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褚傳來試題擬好的消息後，未止便動身前往禮部。

    不成想在承明宮外被六皇子攔住了。

    “六殿下？”未止玩味地看著六皇子為難的表情。

    這是，又想罰抄了？

    “先生安好，”六皇子不自在地出聲，“弟子有事，想要……求先生首肯。”

    未止還從沒聽說過六皇子也會求人。

    什麽時候這跋扈的天家貴子也學會低聲下氣了？

    “六殿下請說，”未止微笑道。

    “還有一個多月便是我的加冠禮，”六皇子難得察言觀色，小心觀察未止的臉色，“弟子想……請先生同意，讓我母妃觀禮。”

    未止斂起笑容，淡淡道“六殿下孝心感人，此事過問陛下即可。”

    “可是父皇說，必須你同意才行！”六皇子有些激動，“先生，算我求你了，我這一輩子，隻有這麽一次加冠禮。”

    未止冷漠道“臣這一輩子，也隻有一位二王嫂！”

    六皇子臉色一變。

    半響，他喃喃道“你明知道……”

    “那又怎樣！”未止無情道，“六殿下，臣為人小心眼，睚眥必報，又喜歡遷怒於人，不講道理。”

    六皇子大驚，“你……”

    未止冷然一笑。

    這些都是她的眼線聽到的，六皇子和旁人控訴她的話。

    有一點六皇子說得不錯，她確實睚眥必報。

    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喜歡講道理。

    況且六皇子太沒誠意了，求人辦事連禮物都不帶一份，未止雖不在意，也未必會收，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六皇子攥緊拳頭，咬牙道“你究竟要怎樣，才能讓我母妃出來？”

    微風輕拂過未止素白的衣裙，宮道上倒映出她纖弱的身形，日光照映在她白皙的麵容上，更顯得她神情冷淡。

    她的表情似乎在說，你想念你的母親，心疼她的際遇，渴望她的歸來，誰又能憐惜她蘇辰的兄嫂侄兒，讓他們能起死回生？

    一報還一報，風水輪流轉，犯下的錯，贖罪是必然。

    “先生……”六皇子仍不死心，動情說道，“我母妃……也是個可憐人。她少時被迫入宮，父皇從未在意過她……”

    “六殿下，”未止不耐煩打斷他，“德妃娘娘是四妃，地位尊崇，倘若她都是可憐人，那這天下，還有不可憐的人嗎？”

    未止並不同情寧德妃，這世上，有幾個是身由自己的？

    寧德妃失去自由，孤獨為伴，可她也因此得到了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

    這是一場交易，而不是單方麵的強迫。

    包括她自己，亦是如此。

    “我……”六皇子欲語無言。

    “世子，”承明宮內突然傳出清悅柔和的女聲，未止回頭，看見薑伊湄提著一隻食盒姍姍走來，笑著道，“我做了些綠豆糕，你早膳沒用多少，帶些路上吃吧。鬱寧……”

    薑伊湄正打算讓鬱寧拿著食盒，這才發現未止麵前的六皇子。

    “這位是？”薑伊湄看向未止問道。

    “這是六殿下，”未止介紹道。

    薑伊湄是庶女，沒有資格出席宮宴，沒見過六皇子實屬正常。

    “臣女見過六殿下，”薑伊湄行禮問安。

    六皇子緊緊盯住薑伊湄的麵容，恍然若失。

    薑伊湄半蹲著行禮，沒聽到六皇子出聲，疑惑地抬頭望向他。

    未止微微皺眉，“六殿下。”

    六皇子回過神來，連忙道“免禮，這位姑娘是？”

    薑伊湄回道“臣女是薑伯府長女。”

    “薑伯府……”六皇子呢喃。

    未止不知道六皇子這是犯了什麽病，不悅道“若是沒有別的事，六殿下讓讓可否？”

    六皇子道“那我母妃……”

    “六殿下！”未止冷聲道，“臣耐心有限。”

    六皇子失望道“真的……不能嗎？”

    未止思索片刻，看了看六皇子，道“倒也未必。”

    六皇子眼前一亮，興奮道“先生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弟子，弟子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倒不至於，”未止攏了攏衣領，溫聲道，“一件小事而已。”

    “先生盡管說！”六皇子保證道。

    “薑大小姐將要參加選秀，”未止陳述道，“以她的身份，若是許給你，隻能是個側妃。我不願她與人為妾，隻要你答應選秀那日讓她落選，我便應允德妃在你加冠那日觀禮。”

    六皇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道“好。一言為定。”

    未止承諾道“自然。”

    薑伊湄動容道“世子……”

    未止轉身，握住薑伊湄的手，道“湄姐姐不必謝我，這是你應得的。”

    禮部。

    未止到時，馮褚才將試卷拿出。

    禮部不乏有屍位素餐之臣，或有泄露試題的可能，故而試卷除了幾位考官之外，就連禮部的從屬官員都無法見到。

    未止端詳過後，滿意道“這些日子辛苦馮大人了。”

    馮褚輕哼“不敢。”

    未止將試卷重新放回紙袋中，微笑道“既然試題已經定下，便可以印刷了。我先去回稟陛下，其餘的，還要勞煩馮大人了。”

    未止言行姿態一向端莊有禮，這一點對付文人很有用。

    馮褚和藹道“昭世子慢走。”

    謹身殿。

    未止匯報清楚情況後，崇康帝對於未止改進策論的方式思索一番後便欣然認可了。

    崇康帝道“近來辛苦你了，有一件事，朕還需要你好好去做。”

    未止心下警惕，恭敬道“陛下請講。”

    崇康帝道“朕的第六子快要娶妻了，朕要你好好為他選一位正妃。家世不重要，貴在品行良好即可。”

    未止了然。

    就是給六皇子擇一位出身不高，對朝廷局勢影響不大的王妃唄。

    不過還真有點難，六皇子在許多朝臣眼中就是一塊香餑餑，一堆貴女千金等著做六皇子妃，若是被小家之女搶走。

    嘖嘖，後果如何，可想而知。

    “陛下愛子之心，臣已深知，”未止淡淡道，“臣會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為，而是一定要做到，”崇康帝嚴肅道，“你因淑妃做的那些陽奉陰違的事，別以為朕不知道！朕隻是不想插手女人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是護著你偏縱你！但六皇子妃事關重大，必須按著朕的意思選！”

    未止沉聲道“臣遵旨。”

    那一刻，未止心中突然湧現出一股涼意。

    大抵，帝皇的親情，也就這樣了。

    “朕聽說，”崇康帝緩了緩語氣，斟酌道，“今早言兒去承明宮了？”

    “回陛下，”未止糾正道，“六殿下隻是在承明宮外攔住了臣，並未進入承明宮。”

    開玩笑，承明宮是誰想進就進的嗎？

    崇康帝一噎，無奈道“德妃的事……你允了？”

    未止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真誠道“陛下和六殿下都希望德妃娘娘能去觀禮，臣豈敢阻攔。”

    崇康帝欣慰道“到底是你識大體……”

    未止心想，這不是識大體的問題，是有沒有好處的問題。

    六皇子還有點人品，沒把薑伊湄走後門的事情說出去。

    崇康帝又道“前些日子萬國來朝，上貢珍寶無數，待會兒你自己去挑一些吧，喜歡什麽就挑什麽，多挑些也沒事。”

    未止感謝道“謝陛下隆恩。”

    離開謹身殿，趙忠引路，帶未止去司寶司。

    路上，趙忠笑得有些討好的意味，讚揚道“世子文韜武略，處事簡練，難怪得陛下如此看重。”

    未止給鬱寧使了個眼色，鬱寧拿出一枚荷包悄悄塞到趙忠手中。

    趙忠笑容更甚，把荷包收下。

    未止笑道“趙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勞苦功高，有些事還要公公多多關照。”

    趙忠忙道“世子客氣了，應該的，應該的。”

    行至司寶司，未止被帶到放置奇珍異寶的房間。

    滿目琳琅，價值連城之物無數。

    未止一一看去，最終象征性選了幾件飾物和器皿。

    她從來不缺這些珍寶。

    忽然，未止看見一枚紫玉佩，雕刻“辰”字和龍鳳呈祥紋樣。

    莫名的，未止想到了顧辰非。

    顧辰非向來衣著簡素，未止從未見他戴過玉佩之類的飾物。

    趙忠見未止盯著那塊玉佩，便道“這是楚國所產的上等紫玉，雕刻此字意寓日月星辰……說起來，世子名中也有“辰”字，可不是緣分？”

    說罷，趙忠將裝著紫玉佩的錦盒合住，奉到未止麵前，道“這枚紫玉佩也算配得上世子的身份，世子不如拿著？左右陛下讓您多選幾件。”

    未止才想起來，她的字，便是這個“辰”字。

    未止出生時盛景一時，崇康帝為彰顯看重親自為未止賜字。

    以至於後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本名，大多喚她的字。

    蘇辰。

    一出生就注定逃不過命運的蘇辰。

    未止接過，笑道“公公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這玉佩上的龍紋……。”

    趙忠道“世子身份非同尋常，再者這些是陛下親口禦賜，不必憂慮。”

    未止這才道“趙公公費心了。”

    趙忠回謹身殿後，未止讓鬱寧把那枚紫玉佩送去錦儀苑。

    鬱寧道“主子與五殿下私下並未有太多往來，禦賜之物貴重，怎能輕易贈予？”

    未止道“五殿下生辰將至，到底是我教了幾個月的學生，送份禮不算什麽。”

    鬱寧擔憂道“主子，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

    未止溫言道“你我之間無須隱瞞。”

    鬱寧道“奴婢以為，五殿下……有勾引主子之意。”

    未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笑地捏了捏鬱寧的臉，故作生氣道“嗯？現在膽子很大了嗎？勾引這種話都能說出來了。”

    鬱寧氣鼓鼓道“奴婢說得是實話，主子是大昌最優秀的女子，五皇子怎配得上您？”

    “是是是，”未止鬆手，又點了點鬱寧的額頭，“天底下隻有你配得上我是不是？”

    鬱寧臉紅控訴“主子你……”

    “哈哈哈哈哈……”未止笑著跑遠了。

    隻留下鬱寧麵紅耳赤地追趕著“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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