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試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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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景王府家宴之後,顧辰非回了大辰雲宮。

    未止則在景王妃的再三要求下和薑伊湄留宿一晚。

    至於宮裏怎麽交代,未止相信景王妃能解決。

    次日,景王攜家眷離京。

    未止除外。

    站在長安城朱雀門門口,未止靜靜望著遠去的車隊。

    她深知——此別,一年。

    未止平生第一次覺得,一年太過漫長。

    薑伊湄低聲道“世子,該回宮了。”

    未止頷首,看了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半個月後。

    崇康帝愛子即將加冠,禮部忙前忙後準備典儀。

    按崇康帝的意思,五皇子和六皇子是同月生辰,相差隻有十幾日,如今宮裏宮外都在倡行節儉,便決定將兩人的加冠禮放在同一天。

    這一天,自然是六皇子的生辰。

    然而,欽天監占卜之後,言六皇子時辰那日萬事不宜,而五皇子時辰那日萬事皆宜。

    話已經放出去,崇康帝再不想,也不得不把日子定在顧辰非生辰那日。

    未止得知這件事後,心中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要說欽天監什麽的,崇康帝什麽時候這麽相信了?

    而且以六皇子的性子,居然沒鬧事。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要擔心的問題。

    也不知道到底是崇康帝身子真的不行了,還是看不起她的能力,自上元之後,短短幾日禮部就到她手上了。

    崇康帝明裏暗裏一手操持,朝中無人敢有異議。

    禮部在六部中相對式微,但麻煩事最多。

    未止也是才知道,原來從前崇康帝明麵上把長廣王放到禮部,心裏卻不打算給長廣王半點權力。

    現在好了,全給她了。

    而且,過不了幾日,便是春闈。

    這個節骨眼把事情塞給她,未止在心底把崇康帝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接手禮部,連選秀的事她都得幫著管了。

    崇康帝的意思很明顯,不允許未止獨善其身。

    大昌會試為避免試題泄露,題目由主考官和副考官以及幾位德高望重的重臣一同製定,二月初才開始商議。

    等到試題議好,會試也沒幾天了。

    未止,正是崇康帝欽定的副考官。

    議題的幾日,未止每日出宮至禮部忙碌,在承明宮還要處理刑部的事宜,幾乎沒有空閑的時間。

    崇康帝大概是良心發現,免了太子和五皇子的教習,未止才能緩一口氣。

    禮部。

    未止仔細瀏覽第六次校訂的試題,一個字不落地又看了一遍。

    “昭世子,這次如何?”禮部尚書馮褚沒好氣地問道。

    未止實在不是很想聽馮褚說話,又不得不聽。

    馮褚是會試主考官,在此事上要壓她一頭。

    此人年事已高,跟刑部尚書差不多的年歲,為人處事卻比刑部尚書起碼老了十歲。

    第一次進禮部,馮褚就給未止來了個下馬威。

    原因無他,此人是個老頑固,自認清高,不認可女子掌權。

    如果硬說馮褚有什麽優點的話,大概就是懂分寸,再看不慣未止也沒過多言語上的冒犯。

    原本這段時間未止嫻熟的處事方式讓馮褚對未止稍微改觀,但兩人在議題之事又有了分歧。

    未止很不滿意策論的題目。

    幾次修改下來,前麵的題目未止不再說什麽了,但策論是最重要的環節,馬虎不得。

    未止搖搖頭,“還是不行。”

    馮褚立刻吹胡子瞪眼,不服氣道“這幾個題目都是根據以往的策論題目改編而成,你說說,能有什麽問題?”

    未止道“太單一了。”

    馮褚冷笑,“單一?就一個策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再單一,寫不好的人也多得是!”

    “馮大人,”未止歎息,指著試卷上的策論題目,問道,“不談別人,我隻問你,你會治理邊疆嗎?”

    未止心知,之前她四兩撥千斤糊弄過去馮褚的為難,馮褚一直心存不滿。

    可能人到了年歲,就格外小心眼,想得也格外複雜。

    要說服他,有些困難。

    馮褚一噎,反駁道“本官是禮部尚書,掌禮部之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本官怎麽治理邊疆?”

    未止道“馮大人為官數十年都無法,這些考生又怎麽會?”

    馮褚繼續反駁“會試為的就是選賢舉能,若是不會,便也選不上。”

    未止明知故問,“那馮大人當初是怎麽考中的?”

    馮褚高傲道“本官出身高貴,與那些寒門弟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大昌官員選拔方式多樣,貴族子弟可通過族中長輩舉薦進入國子監,部分優秀學子可以跳過會試直接參與殿試,其餘直接參與會試。

    馮褚,便是直接參與殿試的那部分之一。

    即,馮褚本人科舉時,沒寫策論。

    “馮大人,你想過沒有,”未止對老人家提議的語氣還是溫和的,“這樣的策論選出的人才,或許隻是在治理邊疆有些許見解,又或許是運氣好,背過相關文章,其實隻會紙上談兵。”

    馮褚沉默片刻,道“依你而言,所有策論題目都有這個弊端。治水,治民,治兵,都是片麵的。無論怎麽選,都會是這種結果。”

    未止道“我隻是在想,人無完人,若是有人隻是不善於策論所出題目,但於其他方麵有治國賢才,卻因此落榜,豈不可惜?”

    馮褚思索著,“確實……昭世子有何高見?”

    “我聽聞上次會試,由於諸生整體成績較差,最終勉勉強強湊滿名額,”未止分析道,“這些人或許並非庸才,那次的考題我看過了,題目生僻,會試既是為了選出人才,何必為難考生?”

    馮褚道“千百年來,科舉都是這麽出題的……”

    “有缺陷應該改善不是嗎?”未止悠悠道,“馮大人,你曾負責修訂新法,更應該知道這一點。”

    馮褚捋了捋長須,道“看來昭世子是有法子了。”

    未止道“我的意思是,把這幾個題目……”

    未止拿出之前的幾張試卷,一一展開放在馮褚麵前,道“全部,放在題目中。”

    馮褚一驚,捋胡子的手無意識一拽,痛得他輕呼“嗬……怎麽可能?”

    未止明白馮褚的意思。

    會試過程極長,對舉人的身心都是極大的考驗。

    以往不乏有考生從考場出來後體力不支昏厥的事例,未止雖不曾見過,但聽說過不少。

    寫策論耗時耗力,舉人寫一篇都未必能圓滿完成,遑論再加幾篇。

    “馮大人誤會了,我想說的是,將這幾個題目都放到考卷上,”未止氣定神閑道,“但是,考生隻需選擇其中一個完成策論。”

    “這……”馮褚猶豫了。

    馮褚頑固,卻不是不懂變通的人,顯然,深思熟慮之後,對於未止的提議,他有些心動了。

    未止趁機又添了一把火,“昔年孔先師弟子三千,教習之法為因材施教。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此法可以更大程度選出賢才,何樂而不為?”

    馮褚動搖了,“讓我好好想想……”

    未止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馮大人,三年一屆的科舉,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等到下一次。你我出身世家,不必憂慮衣食住行,可那些寒門出身的舉人呢?誠然,許多舉人中舉後得到當地扶持,也有了入仕的資格,可若會試沒有取得應有的成績,他們仍然不能擁有和他們才華匹配的官職和生活。”

    馮褚抬頭看向未止,突然欣慰一笑,道“原是老夫執念,昭世子心懷百姓,難怪陛下如此看重你。”

    未止表示,她本人並不是很想被這樣看重,她也很累的。

    “隻是,陛下那邊……”馮褚還是有些猶疑。

    “隻要馮大人沒有異議,”未止笑道,“陛下那邊,我自會去說。”

    “好,”馮褚這才應道,“等老夫把試題擬好,世子再來看吧。”

    未止頷首。

    時辰不早了,她確實該回宮了。

    然而,未止快離開的時候,馮褚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未止回頭。

    馮褚抱著一堆畫冊走過來,道“勞煩世子將這些帶入宮中,給……”

    馮褚到底沒說出該給誰。

    未止很能理解,華皇後是國母,長孫貴妃則是實際上的後宮之主,選秀這等大事,最後還是會落在長孫貴妃手上,但是先把東西給誰,是個難題。

    以往馮褚會送去椒房殿,不過今年他猶豫了。

    月前崇康帝在祭祀大典上對華皇後的態度有目共睹,近來人人議論紛紛,揣度崇康帝是否有廢後之意。

    “我知道了,”未止接過,含笑道,“馮大人留步吧。”

    馮褚有些害臊,訕訕止步。

    黃昏之時,未止帶著東西去了椒房殿。

    華皇後看到未止帶來的東西,臉上笑容愈發得意滿足。

    未止覺得華皇後可悲,堂堂國母竟隻能從這些瑣事上尋找存在感和尊嚴,不知現在的她是否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為。

    “昭世子放心,你之前吩咐本宮做的事,”華皇後從皇妃秀女畫冊中找到薑伊湄的那一頁,當著未止的麵放到皇子妃秀女的畫冊中,“本宮這就辦好了。”

    未止伸手觸碰到薑伊湄的畫像,笑道“臣代伊湄,多謝皇後娘娘。”

    華皇後微笑道“昭世子不必這樣客氣,嘉惠長公主是陛下義結金蘭的妹妹,你是嘉惠長公主的女兒,也算陛下和本宮的侄女兒,昭世子,本宮可是把你當做女兒看待的。”

    是女兒還是兒媳,兩人心知肚明。

    未止謙遜道“臣不敢與館陶公主並肩,謝皇後娘娘抬愛。”

    華皇後見未止油鹽不進,也有些尷尬,便道“聽聞昭世子近日勞碌,本宮就不留昭世子多待了。”

    未止道“是,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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