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止站在蘇已臨門外，抿唇冥思良久。

    “已臨，”未止輕輕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優柔寡斷，不堪此任。”

    蘇已臨在未止來的時候，就站在門邊，隻是久久聽不到動靜，便也一直站著。

    一門之隔，兩人心事。

    蘇已臨不知該如何回答未止才好。

    他打開門，低頭注視未止帶著些許哀傷的臉龐。

    除了輕輕擁住她，他似乎什麽都說不出來。

    未止閉上了眼。

    得知蕭昭容小產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已臨。

    蘇已臨沒有她長袖善舞，沒有她善於政事。

    但他比她狠的下心。

    蕭昭容害死昭文世子妃，在未止眼中儼然已經是個死人，在蘇已臨眼中又何嚐不是？

    與她一樣，蘇已臨在乎親人勝過自己。

    未止幾乎都能猜到下一步，蕭昭容會因為小產血崩而死。

    和昭文世子妃一樣的結局。

    一報還一報，天道好輪回。

    她不是心疼蕭昭容未出世的孩子，她隻是，有些茫然。

    未止曾與蘇已臨一起，十歲初入沙場，征戰南疆。

    也曾見過血雨腥風，馬革裹屍的，無情的戰場。

    也曾手持利刃，三尺青鋒所過之處，一人不留。

    也曾看遍人間冷暖，有人闔家美滿，有人妻離子散。

    她以為她可以做到絕對的冷漠，卻輸給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或許你是對的，”未止自嘲道，“雖然你不愛說話，做事直接，沉迷醫藥不問其他……可你還是比我強了一點點。”

    “你很好，”蘇已臨認真說道，眼眸中滿是真誠與脈脈溫情。

    未止抓緊蘇已臨的衣袖。

    她最在乎的哥哥，總能用最簡單的話語，給予她最溫暖的支持。

    “蕭昭容，讓我親自來，”未止毅然說道。

    蘇已臨道“好。”

    當初昭文世子妃小產時月份尚小，本不至於血崩。

    這些時日，未止查出蕭昭容曾在昭文世子妃的藥裏動過手腳。

    蕭昭容是親自去承明宮探望昭文世子妃的時候下的手。

    昭文世子妃心軟，蕭昭容為了能多見蘇未至幾麵，假意關照昭文世子妃，借此時常去承明宮。

    未止向蘇已臨要了一味藥，能讓產婦血崩的藥，讓人私底下拿給甄貴人。

    甄貴人與蕭昭容交好，時常出入賢靈宮，水到渠成。

    不消幾日，蕭昭容薨逝。

    蕭昭容死的前一天，未止特地去了一趟賢靈宮。

    此時蕭昭容已經病入膏肓，無醫可治。

    未止看著蕭昭容病態的容顏，早已不複昔日美麗嬌豔，仿佛即將枯萎的梔子，枯黃侵蝕雪白，使人再難生出愛意。

    蕭昭容死前終於聰明了一回，效仿李夫人不以醜顏見帝，好為她的兒女爭取最大的憐惜。

    “你來做什麽？”蕭昭容躺在床上，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嗓音粗啞，“來看本宮笑話嗎？”

    未止悠然道“是啊，風水輪流轉，蕭采萍，你害死我二王嫂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

    蕭昭容大限將至，似乎一切都看淡了。

    她笑了笑，道“昭世子果真如傳說一般聰慧。”

    未止冷下臉，蕭昭容終於是承認了。

    “為什麽？”未止壓抑著怒火，厲聲問道。

    “為什麽……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問我為什麽？”蕭昭容笑出來眼淚，淒然道，“我又該問誰為什麽！”

    未止冷冷看著她。

    “我飽讀詩書，才華橫溢，我出身名門，家世顯赫，我有哪點比不上蘭櫻！”蕭昭容歇斯底裏道，“我愛他啊！我那麽愛他！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他了！可是他是怎麽對我的？娶了別的女人，而我，隻能嫁給年紀都能當我父親的老皇帝！”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未止還是想說“你入宮的時候陛下也還年盛。”

    崇康帝比蕭昭容大了十幾歲，相差不是特別大。

    這個時候的蕭昭容顯然聽不進去這些，她痛苦道“蘭櫻她該死！她搶了我的一切！我才該是昭世子妃，未來的昭王妃，帝師夫人！”

    “可是為什麽？”蕭昭容聲音陡然轉低，淒涼無比，“為什麽他也跟著去了……那個女人，有什麽好的？她憑什麽！”

    蕭采萍這一生隻深愛過一個人，一個男人。

    也隻恨過一個人，一個女人。

    在她看來，蘭櫻其貌不揚，家道中落，連給蘇未至做妾都不配。

    這樣的一個女人，卻得到了，她終其一生都得不到的。

    在蕭采萍心中，蘇未至是烈陽，點亮她的餘生。

    她渴望一生擁有，莫失莫忘。

    可最終卻是，求之不得，生離死別。

    未止尋思著，原來蕭昭容也以為她哥是殉情自殺的。

    也就是說，蕭昭容與昭文世子的死沒關係。

    未止臨走前，留下最後一句話，“我會好好照看你的兒子和女兒，你安心去吧。”

    “不！”蕭昭容尖叫著，“別動我的孩子！”

    後麵怎麽樣，未止就不得而知了。

    崇康十七年孟夏中旬，蕭昭容薨逝於賢靈宮，時年二十八。

    崇康帝大哀之下，追封蕭氏為淑妃。

    蕭淑妃臨終前，求崇康帝將她一對兒女交由甄貴人撫養。

    崇康帝遵從蕭淑妃遺願，破例冊封甄貴人為嬪，撫養十三皇子和十公主。

    未止知曉後，差點沒笑出聲來。

    深謀遠慮大半天，結果把兒女送到她手上了。

    蕭淑妃泉下有知，應當不會安心吧。

    她在世時幾乎得罪過全部的嬪妃，唯一能信得過的，居然是才認識沒幾個月的，別有用心才接近她的甄蕪。

    更可笑的是，衛昭儀自以為蕭淑妃之死是意外，還來她這裏邀功，企圖能讓長廣王回京。

    未止一句“你是不是忘了昭文世子妃的死你也有份”，把衛昭儀灰溜溜地打發了。

    杜尚宮把華夙“供”出來後，未止收集好華夙的罪名送到崇康帝桌上。

    崇康帝要求未止在早朝上揭發華夙，未止應下了。

    第二次上朝，未止一身淺縹色仙鶴紋朝服，站在顧清雲身側。

    顧清雲側目注視未止。

    妍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七夏之蓮。

    燦若春華，皎若秋月，顧盼生輝，撩人心弦。

    在顧清雲看來，世上或許再找不到比未止生得更美的女子了。

    趙忠尖著嗓子道“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未止腿還沒踏出一步，華康政已經搶先出列，跪地道“臣有罪。”

    崇康帝與未止對視一眼，麵麵相覷。

    “華卿何罪之有？”崇康帝威嚴道。

    無論華康政要做什麽，他們都得先接下。

    華康政聲淚俱下，“老臣之子華夙，貪汙受賄，中飽私囊，無視法紀，與人私下商議構陷朝臣，老臣不能及時明察，以致無法挽回，老臣愧對新帝，愧對陛下啊！”

    華夙緊跟著跪下，連連叩首告罪“罪臣自知罪該萬死，辜負陛下信任。”

    未止心中暗罵，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三法司查出來的，和自己主動承認的，有很大區別。

    前者不僅能至華夙於死地，還能拖累華康政乃至整個華家大傷元氣。

    可現在他玩這麽一出，華夙如何就不好說了，華康政本人還能得到更高的聲望。

    好一個大義滅親！

    崇康帝也被華康政突如其來的一招氣到了，壓抑不發，嘴上說道“華卿大義，朕甚是欣慰，你先起來，華夙之事，與你無關。”

    隻憑崇康帝這句“與你無關”，華家便保住了。

    未止出列，清聲道“臣有奏。”

    崇康帝道“蘇卿說。”

    “椒房殿女官，尚宮杜氏因罪入獄後，招供太常寺少卿華夙犯下滔天大罪，經臣調查核實後，一切屬實，”未止淡漠地看了一眼緊盯著他的華康政，繼續道，“按國法，華夙之罪當處腰斬，滿門流放。”

    未止和崇康帝最初商議，華夙必死無疑，華家滿門流放並不現實，但可稍作懲戒打壓，比如以教子無方斥責華康政，進而剝奪他手中的部分權力，不讓他介入不久後的殿試。

    現在出現轉折，未止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盡力達到崇康帝滿意的結果。

    未止話音剛落，太常寺卿已經忍不住出列道“華大學士為朝廷為陛下為大昌兢兢業業數十年，高風亮節，懷瑾握瑜，華少卿固然犯下大錯，可華大學士秉公滅私，我朝律法亦有自首罪名者減刑一條，臣以為，華少卿之罪，不應牽連華大學士。”

    許多大臣紛紛附議“臣請陛下莫要牽連華大學士。”

    未止再次看向崇康帝。

    這種情況下，你還想如何？

    崇康帝身子往後仰了仰，一手搭上龍椅的一處邊緣。

    那出邊緣，雕刻著鳳紋。

    未止會意，出聲道“華大學士不僅教子無方，教女亦無方。”

    所有人皆吃驚地看向未止。

    未止道“皇後華氏謀害皇嗣，毒害嬪妃，失賢失德，臣以為此等毒婦，不配為我大昌國母。”

    崇康帝最近死的的皇嗣和嬪妃，隻有蕭淑妃和其未出世的皇子。

    未止相信蘇已臨的本事，他既然做下，想來就沒有人知道。

    沒有在一開始就害死蕭淑妃，崇康帝也不會懷疑未止。

    崇康帝知道蕭淑妃死於非命，卻不追究，或許就是為了等這一天，拿蕭淑妃的死大做文章。

    未止索性推給華皇後，既能達到崇康帝的目的，又能掩護蘇已臨，一舉兩得。

    女兒顯然是華康政的逆鱗，他沉聲道“昭世子，汙蔑國母，是死罪！”

    未止轉身看向華康政，毫不客氣道“我與皇後無冤無仇，為何要汙蔑她！”

    未止又看了一眼蕭豈言。

    蕭豈言明白她的意思，出聲道“陛下，臣的姑母死的蹊蹺，臣請三法司徹查姑母之死。”

    “不可！”華康政立刻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