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知辰從太京返回，帶來令我震驚的消息。他們居然真的成親了！
    我笑著搖頭：“人說烈女怕纏郎，沒想到還真是這樣。”
    知辰聽了這話很不服氣：“孟星瀾本就喜歡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了！什麽叫纏，真難聽！”
    我們兄弟倆像小時那樣，躺在一張床上分享信息。從他的描述中，我發覺孟星瀾根本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樣子。
    像裴梓歸那樣權傾朝野的高官，無論想殺人還是想捧人，都輕而易舉。她居然能死裏逃生，還成了裴梓歸的義妹。一個周人，站在太京的朝堂之外，被眾人矚目，該如何言行？
    她一定極度聰明。有些聰明人尋找規矩的漏洞，有些聰明人卻悍然打破規矩。
    知辰帶回來的消息足以改變天下局勢，聽風再度順勢而為，意求在新的格局下保證楚人的利益。
    再三權衡後，我決定動用聽風所有力量，促成裴梓歸為帝的新楚與以九王爺為首的大周南北相抗的局麵。
    大周九王爺輔政的爭議已經結束，這場風波中我堅定站在九王爺身邊，原因無他，一旦大周勢弱，必引起大齊覬覦。
    我的堅定得到九王爺高度認可，於是王綸見過九王爺之後，我很快出發，帶上王府死士，命聽風隨後暗中跟上，近千人分批進入大齊。
    剛過拓州沒多久，我們遇到孟星瀾。她哭得幾乎崩潰，因為護衛她的大齊武將上官霄被我殺了。
    殺人這種事，於我而言是數字，於她而言是人命。
    從那以後，她的心情一直沒好過，總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性格沉悶又倔強，知辰怎麽會喜歡她？
    知辰向來哪裏有熱鬧往哪裏鑽，跟熟悉的人勾肩搭背，跟討厭的人拳腳相向，一刻不得閑。
    可是為了她，知辰拖著重傷的身體晝夜兼程奔赴太京，差點死在路上，而到了她麵前又隻字不提。
    知辰出任務從不失敗，這次铩羽而歸，跪在地上求我放過孟星瀾，不要再追問她的秘密。
    看來他是真的喜歡。
    那日，我邀她禪房小敘，既然知辰做不到，隻能由我來做了。
    她建議我在大齊扶植個傀儡皇子，在她知道我所有身份之後，居然還敢這麽想！
    我們對麵而坐，她神色從容，就像隻是說了句家常話一樣。
    孟星瀾不但慣於打破規矩，她還很神秘，善於偽裝，極度聰明。
    坐在我對麵的人，容顏清晰，但分明是一團迷霧。突然間我很想把她拆開，一寸一寸仔細看遍！
    深吸一口氣，我試圖友好一些，麵前的女子畢竟是我的弟妹。
    “星瀾，你去烏海做什麽？”
    她的眼神一下變得空濛，喃喃道：“烏海，我想知道烏海的盡頭有什麽。”
    從沒人這樣想過，連我也沒有，她怎麽會想這些？
    “後來你知道了嗎？”
    “沒有。”她喝口茶緩了緩，“沒有船。”
    如果有船，足夠大的船……我豁然開朗！她並非空想，隻是限於條件不夠。
    禪房安寧，沒人說話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房裏充滿實實在在的疑問，線索相互交織纏繞，沒有方向。此生從未有人能引發我諸多思考，隻有孟星瀾做到了。
    突然，她把話題拉回：“皇權天授！”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至高無上的規矩，她輕描淡寫地一提。
    “黃瞳，烏海，天授。孟星瀾，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含蓄地笑了笑，答道：“我是知辰的妻子。”
    “你的眼睛舉世無雙，我早該想到，你母親不是楚人，甚至可能不是……你從哪裏來？”
    她端坐著，隻笑，不說話。
    “你從天上來。”隻有從天上來的人，敢於談論皇權天授。
    她的眼眸亮了一瞬，答道：“我不否認。”
    “你來授我皇權？”
    “我不否認。”
    “不需要侍衛，頃刻間我就能扭斷你的脖頸。”我感覺渾身冷熱交替，桌麵下的雙手不由自主顫抖。
    她點著頭摸摸自己脖子，笑道：“我相信你能做到，但你不會這樣做。陸知川，我給你這樣大的禮物，不是為了求死，而是要從你這裏，換取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自由。”
    “事成之後，我會替你殺了裴梓歸。”
    “不是裴梓歸。”她搖頭，“我要你承諾，允我和知辰歸隱，此生不再涉足朝堂。”
    我拒絕：“知辰很有用，你更有用！況且這天下本就該有知辰的一半！”
    她身子往前湊了湊，很認真地一字一頓說道：“陸知川，不要得罪從天上來的人。或許我的身體很脆弱，但我的意誌和智謀足以將你打壓得萬劫不複！”
    她又恢複端坐的姿勢，繼續說道：“你是天選之子，不要做糊塗事。”
    我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也沒有道理。在混亂的因果和線索中，我如迷途旅人般目不暇接，她則如璀璨晨星般耀我方向。
    “現在，你又是誰？”她問。
    我轉頭打量這間禪房，目光收回後定定看著她，冷靜回答：“我是陸知川。”
    禪房外一片桃林，綠葉鬱鬱蔥蔥。她與我並肩而立，一同看向這片桃林。
    忽然她轉頭衝我一笑：“剛才我說的那些話，隻有一半是真的。”
    狡猾！我笑著問：“哪一半？”
    她沒回答，留給我一個粉色背影，走下台階穿過桃林而去。
    再後來的事情乏善可陳。
    即位後，禮部為我選妃。隨意挑出幾幅畫像，人便送入宮中了。禮部辦這種事，速度倒快。
    都是貴族女子，五人站成一行，蹲下行禮。
    一名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引起我的注意，她恭敬地微微垂頭站立，肩膀纖瘦，眉目略深沉，膚白如雪。
    “抬頭。”
    她的眼不像。
    也罷，有三分相似總好過一無所有。
    她被封為如妃，一年後誕下皇長子，晉封為如貴妃。
    “國母之位至今空懸，聖上理應早日定下人選，以安穩社稷。”殿中大臣高聲說話，打斷我的回憶。
    望了望四周，又是個平淡的早朝之日。
    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樣的女子能與我並肩共賞天下，擺了擺手道：“本朝不設後位。當年周楚之戰因爭奪後位而起，諸愛卿當引以為鑒。立皇長子為儲君，即安社稷。”
    出了大殿，我站在廊上遙望桃林，春光正好，雲霞粉嫩。
    他們應該很幸福吧，她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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