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分部:閏六,小餘十六,起九刻一分,盡十八刻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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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咎現在很頭疼,因為他收了一股來投奔的義軍,說是義軍也算是抬舉他們了,因為隻有十幾個人。領頭的叫陳平,來了就叫嚷著要做太尉,說能輔佐魏王咎做皇帝,而他就是開朝丞相。

    這話傳到魏王咎耳邊時,他嚇得差點連手裏的茶碗都掉下來,因為當時周市也在一旁。不過周市隻是笑了笑,並不在意,而是對魏王咎說:“那就讓他做太仆吧。”

    太仆是給魏王管理車馬的官職,陳平的名聲還是有的,總不能讓他去做一個不入流的門客。

    統領魏王兵士的真正太尉是周市,事實上,魏王咎也隻是名義上的魏王而已,真正的王是周市。陳涉起義後,勢力範圍擴大,派遣周市到了魏地,找到了魏咎這個魏國貴族後裔,於是打出了恢複魏國的旗號,贏得了魏地百姓的支持。

    這時候陳涉已經被章邯打得節節敗退,東邊項梁起事已經席卷了吳地,天下大亂,如魏王咎這樣的地方武裝勢力,也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

    現在這個陳平竟然大言不慚地說要魏王做皇帝,他來做丞相,自己找死就罷了,但若周市當了真,他這個魏王也命不久矣。畢竟,魏國貴族後裔並不止他一個。周市殺了他,另立一個魏國公子,實在是易如反掌。

    不過周市並沒有追究陳平責任,而是真的安排他做了太仆。

    陳平也不計較,每天就給魏王咎的出行安排車馬,可是周市本來就來自農民義軍,不是正規部隊,魏王咎也隻是個落魄的貴族,哪裏有那麽多車馬讓他調動。

    陳平閑得慌了,開始在軍營裏鬧騰——帶著手下的兵士在軍隊裏挖水井。

    魏王咎決定親自去看看這個人到底在幹什麽。他帶著隨從到了陳平的軍營,看見水井上方搭著一個高高的木台。一個人披頭散發站在木台的頂端,拿著一柄長劍,高台上一個少年,正在通過滑輪把一個水桶從水井裏提起來。

    那個持劍的人就是陳平,水桶提起來之後,他把長劍放下,然後把水桶裏的水倒入身前的一個銅壺,可是銅壺是漏的,水倒進銅壺後,又漏到下方,被另一個略小的銅壺接住,但這個銅壺也是漏的。

    現在魏王咎看清楚了,木台上,每隔三尺,就懸掛著一個漏的銅壺,於是水就一段一段地往下流。待水漏完,少年又用滑輪提起一桶水,如此反複。

    在魏王咎看來,陳平是在發癲,在軍營裏兒戲。他讓左右招呼陳平下來。

    陳平已經看到了魏王咎,連忙夾著長劍,滴溜溜地從木台上爬下,跑到魏王咎麵前,向魏王咎跪拜。

    魏王咎看見陳平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樣子,內心裏說不出的厭惡。

    陳平頭也不抬,“大王給我5000人馬,我帶著人馬,去和陳楚王會合,一定能大破章邯。”

    魏王咎的左右都強忍笑意,魏王咎心裏也覺得滑稽,別說給他5000人馬,現在他連50個人都沒法給他支配。遑論章邯是如今天下第一名將,陳楚王都無法抵擋,而這人卻在這裏信口雌黃。

    魏王咎看著木台,讓左右通知兵士,將其拆毀。

    陳平連忙告訴魏王:“這是我老師教我的陰陽謀算之術,是可以幫助大王調度兵馬糧草,謀劃行軍步驟,驅使妖兵鬼卒的坤道。”

    “陳太仆!”魏王咎問,“你會妖法嗎?”

    陳平說:“調動一些土地山神,還是不在話下。”

    “你把此地的河伯召出來,讓本王看看。”

    “陰陽兩隔。”陳平老實回答,“二主不能相見,否則各自鋒芒,對大王不妙。”

    “那就是請不出來?”魏王咎笑。

    “不是不能,而是不可為。”陳平解釋。

    “既然如此,那你祈禳,讓我見見妖兵。”魏王咎說,“我倒是要見見!”

    陳平又答:“兵者不祥之器,詭道兵卒不詳更甚,不到非常時刻,不能輕易驅使,更不能遊戲之。”

    這下不僅魏王咎,連魏王咎身邊的左右都明白陳平也就是個行走江湖、巧舌如簧的騙子而已。

    陳平受了恥笑,把身後佩戴的長劍拔出來,魏王咎左右立即用長戟對準陳平胸口。

    “這柄寶劍,名曰赤霄。”陳平再次跪下,把赤霄抬到頭頂,“請大王過目,這是上古神刃,我師父是天下第一陰陽縱橫家,他把這柄寶劍送給了我,讓我輔佐天下共主,建立萬世基業。”

    魏王咎把赤霄寶劍拿到手中,看著這柄寶劍並無什麽奇異之處,倒是劍柄末端鑲嵌了一顆七彩珠子,劍身則銅鏽斑駁,與平常的寶劍無異。

    “既然是上古神刃,我倒是要試試它的鋒芒。”魏王將赤霄揮動,砍向麵前的長戟,結果長戟無損,赤霄的劍刃卻翻卷了一片。

    魏王咎心中了然,輕蔑地問陳平:“你師父是誰,我倒是想知道他是何等人物?”

    陳平依然誠懇地說:“我答應過授業恩師,決不能吐露他的身份。”

    魏王咎笑著搖頭,把赤霄扔到地上,揮手,轉身離開。

    陳平捧起寶劍,不停用衣袖擦拭寶劍上沾滿的灰塵,再回頭時,看到兵士已經在用斧頭劈砍木台。

    陳平慌了,連忙去阻攔。

    兵士頭領推開陳平,“你要違抗大王的命令?”

    “這木台是陰陽詭辨的算術——水分。”陳平說,“不可用兵器來砍伐。”

    兵士頭領懶得理會陳平。

    “用火燒。”陳平頹然地說。

    水分的木台被火燒的一幹二淨。陳平站在廢墟前,看著幾個被燒的漆黑的銅壺,將其從灰燼中掏回來,慢慢用手把銅壺擦拭幹淨。

    夜半時分,陳平拿著銅壺走到溪水邊,慢慢用銅壺盛水,然後看著天空的星宿。

    “你這個法子用起來十分煩瑣。”陳平身後來了一個人,陳平連忙回頭看去。

    “你懂什麽?”陳平反擊。

    “虧你自己是陰陽詭辨的奇才。”那人說,“可是連魏王咎必定為庸碌之才都看不出來。”

    “你是誰?”陳平好奇,“你怎麽敢說這種話!”

    陳平這才仔細觀察麵前的人。他身材高瘦,皮膚黝黑,頭發卷曲花白,鼻梁高挺,兩眼深陷,和常人大大的不同,穿著倒是和普通人一樣,隻是打著赤腳。

    “你在木台上用銅壺計算時刻,是很好的算術。”這個怪異的人說。

    這時候,陳平才聽出這人說話的音調略有奇怪,而且聲音沙啞,年齡應該不小了。陳平走近兩步,在月光下看見這人臉上已經布滿皺紋。

    陳平說:“我遊學的時候,聽人說起,南越之地有皮膚黝黑、鷹眼隆鼻的魈人,是人和野獸交合的後代。”

    怪人聽了,隻是微笑,對陳平說:“我來的地方,遠之南越更甚。我走了三萬裏才到這裏。”

    陳平好奇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叫我什利方。”怪人說,“我來這裏已經很久了,剛到的時候,秦國剛剛滅韓,我親眼看到了秦國橫掃列國,統一全境。”

    “世界上還有別的國家?”陳平好奇。

    “有,還有很多。”什利方點頭,“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你找我幹什麽?”

    “我給你指點一條明路,你答應我一件事情。”什利方說。

    “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的水分,是一種算法。”什利方說,“而我有一種算法,比水分更好。”

    “你要教我那種算法?”陳平卻看見什利方在搖頭。

    什利方說:“我有後來人,並且會在幾百年後發揚光大。”

    陳平琢磨著對方的這句話。

    什利方說:“如果我沒想錯,秦國的太尉曾經也對你說過一句話,他要你建立一個信徒遍布天下的流派。”

    “你怎麽會知道?”

    “你手上的赤霄寶劍……”什利方笑著說,“不是每個人都跟魏咎一樣眼瞎。”

    陳平看著這個來自遠方的比羌戎更異類的異族人士,他對秦國上下都十分了解,又並非王公貴胄。陳平驚呆了。

    “你到底要說什麽?”陳平問,“你又是什麽來頭?”

    “五百年後,你的身後,信徒會遍布天下。”什利方接著說,“而我的後來人吠陀信徒,也不弱於你們。”

    “你要我答應你什麽?”陳平問,“你要我做什麽?”

    “我要你答應我一個身後的事情。”什利方說,“你的後世傳人,遇到我的後世傳人,必須要答應他一件事情。”

    “看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陳平說,“有意思,我暫且答應你了。”

    “你要留個信物。”什利方說。

    陳平想了很久,將赤霄寶劍上的一顆寶石摳了下來,“立此為證。”

    什利方收了寶石,雙手合十,然後對陳平說:“魏咎不是明主,你當投奔東方吳地項梁。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還有——”什利方接著說,“你的赤霄寶劍曾經有個劍鞘,見到劍鞘,你就可以離開項氏,跟隨劍鞘的主人。”

    說完這些,什利方身體後退,慢慢離開。

    陳平在聽了什利方一番莫名其妙的蠱惑之後,對於身後幾百年上千年的承諾並沒放在心上,而是對什利方所講“開創天下的門派”有些感觸,心想如果自己真的做到跟墨家一樣,統領天下信眾,那麽就要想個稱謂。陳平覺得還是“道教”這個稱呼比較合適,而自己作為道教的統領,應該模仿墨家,稱呼自己為钜子。

    什利方見過陳平之後,向東去了一個地方,他要見的另一個人,是正在鑽研《太公兵書》的年輕人。

    張良的反應和陳平迥異,立即追問什利方為什麽對當今天下的看法如此精準,並且問他是不是跟魏轍、尉繚有交情。

    什利方無奈,告訴了張良自己的身份和來曆:他來自極西方的國家,在昆侖之外。他翻越高山,行走大漠,到中土來,就是為了一個目的——傳布吠陀教。而他的身後,陸陸續續會有同樣的人到來,宣揚世上無上的道法。

    他找到西方第一大國秦國,由於麵相凶惡,為秦王所憎,被其幽禁。他在夜間招來八大金人,毀壞牢房,將自己救出。因顯露異能令秦王歎服,他於是得以留在秦王宮闈裏,但由於樣貌奇特,所以身份一直被隱藏,不為外人所知。

    什利方隱居在鹹陽時,學習文字,閱遍天下書錄。始皇帝統一列國後,他也是方士之一,此後被始皇帝派遣和徐福東渡。徐福帶著他先遊曆了齊地,在將東渡之時,他卻與徐福告辭,決定獨自在中土雲遊。

    雲遊之際,什利方聽到始皇帝坑殺四百方士之後,也絕了回鹹陽的念頭,繼續遊曆天下,為後世的來人奠定開創流派的基礎。什利方當時在鹹陽,對魏轍、尉繚都十分熟悉,知道這二人是秦國的柱石,察覺到二人的異動,於是順著這二人的線索,又找到了陳平和張良。

    什利方對張良的態度不同,他向張良講述更多。他對張良說:“無論是民間走卒還是帝王將相,其實都要遵從一種組織,這種組織不能僅僅依靠武力征服,更要讓人主動信服。”

    張良也告訴什利方:“這種組織形式,就是墨家的作為。”

    但什利方聽了卻頗不以為然,他告訴張良:“整個世界都是由一人主導。”

    張良立即說:“那不就是仙人?”

    什利方告訴張良:“也可以這麽去理解。”

    長談一番之後,什利方走了,走之前也同樣讓張良答應了他的身後承諾。

    什利方離開後,張良想了很久,終於明白自己這輩子除了滅秦,輔佐一個新的共主,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做,那就是創建一個宗教,以遵循道家學說的流派為基礎,而這宗教,就應該稱為“道教”。

    什利方找到了陳平和張良之後,不久後病逝。什利方是野史中第一個到中土傳道的天竺人,遠早於漢明帝永平時期的西域僧。

    張良如今在劉季的武裝裏,他告訴劉季,天下共主已經漸露鋒芒,那就是吳地的項梁。如果能投靠項梁,與項梁聯合滅秦,封地稱王指日可待。

    此時的韓信,已經背負自己的長劍,投奔到了項梁麾下。由於韓信年紀太小,而且是孤身一人前來,也沒有任何貴族背景,故隻是在項梁的帳外做一個持戟衛士。

    而陳平這裏,魏王咎越來越看不上他,甚至連車馬都不讓他安排,隻是每日出行,讓陳平親自給他牽馬。陳平堂堂一個陰謀縱橫家,做一個太仆也就罷了,現在竟然成了一個馬夫。

    至此,張良雖然得到劉季的賞識,但是劉季隻是無數小武裝勢力中默默無名的一股而已,韓信在給項梁做衛兵,陳平在給魏王咎安排車馬座騎。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三人可能永遠都無法施展胸中的才能,主宰天下的命運。但是畢竟魏轍和尉繚的見識非同一般,三人的命運終將改變。

    陳平做了幾天馬夫,才從別人口中聽到,原來魏王咎聽信了旁人的讒言,說自己在家鄉和大嫂有私情,被鄉人鄙視才無奈離家,混到了魏王這裏,並且還裝神弄鬼地糊弄魏王,實在是一個不能信任的小人。

    陳涉失敗了,幾十萬農民軍被訓練有素的章邯秦軍擊敗,他自己也被身邊的車夫莊賈殺害。而陳涉生前派往吳地號召江東子弟共同抗秦的部將召平,拜項梁為柱國將軍。從此吳地的項梁武裝,成為抵抗秦軍的主要武裝,各地的弱小反秦武裝紛紛前來投靠。項梁很快就取代了陳涉,勢力西進,迅即擴張到了中原,與秦將章邯一較高下。

    項梁是楚國名將項燕的兒子,項燕兵敗秦將王翦,在軍中自殺,不久楚國滅亡,故項梁對秦國有刻骨的仇恨。項梁是楚國貴族後裔,精通兵法,楚軍的戰鬥力,遠非陳涉的農民軍可比。

    陳平也聽說吳地的項梁部眾已經勢力龐大,而魏王咎沒有了陳涉的庇護,現在夾在章邯和項梁之間,對投靠哪邊猶豫不定。陳平知道,自己該走了。他聽從了什利方的建議,去往東方。

    路途艱險,盜賊四起,陳平一路艱險,還沒有走到吳地,就得到了魏軍全軍覆沒,周市為秦軍所殺,魏王咎自焚而死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後,陳平回憶起什利方突然出現,對自己的指點,不禁背後汗涔涔的,暗自忖量,如果不是聽從什利方的建議,自己現在可能也已經葬身於亂軍之中了。

    就在陳平如喪家之犬,不可終日時,好消息傳來,楚軍已經進攻到了黃河邊,與章邯秦軍開始正麵交鋒。

    陳平於是毫不猶豫,投奔到了項梁軍中。

    由於陳平在家鄉已有名聲,得到了項梁的親自接待,並且讓陳平做了謀士。

    可是當他把自己隨身攜帶的銅壺拿出來,詳細解釋水分用途時,項梁的侄子項羽卻哈哈大笑,隻把陳平當作一個山野巫師,並且在眾人麵前恥笑他在家裏盜嫂的往事。

    陳平無法辯解,隻能退出帳外。

    他看到項梁、項羽兩叔侄氣宇非凡,必定是當今共主,可惜和什利方說的不同,項梁看來並不會重用自己。

    陳平十分沮喪,把銅壺狠狠砸在地上。帳外的兵士紛紛大笑,項梁起事,這種胸無才能,故弄玄虛來投奔的人太多了,他們花言巧語,想謀得一官半職,但每一個都被項羽識破,並且被當眾侮辱,下場都和麵前這個人一樣。

    隻是,陳平沒想到,他還是引起了一個持戟衛士的關注。

    持戟衛士看見陳平把銅壺扔掉,連忙幫陳平撿起,拂拭幹淨,用繩索串好,搭在陳平的肩膀上。

    “還要這些東西有什麽用?”陳平黯然說,“大丈夫不能憑借謀略建功立業,實在是不甘心。”

    不料持戟衛士卻說:“總有出頭之日。”

    突然,持戟衛士看到了陳平背後的長劍,“能不能讓我看一下兄長的佩劍?”

    陳平立即知道麵前的年輕人並非尋常衛士,“亥時在我營帳外細談。”

    亥時,陳平和衛士見麵。

    衛士說:“兄長一身本事,隻能怪項羽不識高人。”

    “我是一個盜嫂的民間巫師。”陳平苦笑,“哪裏是什麽高人。兄弟怎麽稱呼?”

    “我是一個鑽人胯下的無恥之徒。”衛士也苦笑,“也是被項將軍當眾揭穿,灰頭土臉地被趕了出來。”

    陳平哈哈大笑:“你是韓信?”

    兩人同病相憐,相互無奈感歎。韓信問陳平:“兄長的銅壺,的確是一件精準算術的器物,這種算術世所未見,不知道是什麽高人所授?”

    陳平搖頭,避而不答,突然看見韓信背後的劍鞘,隱約覺得眼熟,“能否把佩劍借我一閱?”

    韓信爽快地把長劍遞給陳平。

    陳平把長劍抽出劍鞘,隻見這柄長劍寒光凜冽,劍身古樸,忍不住說了聲:“好劍!”隨即把身後的長劍遞給韓信。

    韓信看了,呆了很久,才說:“你的這柄寶劍,是帝王之劍,恐怕終非兄長所有。”

    陳平受過尉繚囑咐,不能吐露尉繚的身份,隻能說:“我因機緣巧合,得到了這柄寶劍,如果我並非這柄寶劍的主人,就當我保管便是。”

    韓信知道陳平在避開寶劍的來曆,於是問陳平:“兄長看我的寶劍如何?”

    陳平搖頭,“不知。”

    韓信舉著寶劍,揮舞了兩下,“這柄寶劍是韓國宮室所藏,韓國亡國之時,被一名禁衛帶出。”

    “既然是韓國珍藏的寶劍,那一定是非同小可。”陳平說,“不知道這柄寶劍的名字是什麽?”

    韓信正色說道:“此劍大有來曆,叫作‘開山’。”

    “可惜徒有其名,沒有用途。”韓信把長劍入鞘,“隻是祖上留傳的信物,不能丟棄而已。”

    “開山寶劍的傳聞我也曾經聽說過。”陳平說,“鑄劍師傾盡全力鑄就開山,卻隻能用一次。”

    兩人各自收了佩劍,準備道別。一個是帳前不入流的謀士,一個是帳外的持戟衛士,實在也無法再說些什麽。

    “兄長今後有什麽打算?”韓信問道。

    陳平想了一會兒,“如今項梁、項羽叔侄是天下共主,如果受不到他們的器重,我的一身本事,找個傳人教授也就罷了。”

    韓信遲疑了一會兒,才慢慢說:“也不盡然。前段時間,一個自稱沛公的人來投奔項將軍,我在帳前看到了他們。項將軍分了他們幾千兵馬,聽說他們打了勝仗,也成了一方諸侯。”

    “你說的人我也聽說過。”陳平想起來,“前段日子有個叫雍齒的人投奔魏王,那時候我還在魏王帳下,雍齒自報家門,說自己是被沛公擊敗,封地被搶,隻好來投奔魏王。不過,我聽說沛公是一個隻知道喝酒胡鬧的亭長,比我們的名聲更加不如。”

    “這個我也知道,但是我看到沛公身邊,有一個人絕非尋常。”韓信說,“那人叫張良,曾經在博浪沙擊殺始皇帝,雖然沒有成功,但天下有此勇氣的人,屈指可數。”

    “原來博浪沙大火,是因此人而起!”陳平大驚。

    “難道和你有什麽淵源?”

    陳平將博浪沙大火之後,始皇帝在博浪沙坑殺方圓十裏之內所有人的事情告知韓信。

    韓信聽完想了很久才說:“可能這就是天意使然了。也許這就是上天在暗示我們,一身本領終不會浪費。”

    這就是陳平和韓信的第一次見麵,而他們並不知道對方是詭道傳人。魏轍之所以讓兩人相見而不相識,就是為了留下這個厲害的後手,讓二人最終成仇,給詭道留下最大的弱點——兩房相殺,人丁不旺。

    隨後,陳平和韓信雖然同在項梁陣營,卻再也沒有見麵,因為一個巨大的變故發生了——他們認為會成為天下共主的項梁,在如日中天、軍力鼎盛的時候,與章邯的軍隊大戰,為章邯所滅,項梁兵敗自殺。章邯滅了項梁的主力之後,元氣大傷。這個變故,讓陳平和韓信都開始質疑自己的判斷。

    章邯轉而進攻趙國。就在大家作鳥獸散的時候,項梁的侄子——項羽站了出來,收攏了人心惶惶的殘軍,立即揮師西進,渡過漳水去解救趙國之困,並且立下重誓,一定要擊敗章邯,為叔父報仇。

    所有人都認為項羽是口出誑言,包括陳平和韓信。

    項羽在進軍的過程中,大將軍宋義畏戰不前,項羽將其斬殺,自立為將軍,顯示了過人的勇氣。至此,楚軍士氣大振。

    項羽帶領楚軍連夜渡過漳水之後,陳平和其他兵士正準備安營紮寨,就地休整時,夜空裏突然火光衝天,陳平連忙看向火光,發現其來自漳水河麵。

    楚軍驚慌起來,軍中有兵士突然大喊:“秦軍燒了渡船,我們回不去了!”

    陳平也和其他的兵士一樣驚慌,打算順著漳水河邊逃跑,卻看到項羽站在高處大喊:“船是我下令燒的,有潰逃者,立斬!”項羽親自砍殺了幾個正在潰逃的兵士,所有人才被鎮住。

    看著這個在火光中如同天神下凡一樣的將軍,陳平這才明白,項羽是為了斷絕兵士的退路,背水一戰,拚死一搏。

    第二天一早,兵士們休整完畢,生火造飯後,項羽又下令,將所有的鍋釜砸碎,每人攜帶三日幹糧,即刻向秦章邯軍進攻。

    陳平勉強接近項羽,想建議項羽不要冒險,先和被圍困的趙王聯絡,裏應外合,共同進攻章邯部,然後等待其他義軍和諸侯的援軍。

    這個計策,原本是上上之策,但是項羽根本就瞧不起陳平。

    陳平無奈,再次獻策:應該先攻擊王離軍的糧道,現在章邯軍剛剛戰勝楚軍,一定對楚軍非常輕視,所以斷絕了王離的糧道,王離必定來援救,趁機打敗王離後,章邯必定帶著主力來正麵攻擊楚軍,趙王和其他諸侯會在章邯身後追擊。

    陳平冒著再次被項羽侮辱,甚至被砍頭的風險道出這一計策,沒想到,這一次,項羽沉思良久後看著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陳平苦笑:“詭道陳平。”

    項羽的態度終於鬆動,“依你的計策行事。”

    陳平萬萬沒有想到,項羽竟然如此的爽快。可見,項羽的決斷十分迅捷,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嗅到戰機。

    陳平恍然大悟:自己和那個持戟衛士並沒有看走眼,原來天下共主,並非項梁,而是這個年輕的將軍——項羽。

    項羽依照陳平的計策攻擊王離,戰事的進展和陳平的預測完全相同。但是項羽在采納了陳平的計策之後,似乎忘記了他。

    此後,陳平仍舊和普通低級軍官一樣,要帶領兵士衝鋒陷陣,而且陳平身邊的銅壺,在項羽下令砸碎鍋釜的時候,也一並被砸碎。陳平沒了水分的計算器物,無法計算自己在戰鬥中的處境,隻能處處躲閃,避開秦軍的精銳鋒芒。

    這場大戰,以項羽完勝章邯為結局。章邯投降,拜服於項羽。

    這就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以少勝多、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戰!

    項羽就此一戰成名,成為義軍的首領。其他諸侯覲見項羽的時候,由於害怕項羽追究其沒有救援趙國,在一旁觀望戰局的罪責,全部從帳外跪著爬進項羽的營帳。

    陳平看到這些跪伏在項羽腳下的豪傑和梟雄,內心澎湃,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不會也有這等榮耀。

    項羽的性格讓陳平難以琢磨,當陳平以為項羽已經把自己完全遺忘時,項羽卻在見過了所有義軍首領之後,把陳平也召到身前。陳平對項羽已經徹底拜服,也和其他首領一樣,五體投地拜在項羽的身前。沒想到的是,項羽卻對他另眼相看,他讓陳平站起來,並宣告,拜陳平為都尉。

    陳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從一個邊緣化的謀士,被升遷為上卿。

    看來項羽心中十分清楚每個人的功勞,他並不是一個隻知道侮辱人的勇夫。

    當了上卿的陳平,在楚軍裏的地位立即顯赫起來,他想起了那個持戟的衛士韓信,卻發現怎麽都找不到韓信的行蹤。

    陳平以為韓信已經在戰場上陣亡,不免歎息韓信的運勢遠不如自己。

    陳平跟著項羽繼續向秦國進發,走到潼關的時候,項羽再次召見陳平。

    項羽並不囉唆,非常直接地詢問陳平:“知道軍中的大患嗎?”

    “知道。”陳平也直接回答,“章邯麾下的降軍被楚軍欺辱,現在正在謀劃兵變。”

    “如何安撫?”

    陳平看著項羽眼中的殺氣和憐憫交替顯現,遊移不定。

    “臣知道一個安撫的法子。”陳平剪滅心中的慈悲,“坑之。”

    “有二十萬……”

    “臣有辦法。”

    項羽猶豫很久:“什麽辦法?”

    “不能說。”陳平跪下來,垂頭說,“將軍(項羽此時還未稱王)最好不要知道。”

    項羽歎氣,“無論什麽辦法,我必將背負白起一樣的惡名。”

    “得天下者,必有白骨千裏。”陳平緩緩地說,“這是我師父教我的第一課。”(www.101noveL.com)