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孩童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玩遊戲，口中大聲唱新編的童謠：“老天爺，生大氣，田地枯黃小河幹。沒飯吃，沒衣穿，討飯討到太京南。吃丹藥睡大覺，天降三字渡難關。”
    一陣大風刮過，揚起街上塵土，吹得人睜不開眼。年紀大些的百姓驚喜道：“風裏有水汽，老天爺要降雨啦！”
    孟星瀾早早陪裴相用過晚飯，換身利落的勁裝乖巧坐著陪他聊天。
    今夜他們就要進宮，裴相決意要帶上她，畢竟裴相允許她活著的原因，就是要她做見證者，親眼目睹他奪取天下。
    一個異類，從沒有身份到君臨天下，這是何等榮耀的成就！
    裴相今日情緒亢奮，手勢也誇張，在空中畫了個地圖，虛指著告訴孟星瀾：“地方倒是不小，大齊加上大周，從南到北快馬得跑兩個月。可是人口少啊，大齊二十九城堪堪四百萬人口，大周當年打殘了，估摸還能有個三百萬就不錯咯！”
    孟星瀾聽他說得沒邊沒沿的，心中疑惑，今夜不是入宮嗎？怎麽又扯上國土和人口了？
    她沒有打斷裴相的話，安靜地聽。
    “大齊十萬兵力，大周最多也就七萬。這些青壯年天天蹲在國境線對峙，你說無聊不無聊？”裴相問她。
    孟星瀾搖頭，又點點頭。
    “對嘛，就是無聊！”他哈哈大笑，“等我取了大齊的皇位，一定要盡快滅周，讓十幾萬當兵的都解甲歸田，統統種地去！這樣何愁還有饑荒啊，你說對不對？”
    “？？？”孟星瀾眯了眯眼，怎麽也算不過來這筆賬。難道裴相不費一兵一卒就能亡了大周？
    裴相還沉浸在自己的霸業幻想中：“一統天下後就沒有外患了，國家不用養兵，能節約很多開銷。把鼓勵商業的政策寫入法條，然後把土地收歸國有，再倡導自由貿易，百姓一定能安居樂業！”
    “哈哈哈！我就是天選之子！哈哈哈！”裴相仰天長笑，儼然一幅天下已然在手的得意模樣。
    臨上馬車前，陸肇悄悄站到她身後，輕聲說道：“我哥命令我，今夜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我都必須聽你的安排。”
    她笑笑，沒回頭：“你答應了？”
    “嗯！”陸肇隱在陰影中，麵色沉鬱。按說兄長和娘子聯手，這是天底下最可靠的謀劃了，可他就是惴惴不安，恐有壞事發生。
    “我會活著回來，你放心。”孟星瀾寬慰他。
    還有不到四個時辰，聖上就要結束閉關，照常蒞臨早朝。
    黑夜中的宮殿，彌漫死的氣息。
    白日裏看到的金碧樓閣和朱紅宮牆，在夜裏統統隻有黑色的輪廓。
    血潑灑到地麵，濺在牆上，不過是塊斑駁的汙漬罷了。
    宮門寂寂，一層又一層，神秘的皇族就住在最深處。
    裴相牽著孟星瀾的手往東書房走去，怡然似閑庭信步，臉上掛著瘋狂的笑意。
    悠揚樓的高手身著黑色夜行服，護著他們一路前行，用血肉之軀劈開阻擋的守衛。
    孟星瀾的目光定在他們身前那個無畏的男人身上。陸肇步履鬼魅身形靈活，隻用最簡單的方法，抬手，出劍，收回。他堅定在前方開道，如最鋒利的劍直穿過對方隊伍，打亂他們的節奏，然後由身後的悠揚樓高手補位絞殺。
    “嘖嘖嘖，冷兵器時代啊……野蠻！”裴相邊走邊觀賞，眼瞳中泛出深沉的冷笑。
    今夜除了悠揚樓數百名高手護送他們去東書房，還有號稱是九王爺的人，穿灰色夜行服，人數甚眾。大家在宮門分別，九王爺的人直奔東宮，然後轉道後宮，最後與他們在皇帝的書房匯合。
    裴相對殺皇族沒什麽執念，他直奔東書房是為了虎符和玉璽。
    一路順利。裴相把虎符握在手中端詳，覺得意猶未盡，對孟星瀾道：“你看，我就說罷，這些人蠢死了，從沒想過有人敢偷襲皇宮。”
    孟星瀾點頭表示讚同，然後四處走動參觀皇帝的書房。
    “沒勁透了！”裴相坐在主位，親自撰寫禪位詔書。奪皇位這事一點難度都沒有，他拉長著臉很不高興。
    他們從宮門到東書房，悠揚樓的人死得隻剩不到一百人了，他居然覺得沒勁？
    要不是今夜所見實在過於慘烈，孟星瀾都要氣笑了：那麽多人因他而死，居來隻換來一句沒勁。
    她坐下，隨意拿過一本書翻閱。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今夜的皇宮是一座修羅場，不知多少人正在哭喊求饒。隻有東書房一隅安靜無聲，時光靜靜流淌。
    直到灰衣人向東書房靠攏，天光微微亮起。
    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裴相站在書房門口，對滿院死士講話，肯定他們昨夜的功勳。
    孟星瀾拔出寶銀匕首，靜悄悄站到裴相身後。
    如果匕首插在肺葉上，裴相還有最多一刻鍾可活。隻要不拔出匕首，他還能正常說話。
    她需要在這一刻鍾內，當眾和他對質，逼迫他說出自己不是大楚皇族。
    裴相定會拖她一同下地獄的，毫無疑問。
    孟星瀾深深吸一口氣，腦中出奇空靈，突然回想起小時候和二叔在大覺寺對的對子。
    “一片白雪掩翠竹二三日，兩隻烏鴉乘清風萬裏雲。”
    她和裴梓歸，就是兩隻擾亂世事的烏鴉，穿過萬裏雲而來，把大周和大齊攪得天翻地覆。
    “一同下地獄吧。”她心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諸位都是開國功臣，三日內寡人必定論功行賞——”裴相低頭，胸前衣飾平整沒有異樣，可他感覺劇痛。噎了一口氣後，他終於意識到疼痛從後背傳來。
    他轉身，見孟星瀾還保持著雙手握住匕首柄的姿勢，疑惑許久才問：“星星，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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