戛然而止。
“當啷”一聲,長劍掉落在地,孟星瀾單手握不住。事實上她已經僵直了,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眼前一片白茫茫。
“哈哈哈哈哈!好!”裴相很滿意,站起身理一理朝服,吩咐關潼,“走罷,去政事堂。”
他又想起什麽,停了腳步回頭道:“對了星星,晚上多穿一點,裴哥哥帶你出去玩!”
兩刻鍾前湧入摘星居的人群如潮退去,隻剩藺澤和孟星瀾,還有一具婢女的屍體。
“小姐,你還好罷?”藺澤趕緊上前攙扶她。
孟星瀾牙關緊咬,臉色慘白,一動不動,整個人冷汗津津像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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